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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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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夜天子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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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28 20:36:52 |只看該作者
第270章 蔣幹盜書--上大當


    「到了!」

    老丁耳畔傳來一句話,隨即蒙在他眼睛上的黑布就被解開了,老丁微微眯著眼睛,慢慢適應著光線。很快他就看清,自己正置身於一處用大木搭置的寬敞棚屋下。

    方才蒙著眼睛的時候他就聽到周圍有很多粗重的呼吸,這時睜眼一看,棚中左右果然有許多寬大的粗糙木椅,坐滿了形容剽悍的漢子,一個個貌相猙獰,正在瞪著他看。

    老丁沒有在意這些人兇殘的面相,只把目光向上首看去,見一張更加寬大的粗木大椅上坐著一條大漢,一條腿踩在椅子上,正一邊摳著腳丫子,一邊虎視耽耽地盯著他。

    老丁向他泰然拱了拱手,道:「閣下就是龍大當家的?久仰大名!」

    龍凌云看他年過半百,身量相貌也不驚人,不免有些疑惑地道:「你……真是一窩蜂的人?」

    老丁微微一笑,道:「怎麼,龍大當家的覺得我哪裡不對嗎?」

    龍凌云哈哈一笑,用那剛摳過腳丫子的大手抓起一隻粗陶碗,咚咚地灌了兩口酒,又砰地一下放下,霍地站起身來,粗聲大氣地道:「路少東和我們一條龍也是熟朋友了,他介紹來的人自然不會有假,哈哈哈……」

    龍凌云大步走上前來,笑道:「龍某是久仰你一窩蜂的威名,放眼整個貴州,龍某最佩服的,就是來去無蹤無不敢為的一窩蜂,今日有幸能夠見識到一窩蜂的高人,真是三生有幸啊!」

    龍凌云說著,一隻大手便輕飄飄地按在了老丁肩頭。老丁淡淡一笑,道:「好說,一條龍縱橫貴州,我一窩蜂也是久仰的了。所以這一次這樁大買賣,我們大哥才想到和你們一條龍合作!」

    龍凌云那一掌看似輕鬆,實則蘊藏暗勁兒,不要說是尋常百姓,就是一個練家子輕易也承受不住這樣的一掌,可是他一掌拍下,老丁居然渾若無事地站在那兒,既未縮肩卸力,也未作勢硬抗,竟是輕描淡寫地便化解了這重若泰山傾壓下來的一掌,龍凌云不由微微一驚,對老丁的身份再無懷疑。

    「早聽說『一窩蜂』裡哪怕只是一個踩盤子探風聲的小角色,都有一身高明功夫,所以二十年來縱橫無忌,只要出手,從不會無功而返。如今看來,傳言不假啊。」

    想到這裡,龍凌云的態度便愈發恭敬起來,向老丁抱了抱拳道:「承蒙你們一窩蜂的人看得起龍某,願與龍某人合作,龍某受寵若驚啊,請!請上座!咱們好好談一談,只要這筆買賣真能談得攏,龍某與眾兄弟自然願與一窩蜂的眾好漢合作干它一票,彼此也好結個善緣,哈!哈哈哈……」

    龍凌云的老巢外圍,那些散出去探察地形的生苗勇士陸續返回了那棵參天古樹,在樹屋一般寬敞的樹叉上,分別把自己探察到的情形向華云飛做了匯報。

    他們這些人大多不懂漢語,但華云飛身邊留了一個精通漢語的苗人,由他負責翻譯,將各人探查的消息綜合之後,華云飛發現這『一條龍』果然是個極謹慎的人。

    一條龍這老巢建在山林深處,想要找到本就如大海撈針,也就是華云飛這樣傑出的獵人,再加上這些習慣於在深山中生存的生苗,又是分成數十隊人馬,在密林中依據查找到的些微人類活動過的蹤跡,又加上很大的運氣成分,這才找到了他的老巢。

    如果是官府出面,想要找到這裡的可能幾乎沒有,饒是如此,一條龍選擇老巢時,還是考慮到了萬一的情形,掩映在密林中的這座巢穴是一個山寨,寨子的後半部分竟是一片沼澤地。

    這片深山沼澤的面積究竟有多大現在還無法確定,而方才摸到寨子後方探查的生苗武士看到有人進入了這片沼澤,也就是說,那沼澤裡邊一定還有一條出路,可惜茂密的水生植物和蘆葦叢使他無法看清那人行走的路徑。

    這樣的話,由於沼澤的存在,即便有人意圖對一條龍不利,甚至有能力派出大軍把山寨圍困起來,他們也可以利用長期探索出來的這條藏在沼澤裡的生路逃出去。

    「不好辦吶……」

    華云飛蹙眉思索了一陣,吩咐道:「咱們走,回去把情形報與我大哥,請他定奪!」

    山寨中,老丁一番言語說得龍凌云心花怒放,喜道:「此言當真?」

    老丁道:「半點不假,這批珍寶是云南沐王贈送給當朝首輔張江陵的禮物,經由這條驛道轉運湖廣。這件事本就是見不得光的,所以我們即便劫了,他們也不敢聲張,只能吃了這個啞巴虧。況且……」

    老丁微微一笑,道:「這筆財寶的數目非常龐大,一旦得手……我們所有人就可以金盆洗手,回家頤養天年去了,就算他們動了雷霆之怒,肯出動朝廷大軍,又上哪兒再去尋找你我呢!」

    這句話一出口,那些山賊眼中全都露出了貪婪的光芒,就連龍凌云的呼吸也變得粗重起來:「好!丁兄,那就請你回覆你們大當家的,這筆買賣,我們幹了!」

    龍凌云拍案而起,興沖沖地道:「什麼時候行動?」

    老丁徐徐站起,微笑道:「時間就在最近,這段時間還請龍老大約束部下不要私自外出,只管在寨中候命,一俟有了準確消息,丁某還會通過路少東和你們聯繫的,告辭!」

    龍凌云拱拱手,歉然道:「好!不是龍某信不過丁兄,只是……」

    老丁會意地一笑,道:「無妨,如果不是龍老大這樣謹慎小心的人,我們一窩蜂也不會選擇跟你們合作。請吧!」

    龍凌云哈哈一笑,揮了揮手,馬上有人上前,又用黑布蒙上了老丁的眼睛。一行人馬押著矇住了眼睛的老丁離開了山寨,很快,老丁就覺察出,他離開的路,與方才不是一條。

    一旦蒙上眼睛,即便記憶力極好的人,也很難再記住一條地形很複雜的路,但是世事無絕對,任何事情都有例外。老丁幼年時曾經患過一場重病,曾經在長達六年的時候,他就是一個盲人,而且是一個六識很敏銳的盲人。

    後來跟著洪百川,老丁成了一個秘密組織的人,他又刻意對自己的這種能力進行過特殊的訓練,所以來時那條路他此刻已牢牢記在心裡,只要閉上眼睛,他就可以重新走上一遍。

    而這一次,是另一條……

    黑布蒙著眼睛的老丁,嘴角輕輕牽了起來。

    ※※※※※※※※※※※※※※※※※※※※※※※

    花晴風一開始並沒認出葉家娘子,當他見到一個女論師出現在公堂上時非常驚詫,及至聽說這位田姑娘是王主簿的外甥女兒,只是因為同情葉家娘子,所以臨時兼職訟師,花晴風登時暗惱:「王主簿縱容甥女出面,這是什麼意思?」

    待他向葉家娘子詢問了一番所告事由,才忽然想起了這個女人,畢竟在他的仕途生涯中,女人把官司打到官府,要求判她改嫁的,他只遇到過這麼一個。

    花晴風沉下臉道:「本官還記得這件事,記得曾經的判詞。本官問你,你那娘家可同意你改嫁了?」

    葉倩囁嚅地道:「這……這是民女自己的意思,與娘家……無幹!」

    花晴風冷哼一聲,道:「那麼,你那夫家可是同意你改嫁了。」

    馮來福馬上高聲叫道:「大老爺,草民不曾同意兒媳改嫁!」

    花晴風把袖子一拂,冷冷地道:「即然如此,本官不准,退堂!」

    「且慢!」

    田妙雯上前一步,向花晴風拱手道:「大人,葉家娘子請官府主持公道,判她改嫁他人,實是別有隱情。大人身為葫縣的父母官,斷案豈能如此草率,不該問一問詳情麼?」

    花晴風真想質問她一句,有沒有功名在身,若是沒有功名,一旁跪下答話,可是他目光往旁邊一掃,見王主簿和葉典史都在廊下站著,便沒有勇氣說出口了。

    雖說他現在比當年強了許多,已經掌握了一部分權力,可還是沒有勇氣與王主簿正面衝突。花晴風忍了忍心頭惡氣,冷冷地道:「你是訟師,可有狀紙?」

    田妙雯道:「葉家娘子欲上公堂,卻為翁叔所阻,窺個回家探望生病母親的機會才得逃脫,遇上本姑娘為她訴訟,便來此處請大老爺你主持公道了,倉促之間尚不及寫下狀紙。」

    花晴風「啪」地一拍驚堂木,喝道:「訟師上堂,卻無狀紙,本官不予受理!退堂!」

    田妙雯冷誚地道:「大人何必急著退堂,狀紙而已,頃刻間事,大老爺愛民如子,官聲極好,不會連這片刻功夫都等不及吧?」

    田妙雯一邊說著,已然移步上前。

    在花縣令公案左下首有一張低矮的几案,案後坐著一個老吏,桌上鋪著紙張和文房四寶,他是負責公堂記錄的。

    田妙雯走過去,一伸手從筆架上取下枝毛筆,在硯台中蘸了蘸墨,筆走龍蛇,唰唰唰一揮而就,復把毛筆往硯旁一擱,提起那張墨跡淋漓的狀紙便向花晴風的公案走去。

    她的動作太過迅速,就連近在咫尺負責記錄的那個胥吏都沒看清她究竟寫了些什麼,田妙雯走到公案前,一抬手,朗聲道:「大人,這便是葉家娘子的狀紙了!」

    田妙雯答話、提筆、寫狀紙、遞狀紙,一氣呵成,如行動流水一般,那姿勢優雅柔美,當真令人賞心悅目,如此風采,不要說花晴風看得眼睛一亮,便是左右那些衙役和站在廊下觀審的葉小天和王主簿也為她的風采心折。

    田妙霽走到公案前,這抬手一遞,手臂剛剛揚起,云袖剛剛展開,那蘭花般俏美的手指便順勢一鬆,狀紙似被微風托拂著似的在空中盤旋了兩圈兒,恰恰落在花晴風面前,噹噹正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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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28 20:37:28 |只看該作者
第271章 簡單粗暴


    花晴風低頭一看這張狀紙,先暗讚一聲:“好書法!”定晴再看狀上所寫內容,不由倒抽一口冷氣。

    田妙雯的狀上寫道:“為守節失節改節全節事:氏年十九,夫死無子,翁壯而鰥,叔大未娶,故乞改嫁。”

    後面這段話很好理解,前面一句話略微有些拗口,可仔細一讀,點睛之筆卻恰在此處:若是守節,難免失節。唯有改節,方能全節。為何?便是因為此婦正當年少,而公公不但正當壯年而且死了妻子,小叔已經成年卻尚未娶妻……信息量那是相當地大呀。

    按照當時的律法,公公與兒媳通姦是死罪,小叔與寡嫂通姦同樣是死罪,真要發生了這種案子,是要上達天聽的。現如今人家葉姓小娘子已經把官司打到公堂,如果他花晴風不准,來日一旦真的出現這一幕醜聞,便是他的重大劣跡,丟官罷職也是在所難免。

    田妙雯也是抓住了花晴風一向膽小怕事的心態,這一張狀子雖只寥寥數句,卻是犀利如刀,花晴風見了這樣一張狀子,那“不准改嫁”四個字的判詞竟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了。

    花晴風對田妙雯以女子之身而為訟事,且是王主簿的外甥女,有向自己發難之嫌,心中大為不滿,本來打定主意,無論如何也不讓她贏這場官司,如今見了這樣一張狀紙,竟是躊躇半晌不敢作答。

    廊下葉小天和王主簿都有些好奇,不知道田妙雯提筆一揮而就,不過寥寥數筆,究竟寫了什麼,竟令花知縣臉色如此難看。

    花晴風盯著那張狀子看了許久,臉色陰晴不定,田妙雯見狀微微一笑,自知已然擊中花知縣的要害。他是絕不會把這份責任背到他的身上,這場官司贏定了。

    果然,花晴風徐徐放下狀紙,向馮來福看了一眼,道:“馮里正!”

    馮來福趕緊抬頭道:“小民在。”

    花晴風道:“你那兒媳正當青春年少,且無子嗣撫養,就此孤老一生,確也不妥。本縣反覆思量,不如……允她改嫁了吧。”

    “什麼?”

    馮來福一聽急了,他固然是不知廉恥。垂涎兒媳姿色,卻也是因為逼迫這兒媳守節,於馮家大有好處,依大明律,女子三十以前夫死守節,五十以後依然沒有改嫁的,旗表門閭、免除本家差役,這可是莫大的榮耀和實實在在的實惠。

    馮來福不肯就此放棄,馬上大聲道:“大人。小民不服!守禮節,盡婦道,乃是婦人根本!丈夫以義烈標名,婦人以守節為行。《周易》有云:‘婦女貞潔,從一而終’。《禮記》有云:‘一與之齊,終身不改’。天不可逃,夫不可離。婦人守節,天經地義。如今夫家娘家皆不同意馮葉氏改嫁,大人憐其年少便要枉顧禮法麼?”

