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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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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夜天子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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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30 04:54:53 |只看該作者
第220章 笑話、神話!


  當初葉小天知道展凝兒寄情於他時,曾受寵若驚,可那時他已喜歡了瑩瑩,自然不敢妄想再去追求展家大小姐,娥皇、女英共侍一夫的美夢他也做過,可惜他不是舜帝,沒有享受公主姐妹花的資格,他又不是嫌貧愛富的徐伯夷,既已傾心於瑩瑩,自然不作他想。

  他卻萬萬沒有想到,瑩瑩居然也是同凝兒一樣出身高貴的女子,幾乎頃刻之間,他就明白了瑩瑩對他隱瞞身份的苦心,確實,如果他早知道瑩瑩的身份,他還能在瑩瑩面前表現得那樣自信而霸道?

  徐伯夷見葉小天怔怔出神,只當他被自己說得啞口無言了,心中大感快意,不由冷笑道:「怎麼,你沒話說了?」

  葉小天忽然向徐伯夷長長一揖,鄭重地道:「謝謝你!」

  徐伯夷奇怪地道:「謝我什麼?」

  葉小天認真地道:「謝謝你告訴我這件事,我才知道瑩瑩究竟有多好。」

  徐伯夷一臉茫然,完全不明白葉小天在說什麼。

  街對面是一排高檔酒樓,與官衙相近的地方酒樓總是多一些,而且檔次大多不低。其中一座金碧輝煌的酒樓二樓上,開著一扇小窗,窗內兩位老人對面而坐,桌上只擺著幾樣簡單的菜餚和一壺老酒。

  兩位老人一個高大威猛,一個清瞿雍容,但是有一點是相同的,就是顧盼之間,自有一種威風,顯然是久居上位者自然而然流露出來的氣質,除非他們自己有意收斂,否則很容易就被人注意到他們的不同尋常。

  如果不是有人守在樓梯口,普通的食客能夠有幸走上這層樓,他最先注意到的一定是那位高大威猛的老人,但是看久了,他的注意力卻一定會轉向那位雍容清瞿的老者。

  雖然這位老者在那個身材魁梧、臥虎一般威猛的白髮老人面前顯得有些單薄。但他靜靜流露出來的神韻,卻如淵之停如嶽之峙,比起那個魁梧老者更易令人產生高山仰止的感覺。

  這兩個老者,正是安家那頭老狐狸安國維和夏老爺子夏仁勇。

  夏老爺子遠遠瞟著對面衙門口的情形,白眉微微一皺,道:「那個臭小子花言巧語哄騙我的寶貝孫女兒,我恨不得扒了他的皮。你這老傢伙偏要我送他一個舉人功名。結果我憋了一肚子窩囊氣,你卻眼看著他去三等縣做一個小小典史,也袖手不理?」

  安國維微笑道:「他屈居三十名舉人之末,如果一下子拔的太高。豈不令人側目?那對他並非好事。再者說,宦海沉浮,風波險惡,衝在最前面的人未必能走到最後。」

  夏老爺子蹙眉道:「難道你沒聽說,楊應龍正打算安排播州阿牧趙歆的兒子趙文遠去葫縣,田家則大力舉薦徐伯夷去葫縣麼?楊應龍雖是個年輕後生,可他的野心卻讓我們這些老傢伙也甘拜下風,他此舉必然大有深意。田家那對小娃兒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況且徐伯夷和葉小天又有夙怨。葉小天被他們兩個箝制著,還能玩出什麼花樣兒來?」

  安國維開懷大笑:「呵呵呵,你呀,這是關心起孫女婿了麼?」

  夏老爺子臉色一沉。道:「我可不希望我的乖孫女兒嫁過去沒幾年就得守活寡,他們兩個決不可能!」

  安國維笑吟吟地道:「好!小兒女間的事,咱們不談。你擔心他吃虧,那是因為你不知道他此前曾在葫縣幹過什麼事。嘿嘿!一個假典史都能幹得有聲有色,如今有貨真價實的官身,他會吃虧?」

  夏老爺子疑道:「什麼真真假假?你這老傢伙。又在玩弄什麼玄虛?」

  安國維莞爾道:「你只要知道,那個小子粘上毛比猴子都精就行了。」

  「就他?」

  夏老爺子不屑地向外瞟了一眼,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哈哈,你快看看你口中的那隻猴子,在府衙門前便跟人打起來了。就這臭脾氣還猴精猴精的?我看是頭驢子還差不多。」

  安國維詫異地往窗外看了一眼,遠遠的看不甚清,但是動手的那個確實是葉小天無疑,只是不知道正與他打作一團的又是哪個。

  夏老爺子樂不可支地道:「脾氣這麼火爆的人也算猴精?前番在棲雲亭,他把崔大儒罵了個狗血淋頭,還捎帶著得罪了按察使王浩銘。今兒個更是不得了,堂堂舉人居然在布政使衙門口動起了手,這一來准保得罪布政使姜欣。

  貴州三司啊,除了一個掌兵的都指揮使司跟他不挨邊,其他的兩位都被他得罪遍了,就他這性子能在宦海中撲騰出什麼局面來?只怕最先沉底的那個就是他了,哈哈……」

  安國維看了一陣,輕輕舉起酒杯,小小地呷了一口,微笑道:「驢子是不會鬧天宮的,而猴子……可以!」

  ※※※※※※※※※※※※※※※※※※※※※※

  府衙門前,葉小天揪著謝傳風的衣領,「啪啪」地搧著他的耳光。

  毛問智緊緊抱著謝傳風,將他雙臂攏住,讓他掙脫不得,大聲嚷道:「哎呀媽呀,你們倆這是幹啥啊,有話好好說唄,別幹仗啊,大家都是舉人,和氣生財、和氣生財啊。」

  謝傳風快被他氣暈了,你要和氣生財,你抱我這麼緊幹什麼?可他明知毛問智就是在拉偏架,他連抗議的功夫都沒有,因為葉小天就像抽陀螺似的,抽得他臉都腫了。

  「你個賤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跳出來污衊本舉人,你當本舉人提得起筆,就打不得你個賤人?葉某人可是文能提筆中舉人,武能舉掌摑賤人的!」

  葉小天用力打著,嘴也不閒著:「今兒是布政使大人召見今科舉子的大好日子,你又跑來向本舉人頭上扣屎盆子,你這是在打我葉某人的臉還是在打布政使大人的臉,你說?

  你以為跑到這兒來污衊我,就能有人替你作主了,哈!誰能替你做主,你把那人給我找出來!還是說你覺得唾沫星子能淹死人?你不曉得本舉人會狗刨麼?」

  葉小天打著謝傳風。卻是故意透話給徐伯夷聽,他以為是徐伯夷慫恿謝傳風來讓自己難堪的。方才他和徐伯夷鬥了幾句嘴,顧忌布政使和按察使兩位大人召見在即,不想在府衙門前鬧出事來,本想就此散了,誰知謝傳風突然跳了出來。

  謝傳風一出來,就當著眾舉人的面,聲淚俱下地控訴起他被葉小天橫刀奪愛的事來,除了扭曲事實外加大想臆想,說到激動處。什麼狗男女、姦夫淫婦、不知廉恥的小賤人一類的話兒就脫口而出了。

  葉小天一開始渾沒當回事兒,只是笑吟吟地聽著,聽著聽著,也不知是哪句詞兒觸動了他的逆鱗,突然就大光其火,沖上去就是一記「衝天炮」,打了謝傳風一個措手不及。

  毛問智一見大哥動手,馬上跑過去,兩條長臂一張就把謝傳風摟了個結結實實。然後就開始不斷地「勸架」!

  徐伯夷在一旁氣極敗壞地道:「葉小天,你太放肆了,布政使衙門前,居然如此有辱斯文。」

  葉小天道:「賤人!他是賤人!你也是個賤人!有辱斯文?我是今科舉人。今日蒙布政使和按察使大人召見,他居然跑到這兒來污衊於我,究竟是誰有辱斯文!」

  葉小天真是恨透了謝傳風,他和水舞分手。固然是薛母在其中起了大作用,可是這謝傳風卻也不無推波助瀾的作用,那可是他的初戀啊。硬生生被人拆散,提起來豈能不恨。

  再者,後來他聽瑩瑩講過水舞被謝傳風氣吐血的事兒,本就有心替水舞出一口惡氣,如今又見謝傳風跑到布政使衙門口兒來污衊他,新仇舊恨,豈能不惱。

  徐伯夷被葉小天罵的氣白了臉,其實葉小天這一次是真的誤會了徐伯夷。謝傳風的確是被人慫恿而來,但那人卻不是徐伯夷,而是李秋池。

  李秋池接連幾次被葉小天削了面子,已經被一些知情人傳為笑話。李秋池是貴州第一訟師,同許多豪門都有密切關係,他的名聲和口啤就是他的身價和地位,被葉小天這樣打臉豈能不恨?

  他素知貴州布政使姜欣性格方正,便慫恿謝傳風出面,想在布政使衙門前讓葉小天出個大醜,一旦惹得姜布政嫌惡,就算不能削了他的功名,也能阻止他拿個肥差,說不定什麼差使都撈不到,徒留舉人功名。

  當日曾在棲雲亭前向葉小天解說雙方辯題的趙文遠等人也紛紛上前解勸,衙役們見眾舉人鬧得不像話,馬上有人飛也似地跑進衙門向布政使大人報訊去了,其他人便上前把葉小天和謝傳風硬生生分開。

  謝傳風狼狽不堪地擦著唇角的血,向葉小天怒罵道:「姓葉的,你不要以為你攀上了高枝兒就可以為所欲為。天理昭彰,報應不爽,你為非作歹,惡貫滿盈,人不報應天報應,你不會有好下場的!」

  葉小天惡狠狠地道:「我心眼少,但是不缺!我脾氣好,但不是沒有!你要是再不知好歹,肆意敗壞我的名聲,誹謗水舞姑娘,我見你一次打一次,你給我記住了!」

  徐伯夷嘲笑道:「哼!貪慕女色、強奪人妻,道德敗壞一至於斯!被人追到衙門口來聲討,又惱羞成怒,仗勢欺人,好一個斯文掃地的舉人啊,真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葉小天整了整衣衫,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傲然道:「笑話?姓徐的,我葉某人今天或許是你和世人眼中的一個笑話,來日卻必定是你們眼中的一個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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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2
發表於 2014-10-30 04:55:42 |只看該作者
第221章 運籌


  葉小天這句話似乎有點大言不慚,可他要是厚著臉皮亮出尊者身份,倒也不算吹噓。雖說蠱教尊者這個身份對於生活在文明社會,並且不甚瞭解深山生苗所信奉的所謂蠱教究竟為何物的官紳百姓們來說,實在談不上有多敬畏敬仰,可是大半年前才離開京城的一個小小獄卒,如今坐擁數十萬子民,算不算一個神話呢?

  布政使衙門裡,按察使王浩銘才剛剛趕到不久,此刻正與布政使姜欣喝茶聊天。這兩位封疆大吏秉承「王不見王」的原則,除了偶爾飲宴交際的場合,從來不一起出現在公眾面前,更不會到對方衙門拜訪。

  但今天不同,王浩銘兼著本省學政,舉子們是他錄取的,而這些被錄取的舉子們不管是做官也好,還是成為地方士紳名流,都要常和布政使衙門打交道,所以這次接見,他們兩個人必然一起出面。

  兩人正不鹹不淡地打著官腔,一個衙役忽然急急跑進來,大聲稟報導:「老爺,舉子們在衙門口兒打起來了。」

  王浩銘一聽臉色就沉了下來,他剛剛還向姜欣誇耀他錄取的這些舉子學識如何淵博、道德如何高尚,這些人成為地方官吏又或士紳,將如何有助於姜布政推行他的政略方針,這不是打了他的臉麼?

