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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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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夜天子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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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9 23:58:03 |只看該作者
第290章 姜太公釣魚

   
    葉小天施施然地踱進後院兒,神態悠然,勝似閒庭信步。~

    每回踱進大宅,葉小天就有一種很特別的感覺:“這是我的宅子,我如今也是有錢人啦!真想把它搬回京城去,叫那些街坊鄰居都瞧瞧,葉家二小子有大出息呢。”

    典史的官職給了他世俗中的地位,而神殿取之不竭的財寶和無數可以因他一言而決生死的信徒,則給了他財富和權力。驟然獲得這一切,葉小天不免稍稍萌生了些暴發戶的心態。好在這種得意洋洋只是在他心底悄悄幻想自我滿足一下,不然一定會被大亨鄙視一番的。

    一個荳蔻年華的小丫頭挎著一隻裝滿衣服的木盆兒從側廂竹林中蹦蹦跳跳地走出來,嘴裡還哼著山歌兒,忽然看見葉小天,把她嚇了一跳,連忙站住腳步,福禮道:“老爺!”

    這是人牙子給葉小天挑選來的小丫環之一,典史大人家裡要用人,那人牙子敢不儘力?他為葉小天挑選的都是順眉順眼、機靈懂事且家世清白的人,這小丫頭叫羅月兒,因為伶俐乖巧,生得又討喜,被葉小天安排在後宅做事。

    葉小天一見是她,馬上端起老爺架子,既威嚴又和靄地向她微笑著點點頭,背起雙手,邁著八爺步,不疾不徐地向前走去。羅月兒待葉小天走過去了,悄悄吐了吐舌頭,穿向對面滿花草的小路,只是不敢再跑了,那歌謠也不敢唱了。

    葉小天背著手,一步三搖地走著,扭頭一瞧,恰看見羅月兒挎著洗衣盆姍姍而行的背影。

    細細的小腰肢使一條衣帶淺淺鬆鬆地繫著,一副弱不勝衣的模樣。下身那條柔軟的燈籠褲兒很貼身,看那曲線,小屁股還沒長開呢。瘦瘦窄窄的,比腰桿兒寬不了幾分,還沒凸顯出女性的柔美。

    可葉小天瞄著那款款擺動的小屁股,居然有些心猿意馬:“罪過!罪過!我一定是到了發情的季節!仔細想想,我都二十了呀,還沒開過葷呢,瑩瑩,再不見到你,我怕不能為你守身如玉了……”

    葉小天想到夏家為他和瑩瑩設下的障礙,不覺皺起了眉頭。但是一聲甜美的呼喚打斷了他的苦惱:“小天哥,你回來了啊!”

    太陽妹妹歡喜地迎上來,足踝上的銀鈴叮鈴鈴地一陣響,卻一點也不令人覺得嘈雜,配著她宜喜宜嗔的嬌靨,那鈴聲也如仙樂綸音般令人賞心悅耳。葉小天點點頭,道:“遙遙呢?怎麼沒見她。”

    太陽妹妹很自然地繞到葉小天身後,幫他寬去外袍,說道:“遙遙還在練字呢。勸她休息一會兒也不聽。”

    葉小天搖頭失笑,道:“這小丫頭倒是好學。對了,老毛呢,沒看見他喳喳呼呼的卻也稀罕。”

    太陽妹妹把他的袍子掛在衣架上。拿起一塊雪白的毛巾在臉盆裡浣了浣,擰乾遞給葉小天,動作嫻熟自然的彷彿一位賢淑溫柔的小妻子,聽到他的話。抿嘴笑道:“他呀,他和雲飛跟著冬長老上山了。”

    葉小天“哦”了一聲道:“冬長老又上山了?”

    太陽妹妹道:“是啊!冬長老說,眼看著就到冬天了。得趕緊抓些稀有的蟲子回來,趁大哥你正清閒著,以便教你煉蠱,要捉稀有的毒蟲,就得往深山裡走,今兒不回來了。”

    葉小天道:“雲飛跟去我不稀奇,只是老毛最怕蟲子,他肯跟著去山裡?”