    花晴風臉色一沉。拍案道:“大膽、放肆,竟敢直斥本縣。”

    馮來福這才醒覺失儀,忙又重新跪好,道:“小民不敢,但大老爺如此吩咐,實在有悖禮教,小民萬萬不敢遵從。”

    花晴風放緩了語氣,道:“馮來福,你今年多大歲數了?”

    馮來福一怔,不知他何以問起自己年紀,忙道:“小民今年四十二歲。”

    花晴風又道:“妻子可還安好?”

    馮來福道:“呃……前年春上病逝了。”

    “可曾續絃?”

    “不曾!”

    花晴風道:“好!你那兒子今年多大了?可曾婚配?”

    馮來福趕緊示意兒子向前膝行幾步,道:“犬子馮嵩,年方十八,是小民的次子,尚未成親。長子馮昱,也在前年春上病逝了。”

    前年春天,葫縣一帶發了一場大水,之後瘟疫盛行,那場瘟疫本身並不致命,但是對身體本來就虛弱的人來說,卻是一場大劫,全縣死了四百多人,都是老年人或平素體弱者。

    花晴風點點頭,道:“是啊,馮來福,你壯年鰥居,你那兒子業已成年,卻尚未娶妻,家中留一守寡的婦人,就不怕瓜田李下惹人非議嗎?本官有此思量,才決定判決馮葉氏改嫁……”

    馮來福一聽,暗自吃了一驚:“原來如此,難怪知縣大老爺突然改了口風。這不知羞恥的小賤人,定然是把一切都說與這女訟師知道了。如果我逼迫太緊,她把心一橫,當堂說出一切,我還如何做人?可……就這麼放她離去,實不甘心……”

    花晴風見馮來福低頭思量不語,以為自己這句話已然令他心虛退縮,便咳嗽一聲道:“咳!本縣宣判……”

    “且慢!”

    馮來福猛地抬起頭來,先怨毒地盯了葉小娘子一眼,又緩緩把目光移向花知縣:“知縣大人所慮甚是,然則對於此事小民也曾有所考慮,想出了一個妥當的辦法。”

    花晴風一聽大感好奇,忙問道:“你有什麼辦法?”

    馮來福道:“小民曾與親家商議,讓寡媳回娘家去住。吃用穿戴、一應用度,小民依舊供應。如此便可避免鄉里非議,待到小民續絃、次子成親,亦或寡媳年邁之後,我馮家自然接回奉養,如此,既可盡了節義,又可避免他人非議,豈非一舉兩得?”

    花晴風本就是迫於形勢,生怕馮家真的幹出什麼醜事,到時自己也脫不了干係,如今一聽馮來福這麼說,登時拍案讚道:“好!好主意!難得你一片苦心,既然如此,馮葉氏,你還有何話說?”

    葉小娘子惶然道:“民女……民女……”

    田妙雯搶上一步,瞪著馮來福道:“你這等說法,可與她娘家人商議過麼?”

    馮來福吃她嫵媚的大眼一瞪,心頭不由一跳:“好騷好媚的一個小娘子,穿上男裝,依舊如此撩人!”不過他也知道,這個女子他是絲毫打不得主意的,不敢多想,連忙應道:“馮某說過,已然與親家商量過的!”

    花晴風見田妙雯氣惱的樣子。暗暗冷笑一聲,道:“來人啊,去傳馮葉氏父母到堂!暫且退堂!”

    花晴風把驚堂木一拍,拂袖而去,馮來福、馮嵩父子和馮劉氏、田妙雯被分別帶到堂下班房暫候,原告被告雙方隔著一條甬道,分別待在兩座班房裡。

    葉小天和王主簿也進了田妙雯所在的班房,一進班房,王主簿便道:“哎!我就說,你不要管這件事嘛。現如今。人家娘家婆家都不同意此女改嫁,又想出了妥貼的辦法,你縱有通天的本領,又能如何?”

    田妙雯最初肯出手幫助馮葉氏,很大原因是想籍此把葫縣的三巨頭之一拉入田家的陣營,叫他再也反悔不得。可這時候被馮來福的無恥貪婪所激,動了真怒,卻是想不問成果,只想助她脫離馮家控制了。

    田妙雯氣鼓鼓地轉向葉小娘子。問道:“你怎麼說?”

    葉小娘子怯怯地道:“奴家……奴家沒甚麼見識的,實在不知……不知該如何是好。如果……如果公公肯放我回娘家,從此不再騷擾,那……那也是可以的。”

    葉小娘子垂下頭。幽幽地道:“奴家並非不知廉恥的女子,一味尋思改嫁個男人,但能避免……避免……,就好!”

    田妙雯冷冷一哼。道:“這分明是他的緩兵之計,過些時日,他們要接自家兒媳回去。只要你父母不反對,誰又能奈何得他們?這件事,絕不能就此罷休。”

    王主簿在一張條凳上坐下來,捋著鬍鬚慢條斯理地道:“你不想罷休又能如何?如今還能奈何得了他們麼?”

    田妙雯睨了一直默不作聲的葉小天一眼,道:“你不是一向足智多謀麼,可有辦法?”

    葉小天笑嘻嘻地道:“姑娘怎知我一向足智多謀?”

    田妙雯冷哼一聲,翹起下巴不答。

    葉小天想起人家舅舅就在面前,不好打情罵俏,便咳嗽一聲,端起官架子道:“此事在我看來,容易的很。”

    田妙雯雙眼一亮,喜道:“你真有辦法?快快說來!”

    葉小天道:“首先呢,我會軟硬兼施,恐嚇馮家。我是官,他是什麼?不過一個土財主罷了,我不嚇得他屁滾尿滾都不叫本事。如果他還不買帳,我就請李伯皓和高涯兩人出面!”

    田妙雯一怔,道:“這兩個人是幹什麼的,本地有名的訟師嗎?”

    葉小天搖頭道:“非也,他們是山中部落的少寨主,縣中這些百姓,一向把他們傳得兇殘猙獰,不講道理的。我叫他們帶上三五十條壯漢,白天禍害馮家的田地,晚上往他們家丟屎撒尿,如此不出三天,馮家一定哭著喊著求葉小娘子改嫁!”

    田妙雯聽得怔住了,半晌才瞪著葉小天,問道:“你真的是官?”

    葉小天也學著她方才的樣子,傲慢地揚起下巴:“如假包換!”

    田妙雯嘆了口氣,喃喃地道:“幸虧像你這樣的奇葩,大明官場上再也沒有第二個了。”

    葉小天無所謂地道:“只要能達到目的,什麼手段很重要麼?”

    只要能達到目的,什麼手段並不重要!這,就是葉小天為人的準則!田妙雯又睨了他一眼,想起自己瞭解到的關於葉小天的一切,對這個人有了更深一層的認知。

    葉小天道:“太簡單粗暴了是麼?難道……姑娘你還有更好的辦法?”

    田妙雯眸波微微一閃,嫣然道:“試試看吧,如果我的法子不管用,那時就要勞煩葉大人用那痞賴手段了。”

    田妙雯眼波欲流,瞧來甚是嫵媚,葉小天看在眼中,對這位田姑娘卻是又多了一層認知:“這位田姑娘為人處事上,與我倒算是同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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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29 01:04:15 |只看該作者
第272章 小狐狸


    葉小娘子的家人很快就被帶來了,葉父、葉母,還有兩個哥哥一個弟弟。這一家人一看就是極憨厚老實的普通農家人,到了公堂上人家讓跪便跪,跪在那兒戰戰兢兢頭都不敢抬。

    花晴風從二堂出來,繼續審理此案,此時已經有許多百姓聞風趕來,擠在廊下觀審,場面甚是熱鬧。

    現在花晴風的心態就輕鬆多了,按照禮教,改嫁是不被提倡的,如果葉小娘子的婆家和娘家都反對葉小娘子改嫁,又有馮來福提出的解決辦法,他就可以順勢做出判決,還能給王主簿的挑釁一個有力的反擊。而之前馮來福敢那麼說,顯然已經和葉家商量妥當,此案已是板上釘釘,再沒有改變的可能。

    花晴風面帶微笑,非常平和地把原被告雙方喚上大堂,當著所有人的面,把馮來福的提議對葉父說了一遍,詢問道:“對此安排,你可同意?”

    葉父偷偷瞟了馮來福一眼,被他凶狠的目光一瞪,慌張地收回目光,頓首道:“聽憑大老爺安排!”

    花晴風不悅地道:“這叫什麼話,本縣問你,對此安排,你可同意?”

    葉父結結巴巴地道:“草民……草民同意!”

    此前馮來福確曾同他說過此事,在發現葉倩逾牆逃跑後,馮來福追趕不及,便對葉父說了這個辦法。當時他倒不知兒媳能夠找到王主簿的外甥女做靠山,只是近來葫縣新到任好幾個官員,馮老財不了解這些新到任的官員,擔心萬一有什麼差遲,所以才同葉父商量了這個法子以防萬一。

    葉父有三個兒子,家境貧寒,想給他們說個媳婦兒都沒條件,長子和次子能說上媳婦,還是靠把女兒嫁給馮家那個病簍子換來的聘禮才辦的親事。如今老三業已長大成人該討媳婦兒了,說不得這件事還得著落在他姐姐身上。

    對葉父來說,兒子才是自己的依靠,女兒就是賠錢貨。早晚屬於別人家的,對這個女兒,他完全沒有像對自己兒子一樣的關愛。如今她明明已經成了馮家的媳婦,還能再換來一筆好處,有什麼不答應的。

    田妙雯一聽葉父這麼說,柳眉不由一剔,心中慍意漸起。忽然,她覺得有個人正在看著自己,田妙雯抬頭一看,只見因為廊下已經站了許多觀審的百姓。王主簿和葉小天已經轉移到了側廂。

    正在看著她的人是葉小天,葉小天見她抬頭,向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他把大拇哥兒豎在胸前。向自己點了點,顯然是想讓她向自己求助,采用他的無賴打法。田妙雯冷哼一聲,不屑一顧地扭過頭去。

    公案後面,花晴風得到了葉父的準確回答,笑容可掬地道:“如此甚好,那本官就判決……”

    “大人。且慢!”

    田妙雯突然踏前一步,拱手說道。

    花晴風臉色一沉,不悅地道:“怎麼,田訟師還有話說?”

    田妙雯道:“馮葉兩家長輩既有合議,本訟師自然再無話講。然則,這還涉及到葉家娘子今後的奉養問題。葉家貧寒。兄弟已各自成家,父母已然老邁,她一個守寡婦人,又不宜拋頭露面做些營生……”

    馮來福一聽,馬上接口道:“田訟師。馮某說過,會照顧她的衣食住行!”

    田妙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口說無憑,當立據為證!”

    馮來福一聽,欣然道:“馮某吐口唾沫就是個釘兒,哪有食言的道理!田訟師既然不信,那便立下字據又有何妨?”

    “好!”

    田妙雯舉步便向那負責記錄的書吏走去,淡淡地吩咐道:“讓開!”

    那小吏被她威儀所懾,又知道她是王主簿的外甥女兒,下意識地便離席而去,田妙雯坐下去,鋪開一張紙,凝眸一想,提筆便寫。

    田妙霽筆走龍蛇,將一張大紙寫成一張字據,“刷”地一下晾在一邊,又一字不差地再寫了一張,把筆住硯台上一擱,提起兩份字據便向公案前走去,朗聲道:“請縣令大老爺看過,這個字據可還使得?”

    花晴風接過字據定睛一看,就見上面寫道:“今有葉氏,閨名曰倩,嫁與馮昱為妻。未及一載,丈夫辭世。翁壯而鰥,叔大未娶,葉氏守節難避瓜李之嫌。今馮田兩家共議,縣令花公主證、訟師田某輔證,將葉氏發付本家,勿得下嫁。若守節不嫁,衣食住行,仍由馮家供應,每月貼補,不得延滯。及至葉氏歲過五旬,守節依舊,則由馮家接回供養!”

    花晴風看罷,撫須讚道:“情由道理、一應約定,盡在其中矣!”

    花晴風抬起頭來,對馮來福和葉父道:“你二人上前,共同看過!”

    馮來福識字,葉父卻不識字,走上前來,只管拿眼去看馮來福,馮來福拿過字據,仔仔細細看了一遍,頷首道:“合情合理,草民同意!”葉父見狀,忙不迭也點頭道:“草民也同意!”

    花晴風道:“既如此,你二人便簽字畫押吧!”

    花晴風作為縣令,首先在證人處簽下了自己的名字,還用了自己的官印加蓋上去。馮來福接過兩份字據,鋪在小吏那張書案上,提筆寫下自己名字,又用拇指按了按印油,印下了自己的指紋。

    葉父見狀,忙也笨拙地抓起毛筆,在字據上小心地畫了一個圈,也按下自己的指紋。雖說在他心中,女兒遠不及兒子重要,可畢竟是自己的親生骨肉,這件事做下來,心中有愧,不敢去看女兒,便垂著頭退下。

    田妙雯這時才走上前去,冷冷地睨了馮來福一眼,斥道:“讓開!”