  不過這裡是姜布政的地盤,王浩銘雖然心生恚怒卻也不好發作,只是側目看向姜欣。姜欣為人一向方正,一聽這話頓時不悅,面沉似水地道:「舉子們何故爭鬥?」

  那衙役道:「回老爺,舉子們正依名次列隊等著老爺傳見,忽然有位田府管事跑來,指斥一位名叫葉小天的舉子花言巧語蠱惑他的未婚妻子,還害死了這個女子的父親,害得那女子母女失和。那葉小天勃然大怒,撲上去揪住他便是一頓拳打腳踢,他還有個身材高大的跟班也一起動手,眾舉子解勸不開。」

  「哦?」

  姜布政面皮子微微一動,向王浩銘輕輕地掃了一眼,因為在王按察向他移交的公文中,曾特意提到過幾人,進行了著重推薦,其中就有這個葉小天,他也已經准了的。

  王浩銘知道夏家為葉小天討要舉人功名不是根本目的,最終目的必是送他一個官身,只不過這事兒輪不到他做主,但是作為今科舉子的考官,他是有薦舉權的,所以先下手為強,在移交布政司的公文中著意提到葉小天性格剛烈、銳意進取,可派往葫縣任職,以期打開葫縣局面。

  姜布政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王大人,這個葉小天還真如你所說,性格剛烈、銳意進取啊!」

  王浩銘老臉微微一熱,咳嗽一聲道:「想必當日在棲雲亭畔,這葉小天恣意狂放,羞辱崔象生的事,姜大人你也聽說過了。呵呵,此人性情是火爆了些,可是他能不畏強權,此等人可比一個成熟穩重的更適合派駐葫縣啊。」

  王浩銘說著,心裡已不知有多後悔,早知葉小天會鬧出這種事來,他何必多嘴舉薦葉小天呢,這位姜布政為人方正,也不大買那些土司老爺們的帳。如果他不多嘴,經過葉小天這麼一鬧,姜布政氣惱之下,那葉小天哪還有機會做官?如今可好,明明厭憎於他,卻還得為他美言。

  姜布政聽了王浩銘這番話心頭卻是微微一動。他自主政貴州以來,守成有餘,開拓不足,朝中幾位閣老把他放在這裡,本來是希望他能打開局面,加強朝廷對貴州的掌控力。

  誰知他到了貴州,才發現如果沒有土司老爺們點頭,他的政令根本出不了府門,出了府門也是廢紙一張,迫於無奈只得俯首低頭,向那些土司們妥協,以換取他們的支持,幾年來只能勉強維持局面,無甚建樹,其中尤以葫縣為甚。

  葫嶺兩位土司爭地,直至興兵作戰,朝廷果斷出兵平息了戰亂,順勢罷黜了兩位土司,立葫嶺為葫縣,設立流官,等於是為朝廷又爭取了一塊直接由朝廷控制的領土,這可是朝中幾位閣老的得意之作。

  然而葫嶺立縣已經三年有餘,這個位於貴州驛道最北端的要害之地,依舊不能算是掌握在朝廷手中,為此他已不知幾次受到閣老們的密函斥責。

  如今楊應龍想把播州阿牧趙歆之子趙文遠安插到葫縣,田家又想把田家門人徐伯夷安插到葫縣,顯然是貴州的土司們已經回過味兒來,想把朝廷探進貴州的「這隻手」砍掉,重新把葫縣掌握在自己手中。

  正因如此,姜布政才不動聲色地把楊、田兩家的要求都應允下來,決心驅狼鬥虎,先讓田、楊兩位土司較量一番,一則可以消耗這兩位土司的實力,二則可以籍由他們來互相制衡。

  如今又冒出這個葉小天來,據說他是紅楓湖夏家內定的乘龍快婿,若讓他到葫縣去,那裡的局勢勢必亂上加亂,那裡越亂越好,亂了,朝廷才好亂中取利啊。

  想到這裡,姜布政微微一笑,道:「不錯,少年人嘛,總不能因為讀了書便連血氣也讀沒了。姜某聽說葉小天誘拐他人妻子一案,王大人已經有了結論,這田府管事無事生非,污辱新晉舉人,該打!」

  姜布政說罷,對那衙役道:「去!也不必等到辰時三刻了,這就叫他們晉見吧。」

  王浩銘聽得一呆,心中暗自起疑:「就這麼輕輕放過了?這可不是姜欣的性格啊。這老傢伙,在打什麼主意?」

  ※※※※※※※※※※※※※※※※※※※※※※※※※※※

  謝傳風兩頰赤腫地回到田府,捂著臉往自己住處急走,他這副狼狽相可不想讓府中那些下人們看到。

  其實他也知道李大狀是有意利用他,但他本就有心噁心噁心葉小天,兩個人可謂一拍即合。

  謝傳風本想著不管葉小天與他如何理論,這種事都是越描越黑,葉小天不是做了舉人正春風得意麼?如此這般先讓他丟個大臉,說不定夏家聽說了也會心生嫌棄,那葉小天可就雞飛蛋打一場空了。他拐走了自己自幼定親的俏媚嬌妻,總要讓他也嘗嘗滋味這才甘心。誰知這葉小天竟是屬驢的,一言不發動手就打,這也叫讀書人麼?

  謝管事捂著臉正想往自己的住處去,盡快弄些消腫化瘀的藥物敷敷臉面,突然聽到一個清冷的聲音道:「謝傳風!」

  謝傳風一聽這聲音便是一驚,急一扭頭,就見一道倩影娉娉婷婷地立在階上,頭戴一頂淺露,看不見她的容顏,只能看見那俏巧圓潤的白皙下巴,在她身後還立著兩個侍女。

  謝傳風雙膝一軟跪了下去,垂頭恭聲道:「大小姐。」

  不聞腳步聲,但是一角白裙已經出現在他眼前,靴尖隱露,頭頂傳來田妙雯淡淡的聲音:「你的臉是怎麼回事?」

  謝傳風吱唔了兩聲,還沒想好措辭,田妙雯已然一聲冷笑:「你和李秋池攪活在一起做什麼?」

  謝傳風心中一驚:糟了!大小姐都知道了。

  謝傳風急忙以額觸地,道:「大小姐恕罪,小人知錯了!」

  田妙雯淡淡地道:「做了幾天管事,就開始忘乎所以了?不要忘了,你是田府的人,你去與人如此為難,別人會認為這只是你的私人恩怨,還是出自我田家的授意?」

  謝傳風一聽話風不對,不由體若篩糠,顫聲道:「大小姐,小人……」

  面前白裙一動,那裊娜的身影已然遠去,只留下田妙雯一道清冷的聲音:「你走吧,從此再不是我田府之人!」

  謝傳風大驚,膝行兩步,哀聲求道:「大小姐,請念在小人鞍前馬後的份上,寬恕小人一次。」

  謝傳風一面說一面叩頭,等了半晌還不見田妙雯說話,抬頭一看,哪裡還有田大小姐的身影,身邊只圍了許多田府的奴僕下人,都用同情的眼光看著他。

  謝傳風絕望地大呼道:「大小姐!」

  謝傳風猶不死心,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不動,可片刻之後,田府內管家韓氏娘子便帶著一個家僕來到了他身邊,對他說道:「謝傳風,小姐念你對我田家也算有些苦勞,這是賞你的,你走吧。」

  謝傳風急忙道:「韓大娘,求您幫忙在大小姐面前為我美言幾句,但能令大小姐回心轉意,您的大恩大德謝傳風沒齒不忘!」

  韓大娘嘆道:「大小姐的脾氣你不知道?不要枉費心機了。」

  那家僕將一個包袱放在謝傳風身邊,韓氏娘子回眸一掃,對幾個家丁道:「送他出去。」韓大娘說罷揚長而去,謝傳風望著她遠去的背影,臉上一片絕望。

  謝傳風失魂落魄地離開田府,又在田府門前痴痴佇立許久,終於死了心,背著包裹慢慢離開,尋到一家車馬店。田府不用他,貴陽城還有誰家肯用他?唯今之計,也只有回銅仁去了。

  「葉小天!」

  謝傳風坐在一間陋室裡,等著車馬行為他安排返鄉的車馬,想起害得自己被趕出田府的始作俑者,不由得咬牙切齒。

  忽然間,他又想起田大小姐所賜的包裹,沉甸甸的應該有不少金銀,如如今前程已經沒了,如果這筆錢豐厚一些,回去後買房置地,也可過上小康生活。

  謝傳風打開包裹,意外地發現,包袱裡除了一筆金銀,居然還有一封書信,謝傳風急忙展開書信一看,一絲喜意頓時漾上眉梢,他急忙左右看看,見室中無人,便把那封信三口兩口吞嚥腹中,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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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31 00:30:28 |只看該作者
第222章 各有安排


  布政司、按察司兩司長官大開中門,吹吹打打地接見了新科舉子們,對他們慰勉一番,又賜宴接待,最後又陪同他們離開府衙,仿效進士及第誇官遊街的方式,領著他們遊覽風景名勝,祭拜孔子先師,可謂風光無限。

  又過三日,布政使衙門便發下公函,對今科舉子們的前程一一做出了安排,見到布政使衙門的公函後,三十名舉子當真是有人歡喜有人憂。

  三十名舉子中有十一個人就地安置,其中五人留用於貴陽布政司、按察司、大宅吉、小宅吉,其餘六人則分赴各地為官。

  不過,此時還只是兩司商議後的臨時任命,上任之後只是代理官職,還需上報朝廷,得到皇帝批閱,然後由吏部下發正式告身,這才算是真正的朝廷命官。

  不過對於這種級別的小官,再加上貴州的特殊情形,上呈皇帝與吏部批文不過是走走過場,之前還沒有過不批准的先例,是以得到布政司衙門的任命,他們幾乎就是板上釘釘的朝廷命官了。

  剩下十九人中,塗方林塗解元被吹吹打打地送進京城,準備參加明年的全國大考了,如果幸運的話,他會高中進士,得到一張平步青雲的船票,可是看他這倒霉勁兒,這種幸運十有八九與他無關。

  另外還有八人被保送國子監,同樣是進京,他們比塗解元就幸運多了。

  明代國子監的監生一般有四種,一種是秀才考進去的,稱為貢監;第二種是高官子弟承父祖福蔭入學,稱為蔭監;第三種就是像這八人一樣以舉人身份入學的,稱為舉監。第四種是捐資入監的例監生。

  前三種監生里面,蔭監生有背景有門路,進國子監的唯一目的就是鍍金,他們的前程其實早就安排好了。舉人入學的僅次於他們,從國子監畢業之後,一般也都能得到一個安排。

  秀才入監的貢監生就不可能得到貢監生一樣的優容了,他們想從國子監畢業就弄個官身,就只能拼爹、拼座師、拼各種社會關係。,至於捐資入學的例監生,基本上就是為了要個比較榮耀的功名,做官的希望不大。

  三十名舉人中沒有安排的那十個人,則下發批准建功名坊的公文,送他們還鄉,雖然不比其他幸運兒,卻也是免稅免賦、榮耀鄉里。

  三十名舉子中最引人注目的有三個人,一個是徐伯夷,一個是趙文遠,還有一個就是話題最多的葉小天,這三個人都被安排到葫縣為官了。

  徐伯夷接任原葫縣縣丞孟慶唯的官職,趙文遠則成為葫縣驛丞,葉小天為葫縣典史。

  這三人中,徐伯夷是八品官,以舉人來說,能夠直接任命為一縣縣丞,成為朝廷有品秩的官員,算是相當美滿的結局了。不過以他舉人試第三名的成績,確也當得起這個任命。

  至於趙文遠和葉小天則是不入流的官,也就是九品以下,兩人都是月俸四石。不過這兩人的官職都比較特殊,一般不入流的官是不需要朝廷任命的,可以由地方官府直接任命,向吏部報備一下就好。

  但是典史有個特別之處,就是縣里的縣丞或主簿出缺時,其職責由典史兼任,這一來他就等於是縣丞、主簿這種有品秩的官員的預備官,因此典史也得吏部銓選,皇帝親自簽批任命,雖不入流,也是命官----朝廷任命的官。

  而驛丞呢,掌管驛站中儀仗、車馬、迎送之事,同樣屬於不入流的小官,可是葫縣因為正處於貴州驛路的最北端,是貫通貴州南北的唯一交通要道之所在,所以這裡的驛丞就與中原地區那些复責迎來送往的驛丞大不相同了。

  這裡的驛丞具備許多軍事用途,傳輸軍事物資、傳遞軍事情報。比如駐守雲南一帶的官兵,以當地的經濟條件,無法完全養話這麼多官兵,部分糧食需要朝廷撥付。

  如果有十萬駐軍,每人每月除了從當地徵糧和自耕自種,朝廷再額外補充半石,那麼一年下來就是五六十萬石,其中一部分通過海路運輸,另一部分就得通過這條驛道運送。

  這驛站在此過程中要負責保管物資、交接物資、維護驛道,責任不可謂不重。此外還有鈔、布、棉、戰衣、軍靴、兵器……,楊應龍盯上這個位置,自然有他的用意。

  按照姜布政的說法,葫縣地處要隘,且立縣時日尚短,又因縣丞與典史兩個要職出缺,所以需要補充較多的年輕官員,以加強葫縣的治理。

  內中真正緣由,各個方面自然都心知肚明,只有那些不明所以但又知道葉小天與徐伯夷不和的百姓對此津津樂道,期盼二人到了葫縣來一場龍虎鬥,給他們茶餘飯後增加一點談資。

  ※※※※※※※※※※※※※※※※※※※※※※

  楊府內,阿牧趙歆和他的兒子趙文遠恭謹地站在楊應龍面前。

  楊應龍淡然道:“我不能久離播州,這就得回去了。文遠,你此去葫縣,我只有一個要求,務必要把通過葫縣的這條驛路掌握在手中。即便有一天你離開葫縣去別處任職,也要保證那裡有你的耳目和手足,關鍵時刻能讓他們發揮作用!”

  趙文遠恭謹地道:“是!卑職記下了!”

  楊應龍微微沉吟一下,又道:“還有,與你同往葫縣任職的,有徐伯夷和葉小天兩人。這個徐伯夷是田家的人,你要小心他。至於那葉小天,你不妨傾心結交一下。”

  趙文遠微微有些詫異,心道:“徐伯夷是田家的人,可那葉小天不是夏家的人麼?聽說他能中舉做官,全是夏家從中出了大力啊!怎麼大人卻要我同他交好,難道紅楓湖夏家已經暗中同我們土司大人締結了盟約?”