    太陽妹妹道:“毛大哥整天看冬長老鼓搗那些蟲子,大概習慣了吧。”

    葉小天點點頭道:“也是,熟了自然就不覺害怕了。”葉小天此時正拿毛巾擦著臉,沒有看見太陽妹妹吐舌的俏皮模樣。

    其實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老毛好吃懶作兼怕蟲子的性子,哪有那麼容易改的?華雲飛不放心冬長老那眼神兒一個人上山,自告奮勇陪他去了,毛問智卻懶得同行,他當時正坐在花園裡的躺椅上曬太陽。

    太陽妹妹帶著一串悅耳的銀鈴聲走去,說道:“毛大哥,冬長老要上山,你不去麼?”

    毛問智被暖洋洋的太陽曬得正昏昏欲睡,打個哈欠,懶洋洋地道:“誰要跟那老頭兒進山吶,簡直是活受罪,俺可不去,俺就幫大哥看家……”

    太陽妹妹挽著髮梢,妙目流轉,柔聲問道:“毛大哥,你真不去嗎?”

    一向遲鈍的毛問智突然第六感敏銳起來,他睜開眼,就見太陽妹妹笑得甜絲絲的,一雙大眼睛眨得媚媚的,不知怎麼的,一股寒氣就從他的腳底板嗖地一下竄到了頭髮梢。

    太陽妹妹甜甜笑道:“毛大哥不去就不去吧,廚房剛買來幾條鹹魚,我想給小天哥煎條鹹魚,麻煩毛大哥去取一下好不好?”

    “不!”

    毛問智一聽“鹹魚”,條件反射般跳了起來,怪叫一聲道:“我要上山!我要上山!我這就上山!冬長老,等等我……”毛問智就像被惡狗攆著似的,一邊嚎叫著,一邊追著冬天和華雲飛去了。

    蟲子固然怵人,爬山固然辛苦,卻怎及得太陽妹妹可怕?毛問智對太陽妹妹可是怕到了骨子裡。

    葉小天自然不知道這段故事,聽說毛問智變勤快了,還挺高興。他淨了面把毛巾遞給太陽妹妹,笑道:“我去看看遙遙,好學是好的,可小小年紀,卻也不必太過辛苦,咱又不指望她考狀元。”

    太陽妹妹甜甜地道:“嗯!那人家這就為你準備晚膳,一會兒就開飯。”

    葉小天走進書房,就見遙遙正伏在案上一筆一劃地寫著字。

    遙遙生日大,現在虛歲已經七歲了,在南方,許多百姓人家的姑娘十二三歲就嫁人做媳婦,七八歲已經算是半大姑娘了,可遙遙雖心黠靈慧卻身體嬌小,看著比實際年齡還小些。

    她坐在椅子上想伏在案上寫字很吃力,所以屁股底下墊了兩個墊子。一個頭梳雙角髻的小姑娘,手裡持一管比她那巴掌大的雪白小臉還要大的毛筆,一筆一劃地寫著字,瞧著特別稚純可愛。

    葉小天看在眼裡,心裡湧動起一股父兄般的暖意。自從把她從靖州楊家帶出來,近兩年的朝夕相處、相依為命,葉小天已經把她當成了自己的親人。他放輕腳步走過去,一直走到遙遙身邊,專心的遙遙還沒有發覺。

    葉小天摒住呼吸看她一筆一劃地認真寫字,直到這一篇寫完了,才輕笑道:“我家遙遙好乖,寫字這麼認真。好啦,一口吃不成個胖子,讀書識字也是這樣,今天就到這裡吧,可別把眼睛累壞了。”

    “小天哥哥!”遙遙這才驚覺葉小天就在身側,她歡喜地一竄,從椅子上滑到地上,撲向葉小天,被葉小天熟稔地一把接在懷裡。

    “小天哥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呀。”遙遙摟著葉小天的脖子歡喜地道。

    葉小天道:“已經有一陣了,看我家遙遙這麼認真,可不敢打擾你。”

    遙遙被他誇得不好意思了,害羞地吐了吐舌頭。葉小天抱著她往外走,道:“走啦,咱們吃飯去。遙遙啊,哥哥只是希望你能讀書識字,長大了做個知書達禮的姑娘。又不指著你去考狀元,不用這麼用功的。”