    她這一舉步上前,一陣幽香迎面拂來,馮來福那老色鬼嗅在鼻端,心頭便是一蕩,只是田姑娘這等仙妃般的高貴人物,根本不是他這樣一個鄉下老財能夠染指的,只得訕訕退到一邊。

    田妙雯提筆寫下自己的名字,把兩份字據小心地疊好。拿起一份走到葉家娘子面前,對她道:“葉家娘子,你一生的依靠,全賴這一紙文書了。這份字據,你可要好生收好!”

    葉倩嫁到馮家不過大半年光景,嫁過去時丈夫就是個病簍子,要說夫妻感情實在是薄了點,她還年輕,如果能再改嫁,有個知冷知熱的男人疼愛,自然是心中所願。

    如今娘家人懦弱貪婪,婆家人又是如此的無恥冷酷,她也不敢奢望了。但求能擺脫馮氏父子的欺擾,保得自家清白,且又一日三餐無憂,也就知足了,因此接過字據。感激地道:“多謝田姑娘!”

    花晴風志得意滿地睨了一眼王主簿和葉小天,“啪”地一拍驚堂木,喝道:“退堂!”

    花晴風喜氣洋洋地回了後堂,馮來福收好另一份字據,走到葉倩身邊,假惺惺地道:“倩兒啊,你要回娘家去住。如今房中那些常用之物便都取去吧,你且回去看看都需要哪些東西,老夫一會兒叫人給你送過去。”

    葉倩哪肯再入虎口,萬一這老畜牲不顧廉恥,強要了她的身子呢,葉倩趕緊搖頭道:“不……不必了。謝……謝謝公爹。”

    馮來福當著這麼多人,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在心中發狠:“小賤人,你以為可以逃得出我的手掌心麼,過幾日便接你回來。諒你爹娘兄弟也不敢反對,到時你再想離開後宅一步,都是妄想!”

    公審結束,旁觀的百姓議論紛紛地散去了,原被告雙方也都向堂外走去,葉小天搖搖頭,直覺地認定那馮來福不會善罷甘休,田妙雯這一紙字據恐怕保不了這位葉家小娘子。

    他剛想走上前去與田妙雯說話,卻見田妙雯把折扇一展,居然跟著葉倩出了大堂,葉小天微微一怔,與王主簿對視一眼,便也跟了出去。

    出了縣衙大門,葉家娘子像個受氣小媳婦兒似的跟在爹娘兄弟身後正欲回家,田妙雯從後面趕上來,揚聲說道:“葉家娘子!”

    葉倩回頭見是仗義相助的田妙霽,忙斂衽施禮道:“田姑娘。”

    馮來福父子和葉父葉母等人見狀也都停下來,田妙雯笑吟吟地睨了他們一眼,對葉倩道:“葉家娘子,你現在的身份依舊是馮家的媳婦,而娘家父母兄弟麼,依本訟師看來,對你親情甚薄,雖有血緣之近,卻無血脈之親啊,你今後的生活豈不尷尬?你還如此年輕,姿容也甚惹人憐,何不尋個好人家嫁了,你終身有靠,也免得娘家為難。”

    “啊?”

    葉倩驚愕地張大了小嘴,被田妙雯這句話弄得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馮來福大怒道:“田姑娘,你不要欺人太甚!公堂之上剛剛立下字據,本縣縣太爺親自做的證人,你想反悔不成!”

    田妙雯訝然道:“田某何曾反悔,田某所言,字字句句可都是與你們兩家所立字據並不相悖的!”

    馮來福大怒道:“豈有此理,你便是本縣主簿大人的外甥女兒,就可以顛倒黑白,不講道理嗎?鄉親們呐,你們大家都來評評這個理兒,公堂之上剛剛有了論斷的事,這位田訟師就要倚仗權勢,矢口否認了!”

    那些百姓還沒走遠,呼啦啦就圍上前來,王主簿眉頭一皺,心道:“這位大小姐不知輕重,莫非是要亮出田家大小姐的身份,以勢壓人,強迫馮家就範?”

    王主簿剛要舉步上前,手腕突然被人一把拉住。王主簿扭頭一看,就見葉小天目泛奇光,用一種有趣的眼神兒盯著田妙雯,對他道:“令甥女兒絕非莽撞之人,且勿動作,看她究竟意欲何為。”

    王主簿翻個白眼兒,心道:“你要看熱鬧,我可不想,她若失了分寸,人家笑話的可是我。”想是這麼想,他終究還是站住了腳步。

    田妙雯聽馮來福大喊大叫,俏臉登時一沉,嬌斥道:“馮來福,你好大膽,白紙黑字,墨跡未幹,你就想反悔,莫非想吃板子!”

    馮來福怒極反笑,道:“怎麼,田訟師你要反咬一口麼?”

    田妙雯把雙手往身後一背,冷然道:“取出字據,看看咱們究竟是誰想反悔!”

    “好!”

    馮來福也是豁出去了,不管一旁王主簿難看的臉色,從懷裏掏出字據,讓兒子雙手持舉,大聲念道:“今有葉氏,閨名曰倩,嫁與馮昱為妻。未及一載,丈夫辭世。翁壯而鰥,叔大未娶,葉氏守節難避瓜李之嫌。今馮田兩家共議,縣令花公主證、訟師田某輔證,將葉氏發付本家,勿得不嫁。若守節不嫁……”

    “嗯?”

    馮來福突然回過味兒來,瞪大眼睛仔細看那字據:“勿得不嫁?不嫁!勿得不嫁!”

    馮來福呆若木雞,站在那兒半晌作聲不得,他絕對沒有看錯,那裡寫的赫然是“勿得不嫁”,可是他方才在公堂上看時,明明就是“勿得下嫁!”

    他之所以記得這麼清楚,是因為看到這一句時,他還心中暗笑:“下嫁?葉家房只三間,地只幾壟,窮得叮當山響,這樣小門小戶的人家,也配稱下嫁,這位田大小姐以為是寫她自己麼。”

    不過,下嫁也罷,平嫁也罷,總之都是不準再嫁的意思,用“下嫁”也只是聽著好聽,一句給人臉上貼光的客套話兒,並不違背出嫁的意思。並不是說,她若嫁到大戶人家去,算是攀附了高枝兒,便不違背“勿得下嫁”的要求,所以並不在意。誰知……

    “不可能!不可能!”

    馮來福慌了,只當這份字據寫錯了,自己方才匆匆一看,沒有發現,立即撲到葉家娘子面前,惡狠狠地道:“拿出你那份兒來!”

    葉家娘子雖不識字,卻也聽得懂“勿得不嫁”的意思,一時間又驚又喜,只道是田妙雯筆誤寫錯了一份,這時哪肯交出自己懷裏那份“正確”的字據,她捂著胸口,焦急地看向田妙雯。

    田妙雯微微一笑,淡然道:“你便取出叫他看看,也好讓他心服口服。”

    葉家娘子性情柔弱,全無主意,見田妙雯這麼說,只得依依不舍地從懷裏取出那份文書,馮來福一把搶過去,飛快地展開向那處地方一看,整個人就如泥胎木塑一般,呆呆愣在那裡,再也作聲不得。

    葉小天一看他的臉色,就明白這份字據上寫的定然也是“勿得不嫁”四字,葉小天好奇地看了田妙霽一眼,他正站在田妙雯背後,這時目光向下一垂,恰看見田妙雯背著雙手,正使一塊汗巾,輕輕擦拭拇指,那右手拇指上,隱隱有些墨跡。

    葉小天腦海中電光石火般回想起方才公堂之上田妙雯斥退馮來福,提筆蘸墨,簽署名字,之後拾起字據,慢條斯理地疊起的過程,登時恍然大悟:“這丫頭……好一隻刁鑽狡猾的小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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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4
發表於 2014-11-30 12:18:04 |只看該作者
第273章 同一種人


    “你做了手腳,一定是你做了手腳!”

    馮來福體若篩糠,氣得抖個不停:“我要告你,我要向縣太爺告你!”

    葉小天走上前去,一把從他手中奪過字據,在他肩上拍了拍,微笑道:“白紙黑字,清清楚楚!老話兒說,餓死不做賊,屈死不告狀!馮員外,你確定想要告這場一定告不贏的狀嗎?”

    葉小天笑得很溫和,說話的聲音也很溫和,可他微笑的模樣看在馮來福眼中,卻讓他沒來由地一陣心悸,訥訥地應道:“我……我……”

    葉小天輕輕撣了撣那張字據,慢悠悠地道:“這上面有縣太爺的親筆簽字,還蓋了大印,有你和葉家雙方家長的畫押。我想不出有任何理由,能證明這張字據是無效的……”

    葉小天突然臉色一獰,厲聲咆哮道:“還不快滾!”

    馮來福被他這一聲吼嚇得一個趔趄,馮嵩趕緊搶上前來把他扶住,馮來福顫聲道:“好!好!你……你們財雄勢大,我不跟你們計較,我不跟你們計較!”

    馮來福一邊說一邊退,忽然看見兒子手裡還捏著自己的那份字據,氣得一把搶過來,“嘩嘩”地撕個粉碎,帶著兒子灰溜溜地離去。葉父一家人傻了眼,站在那兒不知所措。葉小天看見他們,眸中登時掠過一絲掩飾不住的厭惡。

    窮人總喜歡強調富人的為富不仁,所以在那麼多的民間故事裡,地主老財總是貪婪無恥的。可是窮人就等於好人、善人?人性的貪婪是不分貴賤的,葉小天從葉氏一家人身上,似乎看到了薛水舞父母雙親的影子。

    葉小天冷冷地道:“能夠附和馮員外,迫害自己的女兒,你們這父母、這手足,做的也是真夠可以的!葉小娘子若是跟你們回去,少不得又要被你們這對無良夫婦再賣一次,如今本官做主,為她另擇佳婿嫁掉,你們有意見嗎?”

    葉父一見馮員外都不敢招惹此人,又聽他自稱是官,早就嚇得雙膝發軟,恨不得跪到地上去了,一聽葉小天這麼說,忙不迭搖頭道:“沒意見,沒意見,草民聽憑大老爺做主。”

    葉小天擺擺手道:“那就去吧,人窮志短,這我明白,若是屈膝迎合一下權貴,便能換來好日子過,倒也無可厚非。只是……骨肉親人,萬萬不可出賣,否則便是一塊行屍走肉,活著又有什麼意思?”

    葉父羞得面紅耳赤,連聲應聲,拉起婆娘便掩面而走。三個兒子無地自容,灰溜溜地跟著老爹逃開。葉小天回過身來,看了眼有些舉止失措的葉家小娘子,對田妙雯笑道:“好啦,如今葉小娘子總算換來了自由身,只是她現在可沒有良家可以許配,田小姐不如好人做到底,收她做個丫環如何?”

    田妙雯略一猶豫,頷首道:“也好,我從貴陽過來,也沒帶個使喚人,如果葉小娘子願意的話……”

    葉倩吃吃地道:“大小姐,您……您對奴家有大恩,侍候小姐,奴家心甘情願。只是……只是做了小姐的身邊人,要隨小姐去貴陽嗎?”

    田妙雯微笑道:“那是自然,我來葫縣只是探望舅父,早晚要回貴陽的。”

    葉倩“喔”了一聲,便有些遲疑起來。那時節普通小民出趟門兒不易,有些老農活了一輩子,都沒離開過家門範圍十里,這一下子就要離開故土,到那只是聽說過的也不知遠在何處的貴陽,葉小娘子如何不慌。

    田妙雯微微一蹙眉,道:“怎麼,你不願意?”

    葉倩捻著衣角兒,怯生生地道:“奴家……也不知道,奴家沒有個去處,能蒙大小姐收留,實是感激不盡。可是……可是去貴陽,奴家就要永遠離開故土,一個親人也見不到了,奴家……”

    田妙雯沒好氣地道:“似你父兄那般無情的人物,有什麼好留戀的。”說是這麼說,可葉倩只是小門小戶人家出身的一個沒見識女子,哪有那般瀟灑,說拋下就拋下的,一時急得淚都流了下來。

    葉小天見狀,略一思忖,道:“那……不如這樣,我在山上起了一幢宅子,眼看就可入住了,到時候少不得要雇些僕傭下人、家院廚娘。葉小娘子如果不願離開故土,便去我府上做事,如何?”

    葉倩一聽,喜出望外,急忙拜倒於地,感激地道:“多謝典史大人,多謝典史大人。”

    眼見四下百姓還在圍觀,葉小天便喚過一個衙役,把葉倩送到自己家去,讓毛問智帶她上山,山上的主建築群現在基本已經建好,已經有許多房舍可以住人。

    這邊著人送走葉小娘子,葉小天便對田妙雯笑道:“田姑娘,好手段呀。”

    田妙雯睨了他一眼道:“好像你已經明白我用了什麼手段?”

    葉小天“嘿嘿”一笑,道:“姑娘你簽名畫押之後,將毛筆擱回,此時趁機藉衣袖掩護,用拇指一側蘸了墨汁,然後假意疊起字據,卻在那個‘下’字下邊摁了一撇,‘下’就變成了‘不’,讓那馮員外吃了個啞巴虧,是不是?”