  趙文遠並不知道葉小天的尊者身份,更不知道遙遙是楊應龍的親生女兒,沒有楊應龍的允許,就是他的生身父親播州阿牧趙歆也不敢向他透露這個秘密,難免心生疑惑。不過趙文遠不敢多問,只是垂首答應下來。

  楊應龍微微一笑,舉掌輕拍三記,便有一個石榴裙、輕羅衫、髮髻做少婦打扮的高挑艷媚女子從屏風後面姍姍地走出來,向楊應龍盈盈福了一禮。

  楊應龍道:“清清聰明機警,又有一身好功夫,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此去葫縣,讓她與你同行,充作你的妻子。我有什麼吩咐,會通過清清傳達於你。你們要同心協力,能否把這條要道掌握手中,可全靠你們了。”

  “是!”

  趙文遠和潛清清同時拱手稱是。

  趙文遠悄悄睨了一眼俏立身旁,幾與他等高的這位身段高挑的美人兒,嗅著她身上的淡淡幽香,不由心猿意馬起來:“此去葫縣不但做官,還有這樣一個美人兒供我狎弄享用,大人對我真的不薄啊。”

  ……

  田府裡,田妙雯對徐伯夷同樣耳提面命了一番。

  田妙雯依舊戴著淺露,她倒不是故作神秘,實是她的容顏與她平素在下屬面前所樹立的形象、氣質相去甚遠。

  在眾人眼中,憐邪姬是一個精明強幹、殺伐果斷的女中豪傑,可是她下巴尖尖,一張巴掌大的心形臉蛋,尤其是一雙眼睛,不管是慍怒還是莊嚴,給人的感覺永遠都是楚楚可憐,會把她苦心經營的威嚴形象毀於一旦,所以她很少將真面目示之於眾。

  田妙雯對徐伯夷道:“我要你做的只有兩件事。第一,把葫縣掌握在你的手中!第二,阻止趙文遠插手葫縣。這兩件事,原本就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你的起點比他們高,身為縣丞,你是葫縣第二把交椅,而知縣花晴風又出了名的無能,天時地利你已佔了大半。”

  徐伯夷信心十足地道:“伯夷此去,一定竭盡所能,絕不讓小姐失望!”

  田妙雯輕輕頷首道:“對趙文遠,你也不必明刀明槍,我不管你用什麼法子,只要你能把葫縣掌握在手裡,關鍵時刻登高一呼,能夠左右葫縣局面,便是你的大功一件!”

  徐伯夷躬身道:“是!”

  田妙雯微微一笑,又道:“你跟葉小天過節不少吧?”

  徐伯夷心中一凜,急忙辯解道:“大小姐,伯夷跟他……”

  田妙雯淡淡地道:“好啦,你不用急著向我解釋。你們有沒有過節都沒關係。等你到了葫縣,這個葉小天作為典史將是你的直接下屬,可他與夏家過從甚密,不可能為我所用,你想控制葫縣,這個人是一定要除掉的,我不會管你,必要的時候,還會給你提供一些幫助。”

  徐伯夷一聽喜出望外,自從獲悉謝傳風被田大小姐趕出田府,他就心中凜凜,不敢再公器私用,以泄私憤,如今有了田大小姐這句話,他就可以放心行事了。

  田妙雯道:“官場,只有一條向上爬的路,只有兩種上路的人。不想做那個被人踩的,就得做那個踩人的人。我已送你上路,是踩人還是被踩,還得看你自己,不要叫我失望!”

  徐伯夷躬身道:“是!”

  想到再回葫縣,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當初他可是如喪家犬一般灰溜溜離開的,徐伯夷不由得血脈賁張,恨不得立即插翅飛到葫縣,讓那些曾經嘲諷他、蔑視他的人好好看一看他今日的風光。

  可是另一方面,他又有些淡淡的失落,如果田大小姐對他哪怕有一星半點的情意,又豈會把他打發到葫縣去?在田大小姐眼中,他終究不過是個可以栽培一番的爪牙啊!他是不可能爬上田姑娘的牙床,品嚐天驕貴女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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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1 10:12:31 |只看該作者
第223章 相約


    布政使衙門頒下任命的第二天,眾舉子們便赴任的赴任、上京的上京、回鄉的回鄉,統統作鳥獸散了。徐伯夷更是馬不停蹄,立即打點行裝奔了葫縣。

    在等待布政使衙門頒佈安置結果的這幾天裡,眾舉子們紛紛互相邀請、設宴飲樂。在這個時代,同鄉關係和同年關係,都是官場人脈的重要一環,他們既是同鄉又是同年,先天就比其他官員近了一層,以後相互照拂著,便是一張牢不可破的關係網。

    不過葉小天並沒有受到其他舉子的邀請,一則他不是正統讀書人出身,以前和這些人全無聯繫,再加上他的性情脾氣、談吐舉動也實在不像個讀書人,和這些人格格不入。

    更重要的是,他把崔象先這樣的士林領袖以及王浩銘這些的官場大佬都給得罪了,雖說眼下還看不出有打壓他的痕跡,可還是敬而遠之的好,立足官場,關係人脈固然重要,站隊正確與否更是一件至關重要的事。

    這些舉子們一朝魚躍龍門,從聖人的“之乎者也”中拔出腦袋來,為人處事就自然而然地立足於現實,所思考的事情也更注重現實利益了。

    葉小天也懶得同他們打交道,他又沒個人提點著,許多科場和官場上的慣例規矩都渾渾噩噩一知半解,因此等他接到布政使衙門的任命,見上面明確規定了赴任日期,馬上趕去車馬店租訂馬車時,長途馬車早已被人預訂一空了。

    葉小天無奈只得怏怏離開,一邊走一邊想,布政使衙門要求到任的時間這麼緊,不要說紅楓湖沒有時間去,馬車訂不到想趕路都成了難題,看來只能去買幾匹馬了,只是這路途漫漫。沒有車子,要帶著遙遙和福娃兒、大個子趕路可就成了大問題。

    葉小天雖然看似不羈,但孰輕孰重還是分得清的,他在棲雲亭恣意狂放,在府衙門前怒打謝傳風,都不關乎最根本的東西,如果誰想因此憑一己喜惡對他做出處置,他除非不想爭,否則總有道理可講。

    然而官府的正式命令,如果違背或逾期。那麼對他做出任何處置都是天經地義的,他沒有任何理由辯白。他不想失去這個得來不易的官身,如果他的老爹老娘得知自家出了一個官,不知要有多歡喜,這麼光宗耀祖的大事,他只是一個剛及弱冠之年的青年,又不是一個勘破紅塵看破世事的老朽,豈能不放在心上?

    葉小天想著,不禁又長長地嘆了口氣。重回葫縣他固然很開心,那兒不僅有他難忘的記憶,更有他離京之後交下的第一個朋友,可他心中又有些依依不捨。時間這麼緊,實在難以赴紅楓湖一行了。

    葉小天一路想著,便有些神不守舍,邁步走出四海車馬店的大門時。恰與迎面走來的兩人碰了一下肩膀。那人忽然站住,向葉小天揚聲道:“葉賢弟?”

    葉小天聞聲止步,回身一看。認出此人正是與他同科的舉人趙文遠。當初在棲雲亭畔,此人曾向他解說李秋池、徐伯夷等人辯論的內容,後來在府衙門前他與謝傳風廝打,此人也曾出面解勸,葉小天對他印象不錯。

    葉小天忙拱手道:“原來是文遠兄,失敬,失敬。”葉小天說著,向趙文遠身邊所站的那位高挑清麗的女子飛快地掃了一眼,心道:“這女人莫非是趙文遠的妻子?”

    果然,趙文遠笑道:“啊哈,果然是葉賢弟。夫人,這位葉賢弟是我的同年,此番同往葫縣任職,以後就是同僚了。葉賢弟,這是拙荊潛氏。”

    葉小天忙揖禮道:“小天見過嫂夫人。”

    潛清清向他福了一禮,嬌聲道:“葉兄弟免禮。”

    潛清清當初在生苗禁地神水湖畔,曾與白筱曉一起在帳中作歌伴舞,但當日帳中侍候的侍婢舞姬們很多,又都化著濃厚的舞妝,與此刻清水芙蓉的模樣大相逕庭。

    葉小天雖然沒有臉盲症,卻也沒有“半面不忘”的好記性,自那日之後,與他打過交道的一直只有白筱曉,這個潛清清再未露過面,此時瞧來並無熟識的感覺。

    趙文遠道:“葉賢弟也是來租車馬的?”

    葉小天苦笑道:“正是,可惜,長途車馬都被人租光了,布政使衙門規定的報到日期又近,我正打算去馬市上買幾匹馬。”

    趙文遠笑道:“此去葫縣山水迢迢,又有行李伴從,騎馬怎麼吃得消?我早定了車馬的,因為明日一早就走,所以今日來取。既然葉賢弟不曾訂到車馬,不如明日與我同行。”

    葉小天忙推辭道:“不妥不妥,我雖行李不多,家裡人卻不少,與兄同行,多有不便。”人家既有女眷,此去長途漫漫,他怎好與人家女眷擠在一輛車子裡,雖說貴州民風與中原不同,這也是很失禮的行為,葉小天當然要推辭。

    趙文遠哈哈笑道:“葉賢弟不必客氣,我租了三輛馬車呢。如今加上你也沒關係,如有女眷,可與拙荊同車。你我兄弟擠一擠就好了,路上也好有個伴兒。”

    葉小天道:“這個……”

    趙文遠笑道:“葉賢弟,你就不要跟我客氣了。咱們同年,剛剛入仕又在同一個縣任職,以後少不了打交道的時候,今日多親近親近,以後有什麼事也好相互照應。”

    葉小天暗道:“這就是拉幫結派了,也好,徐伯夷去了葫縣,必定與我為難,多個朋友多條路。”便道:“如此,多謝文遠兄了。”

    趙文遠笑道:“賢弟在此稍候,我去裏邊領車馬出來,你與我走一趟,先認認我的住處,明日一早你們過來,咱們一起出發。”

    葉小天點頭答應,趙文遠便讓妻子也候在門外與葉小天作伴,自往車馬行中走去。

    潛清清方才初見葉小天時,心中還稍有惴惴,但見葉小天並沒有認出她來,這顆心便放下了。

    其實他們都以為葉小天是夏家插手葫縣的一枚棋子,也就認定葉小天是清楚趙文遠底細的,那麼即便認出她來也沒甚麼大不了的,他們本就沒打算洗脫播州楊家的烙印。可葉小天既然沒認出來,當然更方便她在葫縣行事。

    潛清清眸波一轉,忽地嫣然道:“葉兄弟,此去葫縣,官居何職啊?”

    葉小天欠身笑道:“哦!布政使衙門委了我一個典史之職。”

    潛清清輕喔一聲,道:“典史啊,執掌司法刑獄,那可威風的很呢。哎,可惜我丈夫只是做個驛丞,幹那迎來送往的沒出息營生。”

    葉小天暗暗皺眉,心道:“為人妻子,怎麼能在外人面前數落自己丈夫的不是,看來這趙文遠的妻子,平素在家裡定然跋扈的很了。”

    葉小天微笑道:“嫂夫人,這你可說錯了,同樣是驛丞,這葫縣驛丞可不同一般。要知道,那可是貴州的北大門,是驛道最關鍵處,但凡能在那兒任驛丞的,權柄都是極重的。你可看過別處的驛丞除了驛卒還有兵丁可以差遣?但這葫縣驛丞,麾下便有百餘兵丁。”

    潛清清道:“啊!原來如此,那倒是我婦人之見了。葉兄弟可曾娶過妻子,此去葫縣還有什麼家眷同行麼?”

    葉小天道:“小弟尚未婚配,此去葫縣,只有一個年方五歲的小妹子,此外還有兩位兄弟、一位長者。”

    潛清清笑靨如花,道:“那好極了,明日讓你那小妹子跟我同車吧,這一路上可就不嫌寂寞了。”

    兩人正說著,幾個車把式牽著馬車從大門裡出來。這車馬店為了方便大車出入,既無台階也無門檻,大門也修得寬敞。

    車把式前邊拉著馬車,後邊車馬店掌櫃陪著趙文遠,到了門口,說了一番“多謝光顧、一路順風”的客氣話,趙文遠便拉著葉小天登上一輛馬車,潛清清上了後面第二輛,趙文遠說個地址,便讓車把式上路了。

    這趙文遠很是健談,也善於製造話題,一路說說笑笑的,與葉小天越說越近乎。車正走著,路邊忽然出現一座高大宅院,青磚漫地,雙獅守門,照壁旗杆,一應俱全。

    葉小天隨意看了一眼,陡見門上斗大兩個字“夏府”,不由心中一震,急忙問道:“夏府?這裡可就是紅楓湖夏家在貴陽的府邸?”

    趙文遠一呆,心道:“你馬上就是紅楓湖的乘龍快婿了,怎麼連夏府都沒來過?”口中卻應道:“不錯,除了紅楓湖夏家,又有哪個夏家建得起如此龐大的宅院?”

    車子緩緩而行,好半晌,路邊蔓延的依舊是夏家宅院的院牆,葉小天望著夏府高高的院牆,心中百感交集:“哎!想當初我大哥說媳婦兒,只是媒人上了趟門,雙方父母見了個面,這婚事就訂下了。我跟大哥一母同胞,只比他晚出生一炷香的時間,怎麼運氣就差了這麼多,想找個媳婦這麼難呢?”