    “那怎麼成,人家要讀書,就要好好讀!”遙遙答得稚聲稚語,葉小天聽了心中歡喜,卻不明白這小丫頭的那點小心思。

    原來,遙遙以前跟著水舞識過一些字,但教書先生並不知道這一點,一開始教她一些簡單的字時,遙遙幾乎是念一遍就會寫,把那教書先生歡喜得不得了,逢人就誇就孩子聰慧異常,是個神童。

    這番誇讚,可把小丫頭開心壞了,不過卻也成了她的壓力。後來教的字越來越多,越來越複雜,有些字她以前並沒學過,為了不讓先生失望,她就特別用功,一遍遍地反覆溫習,務必保證第二天先生上課時她都能記得。

    在先生眼裡,這是他最好的弟子,只可惜是個女兒身,縱然學究天人,也無法出仕作官,未免引為遺憾。而在遙遙來說,私底下卻是付出了極大的努力和辛苦呢。

    “遙遙,洗手吃飯啦。”

    葉小天抱著遙遙來到花廳,太陽妹妹已經擺了一桌子的菜,正在分發碗筷,遙遙脆生生地答應一聲,從葉小天懷裡滑到地上,跑到洗手盆旁乖巧地淨手。

    三人坐定,葉小天嗅到一股濃郁的香味兒,循著那香味兒一瞟,笑道:“又燉了湯啊,我現在喝習慣了,還真挺香的,這些天總是精神奕奕的呢。遙遙,不要挑食,今晚也喝一碗吧。”

    “別……”

    太陽妹妹急忙阻止,一見葉小天奇怪的眼神兒,慌忙解釋道:“哦……,這湯……這湯加了許多秘製的中藥,最宜男人進補,姑娘家可不宜喝的,要不然唇上的汗毛都會重了,瞧著像小鬍子似的。”

    遙遙本來就不愛喝湯,一聽要長小鬍子,那多難看,趕緊把小腦袋搖得跟波浪鼓似的。葉小天釋然道:“原來如此,男女進補,確實各有不同。那我就一個人喝啦。”

    葉小天先從湯裡挾了一塊口,咬在口中,讚道:“難為了你,每回燉湯,買的都是筋頭巴腦,有嚼頭,還不柴,這可比燉肉好吃多了。”說著,葉小天端起碗來,喝了一大口湯。

    太陽妹妹看在眼裡,一雙眼睛笑眯眯的,彎彎如兩枚魚鉤,好似一條大魚搖頭擺尾的,就要上鉤似的,笑得好甜好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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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9 23:58:33 |只看該作者
第291章 夜貓子進宅


    吃罷晚飯,遙遙陪著葉小天聊了一會天,又要回書房讀書,被葉小天攔住了,小丫頭很不開心,撅著小嘴兒生悶氣。..不過小孩習性兒,葉小天只逗她講了會故事,她的小脾氣就不見了蹤影。

    等到小丫頭睏得打起了哈欠,葉小天就送她回房睡了。羅月兒現在就是遙遙房裡的丫頭,因為遙遙現在年紀還小,所以羅月兒不睡耳房,就和遙遙睡在同一間房裡以便照料。

    葉小天把遙遙交給羅月兒便返回自己的房間,太陽妹妹已經替他掌了燈,候在燈下,一見他回來,太陽妹妹便嫣然一笑,道:“小天哥,我給你鋪床,勞累一天了,早點歇了吧。”

    不待葉小天回答,太陽妹妹便姍姍地走過去,為他鋪床擺枕。

    葉小天斟了杯涼茶飲了,一回頭,突然心頭一熱,氣血上湧。太陽妹妹穿的是條緋色的燈籠褲,聳胸、豐腰、豐臀,再配上這樣貼身的服裝,以跪爬的姿勢爬在榻上,那跌宕起伏的曲線,是個男人見了都會砰然心動。

    太陽妹妹那儂纖合度的身子跪伏地榻上,結實緊繃的渾圓臀兒因為她半跪半趴的姿勢更形渾圓飽滿,隨著她鋪床擺枕的動作,那翹臀一顫一顫,薄軟的褲料微微陷在臀溝裡,曲線曼妙,跌宕無聲,實在誘人之極。