    王主簿方才沒有看到田妙雯擦手,雖也猜出必是她做了手腳,塗改了‘下’字,卻不知她是幾時下的手,王主簿的思維還停留在如何用筆上,眾目睽睽之下卻又並未見她動筆塗改過東西,是以百思不解,這時聽葉小天一說,方才恍然大悟。

    田妙雯向葉小天嫣然一笑,道:“比你的主意如何?”

    葉小天聳聳肩道:“我是以力破巧,你是以巧破巧。可仔細說來,卻是異曲同工,都是耍無賴,有區別嗎?”

    田妙雯撇了撇嘴角,雖然不以為然,可仔細想想,性質還真沒啥大區別,自然也說不出反駁的話來。葉小天道:“如果田姑娘你是個男人,我一定要跟你義結金蘭了。”

    田妙雯好看的眉梢微微一挑,道:“因為情投意合嗎?”

    葉小天微笑道:“非也,只因你跟我,是同樣的人,而我們這樣的人,輕易是得罪不得的,所以我想來想去,只有做兄弟,才能避免做敵人。”

    田妙雯深深地凝視了葉小天一眼,忽地嫣然一笑,淺淺眉眼,盡是眸波流轉……

    ※※※※※※※※※※※※※※※※※※※※※※※※

    過了儀門,葉小天和王主簿便分開了,他的典史房在左側,與縣丞的簽押房相對,而主簿的簽押房在右院,與六科相對。

    王主簿帶著田妙雯走進院子,田妙雯依舊一身男裝,白衣勝雪,雙手負在身後,輕輕把玩著那柄摺扇,步態悠然。

    二人一進院子,就看到主簿簽押房外長廊下,正有一人低著頭緩緩往返,心事重重。王主簿和田妙雯只看一眼,就認出了他徐伯夷。

    田妙雯作為女狀師上公堂替葉家小娘子打官司的時候,徐伯夷正在戶科房裡大發脾氣。剛到葫縣時他向司法口兒的人開刀,來了個大換血,結果沒兩天就被葉小天把原來的全部班底又搬了回來,狠狠打了他一記耳光。

    這些天,徐伯夷稍稍緩過一些元氣,暫時不敢向葉小天挑釁,便又折騰起了六科,以此提高他的存在感。

    徐伯夷訓斥道:“你們這戶籍是怎麼整理的,亂七八糟,分屬、姓氏,均當有所索引,才好容易尋找。你們看看你們所登記的戶冊,本官如果想要你們查一戶人家,你們要耗時多久才找得到,嗯?”

    一個小吏低聲下氣地解釋道:“大人,你有所不知,本縣諸族雜居,那些部落很多人名字都特別怪異,一個字也可成名,七八個字也可成名,實在沒有什麼規律可循。至於姓氏更是五花八門,有的部落習俗是子女以父名姓,祖父一個姓氏,父親又一個姓氏,到了子女再出一個姓氏,千奇百怪,同是一家,都無法索引。”

    徐伯夷怒道:“我不聽你這些托詞,如此混亂不堪,官府如何管理?總之,這是你們的問題,你們不會知曉地方,叫他們依漢人規矩立姓起名嘛,官府養著你們這些廢物……”

    徐伯夷正說著,一個小吏興沖沖地跑進門來,大聲道:“嘿!快去看吶,今天居然有個女子做訟師,人生得還特別俏……”

    他說到一半,才發現縣丞大人正在房裡,登時傻在那裡。徐伯夷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問道:“什麼女訟師?”

    那小吏訕訕地答道:“聽說……聽說是王主簿的外甥女兒,仗義出面,為一個民婦做訟師。”

    “喔?”

    徐伯夷聽說是王主簿的外甥女兒,不由心頭一動:“王主簿也跟知縣扛上了麼?”徐伯夷也顧不得再向這些小吏抖威風,馬上離開戶科,趕去大堂看熱鬧。

    徐伯夷沒有見過摘掉淺露的田妙雯,但她的相貌輪廊卻也能辨識幾分,尤其是田妙雯的聲音,他熟悉的很,一聽那熟悉的聲音,似曾相似的體態,尤其是這位姑娘也姓田,徐伯夷如何還不明白她究竟是誰。

    徐伯夷認出田妙雯身份,登時方寸大亂,田大小姐來了葫縣,卻詭稱是王主簿甥女,他們是什麼時候搭上的線?為什麼大小姐到了葫縣,卻不知會我?

    徐伯夷越想越怕,急於同田妙雯見面,探一探她的態度。但田妙雯忙著幫葉家娘子打官司,他一直無法接近,只好遠遠盯著,直到看見田妙雯隨著王主簿回到縣衙,便提前趕來守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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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5
發表於 2014-11-30 12:19:00 |只看該作者
第274章 我揮慧劍


    一見王主簿和闐妙雯走過來,徐伯夷馬上快步迎上去,對王主簿拱手笑道:“王大人,徐某等你許久了,正有一件緊要公事與你商量。啊!這位姑娘是……”

    王主簿見對面六科房裡許多人都在佯裝作事,卻從窗口暗暗窺視著他們的動靜,便咳嗽一聲,回望田妙雯一眼,坦然道:“哦!這是王某的外甥女兒。”

    徐伯夷忙又與田妙雯見禮,他直到此刻才頭一遭真正見到田妙雯的真面目,見她雖然一身男裝,但肌骨瑩潤,白滑嬌嫩的容顏似水般清柔絲般柔潤,尤其那雙水汪汪的桃花眼和尖尖俏俏的下巴,看得他心頭一熱,隨即卻又一酸。

    “此等嫵媚,我竟不是第一個見到的,反被王寧這老匹夫占了先。”想到這裡,徐伯夷心中好不是滋味。

    王主簿笑道:“徐大人有事,著人來知會一聲就是了,勞你相候,怎麼敢當,來來來,快請房中就坐。”

    王主簿把徐伯夷讓進籤押房,徐伯夷卻不就坐,而是先向田妙雯長揖一禮,畢恭畢敬地道:“徐某不知大小姐來了葫縣,未曾及時拜見,還祈恕罪!”

    王主簿一見,微微一笑,便舉步離開,走到堂屋門口,把門關上,去對面房間暫避了。他這籤押房一式三間,左邊是他辦公的地方,中間是一個堂屋,右邊則是他房裡那些小吏們當差聽用的所在。

    田妙雯沒有理會徐伯夷的見禮,輕移蓮步,在王主簿的主位上款款落坐,這才說道:“坐吧!”

    “是!”

    徐伯夷答應一聲,走到一旁椅前,把官袍後擺一拂,欠著身子把半個屁股坐在椅子上。

    這是官場上不成文的規矩,除非是上司或平級。就算是私交極好的朋友,如果是下級,在這種官場會唔中,也不會踏踏實實地把整個臀部塞進椅子,這是表明彼此的身份和地位,表達自己的尊重。

    田妙雯睨了他一眼,沒理會他刻意的做作,而是冷冷一笑,道:“你到葫縣後,所作所為。好得很吶!”

    徐伯夷剛剛落座,噌地一下又站了起來,這麼坐還有一個好處,就是站起來迅速。徐伯夷垂手而立,羞愧地道:“徐某無能,讓大小姐失望了。”

    田妙雯冷哼一聲,道:“你是葉小天的上司,又有花晴風聯手,結果呢?兩個廢物加起來。還是廢物!”

    田妙雯這番話,已經絲毫不給他留情面,把個一向心高氣傲的徐伯夷說得面紅耳赤,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田妙雯道:“如今。王主簿也是自己人了,放眼整個葫縣,幾乎全是葉小天的敵人,如果你還是不能把葫縣掌握在手。我實在不清楚,你究竟還能幹什麼!”

    徐伯夷咬著牙,一字一句地道:“大小姐。徐某初來乍到,遠不及葉小天在葫縣的根基。那花知縣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在下不是替自己辯解,在下是說……,大小姐儘管放心,我一定能找到機會,把他擠垮!”

    田妙雯曬然一笑,道:“擠垮?不!我要他死!”

    徐伯夷吃了一驚,駭然抬頭看了田妙雯一眼,之前在田府的時候,田妙雯就說過要讓他幹掉葉小天,但徐伯夷很清楚田大小姐當時所說的“幹掉”是什麼意思。

    這個“幹掉”,只是剝奪葉小天應有的權力,讓他變成一個傀儡、擺設,甚或丟官罷職,一無所有,但絕不是指的殺掉他,官場自有官場的規則,動輒喊打喊殺不但落了下乘,而且會激起公憤。權力之爭、利益之爭,就該侷限在成敗之戰上,可是今天田大小姐卻明確指示:讓他死!

    徐伯夷遲疑了一下,頓首道:“是!大小姐放心,這件事包在我身上。”

    田妙雯的一雙妙目盈盈地一轉,凝注在他的身上:“你打算怎麼做?”

    徐伯夷被那雙水汪汪異常嫵媚的眸子一看,竟然有些難以自持。其實他並非好色之徒,對於權力地位的熱衷遠遠高於對女色的追求,可是一則田妙雯實在是個罕見的風情尤物,再一個他又是欲求而不可得,那種魅力對他的影響就變得異乎尋常地強大了。

    徐伯夷趕緊低下頭,試探地道:“在下可以買兇……”

    田妙雯“嗤”地一聲冷笑,徐伯夷立即住口。田妙雯緩緩站起,道:“買兇?我派個侍衛出手就行了,還要你何用?要用權術讓他身敗名裂!我要考驗的是你做官的本領!”

    徐伯夷垂首道:“是!我記下了!”

    田妙雯又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便舉步向外走去,這一走,雙手便又下意識地背到了身後。其實田妙雯以前從沒有負手走路的習慣,哪怕是扮成男裝的時候。只是自從被葉小天背過一次以後,她就不知不覺養成了這個習慣。

    從來沒有人那樣羞辱過她,從來沒有!

    一個天之驕子的嬌嬌女,突然遭受從不曾遭遇過的特殊對待,足以令她刻骨銘心了。這,就是她授意徐伯夷要把葉小天搞到身敗名裂、家破人亡的原因,因為……她突然發現她見了葉小天,居然恨不起來,動不了殺心。

    這讓她感到很害怕,她不想和那個好色無厭、痞賴無行的傢伙有什麼瓜葛,一切不可控的情緒都必須扼殺在萌芽狀態,絕不允許它氾濫成災!這,就是理性的田大小姐所做的選擇!

    ※※※※※※※※※※※※※※※※※※※※※※※※※

    到了散衙的時間,葉小天換了身便袍,慢悠悠地離開縣衙,踱到大街上。他喜歡這種悠遊自在的氣氛,道路兩邊被攤貶們都擠滿了,許多行人來來去去,買菜的、買小吃的,此起彼伏的吆喝聲,他覺得這才是人世間的味道兒。

    “來~~~~今秋新做的餅兒,南瓜大的!甜甜的不澀咧,澀了管換咧……”

    葉小天聽到甜甜的柿餅兒。便站住了腳步,小時候他最喜歡吃柿餅兒,吃的嘴巴上粘了一層白呼呼的柿粉,像個白鬍子小老頭兒,遙遙應該也會喜歡吃吧。

    賣柿餅的生意興隆,有兩個大媽正在前面買柿餅,葉小天就站在後面等著,就見一個大媽一邊挑著柿餅兒,一邊對旁邊另一個年老的婦人道:“老鄭家的,你聽說了嗎。城東二里堡馮家的兒媳婦兒,給葉典史做小了。”

    “啊?有這回事兒?”

    另一位大媽很驚訝,葉小天比她還要驚訝,這才多長時間的事兒,怎麼事情就傳成了這樣兒,人民群眾的想像力也太豐富了吧?

    “那可不!”

    正挑柿餅子的大媽從柿餅子上掐了一小塊兒塞進嘴巴品著滋味兒,說道:“我聽老劉家裡的說,馮家那老畜牲想扒灰呢,自打兒子死了。就一門心思想占了他那兒媳婦,要不那小媳婦把官司打到縣衙,哭著喊著要改嫁呢。

    結果啊,縣太爺也不知收了馮家什麼好處。就是不答應,這不,葉典史上任了,巧巧的就撞見人家小娘子。這一下可就看對了眼兒,聽說了她的事後,就給她撐腰。到底是判了改嫁了。人家葉大人,立馬就把她送進自己的新宅子去了。”

    另一位大媽咂巴咂巴嘴兒,羡慕地道:“這小娘子好福氣呀!我見過她一回,鮮滋水靈的一朵花兒,難怪葉大老爺肯納她做小,咱們葉大老爺不是還沒娶妻麼,身邊沒個知冷知熱的人照料可怎麼成。”

    葉小天聽了心中稍感安慰:“還好,沒把我說成那種強搶民女的惡霸貪官!”

    正挑柿餅子的大媽直起腰來,對賣柿餅子的小販道:“成了,就這些。”

    一邊等著那小販秤量,這位大媽就對旁邊那婦人道:“話是這麼說,可她終究是嫁過人的,葉大老爺年輕著呢,就是納小,什麼樣的閨女找不著。嗨!他是沒找我,要不然吶……”

    葉小天在後邊瞪大了眼睛,驚詫地看著她,心道:“大娘,您有六十多了吧?當我奶奶都不嫌小哇!”

    就聽那老婦人道:“要不然我隨便一划拉,就能給他介紹十個八個年輕俊俏的黃花大閨女進門兒!”