    葉小天自怨自艾一番,樂觀的天性使得他很快就為自己找了一個心安理得的理由:“不一樣嘛,水舞和我大嫂怎麼比呢,就算後來沒有發生她爹被殺的事情,就憑她早有婚約,也注定好事多磨嘛。

    至於瑩瑩那就更不用說了,人家可是七仙女兒一般的人物,七仙女固然跟了牛郎,可天下的放牛郎成千上萬,我能成為其中最幸運的那個,該是何等福氣!

    更何況,就算七仙女兒,不還有個王母從中作梗麼?我只是從丈母娘換成了老丈人而已,銀河雖然難渡,只要我肯用心,總能搭起那座鵲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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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章 一種相思,兩樣滋味


  作為播州大總管,位高權重的趙歆在楊府裡自然也有他的一席之地,楊府第二進院落的西跨院兒,整個都屬於他的住所,此刻正由他的兒子趙文遠住著。

  趙歆為了方便進出,在西跨院的外牆上又單獨開了一道門戶,形成了一個府中有府的格局。

  趙文遠帶著葉小天就是從這個後開的院門兒回的住處,因為沒走大門,葉小天又不熟悉貴陽城各家豪門的住處,所以並不清楚這裡是楊應龍的宅邸,趙文遠自然也不會刻意向他點明這一點。

  葉小天只當這是趙文遠租住的地方,認清地方後就想回去,趙文遠哪裡肯放他走,一定要留他吃酒。

  葉小天推卻不過,又考慮到此去葫縣與上次不同,這次是真真正正去做官,仕途能否走得長遠,上下左右各個方面的關係都要顧及到,雖說他在葫縣已經有了一定的基礎,但是要跟他的頂頭上司做對,朋友還是多多益善,所以對這個能增進友誼的邀請便爽快地答應下來。

  趙文遠吩咐廚下置辦了一桌豐盛的酒席,二人對坐暢飲。席間攀談,也不免要說起彼此的來歷,趙文遠只說他是播州人,並未多言出身。葉小天也很警醒,畢竟相識日淺,不好透露太多。趙文遠的酒量極好,再加上能言善辯,向葉小天慇勤勸酒,根本不容人拒絕。葉小天也是有意攀交,爭取到葫縣上任後能多一個盟友,是以酒到杯乾。十分爽快。

  他們喝的是黃酒,初嘗勁道綿軟。似乎酒勁不大,但是一個多時辰下來,葉小天業已是頭重腳輕,說話時舌根也有些發硬了。

  趙文遠見狀。又慇勤挽留,想安排在客房住下,葉小天今天是獨自去的車馬行,回去太晚怕家人擔心,所以執意拒絕,趙文遠見狀也不再挽留,便要安排車馬送他離開。

  此時正是華燈初上時候,天色還不算太晚,葉小天來時看過路徑。趙文遠的住處距他租住的房子並不是很遠,想要步行回去,正好熟悉一下路徑。便向趙文遠婉拒了好意。趙文遠腳下虛浮地走了幾步,忽然目光一亮,站住了腳步。

  主臥窗櫺上,正現出一道曼妙的身姿,那是潛清清,看她動作,似乎正在對鏡梳妝,妖嬈的體態在窗子上映出了一道極誘人的曲線。

  趙文遠想到這是土司大人賜給他的女人,想到她那美麗的容顏,動人的體態,腹下突如揣了一個火爐進去,熱烘烘的再難抑制那種本能的渴望了。

  趙文遠立即舉步向潛清清的臥房走去,推開房門,便是極奢華的一間臥室,畫屏六扇金鷓鴣,小山重疊,柳暗花明。內裡有一張羅帳輕掩的紅木雕花大胡床,旁邊還一張梳妝台,錦墩上坐著一個披著半透明蟬翼紗背子睡袍的女人,凸臀細腰幾近半裸,盡顯幽秘綺靡。趙文遠一見,不由血脈賁張,有些口乾舌燥起來。

  潛清清正在對鏡卸妝,她的髮髻已經打散,秀髮披散如雲,鏡中一張俏麗可人的容顏,鮮嫩潤麗得彷彿一朵正在盛開的鮮花,看到趙文遠進來,潛清清把象牙梳子輕輕擱在梳妝台上,娉娉婷婷地站起身來。

  她這一站,妖嬈體態更是畢露無遺,趙文遠看到她那迷人的體態、妍麗的笑靨,再嗅到她身上淡淡的幽香,更是情難自遏,便以酒遮臉,涎笑道:「娘子,夜色已深,咱們睡了吧!」

  說著,趙文遠便張開雙臂,向潛清清撲去。潛清清像隻靈巧的小鹿般向旁邊一閃,趙文遠撲了個空,趙文遠一怔,微微帶些慍意地道:「潛姑娘,你可是土司大人賜給我的!」

  潛清清眸波微微一閃,似乎趙文遠的這句話發揮了作用,站住不動了。趙文遠嘿嘿一笑,張開雙臂再一撲,一把攬住了她。潛清清任他抱住自己柔軟香馥的身子,呢聲道:「趙公子,你真願把我當作你的妻子麼?」

  趙文遠暗自冷笑:「我是『峨』,你頂多是個『頗直』,怎麼能配得上我?我父早已為我和布摩之女訂下婚事了,你這種女人,玩玩罷了。」

  趙文遠心中這樣想著,口中卻道:「土司大人既然把你賜給了我,你當然就是我的女人,娘子,還不侍奉你的夫君上榻休息?」

  潛清清格格一笑,張開柔軟的雙臂抱住了他,呵氣如蘭,語聲如絲地道:「那……人家要是跟了你,你會對人家好麼?」一邊說著,她的手已經輕輕向下滑去,忽然一把握住了趙文遠的下體。

  趙文遠身子一震,本就慾火如熾,再被清清妖媚的模樣一勾,刻意的撩撥一激,下體登時勃起如蛙。不禁淫笑道:「好娘子,我當然會對你好的,嘿嘿!我馬上就會對你很好很好……啊!」

  趙文遠說著,,忽然一聲慘叫,臉色突變,身子佝僂得跟隻蝦米似的,顫聲對潛清清道:「放手!放手,你快放手……」

  潛清清依舊巧笑倩兮的樣子。可她那隻蘭花般俏美,拈得起櫻桃,也握得緊刀劍的柔荑。卻正緊緊捏著趙文遠的下體,痛得他臉色慘白,額頭冷汗都沁了出來。

  潛清清嫵媚地笑著,輕撫趙文遠的臉頰,柔聲道:「郎君,人家比較笨呢,土司大人吩咐人家以你妻子的身份與你同往葫縣。可人家不知道包不包括侍奉枕席呀。不如郎君再去播州請示一下,如果土司大人恩准呢。那人家一定會好好侍奉你,讓你欲、仙、欲、死……」

  潛清清說著,手下卻是越來越用力,趙文遠痛得喘不上氣兒來。臉色都變得臘黃了,一迭聲地道:「你放手,你快放手,我不碰你、我不碰你了!」

  潛清清鬆開手,又是格格一笑,故意在他面伸展了一下腰肢,挺起飽滿的胸膛,,道:「奴家倦了。想睡了呢,郎君累不累,人家為你寬衣啊?」

  潛清清說著便邁著妖嬈的步伐像隻嫵媚的貓兒似的湊上去,趙文遠如見厲鬼,倉惶後退,惡狠狠地罵道:「你這個瘋子!你這個瘋女人!」趙文遠說著,彎著腰,狼狽不堪地逃了出去。

  潛清清吃吃地笑起來。笑了半晌,姍姍回到梳妝台邊坐下。望著鏡中那張蕩意猶存、極度誘惑的面龐,神色漸漸變得黯然起來,幽幽地道:「你說過要跟我廝守終生的,你究竟去了哪裡呢,筱筱……」言猶未了,目中已有晶瑩的淚光閃爍………

  夜晚的貴陽城,似乎比白天還要熱鬧一些,街頭有許多行人,路邊有許多商販挑燈販賣,葉小天穿行其間,信步而行,晚風拂來,打一個酒嗝兒,胸臆間便覺暢快了許多。

  葉小天走了一陣,酒意上湧,步履不免有些踉蹌起來。這時,他忽然看見路旁出現一堵高牆,省起這裡就是夏府所在,想起瑩瑩,心情激盪,不由自主便走過去。

  「開門,開門!」

  葉小天抓著門上獸首銅環不停地叩擊著大門,大著舌頭叫嚷起來。

  夏府獨自佔了偌大一塊地方,因此從夏府門前經過或在此做生意的人極少,葉小天抓著銅環一通叩擊,聲音清晰,傳得極遠,過了片刻,就聽府中有人不耐煩地叫道:「什麼人?」

  葉小天叫道:「開門,我要見瑩瑩,快開門!」

  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個夏府家人挑起燈籠看了看,見是一個弱冠少年,喝得臉面通紅,滿口酒氣,說話連舌頭根都硬了,只道是上門尋釁的醉漢,另一個家丁便冷笑道:「你這廝好大的狗膽,竟敢來我夏府生事?」

  葉小天一步邁了進去,險險被高高的門檻兒絆個跟頭,他踉蹌了幾步,轉頭四顧,含糊不清地道:「瑩瑩呢,我……我就要回葫縣了,我要見……見見她!」

  那家丁一見他硬闖進來,不由勃然大怒,舉拳就要打,卻被那個挑燈的家丁一把攔住,那家丁面色奇怪地問道:「你說你要見誰?」

  葉小天道:「瑩瑩,我要見瑩瑩,夏瑩瑩!」

  那舉拳當空的家丁吃了一驚,登時態度大改,急忙問道:「你要見我們家大小姐?你是誰?」

  葉小天打了個酒嗝兒,道:「我……我是瑩瑩的相公,我是葉小天!你……你不認識我嗎?我……就是你……你們夏家的姑爺,我要見瑩瑩,快帶我去見……她。」

  那挑燈的家丁見他身子搖搖晃晃,急忙扶住他,向另一個家丁使個眼色,又對葉小天滿臉堆笑地道:「原來是葉公子啊,我們大小姐回了紅楓湖,她不在這裡啊。」

  葉小天頓時呆住,頭腦也稍稍清醒了一些,喃喃自語道:「對啊!瑩瑩回紅楓湖了,瑩瑩不再這裡……」

  這時候,另一個家丁已經飛也似地跑進了後宅。那家丁本想去稟報夏老爹的,半路上正碰到幾個勾肩搭背打算出去鬼混的夏家兄弟,一聽說葉小天找上門來,幾兄弟不由大怒,立即向前宅奔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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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1 10:13:52 |只看該作者
第225章 驢女婿罵丈人


  「一字官武走南陽,二把鋼刀斬菜陽。三人拜和紫荊樹,四馬投唐小秦王。五虎上將保太子,六郎起義是孟姜,七個蓮篷來對寶,八字李煜是剛強。九里山前買韓信,十面埋伏楚霸王……」

  夏老爹哼著當年周遊天下時學來的俚歌小調兒,很愜意地從浴室裡面走出來,腳下趿著一雙蒲草軟拖,光著兩條大毛腿,身上纏一條大毛巾,披頭散髮地往梳妝台前一坐。

  兩個長相甜美、身姿嬌小的丫環立即上前,拿起牛角梳子為他梳理起來,夏老爹哼哼唧唧的依舊唱個不停,看起來心情挺不錯。

  前些天夏老爺子出了個餿主意,詐稱老祖宗生了重病,誑騙瑩瑩回家。夏老爹為了不讓瑩瑩起疑,自然也要跟父親一起回紅楓湖,但他一到紅楓湖就又馬不停蹄地趕了回來,究其原因,居然還是為了葉小天。

  安家那頭老狐狸安國維是很清楚葉小天尊者身份的,他知道就憑葉小天能掌握數十萬山苗的實力,只要他願意,在貴州地面上就可以起到極大的作用。

  但是要做到這一點,就一定得讓葉小天「入世」。否則來日貴州一旦真的掀起一場腥風血雨,狼煙四起的時候人家往深山老林裡一鑽,做他的逍遙王去了,你能奈何?

  所以安國維打定主意,就以官場作為葉小天入世的切入點,只要他在人世間有了種種牽絆,來日面對貴州亂局,必然做不到袖手旁觀。鑑於這種目的,所以安國維力保葉小天做舉人並成為朝廷命官。

  但是安宋田楊四大家中,安家作為「土司王」,地位一向超然,安國維一旦有所舉動,很容易引起他人側目。他平時高高在上。扮演的其實是平衡貴州百十位土司們之間利益的裁決人角色。

  他若一旦直接插手某些事情,就會打破這種平衡,迫使一些土司做出選擇,站到他的對立面去,與播州楊應龍沆瀣一氣。

  這也是他此前派兒子去生苗禁地干涉尊者傳承,卻沒有動用太多力量的原因,當時他甚至根本沒有出面,只讓他的長孫打著聲援表妹的名義出面,因為他外孫女是苗人。

  當時如果是安國維親自大張旗鼓地入山,將會令各方勢力都深感不安。好在安國維處理得當。而楊應龍又因暗懷鬼胎,對整個過程中都不肯對外張揚,所以引起的騷動並不大。

  如今安國維想「十年樹人」,把葉小天培養成一棵來日可以為貴州遮風蔽雨的大樹,同樣不能自己出面。恰好這時葉小天與夏瑩瑩相戀,並且因為「花溪決鬥」鬧得滿城風雨。

  安國維因勢利導,便讓夏家來出面安排這件事,這也正是夏家千方百計阻撓葉小天和夏瑩瑩相戀,可是在外人眼中。夏家卻在極力栽培葉小天的原因。

  這些內幕,夏老爺子連自己的親兒子都沒有知會,所以夏老爹覺得很鬱悶,明明父親也是反對葉小天和瑩瑩往來的。為什麼還要不遺餘力地栽培葉小天呢?

  然而不理解歸不理解,他老爹的吩咐,他只能服從。他們這對父子,是很典型的中國傳統式父子。平時父子倆幾乎沒有談心的時候,一見面夏老爺子就吹鬍子瞪眼,似乎非如此不足以稱嚴父。

  如此這般。他自然不好多問,只能乖乖聽命。這幾天夏老爹一直在貴陽盯著,直到葉小天的任命下來,他才放了心,今兒晚上喝了點小酒,正打算好好睡一覺,明天一早就趕回紅楓湖。

  因為他太瞭解他那個寶貝女兒了,雖說紅楓湖有老祖宗在,尚能鎮得住瑩瑩。可誰知道老祖宗對此事究竟是個什麼看法?萬一老祖宗支持瑩瑩,恐怕他那寶貝女兒就要把紅楓湖鬧個天翻地覆了。

  夏老爹一邊哼著小調兒,一邊琢磨著女兒的事,前宅那個家人氣喘吁吁地跑到了他的臥室:「老爺子,大……大事不好,那位葉……葉小天葉公子,跑上門來尋咱們大小姐了。」

  夏老爹一聽這個氣啊:「我們老夏家上輩子欠了你怎麼的?老子恨不得一把捏死你,還得為你多方奔走安排出路,已經夠憋屈了,你個混帳東西居然還敢得寸進尺!」

  夏老爹「蹭」地一下就站了起來,那小丫環正為他梳頭,一時來不及反應,「啊」地一聲輕呼,扯下幾根頭髮來,唬得那小丫環趕緊屈膝跪倒,惶恐地道:「老爺子恕罪,奴婢知錯了!」

  夏老爹也不理她,氣憤憤地往外就走,沒走幾步,忽又站住,折身走到牆角,「鏗」地一聲拔刀出鞘,披頭散髮地甩開一雙大毛腿,大步流星地朝外就走。

  那家丁跟在後面,悄悄吐了吐舌頭,心道:「老爺子怒了,這一下我們那位姑爺子只怕要遭殃。」

  前宅裡面,葉小天酒勁兒上來,醉得更厲害了,不過他還朦朦朧朧記得剛剛有人跟他說過瑩瑩不在這裡,葉小天深一腳淺一腳地想往外走,誰知卻歪歪斜斜地奔向了一旁的照壁。

  這時候,瑩瑩那幾位留守貴陽府的堂兄飛也似地跑過來,家族既然堅決反對瑩瑩和這個人在一起,他們對葉小天自然也就不再客氣,一見葉小天跑到他們家來耍酒瘋,當即怒喝道:「姓葉的,你給我站住!」

  葉小天扶住照壁,茫然抬起頭,一個夏家兄弟一個箭步躥過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喝道:「一向只有我們老夏家找別人麻煩,還從來沒人敢找我們老夏家的麻煩,你膽子不小,居然敢找上門來生事!」

  葉小天直著眼睛,大著舌頭問道:「你……是誰?」

  那人道:「我是誰?我是瑩瑩的七十二堂兄!」

  葉小天恍然道:「哦!原來是……七十二……舅哥啊,七十二……舅哥,你好,呵呵,瑩瑩……在哪兒?」

  七十二怒不可遏,掄起缽大的拳頭道:「誰是你舅哥兒,少跟我攀親戚,馬上給我滾。不然我就揍你!」

  葉小天哈哈大笑起來,指著他的鼻子搖了搖,噴著酒氣道:「不不不,不可能!你……不敢……打我!」

  七十二又好氣又好笑,道:「我不敢打你?就因為你要做一個什麼狗屁典史了?」

  葉小天脖子一梗,道:「典史……是個什麼玩意兒?你不敢打我,呵呵,你打我,我不怕,反正……掉眼淚心痛的是瑩瑩。你敢打我?」

  七十二的鐵拳都揚在空中了,聽到這話頓時僵在那裡,還別說,他還真怕瑩瑩跟他大發雌威。如果瑩瑩跑去跟他爹哭一通鼻子,不管他有理沒理,為了哄瑩瑩開心,他老爹一定會揍他一頓。

  其他幾個夏家兄弟一見,趕緊上前把他拉開,隨著他們來的還有幾個家丁。一見主人為難,一個機靈的家丁趕緊上前道:「姓葉的,我們大小姐不在府上,以後也不會見你了。你馬上離開!」

  葉小天向他看看,疑惑地問道:「你……又是我的哪位舅哥?」

  這家丁恰好有妹子,而且還有兩個妹子,被人無端叫了一聲舅哥。心裡好不膩歪,便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地道:「我不是你舅哥兒,我是夏府的家人。」

  「哦!」

  葉小天不屑地乜了他一眼。道:「狗……狗仗人……」

  恰在此時,夏老爹扛著大刀,披頭散髮,披著一條大毛巾,甩開一雙大毛腿衝了過來,他沒聽見前言後語,就聽見「狗仗人」這三個字了,頓時大怒道:「混帳東西,你罵我?」

  葉小天打了個酒嗝兒,道:「……勢!」

  「該死的東西!」

  夏老爹氣得三屍暴跳,「呼」地一刀便斬向葉小天的脖子,那幾個夏家兄弟嚇了一跳,現在瑩瑩還對他死心踏地呢,要是把這個碰不得的寶貝蛋給砍死了,那還得了!

  幾人聲嘶力竭地狂叫起來:「六伯父,不能殺啊!」

  夏老爹一刀揮出去,心頭也是一驚:「壞了!這人殺不得啊!」

  夏老爹急忙一抬手,大刀「呼」地一聲,擦著葉小天頭頂的髮髻砍了過去,刀刃磕在石雕的照壁上,蓬地濺起一片火花。

  大醉之中的葉小天對此茫然不覺,指著夏老爹傻笑道:「你……你們不敢……打我!嗯?」

  葉小天湊近了仔細一看,大驚道:「哎喲!是老丈人啊,小天失……失禮啦……」

  夏老爹快被他氣昏了,這小混蛋砍不得,揍他一頓總可以吧?夏老爹飛起一拳,打在葉小天的下巴上,葉小天整個身子都飛了起來,倒摔出去,落在地上掙扎了兩下便不動了。

  夏七十二大驚失色,趕緊湊上去察看,其他幾兄弟也忙圍上去,夏老爹一見好像闖了禍,也不禁有點提心吊膽,趕緊想著向女兒解釋的理由:「他罵我狗丈人,嗯!對!就這理由!這麼忤逆不孝的東西,我打他,有錯嗎?」

  夏七十二俯身察看著,眾兄弟七嘴八舌地問道:「怎麼樣了,他不要緊吧?」

  夏七十二抬起頭來,啼笑皆非地道:「他睡著了……」

  夏家兄弟面面相覷,正提心吊膽的夏老爹心情一鬆,沒好氣地喝道:「把這混蛋給我扔出去,潑醒了他,讓他滾蛋!」

  夏氏幾兄弟把葉小天架出夏府,往大街上一扔,兩個家人擔來一桶井水,「嘩」地一聲潑在他的身上,葉小天睡的正酣,被冷水一潑,嗆得咳嗽兩聲,緩緩甦醒過來。

  夏老爹見他已然甦醒,沒好氣地一揮大手,道:「走!」

  眾兄弟跟著夏老爹返回夏府,「砰」地一聲關緊了大門。片刻之後,不遠處院牆陰影下,有兩道人影緩緩地走了出來,慢慢踱到了葉小天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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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7
發表於 2014-11-2 10:18:25 |只看該作者
第226章 醉酒


  一個幸災樂禍的聲音道:「啊哈!這葉小天吶,大概是命中注定跟他老丈人八字不合,怎麼每次登門,總是被老丈人亂棍打將出來呢。在薛家他是這樣,在夏家他還是這樣。」

  「他活該!水舞有未婚夫,他偏要去追人家。瑩瑩那麼可愛,偏偏得了一個胭脂虎的綽號,他還不明白事出反常必有妖?還自以為聰明伶俐呢,明明就是一個大呆瓜!」

  「呵呵,表妹啊,我聽你這語氣,怎麼酸溜溜的呢?」

  「你想死是不是?信不信我把你打得比他還慘!」

  「哎呀!我怎麼就忘了你是霸天虎呢,我閉嘴、我閉嘴!」

  「你還說!」

  「哈哈哈……」

  正在拌嘴的這一對兒,自然就是安南天和展凝兒。就在這時,葉小天呻吟一聲甦醒過來,吧嗒吧嗒嘴兒,伸手向前一摸,正好摸在展凝兒的靴子上,展凝兒好像被蠍子蜇了似的,嗖地一下跳開。

  葉小天張開朦朧的醉眼,仰起頭來衝著他們仔細看了半天,呵呵地傻笑起來,道:「啊!原來是你們啊!好久……不見!」

  安南天笑吟吟地蹲下,道:「是啊,好久不見了。你怎麼喝成這副樣子,我記得你並不好酒啊。」

  葉小天敲了敲自己的腦殼,蹙起眉來仔細想了想,恍然道:「啊!對了,今天……我……我跟趙……趙文遠一塊兒喝酒來著。對對對,呵呵呵,我這是在哪兒呀?」

  安南天和展凝兒是逛街的時候見到步履蹣跚的葉小天的,便一路跟了下來,看到葉小天拍打夏家大門時,展凝兒心裡頭就像打翻了一罈子陳年老醋,如果葉小天叩的是她家的大門,喊的是她的名字那該多好……

  看到葉小天進去。展凝兒本來就要傷心走開了,誰料安南天卻一把拉住了她,笑嘻嘻地非說要等著看什麼熱鬧,展凝兒還真不清楚葉小天和夏家現在是個什麼局面,她素知這位堂兄雖然平素總是放蕩不羈的德性,但是作為安家這一輩兒的長公子,其實並非等閒人物,最起碼耳目就比她靈通許多,所以耐著性子等了下來,誰知沒多長時間。就看見葉小天被人給丟了出來。

  她和安南天並不清楚葉小天喝得酩酊大醉竟是因為與趙文遠一起喝酒。如今聽到趙文遠的名字,兩人不由一起皺起了眉。安南天試探地道:「趙文遠?呵呵,我記得在生苗禁地時,小天兄弟你跟楊應龍相處得並不和睦啊,什麼時候你們走得這麼近了?」

  葉小天趴在那兒,只覺頭昏沉沉的,是以也不站起,只是大著舌頭道:「多久?唔……我要去葫縣,訂不到車。恰好……碰到他。受他相邀……就……就是今天的事兒。」

  安南天和展凝兒交換了一下眼色,沉聲道:「小天兄弟,你可知道這趙文遠究意是什麼人?」

  葉小天趴在那兒,睜著一雙朦朧的醉眼看著他。一臉不解。安南天嘆了口氣,道:「你方才究竟有沒有聽清我說的話?趙文遠……是播州阿牧的兒子!」

  葉小天喃喃地道:「阿木?阿木是什麼東西?」

  安南天加重語氣道:「阿木不是東西,是官職!趙文遠的爹,是播州阿牧!也就是播州的兵馬大總管!是楊應龍的第一打手!你現在明白了麼?」

  葉小天喃喃道:「播州……楊應龍……我明白了……」

  安南天見他咧嘴傻笑的樣子。不禁蹙眉道:「那你還跟他來往?楊應龍賊子野心,絕非善類,你想受他擺佈嗎?」

  葉小天指著他呵呵地笑起來:「安公子。你……你怎麼這麼笨呢?」

  安南天詫異地指著自己的鼻子,道:「我笨?」

  葉小天口齒不清地道:「對……對啊!你真是好笨!就算……趙文遠是楊應龍的人,就算……將來……我們會成為敵人,可眼下……我們就有一個共同的敵人!將來可能……做敵人,所以……現在就不聯手?那……那還有個屁的將來啊?呵呵……」

  葉小天晃了晃昏沉沉的腦袋,喃喃自語道:「你……真是太笨了,再跟你說……下去,我也會……變笨的。呃……我……我先睡一會兒。」

  葉小天還當自己正躺在柔軟的大床上,翻了個身,便呼呼大睡起來。安南天蹲在他旁邊,怔怔半晌,展凝兒見一向自視甚高的堂兄被一個醉鬼搶白,唇角不禁微微地勾了起來。

  過了半晌,安南天輕輕嘆了口氣,對展凝兒道:「醉成這副德性,還有這份見識。果然是有幾份本事的人啊,還是老爺子眼睛毒,難怪肯大力栽培他。」

  展凝兒想起葉小天先是死命地追水舞,接著又去追瑩瑩,自己這麼一個活蹦亂跳的大美人兒就在他身邊,而且都已不怕羞地向他剖白了心事,他卻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氣就不打一處來。此時一聽安南天誇獎葉小天,展凝兒氣道:「這就是個睜眼瞎,有個屁的本事啊!」說著,展凝兒氣憤憤地在葉小天屁股上踢了一腳。