    旁邊那老婦笑道:“你呀,那給人做媒的毛病又犯了。人家葉大人喜歡,你管那麼多。要說呢,這做過媳婦兒的可是會侍候人,沒跟過男人的黃花大閨女哪比得了。”

    “嘿嘿!可就說呢,葉典史是個沒娶過媳婦兒的,被這小娘子那麼溫柔地手段一伺候,還不美上天去?”

    “也不好說,沒娶過媳婦兒,還不興逛過青樓?男人吶,可不像咱們女人那麼守規矩,什麼不懂啊。”

    “要我說呢,馮家那小媳婦兒定是有些特別的本事,要不然能半年功夫就把她男人給吸乾了?勾搭得她那公公神魂顛倒,就連葉典史那麼大的官兒都想納她為妾,她呀……”

    這一說可就下了道了,別看那時男女之防嚴重,可這鄉間婦人一旦嫁了人便生冷不忌了。村頭巷尾,婦人袒胸露懷地奶孩子,都不怕有路過的大老爺們參觀,那葷腔兒聽得葉小天這小處男都面紅耳赤的。

    好不容易捱到那小販秤量好了,那位大娘付了錢,便跟另一個老婦人有說有笑地走開了,葉小天這才湊上前去,訕訕地道:“勞駕,給我秤兩斤柿餅子。”

    那小販常在這街頭做生意,當日葉小天登台祈雨時,他也是圍觀過的,這時一瞧,便覺葉小天有些面善,不禁遲疑道:“喲!我瞧著您……,您是不是姓葉?”

    葉小天心虛地道:“誰說我姓葉,我姓……,我說我買柿餅子,你這兒還得先查戶口怎麼著,別廢話,快秤柿餅子!”

    “哎哎!”那小販一見客人不高興了,趕緊拿起秤來,就在這時,後邊有人高喊:“大哥!大哥!葉大哥!”

    葉小天扭頭一看,卻是毛問智老遠向他招手,葉小天趕緊扭過頭去,假裝沒看見,毛問智喊得更大聲了:“大哥!葉大哥!葉典史!葉小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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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6
發表於 2014-12-1 00:27:37 |只看該作者
第275章 陪我賭一場


    毛問智越叫越歡實,許多人都往這邊看來,葉小天實在忍無可忍,眼見那小販秤好了柿餅,趕緊丟下些錢,也顧不得找零,便拎起來匆匆逃開。葉小天拉著毛問智逃進一條小巷,這才沒好氣地問道:“你就不能等會兒嘛,大呼小叫的做什麼?”

    毛問智納罕地道:“咋啦,你又不是做賊的,咋還不讓俺喊了呢?”

    “我……,哎!跟你這混人說不清楚,什麼事啊?”

    毛問智一聽他問起這個,登時興奮起來:“大哥,俺剛才送那葉小娘子上山,恰好撞見雲飛他們回來了,雲飛自己不方便過來,正想讓人來找你呢,俺就自告奮勇搶了這差使。”

    葉小天驚喜地道:“雲飛回來了?怎麼樣,他打聽到……消息了?”盡管四下無人,緊要關頭,葉小天還是硬生生地把“一條龍”三個字咽了回去,這可是絕對的秘密,容不得半點馬虎。

    毛問智咧開大嘴笑起來,道:“那是!雲飛是什麼人吶,只要鑽進樹林子,就沒有他辦不成的事兒!”

    “哈哈哈……”

    葉小天放聲大笑,用力一拍毛問智地肩膀,道:“我這就上山!”葉小天轉身就走,走出幾步,忽又轉回來,把買來的柿餅往毛問智手裡一塞,道:“拿去,給遙遙買的。”說完,葉小天便風風火火地向山上趕去。

    葉小天那彷彿一座山莊的巨大宅院裡,一片假山池水已經有了雛形,正有一群生苗戰士在地上鋪了一層滾木,將一塊塊挑選好的奇石從遠處推過來。

    葉小天蹲在一處掘挖池塘堆起的土堆下,聽華雲飛一邊解說,一邊畫著地形,待華雲飛解說完畢,葉小天輕輕蹙起了眉頭。

    華雲飛輕輕噓了口氣,道:“山寨裡大約有兩百人上下,對周圍地形非常熟悉。晚上偷襲斷不可取,只要稍有動靜,吃虧的就是咱們,只能白天動手。而白天又無法達到突襲的效果,咱們若是人少,必會受到凌厲的反擊,咱們要是人多,他們往沼澤地裡一鑽,根本無從尋找。”

    葉小天蹙起眉頭道:“那片沼澤,不能摸清範圍嗎?”

    華雲飛道:“很難!要摸清那片沼澤的範圍,最少也得三五天功夫,這還只是摸清範圍,我們是無法確定那條沼澤裡的路究竟通向哪裡的。所以,要採用包圍的辦法,就只有把那片地方全部圍起來,這樣的話沒有幾萬人是辦不到的,而若是出動幾萬人,只怕離他們還差著百十里地,就被他們察覺了。”

    葉小天輕輕吁了口氣,站起身來叉腰看著地上畫著的那副簡陋地圖,眉頭擰成了一個大疙瘩。一個生苗勇士在旁邊嘰哩咕嚕地說了幾句,葉小天睨了他一眼,問那個懂漢語的苗人:“他說什麼?”

    那人苦笑道:“他說……已經探到了他們的老巢,殺進去就是了,婆婆媽媽的做什麼?”

    葉小天想了想,振聲道:“對!既然無法取巧,那就殺進去!”

    華雲飛擔心地道:“大哥,這樣的話,可不能保證林員外無恙,萬一他們撕了肉票再逃走……”

    葉小天道:“他們已經向林家開出條件,索銀五千兩,要他們送到指定的地方,收到銀子之後才會放人。這樣的話,究竟會不會放人就沒人可以保證了,一條龍的信譽一向不好。

    我們現在甚至不能確定林員外是不是還活著,況且不管是銅仁府還是本縣那位縣太爺,都不希望林家交納贖金,否則……林家交出贖金,就算林員外被放回來,官府也要顏面無光。”

    葉小天一字一句地道:“我不在乎官府的面子,但我在乎這姓龍的以後還要害多少人。這一次,我們千辛萬苦才找到他的老巢,這個機會千載難逢,不能錯過!”

    葉小天把地上那副地圖一腳掃去,道:“兵貴神速,你們準備一下,我這就去找花知縣,商議出兵!”

    花晴風剛剛端起飯碗,就有一個丫環跑來稟報,說是葉小天求見。

    花晴風把飯碗重重地一頓,沒好氣地道:“不見!”

    蘇雅瞟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怎麼了,好端端地又發脾氣。”

    花晴風冷哼一聲,道:“他有什麼事這一整天不好跟我說,偏偏要等到放衙下值後才來談?”

    蘇雅給他盛了碗湯,輕輕推到面前,道:“既是此時來見,想必是重要公務。相公還是見一見吧。”

    花晴風想了想,端起湯碗喝了一口,憤憤然地站起,道:“見!叫他在三堂等我!”

    花晴風已經聽聞發生在縣衙門口的一幕了,被戲弄的固然是馮來福,可他這個主證人也是顏面無光。惱羞成怒的花晴風曾想否認那份字據的效力重新審過,可馮來福都偃旗息鼓了,他暗自衡量了一下,王主簿還沒出手,別看這老傢伙一向不大言語,而且遇事總做滑頭,其實力底蘊不容小覷,真要掰起腕子,他並沒有什麼勝算,乾脆就裝聾作啞了。

    葉小天曾在縣衙前幫王主簿的外甥女兒說過話,在花晴風看來,葉小天自然也插了一腳,是以對他頗為不爽,他換了身衣袍,滿面不悅地趕到三堂,一見葉小天便陰陽怪氣地道:“葉大人,有什麼事不好在當值的時候正大光明地說,非要鬼鬼祟祟背後約談?”

    葉小天一怔,心道:“這隻烏龜又是哪兒氣不順了,怎麼開口就嗆人?”

    葉小天道:“縣尊大人,這件事還真不方便宣之於眾。”

    花晴風不屑地道:“君子坦蕩蕩,無事不可對人言,我等為官,公庭理事,更沒有私室竊唔的道理。”

    葉小天向他兜頭一揖,誠懇地道:“縣尊大人教訓的是,下官受教了。那麼就等明日開衙,下官再當眾向大人您請示出兵剿除悍匪一條龍的事吧,告退!”

    葉小天說完轉身就走,花晴風愣了愣,趕緊喚道:“慢來慢來!葉典史留步。葉典史,快請留步!”

    葉小天一腳門外一腳門裡,回過頭來一臉詫異地問道:“大人還有事?”

    花晴風滿面堆笑地追上來,道:“啊!本縣忙糊塗了,竟然忘了這麼重要的大事,這種事,當然是不宜宣之於眾的嘛。”

    葉小天遲疑道:“可是……君子坦蕩蕩,我等為官,公庭理事,不該私室竊唔呀。”

    花晴風老臉一紅,打個哈哈道:“君不密則失其臣,臣不密則失其身,機事不密則成害。剿匪用兵,乃是軍事,理當保密,理當保密呀,哈哈哈……”

    花晴風把葉小天按坐在椅子上,終究是大事要緊,葉小天也不是不知輕重的人,便也不再做勢,坐下後便把他打探到的情況對花晴風說了一遍。

    葉小天語焉不詳的,花晴風並不清楚葉小天派了那麼多人,而且動用的都是叢林戰的精英,只道是他雇的某個眼線,心中暗道:“這廝倒有辦法,這麼多年來,朝廷拿那一條龍毫無辦法。而他在這麼短的時間裏,已經查到了龍淩雲的下落。”再想到葉小天的打算,花晴風的眉頭便微微鎖了起來。

    葉小天道:“怎麼,大人對下官的主意可是有不同看法?”

    花晴風搖搖頭道:“不!銅仁那邊已經傳來消息,這夥山賊推遲了交贖金的時間,原因不明。林家人都認為,林員外恐已兇多吉少。而且,即便他還活著,知府大人固然想救出一個活的老丈人,卻也更擔心自己威風掃地,同他們妥協,是不可行的。”

    葉小天道:“既然如此,那麼……”

    花晴風道:“本縣只是在想,就憑咱們葫縣巡檢司的那些兵丁,能不能對付得了這些悍匪,若是反被一條龍的人馬打個丟盔卸甲,那就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了。”

    葉小天何嘗不清楚本縣巡檢司的戰鬥力,不要說羅巡檢手下那些兵,就算是訓練有素的邊軍、裝備精良的京營,到了叢林深處,即便對方肯停下來和你堂堂正正打一仗,沒有絕對的數量優勢也難占優。

    所以葉小天並未指望倚靠這些巡檢官兵,他真正的倚仗是那些生苗,但是又必須得讓官兵出面,有他們參與,才是合乎法理的行為。況且,若無官兵參與,他卻成功地抓獲了這些大盜,他從何處掌握的這樣一股力量?必定惹來無窮後患。

    葉小天先不說出自己的打算,而是反問道:“那麼縣尊大人有何打算?”

    花知縣沉吟道:“本縣以為,此事應上報銅仁張知府,調銅仁的土兵來,如此尚嫌不足,還應上報提刑按察司和布政使司,請貴州都指揮使司調一路官兵來。”

    葉小天道:“如果這樣的話,且不談這需要多長時間,這段時間內一條龍的人馬會不會轉移,就算他們還在那兒,這麼大的動靜,他們豈能無所察覺?”

    花知縣道:“這夥悍匪可不是普通的鼠竊之輩。以我葫縣力量,很難將他們繩之以法,一旦賊沒捉到,反而損兵折將,到時如何向上頭交待?”

    葉小天就知道花晴風不敢承擔責任,冷笑道:“大人,如果把這件事報上去請上面定奪,必定貽誤戰機,到時這個責任依舊是咱們葫縣的。下官是說過一力承擔,可一頂典史的烏紗,平得了此案風波?

    到時候王主簿、徐縣丞各有托詞,唯獨你知縣大人避無可避。如今下官有個主意,只要大人答應,成功的可能極大。大人,別人有退路,而你沒有,成功則是一樁天大的功勞,這場賭局,你陪不陪我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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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草木皆兵


    葉小天所說的道理,花晴風未嘗就不明白。朝廷對他不滿,貴州的土司們嫌他礙事,如果這件事真的再被人利用擴大影響,加上之前這幾年來他無所建樹的政績,就算葉小天肯信守承諾一力承擔,上頭那些大人物們會同意麼?一頂典史的烏紗帽就能平息這件事?

    花晴風心頭天人交戰,掙扎良久,緩緩抬起頭來,用嘶啞的聲音道:“你有什麼主意?”

    葉小天見他這片刻功夫,連眼珠子都有些紅了,顯見是經歷了一番激烈的心理掙扎,不由暗自好笑。

    葉小天起於微末,僥倖得了功名,再加上還有蠱教尊者這個跑不掉的尊位,對官場上的一切就沒有花晴風那種患得患失的心情,自然對花晴風做出這麼一個決定還要掙扎如此之久有些不以為然。

    葉小天道:“要對付一條龍這伙悍盜,人一多,他們就遠遁深山了。人少了卻又很難對付他們,除非我們的人本領與他們旗鼓相當,甚至尤勝一籌。所以,我想請替我蓋房子的那些生苗出手,平地作戰,他們可能是一群烏合之眾,但是一進了山卻個個都是猛虎!”