  睡的正香的葉小天撓了撓屁股,就像被蚊子叮了一口似的,哼唧兩聲,又睡了。展凝兒見狀更是憤怒,忍不住又是一腳,只不過這一次就輕多了,倒似給他撓癢癢似的。

  安南天眼珠轉了轉,道:「好啦,你大名鼎鼎的霸天虎,欺負一個醉鬼,被人看到豈不有辱你的聲名?咱們走吧。」

  安南天起身就走,展凝兒怔道:「咱們這就走了?」

  安南天心中暗笑,轉過身來,故作驚訝地道:「不走還幹什麼?」

  展凝兒一指葉小天,氣道:「他呢?你就任他睡在大街上?」

  安南天攤手道:「不然怎麼辦?」

  片刻之後,安大少爺背起了爛醉如泥的葉小天,葉小天滿嘴酒氣,身上又被潑了水,又是水又是泥的,安大少爺哭喪著臉,背著他。怏怏地走在前面,後面跟著負手而行的展凝兒。

  當空的明月悄悄抓過一片雲彩,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

  葉小天依稀做了一個美夢。

  夢裡,他腳不沾地的來到了一個極豪奢的所在,前邊有兩個俏美的小丫環舉著橘紅色的燈籠在前方引路,星光月色下,但見亭台樓閣,優雅奢華,令人歎為觀止。

  幾曲畫廊,曲折幽深。他飄飄然地進了一處所在,被人剝個精光,泡進浴桶,幾隻柔軟的小手在他身上擦來擦去,然後換了一套乾淨柔軟的衣袍,又被人扶進一間臥室。

  臥室中珠簾低垂,旁邊畫屏幾扇,柔軟香馥的被縟,躺上去如在雲端。迷濛中。似乎有個美麗的女子坐在他的身旁,輕撫著的他的臉頰,令他感覺很舒服。但他睜開眼努力地看,也如霧裡看花。只覺其美,卻看不清楚。

  於是,他握住那雙柔荑,只覺那雙手好滑、好軟。被縟舒適。旁邊又有熏香一爐,嗅在鼻端令人倦意更濃,葉小天握著那雙誘人的小手。不知不覺就陷入了夢鄉……

  清晨的雞啼聲「喔喔」地喚起了尚在酣睡中的葉小天,他抻了個懶腰,慢慢張開眼睛,看到並不熟悉且極為華美的帳頂,不由發起怔來:「我這是在哪兒?」

  昨晚的經歷漸漸回憶起來,葉小天記起他受到趙文遠的邀請,去他府上飲酒,然後告辭離開,獨自返回自己的住所。半路上,他好像看到了夏府,於是上前叩門,想見一見瑩瑩。

  然後……

  葉小天模模糊糊還有些印象,似乎被夏家的人揍了一頓,再然後他就想不起來了。葉小天摸了摸下巴,下巴還隱隱有些作痛,葉小天心道:「莫非我真被夏家的人給揍了一頓?」

  葉小天目光一轉,不由一聲怪叫。正有一個人坐在榻沿上,一張臉湊近了,正在笑吟吟地看著他!葉小天定了定神,突然認出此人,不由失聲叫道:「安公子?」

  安南天「刷」地一聲展開摺扇,瀟灑地搖了幾下,微笑道:「是我!看來你的酒已經醒了啊!」

  葉小天驚道:「安公子,我怎麼在這裡?」

  安南天微笑道:「你醉倒街頭,被我見到,既然是故人,我怎好置之不理,便扶你回來了。」

  「哦!原來如此……,多謝安公子。」

  葉小天剛剛道完謝,突然省起安南天好男風的怪癖,不由大驚失色,昨晚那個香豔迷離的美夢,陡然間又浮現在腦海中:「天吶!我不會被他給……給……」

  葉小天趕緊摸摸身上,低頭再一看,衣服全都換過了,身上穿的可不是他的內衣,葉小天登時心中一涼,安南天眉頭一挑,疑惑地道:「怎麼,丟了什麼東西嗎?」

  安南天微微一笑,把摺扇一收,往旁邊的圓桌上一指,道:「你放心,你的東西都在那兒呢。」葉小天悄悄摸了摸臀後,又吸氣提肛,「唔……,沒有異樣。」

  葉小天暗暗鬆了口氣,安南天已然又回過頭來,笑吟吟地道:「要不要一起吃點早餐?」葉小天跟這麼一個傢伙單獨在一塊兒,真是混身不自在,正想道謝離開,忽然聽他提起早餐,不由驚叫道:「糟了!今早就要上路啊!哎呀!我一晚沒有回去,不曉得他們有多急!」

  葉小天急忙掀被躍起,這一站起,猶覺頭腦昏沉,不由暗想:「這黃酒後勁兒太大,以後可千萬不能喝多了。」

  他慌慌張張抓起自己的衣袍,衣袍已經洗過。熨燙平貼,葉小天急忙換上自己的衣服,對安南天拱手道:「多謝安公子慨施援手,在下急於回葫縣報導,今兒一早就得上路,實在耽誤不得,告辭!告辭!」

  「噯……」

  安南天一語未了,葉小天已經拱手作揖,道謝連連地跑了出去。

  安南天追到廊下,眼見葉小天腳步匆匆地向外趕去,不覺站住腳步,莞爾搖頭。片刻之後,鼻端一陣幽香飄來,展凝兒站到了他身邊,與他並肩佇立,眺望著葉小天遠去的身影。

  安南天乜了他一眼,道:「捨不得?那就搶過來唄!」

  展凝兒睨了他一眼,道:「你支持我?」

  安南天果斷地道:「不!堅決反對!我可不想姑姑姑夫找我算帳!」

  展凝兒嘆了口氣,幽幽地道:「不想了,不是我的,終究不是我的。」

  安南天眼珠轉了轉,忽又黠笑道:「啊!年前我去你家拜年時,聽姑姑念叼,這一兩年就要給你找個婆家嫁了呢。」

  展凝兒大怒,一個旋風腿把閃避不及的安南天踹得飛起,咆哮道:「安南天,你不氣我是不是會死!」

  遠遠的,已經跨出了月亮門兒,急急跑到前宅的葉小天依稀聽到有個女人向安南天咆哮的聲音,不禁心生同情:「原來這安公子家有猛虎,定是飽受蹂躪,這才移情向男,真是不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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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8
發表於 2014-11-3 23:58:56 |只看該作者
第227章 啟程


  葉小天離開安府,馬上健步如飛地趕向自己的住處。此時天色微曦,路上行人不多,葉小天為了盡快趕回去,抄的是山間小路,行人就更少了,但三不五時的便會遇到一個晨跑鍛練的人。

  葉小天越過一個,再越過一個,越跑越快。有個晨跑的老人追上來,好心地提醒道:「小夥子,晨跑要勻速、慢速,你這樣是跑不了多遠的。」

  葉小天的嘴角抽了抽,乾笑道:「多謝老人家,我是有急事要趕路,不是晨跑。」

  葉小天加快了腳步,很快便甩脫了那老者。此時裊裊的晨霧還在草塵上蕩漾,眼看就要趕到自己住處,從這裡已經可以看見那幢半隱於白霧的房舍,葉小天忽然看見了冬天。

  冬天佝僂著腰桿兒,拄著一根竹杖,從一條岔路上慢吞吞地走過來,一邊走一邊東張西望,時不時地高喊一聲:「小天,你在哪兒?」

  葉小天急忙快步迎上去,走到近處,見冬天的髮梢和兩個肩膀都被露水打濕了,竟是一副一宿未睡,始終在尋找他的模樣,葉小天不由又羞又愧。

  在他而言,他就是他。儘管他已成為數十萬生苗所信仰敬奉的蠱教尊者,可他剛剛成為尊者就離開了蠱教遊歷天下,根本就沒有感受到那種高高在上、生殺予奪的滋味。

  儘管他時來運轉做了秀才、舉人,可他的家並不在此地,他還沒有享受到榮耀鄉里,受地方崇敬的滋味,也沒有享受到地方官每有政略方針必定延請當地士紳共議的榮耀,所以更多地保持了他的本色。

  這就使得他常常忽略了自己已經是一個重要人物,他有他的一群追隨者,出入還是比較隨便,否則他昨日既被趙文遠留下飲酒。就一定會請趙文遠派人向家裡知會一聲,而不會酒後誤事。

  如今因為他徹夜未歸,連冬天都跑出來尋找了一夜,可見因為他的「失蹤」,給他的兄弟和部下造成了多麼大的不安。看到冬天這副模樣,葉小天心中有愧,一時訥訥難言。

  冬天眯著眼睛對葉小天道:「勞駕,請讓一讓。」

  葉小天心情激盪,忽然張開雙臂一把抱住了他:「冬天長老,真是對不住。我……我昨夜與人飲酒未歸,忘了知會家裡,你眼神兒不好,都得出來尋我,真是對不住了!」

  葉小天張開雙臂一抱,冬天登時大吃一驚,一個小瓷瓶已經倏然彈到掌心,連瓶塞兒都已拔下,忽然聽到葉小天的聲音。冬天大喜,掌心一彈,那隻瓷瓶又倏然消失。

  冬天歡喜地道:「啊!尊者,屬下終於找到您了!」

  葉小天聽了不免有些啼笑皆非。心道:「就你這眼神兒能找到誰啊,明明是我找到了你……」

  冬天說罷,忽然想起葉小天剛才的稱呼,忙不安地糾正道:「尊者。屬下可不是長老,尊者萬萬不可如此稱呼。」

  葉小天放開他,笑道:「早晚會是的。先稱呼一下,省得到時候叫不習慣。」

  冬天早習慣了葉小天的不循規矩,無奈地一笑。葉小天又道:「雲飛和問智他們呢,連你都出來了,他們一定也在找我吧?」

  冬天道:「是!傍晚不見尊者回來,雲飛就去車馬行尋你,車馬行的人也不清楚你去了哪裡,等到晚上還不見尊者回來,我們都很著急,就想讓問智守著遙遙,我們出去尋找。可問智不答應,遙遙也想去找你,我們就分頭行事了,不過我們估摸如果尊者是有急事未歸,天明時候也該回來的,所以早已約好這個時辰往回趕。」

  葉小天心中略安,道:「好,那咱們快回去。」

  兩個人趕回房舍前面,就見毛問智正大馬金刀地坐在院門前擦著額頭的汗水,葉小天又是感動又是好笑,心想:「這夯貨倒也有心,居然還知道搬把椅子出來。」

  葉小天走到近處一看,才發現毛問智屁股底下坐的是福娃兒。毛問智一見葉小天,立即跳起來,歡喜地道:「大哥,你可回來了,你這是去哪兒啦,俺們都找了你一宿了。」

  福娃兒也歡喜地蹦過來,大腦袋衝著葉小天親暱地拱著。葉小天摸了摸福娃兒毛茸茸的大腦袋,又對毛問智抱歉地道:「實在對不住,我昨夜碰到一個熟人……」

  毛問智一轉眼看到冬天,又大驚小怪地叫起來:「哎呀媽呀,我們這麼多人都沒找著大哥,倒讓你個瞎子給找回來了,你說這扯不扯!」冬天雖然性子木訥了一些,卻也不愛聽這種話,臉色登時就有些難看。

  葉小天臉色微微一沉,一扯毛問智的衣袖,把他拉到一邊,小聲道:「老毛,你別老咋咋唬唬的,我知道你沒有惡意,這麼說是為了表示親近,可誰願意被人提起自己的缺陷?」

  毛問智撓了撓後腦勺,訥訥地道:「嗯吶,俺知道了,俺以後肯定不說了。」

  葉小天又道:「還有,福娃兒雖然有些靈智,畢竟比不上咱們人類,你拿它當椅子,在它而言,可能是個挺好玩的遊戲,可遙遙卻是把福娃兒當好姐妹的,你說她看了會不會生氣?」

  毛問智繼續撓著後腦勺,吭哧道:「嗯!俺知道了。對了,大哥,這福娃兒是母的啊?」

  葉小天怔了怔,道:「我還真沒注意過,也許是公的。」

  毛問智道:「那遙遙就不能當它是姐妹啊,只能當它是兄弟。」

  葉小天無奈地道:「兄弟又怎樣?姐妹又怎樣?這和我跟你說的有關係麼?」

  毛問智道:「怎麼沒有關係呢?大哥你剛剛明明說的是姐妹,可它要是公的,那就不是姐妹。」

  葉小天一把揪住了毛問智的衣領,氣極敗壞地道:「你聽不懂我說這話的重點嗎?我是在說兄弟姐妹的問題嗎?我是說,你說話辦事,要考慮別人的感受,你這副大大咧咧的性子,我可以不在乎。可別人未必不在乎,你究竟明不明白?」

  毛問智一臉無辜地道:「大哥,我明白啊!可你要是不在乎,你這是幹啥呢?你都快把俺勒斷氣了,咱有話不能好好說麼?它是公是母有啥了不得的,你生啥氣啊!」

  葉小天氣得鼻孔冒青煙:「究竟是我在乎它是公是母,還是你在乎它是公是母?我怎麼就碰上你這麼個糾纏不清混蛋加三級的東西,我真想一把掐死你算了!」

  「小天哥哥,你回來啦。」

  身後突然傳來遙遙歡喜的聲音,葉小天揪住毛問智衣領的手馬上變成了替他撫理著衣衫。聲音也柔和起來:「咱們馬上就要回葫縣了,這次咱們是風風光光、正大光明回去做官的,言行舉止可要注意些。」