    花晴風一呆,驚訝地道:“那些生苗?嗯……,本縣也早聽說,在深山老林中,他們的驍勇無人能及。可是……他們肯為朝廷所用麼?”

    葉小天攤手道:“大人,你也看到了,下官蓋幢房子而已,給的工錢也不是很多,可一下子就來了這麼多人,他們都是窮瘋了的,只要肯出錢,叫他們做什麼他們不肯?”

    花晴風一聽立即垮下臉來,道:“錢……。本縣最缺的就是錢吶。上一次請這些生苗去開山鑿岩,咱們縣上那點庫底子都打掃乾淨了,就這還從士紳那裡募捐了一些,哪裡還有錢請他們入山剿匪?”

    葉小天笑道:“這卻不難。大人,那一條龍這些年來縱橫貴州,專向各條道路上的商旅下手,定然劫掠了很多財貨。只要咱們答應他們,一旦攻破一條龍的山寨,財貨任其取用,他們做戰必然爭先恐後。縱有死傷,也不需縣上撫卹。”

    花晴風蹙眉道:“若是剿匪有所斬獲,自然是戰利品,要上繳朝廷的,怎麼可以……”

    葉小天看著他沒說話,花晴風看到葉小天的眼光,不由住了口,沉默半晌,緩緩道:“這個方法……使得麼?”

    葉小天道:“有什麼使不得?下官可以去找羅巡檢商議。真要讓他們去打一條龍,只能是給一條龍送菜。如今他們出兵只是做做樣子,一旦成功還能坐享朝廷的封賞,他們會不答應?

    而那些生苗。只要履行承諾,讓他們取走山上財貨,他們在這件事上所起的作用可以提都不提。那些山賊劫掠雖多,可揮霍定也不少。究竟有無餘財,誰又能夠確定?咱們破了山寨便是奇功一件,誰還不識趣。硬要追問繳獲多少?縣尊大人,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呀!”

    “嗯……”

    花知縣背著雙手,在廳中踱來踱去,過了半晌,才猛地站住,拳掌一擊,咬牙切齒地道:“好!就這麼辦!”

    花晴風挺直了腰桿兒,站在葉小天面前,沉聲道:“既然退無可退,那我們就孤注一擲!本縣這就寫一道手令,你與羅巡檢好生商議一下,是非成敗,在此一舉!”

    難得花晴風如此爽快,原來烏龜性子也有暴烈的一天,葉小天倒是對他生出幾許好感,抱拳應道:“下官領命!”

    葉小天匆匆告辭而去。花知縣站在廊下看著葉小天遠去,忽然有種血脈賁張的感覺。

    他遇事向來縮頭縮尾,這是頭一次迎難而上,做出一個有進無退的重大決定!之前雖然也曾忌諱重重,百般掙扎,而今一旦拿定了主意,卻覺得全身血流加快,有種說不出的興奮!

    後宅花廳裡,蘇雅已經用過晚餐,正坐在羅漢榻上,興緻勃勃地剪裁著嬰兒的衣服,這樣的衣服她已經做了不知多少套,都已裝滿了兩個櫃子,卻仍樂此不疲。

    “啊!相公回來了!”

    蘇雅聽到腳步聲,抬頭一看,正見花晴風邁步進來,往他臉上一打量,見他紅光滿面,神情與往昔的萎靡大不相同,卻不似氣惱模樣,心中不由一寬,便道:“相公先喝口茶,妾身這就叫人熱了飯菜上來。”

    蘇雅說著便把剪刀往旁邊香檀木的小幾上一放,想要站起身來。為了剪裁方便,她把燈移到了炕幾上,燈光近在咫尺,映著她的臉龐,唇若凝朱,肌理細膩,粉白映紅,宛若桃花。

    尤其是她穿著一身晚裝,半透明的蟬翼紗背子袍,凸乳細腰,燈下一照,明艷嫵媚,微鬆的睡袍露出一道深陷的乳溝,玉峰夾峙,那種成熟的味道說不出的撩人,花晴風不由得腹下一熱。

    花晴風馬上貼近了去,口中道:“不急,我還不餓。”

    “相公你……”

    蘇雅一見花晴風呼吸微現急促,目光透著灼熱,多年的夫妻,如何還不明白他此刻所想,不由害羞起來,輕啐道:“天還沒有全黑,你……,妾身去給你張羅飲食……”

    蘇雅急急欲閃,卻被花晴風攔腰抱住,推倒在榻上。

    花晴風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大概是陡然做出一個重大決定刺激了他的情緒。從來不肯冒險,從來不肯承擔的人,忽然做出一個必須由他來決斷的決定,那種心理上的巨大刺激,使得他的生理也煥發出了男性的雄風。

    丫環小翠來到花廳前,邁步進門剛要說話,忽見主人和主婦正在羅漢榻上摟作一團,把那炕桌都推到了一邊,不由得俏臉一紅,趕緊退出來,悄悄掩上了門戶……

    ※※※※※※※※※※※※※※※※※※※※※※※

    一隊八十名的巡檢司官兵,站在茂密的不見陽光的森林中,周圍是巨大的高聳入雲的樹木,林間偶爾傳出幾聲古怪的鳥叫,便會引得他們驚恐地東張西望。

    羅小葉和兩名生苗嚮導站在前方,看了看自己的隊伍,士兵們經過長途跋涉,一個個都精疲力盡了,臉上滿是汗水的痕跡,可是儘管他們很疲乏了,但是既沒有一個人隨意地坐下,也沒有一個離開大隊,那種軍紀森嚴的樣子,令羅巡檢很欣慰。

    但他也清楚,他的士兵之所以如此規矩,絕不是因為他平時訓練有素。作為一支永駐葫嶺的武裝,他們所承擔的軍事任務其實非常少,日常的軍事訓練是由這些世襲的軍官負責的,手下的士兵每個人都是半農民半軍人,太過嚴格的軍事訓練,他們可能一輩子都用不上,這是不合時宜的行為,很快就會失去所屬的忠心,所以羅小葉也不會逆勢而為。

    但如此一來,就是軍隊戰鬥力的嚴重下降和軍紀的散漫,他們同他們的祖先,那支從中原開拔到貴州高原的軍隊是無法比擬的,可今天他們表現的比他們的祖先還要軍紀嚴明。

    原因很簡單,這裡充滿了莫名的危險,他們沒有得到嚮導的示意,根本不敢做出任何舉動,甚至不敢坐到石頭上,倚到大樹上歇息一下,更不要說跑到小溪邊洗把臉了。

    在一路的行軍中,曾經有人不聽嚮導的吩咐,其結果是,現在有一個士兵因為發現一株植物很漂亮,順手摸了一把,便被那株怪異莫名的植物的蜇毛附著在了身上。

    結果他一條手臂加臉龐腫得像煮熟了的蝦子,紅通通的,痛楚更是難熬,嚮導採了一種說不出名字的野草,揉成草泥敷在了他的手臂和臉上,痛楚大為減輕了,但他現在袒露的半邊身子全被綠色的草泥糊住,只露出眼睛、鼻孔和嘴巴,看起來像是一棵野草成了精。

    還有一個士兵半途走得腿腳痠軟,在一塊石頭上坐了一會兒,結果就被一種有毒的黑螞蟻蜇了屁股,現在趴在擔架上,屁股腫得比八月十五的月亮還圓,而且是紫月亮……

    還有一個傢伙比他們兩個更倒霉,他看到一棵高聳入雲的大樹,綴滿了紫黑色的果實,一走近了便嗅到蜜糖似的甜香,忍不住拔刀砍下一枝,結果一刀下去,樹枝被砍斷處濺出的白色的汁液就濺入他的一隻眼睛。

    生苗嚮導說,這種樹就是很罕見的箭毒木,其毒見血封喉,儘管他們救治及時,也只是保住了這傢伙的性命,他的那只被毒液直接濺入的眼睛鐵定失明,從此變成獨眼龍。

    人常說“草木皆兵”,但那只是用以形容一個人心驚膽顫、疑神疑鬼的心態,而在這裡,真的是草木皆兵,他們這些人扭傷磕傷、精疲力盡都不算什麼了,就只憑這一條,還如何同那些深山大盜們做對?

    幸好……,他們只負責在攻佔山寨後大搖大擺地走進去,擺一個佔領的姿態就行,真正負責同那伙山賊作戰的另有其人。

    羅巡檢欣慰地向遠方看去,可惜除了無窮無盡的樹木,他什麼都看不見。葉小天帶著那些生苗,還有一頭巨猿、一隻貔貅,正在距他大約五十里腳程的地方,那裡才是“一條龍”的老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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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勢如破竹


    “一條龍”的山寨前面,那棵巨大的古樹下面,葉小天擦一把臉上的汗水,緊張地向眾人分派著任務。這地方林深草密,本來很陰涼,但是因為密不透風,一經運動反而容易出汗。

    “大家記住,我們要想抓住賊首救出林員外,就必須要迅速。一會兒一旦開始行動,大家就立即各展本領,迅速向山寨裡突進,但遇反抗,格殺勿論。”

    葉小天甩了把汗,又道:“大家放心,官兵還在距此五十里遠的地方,要等我們派人去聯繫才會趕來,這段時間,如果山寨裡有什麼財貨,足夠大家搬運的了,官兵是不會同你們爭搶的。”

    其實葉小天這句話有些多餘了,這些生苗戰士都是對蠱神異常忠誠的山裡人,他們被挑選出來時,太陽妹妹就已經告訴他們,這是尊者大人要幫官府做的一件事。

    對他們來說,官府是個狗屁,他們就是在為尊者效力,哪怕一文錢的財貨都沒有,他們也甘心效命。只不過對葉小天來說,他們不拿軍餉卻要為朝廷賣命,心中很是過意不去,所以對戰利品的分配就格外上心。

    葉小天說話的時候,大個子巨猿和萌萌的福娃兒就站在他身後,這些戰士都不認識葉小天,但他們都聽說過尊者身邊的兩大神物:金剛和貔貅。一見這兩隻本教神物也在葉小天身邊,便認定他是尊者身邊的近人,對他的話自然遵從不逾。

    葉小天吩咐完了轉過身,望著眼前一條條懸垂下來,彷彿蛇一般輕輕擺盪的大樹氣根,用力向前一揮手,厲聲喝道:“殺!”

    早已蓄勢已待的生苗戰士們呼嘯一聲,紛紛向前撲去,有人奔走甚疾。彷彿獵豹一般,有人似靈猿一般,扯住一條條氣根,從空中悠蕩過去,只片刻功夫,原地只見草木搖曳,近三百名生苗戰士已經不見了蹤影。但是與他們一起不見了蹤影的,還有大個子和福娃兒。

    葉小天大手一揮,大個子就興高采烈地縱上大樹,只見一團棕黃色的影子在空中閃了幾閃。便徹底消失了蹤跡。而福娃兒把頭一埋,橫空直撞地撲向前去,一連趟倒了好幾棵芭蕉樹,嗖嗖嗖地不見了蹤影。

    葉小天呆住了,急叫道:“喂!你們兩個回來!你們是負責保護我的呀!”兩個牲口一溜煙兒不見了蹤影,哪裡還能聽見他的召喚。葉小天氣極敗壞地跺了跺腳,拔足就追。

    葉小天一開始並未想帶上它們倆,他上山見那些選定的生苗戰士時,兩個正在山林中玩耍的傢伙也不知是嗅到了他的氣味還是聽見了他的聲音。興沖沖地就跑到了他的面前。

    葉小天忽然靈機一動,覺得在這樣的突擊戰中,巨猿說不定會起大作用,所以便想把它帶來。結果福娃兒現在和大個子整天玩在一起,已經好得焦不離孟、孟不離焦了,非要跟著一起來。

    葉小天沒想太多,就把它倆都帶來了。大個子在這叢林中不大有人能傷得了它。葉小天並不擔心,但福娃兒一直被葉小天當吉祥物來著,它那萌萌的模樣。葉小天可不覺得它能有什麼戰鬥力,儘管也曾見過它母親一掌摑飛豺狼的勇猛。

    這小福娃兒可是遙遙的心肝寶貝,萬一它被那些山賊給宰了,遙遙那小丫頭還不得哭死?葉小天非常著急,急忙拔出刀來,追著它們衝去的方向趕去。

    華雲飛領著幾名生苗戰士跟在葉小天身後,本來是負責保護他的安危的,一見葉小天拔刀就衝,阻攔不及,只得快步跟上。叢林中無數道身影,就像一陣風般,捲向一條龍的山寨……

    ……

    叢林中建有兩個箭樓,這兩個箭樓並非以竹木搭成,而是直接借用了兩株高大的古樹,這樣十幾人環抱的古樹,上邊一個樹洞就像一間房屋那麼大,幾根粗大樹幹中間的樹叉寬敞的可以擺下三桌酒席。

    這兩個箭樓就搭在兩株古樹上面,但是箭樓上的人沒有誰會認真瞭望,想在汪洋大海般的群山中找到這座山寨的可能性實在太小了,以前還從來沒有人不經引領便找到這裡。

    此刻,負責瞭望的一個山賊正躺在樹上,翹著二郎腿,拿著酒葫蘆,哼上幾句,抿上一口,自得其樂地打發時間。忽然,“噹”地一聲鐘響,他立即坐起身來。

    鐘聲自山寨裡傳來,他起身走到樹叉邊緣,探頭向寨裡看了一眼,卻沒發現有什麼動靜,扭頭看看,另一棵大樹上的山賊也正向寨中瞭望。這個山賊立即高聲叫道:“祈老六,你也聽見了?怎麼敲起鐘來了?”

    對面那山賊答道:“別是老大召集兄弟們要議事吧?不是說近期禁止大家出入,說是要幹一票大的麼?”這邊樹上的山賊道:“那怎麼就響一聲啊……”

    他這聲“啊”,卻不是疑問音,因為就在此時,一枝吹箭正中他的後頸,他只發出一聲“啊”便從樹上一頭栽了下去。對面那人恰好轉過頭來,見此一幕不禁又驚又笑:“哈!喝多了吧你,居然能摔下去,你……”

    他剛說到這裡,頭頂突然落下許多樹葉,祈老六愕然抬頭,就見一個巨大的黑影從天而降,穩穩地落在他的面前,他的面前像是突兀地出現了一堵厚重的長滿了棕黃色毛髮的牆。

    祈老六的視線沿著那堵黃毛牆緩緩上移,就見一顆箕斗大的腦袋,眼似銅鈴,隆鼻厚唇,呲牙向他一笑,便露出一口森然的牙齒,那竟是一隻比普通猿猴大了無數倍的金剛巨猿。

    祈老六怪叫一聲,還未及拔出刀來,大個子便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巴掌扇在他的臉上,祈老六的脖子“喀吧”一聲,整個腦袋立即怪異地扭向一邊,身子騰空,還未落地,就已斷了氣。

    當此時也,生苗戰士已經和山賊短兵交接了。福娃兒一頭撞倒了一個彪形大漢。伸出兩隻爪子撓了他個滿臉花,疼得那山賊丟了刀,捂著臉嚎叫著滿地打滾,福娃兒縱身而起,肥墩墩的屁股又往那人身上用力一坐,把那人坐昏過去,屁顛屁顛地繼續往前跑去。

    “你別跑,福娃兒……”葉小天揮著刀,氣喘吁吁地趕到了,可惜他只喊了一聲。福娃兒已經興沖沖地跑開。

    這時前方樹叢下突然鑽出兩個山賊,一見葉小天,馬上惡狠狠地向他撲來。葉小天暗暗叫苦:“他麼的,都已經衝過去這麼多人了,怎麼這兒還有漏網之魚!”

    此時回頭逃跑更危險,葉小天只好硬著頭皮向他們衝上去,揮舞著鋼刀給自己壯膽。

    “颯、颯”葉小天只覺耳畔一炸,汗毛兒都豎了起來,兩枝利箭貼著他的肩膀衝過去。一枝貫進了對面那個山賊的咽喉,一枝貫進了另一個山賊的眉心。

    葉小天舉刀衝到他們面前,卻一刀砍了個空,兩個山賊已經被利箭那強大的衝力帶得仰面倒去。葉小天回頭看了一眼。就見華雲飛反手一抓,又從箭壺中抓出兩枝箭,扣在箭弦上。與此同時,他還在叢林中不停地跳躍著。向葉小天飛快地靠近過來。葉小天情不自禁地向他翹了翹大拇指。

    山賊們的住處都是依託自然環境分別搭設的屋舍,故而不像軍營一般條理分明,直到首領們所居的中心位置。建築才有些條理而不是散亂地雜建於林木之間。

    生苗們侵入山寨後,馬上就被山寨裡的山賊發現了,他們立即抓起武器進行反抗,生苗戰士牢記葉小天的吩咐:“像鑿子一樣鑿進去,萬萬不能讓他們溜走,要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因此只管一路向前,一旦擺脫糾纏,馬上便向縱深衝刺,至於那些來不及殺掉的山賊,就交給後面的夥伴了。

    山林裡,吆喝聲、驚叫聲、怒罵聲此起彼伏,但是山賊們一直沒有頭目跳出來主持大局,山賊們各自為戰,被那些比他們更加擅長叢林作戰的生苗戰士殺得丟盔卸甲,片刻功夫就露出了敗相。

    葉小天衝殺一陣,眼見無法追及福娃兒,只好放慢腳步,他的體力可比不了那些生苗,戰鬥力更是遠遠不及,如果不是有華雲飛在後邊神箭護侍,他早就被山賊砍倒了。

    葉小天以刀拄地,呼呼地喘著粗氣,對華雲飛道:“他們已無還手之力,不必殺了,讓他們繳械投降,集中起來看管,最重要的是……是盜首龍凌雲和……林員外的下落。”

    華雲飛道:“大哥,你覺得這時下令還有人聽麼?況且,喊不過來呀!”

    葉小天苦笑道:“那算了,不必理會他們,趕緊去找一條龍和林員外!”

    華雲飛張弓搭箭走在前面,幾個苗家勇士把葉小天護在中間,快步向山寨中心區走去。已經有許多生苗戰士鑿穿山寨殺到了這裡,把一幢比起周圍建築明顯大了許多的巨木茅頂大屋圍了起來。

    一見葉小天趕到,他們便閃出一條道路,一個懂得漢語的苗家漢子湊到葉小天身邊對他耳語了幾句,葉小天眉頭一皺,分開眾人向前走去。

    他從那道寬敞巨大的門戶走進去,就看到了奇詭的一幕:整座大廳就是一座聚義堂,左右兩排原木大椅,最盡頭三層木階,階上也有一張大椅,大椅上鋪著虎皮。每張椅上都坐著一個人,廳中央還站著一個人。

    在廳中站著的這個人,袍子皺皺巴巴,但仍能看出他的商賈本色,而坐著的那些人從袍飾服色看,顯然就是一條龍盜伙的頭目。坐著的那些人,此刻全都死了,唯有正站著的那個人,戰戰兢兢,面無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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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3 00:49:02 |只看該作者
第278章 一窩蜂


    看到葉小天提刀而入,那個站在大廳裡的中年人臉色灰敗,搖搖欲倒地問道:「你……你是誰?」

    葉小天還沒進來時,那個苗人就已把廳中的異狀告訴他了,儘管已經有了心裡準備,看到廳中的情形時,葉小天還是倒吸了一口冷氣。

    所有坐著的人都死了,有的可以從他的額頭、咽喉、胸腹處看到明顯的傷勢,有的從外表卻看不出任何傷勢,但是從他們的坐姿和地上拖曳的血痕來看,這些人大部分並非死在椅上,而是被殺後又移回椅上。

    葉小天的目光從左到右,把每一張椅上坐著的屍體都認真地看了一遍,只見他們的死狀真是千奇百怪。葉小天的目光最後落在正前方虎皮交椅上的那個大漢,他的胸前穿著一枝短矛,把他整個人都釘在了椅上。

    此人怒目圓睜、雙手扶椅,看那架勢,似乎正欲縱身躍起,整個人還保持著似躍非躍的狀態,葉小天道:「這個人……就是龍凌云,一條龍的龍頭老大?」

    站在大廳裡的人顫聲道:「對!是……是他,你是誰?」

    葉小天放鬆下來,微笑著看向他,和氣地道:「足下就是林員外吧?」

    那中年人瑟縮了一下,遲疑地答道:「是!」

    葉小天笑得更愉快了,向他拱一拱手,欣欣然道:「林員外不必驚慌,在下不是黑吃黑的賊,而是朝廷命官。本官乃葫縣典史,姓葉名小天。奉銅仁張知府和本縣花知縣所命,入山剿匪來的。」

    那林員外一聽,雙膝一軟,一下子癱倒在地,號啕大哭道:「蒼天吶,你們可算是來了……」

    ……

    葉小天扶著林員外一邊走一邊慇勤備至地道:「林員外。這寨子裡林木蔥鬱,很可能還有山賊的餘孽未曾掃清,不可不防。本官先陪你離開此地,以策安全。」

    林員外感激地道:「多謝葉大人,葉大人的救命之恩,林某沒齒不忘。」

    葉小天笑道:「林員外,您太客氣了。不瞞您說,葉某是張知府的門生,這麼算起來的話,可是您的晚輩了。」

    林員外的長女是給張知府作妾。所以嚴格說起來,林員外是當不起張知府岳丈這個身份的,但他女兒甚受張知府寵愛,他的地位也就有所不同了。

    葉小天這麼一說,林員外倍感親切,輕輕「啊」了一聲道:「原來林大人是銅仁知府的門生,那咱們果然算是一家人了。」

    葉小天扶著林員外,在十幾個生苗戰士的護送下向外走,同時向華云飛偷偷遞了個眼色。華云飛會意,他們這邊一離開,華云飛馬上指揮那些生苗戰士蒐羅起來。

    他們這一搜在山寨裡還真搜出了許多財貨,這伙山賊盤踞該地。多年來做案無數,雖說他們過的是刀頭舔血的日子,有今日沒明天的,每每得了財貨必定揮霍無度。可總會有些節餘。

    尤其是一些漸漸年長的山賊,不免想到會有掄不動大刀的那一天,到時總要金盆洗手。所以早早就開始積蓄錢財,這些生苗把他們的這些棺材本兒全都搜了出來,收穫倒也豐厚。

    生苗戰士們把他們能拿的財貨全都拿上了,身上纏著綾羅,懷裡揣著財寶,頭上頂著鐵鍋,一時間變得無比臃腫,當離開的時候,原本輕盈敏捷的身姿全都變成了笨拙遲緩的大胖子。

    華云飛見此模樣不免有些頭痛,這副模樣返回葫縣那還得了?他趕緊派人去向葉小天請示,葉小天一聽,很乾脆地回答:「那就不要讓他們回葫縣了,直接返回山寨去吧!」

    來人又道:「華云飛還讓我問你,要不要讓大家勻出些財貨,用以撫卹戰死的人?」

    葉小天道:「不必,你們捎個口信兒給太陽妹妹,讓她去神殿要錢,就說是我說的,對那些戰死的生苗戰士,由神殿進行撫卹。」

    那個懂漢語的生苗勇士一聽,頓時露出怪異的神色,心道:「好大的口氣,你有什麼資格命令神殿為你做事?」

    葉小天瞧見他的神氣,急忙改口道:「哦!這是尊者大人交待我的,尊者算無遺策,自然早就料到會有忠勇戰士殉身,不過他們都已榮歸天國,成為蠱神身邊的戰士,他們在人間的親屬,自然應有神殿照料!」

    那生苗戰士這才釋然,想到偉大的蠱神無所不知,他在天上可以看到虔誠的信徒們為他所做的一切,登時激動的無以復加。葉小天見他面孔脹紅,兩眼發光,生怕他幸福的暈倒,趕緊打住,打發他離開。

    待那生苗戰士走後,葉小天又返身回到古樹下,對林員外道:「林員外,你請繼續說。」

    林員外道:「好!當時……我被押到了大廳,就見所有的強盜頭目全都在。一條龍坐在上首,對一個人說,老九,一窩蜂的人馬上就到,咱們跟他們出山大干一場,你把這老傢伙帶著,順道兒把林家的贖金取了……」

    林員外被關押了好久,飽一頓飢一頓的勉強算是餓不死,一直以來也沒人理會他。這天卻突然被人從牢房裡提出來,帶到了聚義大廳。

    林員外一開始還以為要處死他,心中怕死了。待到聽說拿他去換贖金,登時喜出望外,這時被龍凌云喚為老九的人卻坐在椅上,大大咧咧地道:「大哥,咱們跟一窩蜂的人只要把這筆大買賣做成了便一生受用不盡,還要林家那點贖金做什麼,乾脆把他做了算了。」

    林員外聽到這裡,幾乎嚇得尿褲子,龍凌云卻笑道:「你呀,還不曾發達,先擺起富人排場了。」引得眾頭目一陣轟堂大笑。

    龍凌云道:「蚊子腿也是肉嘛,咱們怎麼都要走這一遭,摟草打兔子,捎帶著做了吧。五千兩,說起來也不算少了。」

    他剛說到這兒,便有一個山賊走進來稟報,說是老丁到了,林員外不知老丁是何人,也不敢回頭觀看,就見一條龍從座位上站起來,衝著廳門口大笑起來,說:『丁兄,我們可是等你很久了!』」

    林員外這才稍稍側了側身子,偷偷向廳口看去,就見一個身著葛袍、身量不高的男子,被人用黑布蒙著眼睛,正站在廳口,看那人頭髮花白,似乎年紀不小了,在他身後還有兩個持刀大漢。

    聽到龍凌云的聲音,那人伸手解下蒙在自己臉上的黑巾,露出容貌,果然已經是年過半百的人了。

    這人適應了一下廳中的光線,向龍凌云拱手笑道:「龍大當家,各位當家,勞你們久候了!」

    他這句話說完,拱起的雙手突然向後一撞,身子一栽,便竄向靠近門口的一張座椅,那張座椅上坐著一條大漢,座椅旁椅著兩桿短矛。

    這人竄出去時,身後便是兩聲悶哼,那兩個持刀大漢被他一肘撞中胸口,整個人都倒飛出去,一口鮮血揚在空中,份外醒目。

    此時,那老者已經竄到最靠近廳口的大漢座椅旁,伸出一隻大手,一下子罩在那條大漢的頭上,用力一擰,就聽「咔嚓」一聲,那大漢的腦袋便旋了一圈兒,整個兒朝後了。

    老者伸手一抄,兩根短矛就到了手,左手一揚,林員外就覺得一股勁風擦頰而過,火辣辣的生疼,回頭再看時,龍凌云大吼一聲,整個人都被那枝短矛射穿,硬生生地釘在了虎皮座椅上。

    龍凌云怒目突張,作勢欲撲,但是被這一擊,已然當即氣絕,這時候被那老者撞飛到空中的兩個持刀大漢才重重地落在地上,只掙紮了一下,便沒了氣息。

    林員外看得眼花繚亂,眼見那老者左手擲出短予,右手長矛便順勢遞了出去,將一個人的太陽穴刺個對穿,嚇得大聲尖叫起來。

    這時,那些山賊頭目都反應過來,一個個怒吼著跳起來就要撲上去,誰知卻從四面八方突然撲進來好多蒙面人,他們一動手,就像切瓜砍菜一般,把那些山賊首領殺了個稀哩嘩啦……」

    葉小天蹙起了眉頭:「一窩蜂……」

    一窩蜂的大名他當然聽說過,卻沒想到一窩蜂竟然會襲擊一條龍的山寨,從林員外的敘述看,似乎一條龍正要跟一窩蜂合作,為何一窩蜂卻對一條龍猝下毒手?