  「啊!遙遙!」葉小天做完戲,馬上像是才發現遙遙似的,猛一轉身,一臉驚喜地迎上去,張開雙臂將雀躍而來的遙遙一把抱起。

  毛問智悻悻地鬆了鬆衣領,好奇地看向正屁顛屁顛地撲向遙遙的福娃兒,口中喃喃自語:「這玩意兒究竟是公還是母呢?」

  ※※※※※※※※※※※※※※※※※※※※※

  葉小天向趕回來的華雲飛簡單說明了一下昨夜未歸的情形。便趕緊收拾行裝,一起趕向趙文遠的住處,半路上,經過一番交談。華雲飛便和他們分開了。

  華雲飛在葫縣有案底,身負十幾條人命的殺人凶手,如果就這麼堂而皇之地回去,實在有點說不過去。雖說真正見過華雲飛面目的人並不多,可終究太冒險了。

  葉小天和華雲飛商議了一番,決定讓他先行趕回葫縣。伺機潛伏下來,至於未來如何,等他到了葫縣再見機行事。這樣一來,趕到趙文遠府邸時,就只剩下葉小天、毛問智、遙遙、冬天,以及一猿一熊貓了。

  對於如此古怪的陣容,趙文遠一行人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不過他們關注的多是那頭巨猿。潛清清的一雙妙目,卻是飛快地在冬天、遙遙和大個子身上流轉了一圈兒。

  趙文遠這些人中,只有她清楚冬天的真正身份,對於這種擅長蠱術的神秘人物,即便是一身武功的潛清清,同樣深懷忌憚。

  至於大個子,這種罕見的上古巨猿,在更久遠的年代曾廣泛活躍於貴州一帶,但是如今早已消聲匿跡,他們連聽都沒聽說過,後世的人倒是通過發掘出的古生物化石復原過這種上古時期的類人生物。

  因為沒有見過,這些人難免對它異常高大的體型以及具備的相當程度的智慧大感興趣,而潛清清當日曾隨楊應龍一起闖過蠱神殿,親眼見過這頭巨猿大發神威的模樣,對它不免多關注了兩眼。

  至於遙遙麼……

  潛清清看了她一眼,便暗暗讚嘆:「不愧是土司老爺的種兒,粉妝玉琢的煞是可愛,這才隔了多長時間,愈發是美人胚子了,長大必然是個人見人愛的小美人兒。」

  潛清清想著,微笑地向她迎過去:「這就是遙遙吧?生得還真可愛,來,咱們這一路往葫縣去,你就跟姨姨坐一輛車吧。」

  遙遙抬頭向葉小天望去,葉小天道:「還不快謝謝姨姨,去吧,你跟這位姨姨坐一輛車。」

  遙遙這才答應一聲,乖巧地向潛清清行了個禮,脆生生地道:「姨姨好。」

  「好!好!」潛清清笑眯眯地牽起她的小手,柔聲道:「走,咱們上車去,你叫我清清姨就好了。」

  這時候,趙文遠走過來,微笑地對葉小天道:「葉賢弟,你可算來了,咱們這就上路,如何?」

  葉小天見人家早已行裝整齊,車馬都候在門外,知道就是在等自己,不禁歉然道:「有勞趙兄久候,小弟來晚了。」

  趙文遠笑道:「怎也不差這點時間,走,我們登車吧,你這兩位隨從,如果可以騎馬,我這裡有備用的馬匹,如果需要乘車,就坐後面那輛吧,只是車上還放了些行李,稍嫌擁擠。至於這個……嗯?這隻貔貅……」

  福娃兒脖子下面掛了個小筐,裡邊盛著竹筍,它正捧著一瓣竹筍啃得津津有味兒,聽到二人說話,便仰起頭,萌萌地看著他們。

  葉小天道:「大個子!」

  葉小天往脖子上比劃了一下,又指指福娃兒,大個子明白過來,一把揪住福娃兒的脖子,把它架到了自己脖子上,又順手從它筐子裡掏出一隻竹筍,直接丟進自己的大口。

  趙文遠笑道:「這頭巨猿不知葉賢弟是從何處尋來,如此高大的身材已是聞所未聞,居然頗通人智,更是稀罕的很。」

  葉小天道:「這是我在山中偶然尋到的,它身量高,讓它跟車而行,不會耽誤行程的。」

  趙文遠又好奇地看了看巨猿,這才與葉小天一起登車。車馬啟動,沿長街而行,不一會兒又經過夏府門前,葉小天看到夏府門前闊達三丈的照壁,腦海中突然憶起了昨夜醉臥此處時與安南天的那番對話:「趙文遠是楊應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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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4 00:00:12 |只看該作者
第228章 再見張胖子


  車子到了官道上,雖然還是有些顛簸,卻輕微的很了。

  葉小天伏在案上,筆走龍蛇地寫著家書,等他擱下筆,拿起信紙吹了吹,見墨跡已乾,便拿過一個信封,用火漆封上,又在信皮上寫下地址和收信人「兄小安親啟」。

  葉小天把信遞給趙文遠,笑道:「如此,這封信就有勞文遠兄了。」

  趙文遠笑道:「無妨,驛站嘛,幹的就是迎來送往的事,幫你送封信算得了什麼。呵呵,這就算是我上任之後,公器私用的第一件事吧。」

  兩個人都笑起來,趙文遠端詳了一下信上的字跡,讚道:「賢弟,你這字寫的是真漂亮。」

  葉小天道:「字寫得還成,我也就這麼一點能撐門面的東西了,論起學識,比起兄台你可是大有不如了。」

  趙文遠搖頭笑道:「你這麼說可要羞煞為兄了。不瞞你說,我這舉人功名,也不是正兒八經考來的。」

  葉小天趁機問道:「哦?據我所知,朝廷於科舉一事上,只對為國守土的眾位土司有所優容,莫非文遠兄竟然出身土司人家?」

  趙文遠莞爾道:「非也。不過,家父是播州阿牧,素受播州大土司楊大人的器重,為兄文不成、武不就的,家父只好請楊土司出面,為我爭了這個功名回來。」

  葉小天道:「啊!原來令尊是播州阿牧,失敬、失敬。」

  葉小天嘴裡說著,心中暗想:「這趙文遠對他的出身倒是毫不諱言,他是不清楚我的身份還是並不在意?楊應龍雖然很在乎尊者之位的歸屬,但他應該不會把拉攏我的期望放在趙文遠身上吧,我和他同時中舉,同時赴葫縣為官,應該只是一種巧合。」

  葉小天剛想到這裡。一個趙文遠的扈從侍衛策馬趕到車邊,彎腰向車內說道:「公子,咱們馬上就到銅仁了。」

  趙文遠點了點頭,對葉小天笑道:「咱們這一路走得順暢,按照現在的腳程,趕去葫縣應該不會逾期,如今既然到了你的家鄉,可要回鄉去看看?衣錦還鄉,人之常情嘛。」

  葉小天自報的籍貫是銅仁府大萬山司,是以趙文遠有此一言。可葉小天在大萬山司哪有什麼親人。他略一猶豫,道:「算了,公事要緊,家裡人會理解的,等我們在銅仁歇下,我再修書一封,託人捎回家去便是。」

  這時又一名扈衛侍從策馬趕來,大聲道:「公子,前方五里亭有人守候。說是要見葉小天葉公子。」

  趙文遠詫然轉向葉小天,道:「可是你的親人迎來了?」

  葉小天在銅仁哪有什麼親人,聽了這話不禁心驚肉跳:「可別是薛母那瘋婆子不知從哪兒打聽到了我的消息,又來與我糾纏吧?」

  葉小天硬著頭皮走出去。就見前方路邊有座草亭,草亭前站著一個小僮,一見他出來,便笑吟吟地迎上來。兜頭一揖,高聲道:「恭喜葉老爺,賀喜葉老爺!」

  葉小天一見是他。急忙跳下車轅,笑道:「小竹,你怎在此?」原來這小僮正是銅仁府學教諭黎中隱的貼身小廝,與葉小天打過多次交道,葉小天自然認得。

  小竹笑嘻嘻地道:「奉我家教諭老爺吩咐,在此迎候葉老爺。聽說葉老爺中了舉,還分派了官職,知府老爺和我家老爺都很高興,叫小的在此迎候,知府老爺已經為葉老爺設下酒席,準備為您接風呢。」

  葉小天被這一堆的老爺繞得有點頭暈,搖頭笑道:「小竹,你跟我不必客氣,你我故人,還是稱我葉公子就好。怎麼知府老爺和黎師也知道我來了銅仁麼?」

  小竹道:「葉老爺您一路住的都是驛站,昨日所住的驛站裡正好有個我們銅仁府的差官,回來提起此事,知府老爺才知道。是以一大早,小的就迎候在此了。」

  趙文遠已經下了車跟在葉小天後面,聽到這話微微一笑,道:「葉賢弟你接連中了秀才、舉人,如今又成為朝廷命官,張知府也是臉上有光呢,不要讓知府大人久等,你這就去吧。」

  張知府設宴請的是葉小天,葉小天自然不好擅作主張把趙文遠拉上,況且趙文遠有播州楊家的背景,也不好同打著田家烙印的張繹親近,所以葉小天只囑咐了冬天、遙遙幾句,便與小竹一同趕向城中。

  張知府正在後花園裡看戲,竇娥唱到六月飛雪時,張大胖子捏著小手帕兒,已經哭得淚人兒一般,陪坐一旁的黎中隱好不鬱悶:「這齣戲你老人家都看了上百回了,用不用每回都哭啊。」

  張知府用小手帕兒擦擦眼淚,又使勁擤了一把鼻涕,抽抽答答地對黎教諭道:「這竇娥真是太冤了。」

  黎中隱哭喪著臉道:「是啊,是啊!」

  張知府把手帕一丟,伸手去摸茶杯,眼睛還不捨地看著戲台上,恰好一個丫環正在後面給他杯裡續茶,一見老爺伸手,趕緊收回茶壺,可是倉促之下還是有幾滴茶水濺到了張知府的手上,疼得張知府哎呀一聲。

  那丫環大驚失色,趕緊跪倒,叩頭如搗蒜地道:「老爺息怒,老爺息怒。」

  張知府從椅子裡猛地竄了幾下,可惜腰間肥肉被扶手卡住了,一時站不起來,只好怒不可遏地指著那小丫環道:「賤婢,你想謀害本官嗎?把她給我拉下去,活活打死!」

  那丫環嚇得魂不附體,只是磕頭求饒,兩個衝上來打算把張知府從椅子裡拽出來的家丁轉向那丫環,架起她就走,那小丫環涕泗橫流,絕望地叫道:「老爺饒命,老爺饒命啊……」

  黎教諭等人坐在那兒一聲不吭,雖然他們覺得張知府此舉有些草菅人命,可提溪張氏世襲銅仁,張知府就是此間的土皇帝,別看他平時有些呆憨,尤其是自命風雅的時候更是醜態百出,可是又有誰敢笑他?

  知府老爺府上的門子早就得了吩咐,葉小天到了不必傳報。是以小竹領著葉小天,前邊又有一個張府家丁陪著長趨直入,直接來到了後花園,恰好看見那個絕望地哭泣著被拖走的小丫環。

  張胖子吹了吹白白胖胖的手,見手背上燙出幾個紅點兒,悻悻地罵了兩句,又喚過兩個家丁把他從椅子裡拖出來,一轉身正好看見葉小天,不禁咧開了嘴巴。

  葉小天急趕兩步,一個長揖到地。一臉激動地道:「葉小天見過恩師,恩師!許久不見,小天很想念您老人家啊,您老人家可還安好嗎?」

  葉小天與張胖子打過交道,很懂得如何奉迎他,他知道稱呼張知府為老父母又或張老大人遠不如稱呼他恩師顯得親切,而且張胖子喜歡附庸風雅,叫聲恩師,他一定更喜歡。

  果然。張繹一張胖臉都快笑成了菊花,眼睛眯縫得都要看不見了,他和顏悅色地對葉小天道:「你來了啊,快起來。快起來,哈哈哈,你此去貴陽,中了舉人。又做了官,老夫很開心啊。」

  張繹扭過頭,洋洋自得地對黎中隱道:「老夫有眼光吧。當初我就說,這孩子一定是個有出息的。」

  黎中隱點點頭,欽佩地道:「大人慧眼識珠,堪稱伯樂。」

  張知府仰天大笑:「哈哈哈哈……,伯樂是誰?」

  黎中隱呆了一呆,葉小天忙近前一步,笑道:「這伯樂是古時候一位很會挑選人才的人,不過他的故事一向流傳於中原一帶,恩師您世居銅仁,難怪不知道了。」

  張知府恍然道:「哦,原來是個古人。」黎中隱暗暗擦了一把冷汗,真要是讓張胖子當場出醜,這人胸脯挺寬,心眼兒卻小,以後就沒有他的好日子過了。

  葉小天又向黎中隱見了禮,明明黎中隱才是他的恩師,這時卻只能口稱黎師,以示與張繹的區別。

  張知府很開心地招呼葉小天坐下,他才剛被人從椅子裡拔出來,又費勁兒地把一身肥肉擠了回去,葉小天道:「我看恩師眼圈兒有些紅,可是公務繁忙,沒有休息好麼?」

  張知府道:「哦!沒什麼,剛剛看戲,看到那竇娥被人陷害,就要拉上刑場,為師心生憐憫,不免落淚。」

  葉小天道:「恩師當真慈悲。對了,學生剛剛進來時,看見一個女子被人拖出去,哭哭啼啼的,那是什麼人啊?」

  張知府恨恨地道:「那個賤婢,連茶都斟不好,燙了老夫的手,拖下去打死了事。」

  葉小天忙道:「學生承蒙恩師提拔,致有今日風光,如今重返銅仁,得與恩師相聚,這樣大喜的日子,恩師您大人大量,就不要與那不懂事的小丫頭計較了吧。」

  張胖子對看著順眼的人,說話還是聽得進去的,聞言便擺了擺手,旁邊家丁急忙追出去傳令停刑。

  張胖子眉開眼笑地對葉小天道:「石阡府、思南府、鎮遠府平日裡都笑我銅仁府無人,連個秀才都出不了。怎麼樣,我張繹不鳴則已,一鳴就嚇死人,嘿嘿,小天你秀才、舉人,輕而易舉就拿下來了,依我看,進京考個進士都不在話下。」

  葉小天一聽他這牛皮吹的,不禁嚇了一跳,趕緊道:「恩師過獎,學生要是進了京,肯定中進士,只是中了進士可就未必還能回貴州做官。學生還想離恩師近些,時時聆聽恩師教誨呢。」

  張胖子沉吟道:「唔!有道理,那算了,這進士咱不要了。」

  黎中隱等人面面相覷,心道:「這對師徒,果然一脈相承,自吹自擂的,已經不要臉到了極致啊!」

  張胖子笑道:「為師聽說你來,很開心,特意為你擺下接風宴。中隱啊,你們幾個先去客廳,本官與小天隨後就來。」

  黎中隱等人連忙告退,葉小天知道這是張胖子對他有心腹話交待,連忙傾身向前,做洗耳恭聽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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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4 00:00:55 |只看該作者
第229章 是這樣麼?