    葉小天思索半晌不解其意,便對林員外道:「後來呢?」

    林員外道:「他們在激戰中,還撞響了懸掛在聚義大廳一角的一口大鐘,可是不見外面有人闖進來,想是外面的人已經被這伙更厲害的山賊給殺,老夫嚇得站在那裡一動也不敢動,奇怪的是,他們卻沒殺我。

    他們殺光了一條龍的頭目之後,外面忽然跑進來一個黑巾蒙面人,對一個負手站在那裡,始終不曾動手的矮壯蒙面大漢附耳說了幾句話,那大漢就冷笑一聲,說:『想不到他也能找來此地,老夫倒是小覷了他!撤!』」

    林員外學著那黑巾蒙面人的語氣說話,說到這裡戛然而止,葉小天眉頭一挑,道:「然後呢?」

    林員外訕然道:「沒有然後了啊,他們把殺死的人扔回座椅上,呼啦一下就跑光了,就像他們剛跑進來時一樣,一下子就不見了影子,真像一窩蜂似的。老夫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站在那兒一動也不敢動,生怕胡亂走動會被人一刀砍死。就那麼站著,直到……大人你帶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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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3 00:50:44 |只看該作者
第279章 取經


    羅巡檢接到葉小天派人送來的消息大喜過望,馬上率人趕往“一條龍”的山寨。在羅巡檢的英明指揮下,巡檢司眾官兵奮勇作戰,所向披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占領了龍淩雲的老巢。

    在這場攻克山賊老巢的激烈戰鬥過程中,巡檢司官兵因為訓練有素、作戰勇敢、戰術得當,以絕對的優勢取得了勝利,全員無一陣亡,僅重傷七人,輕傷二十九人。

    這重傷的七人,有被野毒峰蟄的,有被毒蛇咬的,有被毒螞蟻傷的,有被毒花藤刺的,有被箭毒木濺出的汁液盲了一目的,傷勢最嚴重的那個是被一個裝死的山賊給捅傷的。

    不過,他們的傷勢統統都變成了在與一條龍的山賊人馬戰鬥中所受的傷,至於毒傷……,誰說山賊就不能是用毒高手?

    葉小天一行人押運著俘虜和生苗嫌其笨重沒有拿走的一些財貨返回葫縣途中,就派周班頭先行一步趕回縣衙報信了。

    這等有功勞可享的機會,葉小天怎麼會忘了自己兄弟,周班頭、蘇循天、馬輝、許浩然等人都跟了來,只不過他們連林子都沒進,只在林外道邊搭了一個棚子,美其名曰:供給軍需輜重。

    消息傳回縣衙後,花知縣喜出望外,馬上以公文的形式把喜訊報與銅仁府,同時召集全縣官員士紳,由其親自帶隊前往城外迎接。

    凱旋而歸的隊伍受到了葫縣父老的熱烈歡迎,龍淩雲和麾下十三鷹的人頭,被花知縣一聲令下,懸掛在城頭示眾,一些傷殘和投降的山賊則被押進大牢,等候銅仁府派人解運。

    葉小天陪著滿面春風的花知縣應付了一番葫縣父老的犒賞慰問和葫縣官員或妒或羨的恭喜,便把不情願離開這種風光熱鬧場面的花知縣拉到了三堂,把“一窩蜂”和“一條龍”內訌的消息悄悄對他說了一遍。

    花晴風一聽滿臉喜色登時不見,如果說龍淩雲和手下的十三鷹這些大盜魁首都是死在“一窩蜂”手下。那官府此次剿滅山賊“一條龍”的功勞就要大打折扣了,可林員外是此事的當事人,又勢必無法隱瞞。

    花晴風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氣做了一回決斷,居然取得如此之大的功勞。他實在不想因為莫名其妙的“一窩蜂”而影響了他的政績,花晴風思忖良久,沉聲道:“此事必須得與知府大人商議,才好有個圓滿的主意。這樣吧,明日一早本縣便親自護送林員外去銅仁,把此事面稟於知府大人!”

    這句話正中葉小天的下懷,花晴風作為一縣正印,這份功勞無論如何都少不了他的,但主要功勞還是葉小天的,可是如果讓“一窩蜂”摻和進來。他的功勞也沒什麼顯赫的了。

    葉小天道:“好得很!相信知府大人也不希望讓‘一窩蜂’攪了這樁好事!下官在此預祝大人馬到成功!”

    離開三堂後,葉小天不自禁地又想起了林員外學那“一窩蜂”首領說的那句話:“想不到他也能找到這兒來,老夫倒是小覷了他!”

    為什麼不是“官府”、不是“他們”,而是“他”?這個他指的是誰,如果是我。那麼……,葉小天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

    蠱神殿一幢寬大的殿堂內,銀鈴聲有節奏地響著。

    陽光從斗拱狀的窗口斜映進來,正照在一隻腹大口小的黑罈上,一隻瑩白如玉的素手,握著一隻木杵,正在黑罈中搗著。罈中發出“噗噗”的聲音,貌似是某種蟲類正被搗成肉泥,但是奇怪的是罈中散發出的卻是鮮花般的芬芳。

    隨著那隻玉手輕搗的動作,係在皓腕上的那串銀鈴歡快地跳躍著,陽光映在銀鈴上面,發出一道道炫目的光彩。銀鈴反射的光芒又映在那個女孩子美麗的臉龐上。仿佛水光斂灩。

    “師傅啊,那罈蠱怎麼樣?”正像搗蒜一樣搗著罈子的俏麗苗裝小姑娘正是太陽妹妹,她一邊搗著罈子一邊問那個正彎腰從房間中央的地下捧起一口罈子的老婦人格彩佬。

    房間中央的那塊三尺見方的石板被撬了起來,下面是一個坑,坑的深度與地面平齊。可以看到裏邊整整齊齊地堆放著許多罈子,罈口加著蓋,蓋子正好比地面略低幾寸,可以讓石板蓋上。

    格彩佬輕輕搖了搖頭,遺憾地道:“這一罈也都死掉了,看樣子我該另選個地方,這個養蠱坑怕是不好用了。”

    太陽妹妹抿了抿嘴唇,吞吞吐吐地道:“呃……,師傅呀,我聽外界的人都說,咱們蠱術師無所不能,為什麼你養的蠱不是用來害人就是用來救人的呢?”

    格彩佬啞然失笑,道:“傻孩子,養蠱何等辛苦,如果它不能用來救人或者害人,那養來做什麼用呢?”

    太陽妹妹眼珠一轉,未曾說話,臉蛋兒先有些紅:“呃……,比如說,讓人生孩子可以決定生男娃兒還是女娃兒呀。我大堂嫂生了六個孩子都是女娃兒,大堂兄整天不開心,要是有生男蠱就好了。”

    “異想天開……”

    在人前一向嚴肅的格彩佬在自己像親孫女般疼愛的小徒弟面前卻異常的和藹,掉光了牙齒的嘴巴抿起來,笑得滿臉皺紋都變得更加細密起來:“如果老祖宗們潛心研究過這個東西,或者如今世上真會有什麼決定生男生女的蠱吧,反正我師傅沒教過我,我也從不曾琢磨過這東西。嗬嗬……”

    格彩佬又捧起一口壇子,咂了咂嘴兒,輕輕搖搖頭,看來這口罈子裏養的蠱也沒有成功。太陽妹妹失望地道:“這樣啊……,那……那師傅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讓男人死心踏地的喜歡你呢?”

    格彩佬哈哈地笑了起來:“你這孩子,盡逗師傅。你看看師傅都老成什麼樣子啦,要讓男人喜歡,還得死心踏地的喜歡,那除非把這個男人變成瘋子。”

    太陽妹妹俏臉一熱,厚起臉皮道:“師傅,人家是說……是說我啦。”

    “你?”格彩佬睨了她一眼。笑眯眯地道:“像你這麼可愛的丫頭,男人一見就會喜歡上你啦,而且保證對你死心踏地的。”

    太陽妹妹嘟起了嘴巴,不高興地道:“師傅就會說好聽的哄人家。那個人是瞎的,就是不喜歡人家,怎麼辦?”

    格彩佬一怔,道:“什麼,你喜歡了一個瞎子?”

    太陽妹妹氣得把搗子放下,向師傅頓足道:“不是真瞎啦,我是說,他有眼無珠,看不見人家對他的好。”

    格彩佬“喔”了一聲,放下罈子走到太陽妹妹身邊。嘖嘖地道:“哎喲,我的寶貝小徒弟這是真有了心上人啦。快告訴師傅,他是哪個寨子的人,一定是極出類拔萃的人物,才能贏得你的芳心吧?”

    太陽妹妹道:“他是……他……。師傅,你先告訴我,究竟有沒有辦法?”

    格彩佬歎了口氣道:“丫頭啊,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人心,可是世上最難琢磨的東西。誰能保證一個人的心思一定放在你的身上,而且永遠不改變呢?

    不過。你要真喜歡他,就給他下蠱啊,他敢離開你,就叫他生不如死!我的寶貝徒弟又不是醜姑娘,這麼漂亮的女子,再加上蠱毒的威脅。我就不信這世上還有哪個男人敢負你!”

    太陽妹妹苦惱地道:“可是他萬蠱不侵啊!”

    “嗯?”

    格彩佬那雙昏花的老眼突然變得銳利起來,炯炯有神地盯著太陽妹妹,沉聲道:“丫頭,你喜歡的那個男人……究竟是誰?”

    “啊!我……我……”

    太陽妹妹慌起來,趕緊道:“算了。咱們不說這個了。師傅,咱們還是繼續起罈吧,還有好幾口罈子呢,說不定會有養成的蠱。”

    格彩佬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緩緩地道:“你這丫頭,打小兒養成的習慣。想要說謊時就喜歡東拉西扯,快告訴師傅,你喜歡的那個男人,究竟是誰?”

    “我……我……”

    太陽妹妹被師傅逼得沒法,可憐巴巴地道:“師傅,能不能不要問了?”

    格彩佬盯著她一言不發,太陽妹妹被師傅看得輕輕低下頭去,撚著衣角,像個犯錯的孩子般,怯怯地道:“是……是尊者……乾爹……哥?”

    格彩佬皺了皺雪白的眉毛,道:“這是什麼稱呼?”

    太陽妹妹訕訕地道:“他說……他說我們年紀不大,不要我跟著弟弟叫他乾爹,叫他小天哥就好啦。”太陽妹妹說完偷偷瞟了格彩佬一眼,生怕她因為自己對尊者的冒犯而不高興。

    格彩佬想了想,對太陽妹妹道:“來,你把罈子放下,坐下,把你所有的事,老老實實地告訴我!”

    半個時辰之後,太陽妹妹終於說完了,怯生生地瞟一眼師傅,卻見這位年過八旬的老婦人坐在那兒,兩眼發直,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太陽妹妹小聲地道:“師傅,你不高興啊?”

    格彩佬喃喃地道:“對啊!對啊……”

    太陽妹妹低下頭,沮喪地道:“人家知道,有些癡心妄想呢,人家只是山裏的一個野丫頭,哪裏配得上……,師傅,你別生氣,大不了……人家不再胡思亂想了……”

    太陽妹妹說著,晶瑩的淚珠就在眼眶裏打起了轉轉。格彩佬根本沒聽到她說什麼,這位蠱教最老的長老興奮地站起來,在屋子裏轉著圈圈,喃喃自語道:“我們這些老傢伙,深山老林裏待久了,腦袋都變成了榆木疙瘩,怎麼就沒想到呢。”

    太陽妹妹怯生生地問道:“師傅,早沒想到什麼呀?”

    格彩佬雙掌一拍,道:“他只是想娶妻生子,留個後代嘛!我們何必讓他遊歷人間那麼久,使我神教二十年沒有尊者在位呢。挑幾個女娃娃給他,讓他隨便生去,到時候他還有藉口不歸位麼?”

    一向心直口快的太陽妹妹聽到這裏,不快地埋怨道:“師傅,肥水還不流外人田呢,你怎麼能胳膊肘兒往外拐啊!人家不能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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