  台上的戲子們見知府老爺有客人到了,都知機停了下來,呆呆地立在那兒,不知是該退下去,還是繼續唱。張繹笑道:「繼續,換個喜慶點兒的,唱一齣《西遊記》吧。」

  台上的戲子們趕緊退下去畫臉換妝,不一會兒孫悟空便蹦蹦跳跳地上了戲台,鑼鼓聲又鏗鏗鏘鏘地響了起來。

  這齣戲是元朝時候就有的一出雜劇,佈局及人物的描畫尚嫌粗糙,不過故事細節與葉小天所聽過的那部《西遊釋厄傳》大同小異,吳承恩的這本書本就是集前賢創作於一體,看著倒也不覺生疏。

  張繹看了會兒戲,便笑眯眯地對葉小天道:「前兩天,有個叫徐伯夷的人路過銅仁府,特意來拜訪過我。」

  葉小天道:「啊!是他,他是新任葫縣縣丞。據說與田府關係很密切,恩師您也算是田氏一脈,既然路過銅仁,他來拜訪恩師也是應有之義了。」

  張繹笑眯眯地道:「是啊,我可以不理會他,可田家的面子不能不給,於是就接見了他。向他問起今科舉子時,他還特意提到了你,呵呵,我看他和你似乎有些過節啊。」

  葉小天道:「學生跟徐伯夷確實有些過節。」

  葉小天把他在葫縣時如何與徐伯夷結怨的經過說了一遍,又道:「他本來是個很體面的讀書人,卻被我弄得斯文掃地,心中豈能不恨,所以在貴陽遇到我後,便屢次三番想要設計害我。」

  葉小天轉向張繹,微笑道:「想必徐伯夷並不知曉我與恩師的關係,所以才敢在恩師面前肆無忌憚地中傷我吧?」

  張繹看著台上的孫悟空翻跟頭,眼睛眯成了一條縫,笑吟吟地道:「有人說,最瞭解你的人。往往就是想算計你的那個人,這話真是一點不假,徐伯夷對你的事可清楚的很呢。」

  葉小天道:「哦?」

  張繹道:「他很清楚你是我親自錄中的秀才,所以在我面前對你不但沒有隻言片語的中傷,反而大加褒譽。不過……他言不由衷不情不願,難道我還看不出來?」

  葉小天聽了不覺有些意外,既意外於徐伯夷對他做過如許之多的瞭解,也驚訝於張繹的精明。

  張繹身體痴肥,這自然是假不了的,可誰規定胖成這副模樣的人就必須連腦子裡也塞滿肥肉呢?他附庸風雅。做出的詩狗屁不通,偏偏還自以為高明,這些都不假,但他並不是一個傻瓜。

  張繹皺了皺眉,道:「此人太工於心機,權欲心也重,我很不喜歡他。唉!田家當年著了太祖皇帝的算計,元氣大傷,這些年來一直想著光復祖上的榮耀。我看憐邪姬心切之下,有些不擇良莠了。」

  葉小天深有同感地道:「學生也是這麼認為的,徐伯夷這個人有奶就是娘,毫無節操可言。今天他能投靠田家。來日只要有人許給他更多的好處,他一樣可以背叛田家。」

  張繹用肥胖的手指在扶手上輕輕敲擊著,微笑道:「不錯!憐邪姬讓他去葫縣,應該是對他的一個考驗。考驗此人是否才堪大用,如果可用,才會傾盡全力去栽培他。所以,這是你對付的最後機會了!」

  葉小天虛心求教道:「恩師是說?」

  張繹道:「你們之間的過節,怕是解不開了。而他一旦得到田家的全力支持,你如何還能鬥得倒他?如今既然是田家對他的一個考驗,就不會過多插手,你不妨竭盡所能,只要他倒了,便是不堪大用,田家自然會拋棄他。」

  葉小天雖然一口一個「恩師」地叫著,卻不相信就因為張繹點了他為秀才,兩人之間便真的建立了多麼深厚的師徒情誼。張繹也是田氏一系,卻全心全意為他打算,希望他弄垮一個田家想要重用的人?

  葉小天試探地道:「學生此去葫縣,是任典史,徐伯夷正是學生的頂頭上司,以下鬥上,難!再一個,不瞞恩師,小天在貴陽時,曾邂逅了一個女子,等到兩情相悅,才知道她是紅楓湖夏家的大小姐。

  學生與徐伯夷爭鬥,雖然是因為兩人之間的私怨,可是會不會被田家誤以為學生是替夏家出頭?田家的勢力比夏家大得多,如果田家因而插手,那學生就更沒有勝算了。」

  張胖子笑道:「我說過,這是田家對徐伯夷的一個考驗,考驗他的能力,既然是出於這樣一個目的,田家是不會插手的。你不用因此擔心田家會出面替徐伯夷扛起來。」

  葉小天半開玩笑地道:「如果是這樣,學生就放心了。只是,外人眼中,學生是夏家的人,而恩師您卻是田家的人,恩師如此支持弟子,不會被田家誤以為您投靠了夏家,給您帶來不便吧?」

  張胖子豁然大笑起來,搖著胖手道:「不會的,不會的,貴州大大小小上百個土司,各有各的地盤,各有各的勢力,千百年來就是這樣一個格局,已經牢不可破了。

  我這銅仁府周圍都是忠於田家的勢力,我想投靠夏家,不要說周圍這些田系勢力不答應,就是我手下許多人也不會答應。千百年下來,我們田系內部各位土司之間互相聯姻融合,關係早已盤根錯節,用刀都砍不開,除非我瘋了,否則田家是不會相信我會背叛的。」

  張胖子端起茶來,笑吟吟地抿了一口,又道:「土司們之間要爭,也就是爭一爭誰的實力更強、排名更高,彼此之間是不會有傷筋動骨的大動作的。哦!這一點,我指的是那些大土司,畢竟樹大招風,不能輕舉妄動。至於小土司們則不然了,比如葫嶺那兩位土司……」

  張胖子呷了口茶,把茶杯放下,搖頭嘆道:「自從驛道開通,葫縣就成了我們貴州的北大門,可是那兒有兩位世襲的小土司,所以從來沒有哪位大土司打過那兒的主意,你以為是為什麼?

  因為,他再小也是一位土司。貴州千百年來格局不變,就是因為大大小小的土司們之間早就形成了一種很穩定的關係,就像我們面前這座戲檯子……」

  張胖子往台上一指,道:「那四梁八柱,就是四大天王、八大金剛,其他大大小小的土司,就是下面的基石,誰要是想從中掏走兩塊磚,弄不好整座戲台就垮了。

  所以……沒有哪個土司敢冒大下之大諱,去破壞規矩。誰壞了規矩。誰就是土司們的公敵。可朝廷不同,朝廷這個龐然大物,從太祖皇帝時起,就一直想拆了我們這座戲台,給皇上他們家在這兒蓋個觀風景的小亭子。

  那兩位土司因為爭地大打出手,結果朝廷就趁虛而入,罷黜了兩位土司,設縣遣流官,如果朝廷成功了會怎麼樣?那就等於在這戲台下掏走兩塊磚。又打進了一個楔子!

  這根楔子如果肯好好地留在那兒,那麼在它爛掉之前,倒可以起到那兩塊磚的作用,可是戲台邊上偏偏還站著朝廷這個大力士。用大錘不斷地把那根楔子往裡砸,他想用這根楔子把這戲檯子撬垮。所以,土司們紛紛把目光投向這裡,然而……是誰拔掉了那根楔子。再砌兩塊磚上去,卻不是非常重用,你明白麼?」

  葉小天明白了。朝廷一直想要改變貴州的政治格局,把它納入自己的直接掌控之下。貴州大大小小百餘個土司之間固然有這樣那樣的問題,但他們內部競爭,爭的只是誰的實力更強、排名更高、影響力更大,為自己的家族爭取更多的資源。

  但是誰也沒有那個實力消滅其他的土司,既便有這個實力,也不敢輕舉妄動,在貴州掀起「戰國時代」,以大吞小,互相搏奕,直至決出唯一的王者。

  因為在他們頭上還有一個更強大的勢力正虎視耽耽,那就是朝廷。千百年來,中原儘管朝代更迭,卻始終會出現一個強大的中央集權。千百年來,貴州的土司們中不乏人傑,有志於消滅所有土司,惟我獨尊,可是就因為有朝廷這頭雄獅窺伺在側,這裡的勢力格局始終未變。

  現在朝廷加快了對貴州的滲透,所有的土司都感到了危機。他們既是競爭對手,又是合作夥伴,既想把這塊飛地掌握在自己手中,又想同心協力把朝廷探進來的手推出去。

  所以,在沒有人能控制葫縣之前,他們會爭先恐後地下手,但是一旦有人先做到了,他們又會從競爭對手變成這個人的支持者,全力維護他,不讓朝廷再有機可趁。

  想到這裡,葉小天緩緩點了點頭,道:「學生明白了,多謝恩師指點。」

  張繹擺擺手,笑眯眯地道:「明白就好,所以,此去葫縣,你好好做、大膽地去做,葫縣是貴州的北大門,更是我銅仁的前門兒,徐伯夷這個人我很不喜歡,我更喜歡由你守在那裡。」

  葉小天站起身來,長揖到地。

  張繹道:「你去吧,先去跟黎中隱敘敘話,嘿嘿,老夫搶了他的得意門生,這老傢伙嘴裡不說,心裡一定幽怨的很呢,老夫一會兒再過去。」

  葉小天恭謹地道:「是!學生告退。」

  旁邊走來一個小丫環,引著葉小天向客廳走去,張繹轉向戲台,津津有味地看起了戲。過了一陣兒,一個頭戴淺露、身穿一襲白衣,身姿極其曼妙的女子從戲台後姍姍地走了出來。

  張大胖子努力地拔了拔身子,又洩氣地坐下,正要叫人把他從椅子裡拔出來,那頭戴淺露的女子已經輕笑道:「張叔叔,你就坐著吧,在侄女兒面前,你還客氣什麼。」

  那女子說著,裊裊娜娜地走過來,一個侍女搶步上前,用手帕擦了擦葉小天剛剛坐過的椅子,又順勢轉到了椅子後面站定,那女子便盈盈落座。

  張繹腆著肉山似的大肚子,對那女子道:「妙雯吶,徐伯夷是你想要用的人,為何你卻讓我鼓勵葉小天同徐伯夷斗呢?不會是……他才是你真正想用的人吧?」

  那女子微微抬頭,露出尖尖的,白皙嬌嫩十分誘人的下頜,輕笑道:「怎麼可能?葉小天快要成為夏家的乘龍快婿了,不可能為我所用,我只是想用他來試一試徐伯夷究意是不是一塊可造之材,如果不堪造就也就算了。」

  張繹道:「試金石?如果他試出徐伯夷只是一塊廢鐵,卻被他掌握了葫縣,那不是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了。」

  田妙雯戴著淺露,本來看不清她的容顏,可是淺露上的垂帷輕輕的波動,讓讓人清晰地感覺到她臉上正露出一個極其迷人的笑容。

  她向張繹莞爾一笑,轉首看向戲台,淡淡地道:「有什麼關係呢?只要不是掌握在朝廷手中就好。」

  張胖子摸挲著肥肥的三層下巴,心道:「果真是這樣嗎?那你跑到這兒來幹什麼,哎!這丫頭再也不是摟著人家脖子,扭得麻花兒似的,纏著胖子叔叔要糖吃的小丫頭了,她長大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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