    葉小天剛剛喝了一杯涼茶,卻似吞下了一壺烈酒,小腹裡彷彿點著了一個火爐,熊熊烈火烘得他那金剛杵勃然而起,狠狠抽在他的小腹上。

    葉小天吞了口唾沫,鬼使神差地走近了去,一走近了,那輪渾圓的明月在眼前更是清晰可見,圓潤挺翹,真是奇怪。就是那麼一道圓圓的曲線,為何只有在女人身上體現時,才能讓人望月而化“狼”。

    太陽妹妹此時可不知葉小天已經走到身後,她很溫柔很細心地為葉小天鋪著被縟,就像伺候自己的丈夫,當她鋪好被縟退向榻邊時,葉小天正直勾勾地盯著那渾圓挺翹的所在,像一個初次走上校武場的箭手,緊張地望著那圓圓的箭靶,箭未離弦。目光卻已在那靶心處穿刺了無數次。

    結果太陽妹妹突然退來,葉小天躲閃不及,太陽妹妹“哎呀”一聲,便頂在了他的身上,葉小天“激靈”一下,就算是隔著一層輕軟綾羅,依舊有一種妙不可言的銷魂感覺,刺激得他靈智大失。

    葉小天鼻息咻咻,猛地張開雙臂,就要往那纖腰處抱去。他知道,太陽妹妹絕不會拒絕他,而這也助長了這個小初哥兒的膽氣。可是就在這裡,房門拍響了:“老爺!老爺!衙門裡有位姓蘇的公爺找您。老爺!”

    葉小天陡然退了一步,神志猛然戰勝了慾望。太陽妹妹可不知道就在方才,她就要“大功告成”,可惜卻被姓蘇的那個忘八蛋給壞了好事。否則她此時一定氣勢洶洶跑出去,先把所有的蠱一股腦兒種在那個姓蘇的混蛋身上再說了。

    太陽妹妹猛然撞在葉小天身上,雖然一向爽朗大方。可是在這麼暗夜靜室之中,還是不免有些羞澀,門口那人一喚,倒是解了她的尷尬,太陽妹妹站在榻邊,回眸看向葉小天,葉小天已經做賊心虛地轉向門口,道:“若曉生?”

    門口那人道:“是啊老爺,小人都說您已經睡下了,可那位蘇公爺偏說有十分緊急的事,務必要見老爺一面。”

    葫縣縣衙,姓蘇的公爺,而且夠交情這時候來打擾葉小天,除了蘇循天還能有誰。而蘇循天此時前來,恐怕昰真的有要事,葉小天旖念全消,高聲答應著便去開了門。

    其實房門本就沒閂,可若曉生哪敢隨便推門闖入,他到了葉府,言及家中悽慘,聽得太陽妹妹不忍,連他娘子和父母都在葉府中給尋了個差事做,他的父母和娘子幾乎每天都對他耳提面命,殷殷囑咐,說是大戶人家規矩多,千萬要珍惜這難得的機會,所以若曉生循規蹈矩的很。

    眼見葉小天推門出來,太陽妹妹“叮叮零零”地跟在後面,若曉生也不以為奇。太陽妹妹年輕貌美,男主人年少無妻,他們在一起才是正常的,要是不在一起,倒不免要令人猜疑他們的男主人是否有什麼特殊癖好了。

    葉小天急問道:“那蘇差官現在何處?”

    若曉生趕緊答道:“小的本想讓他在外面等,他說有緊急要事,一定要見到老爺,不聽小人阻攔就闖進來了,現在客廳候著。”

    葉小天回首對太陽妹妹道:“我去見見他!”

    太陽妹妹答應一聲,自牆邊衣架上摘下葉小天的外袍,幫他匆匆穿戴好,葉小天便奔了客廳。

    客廳裡,蘇循天像隻熱鍋上的螞蟻,正在團團亂轉,一見葉小天進來,不等他問話,便搶上兩步,雙膝一彎,卟嗵一聲跪倒在地,抱住葉小天的大腿,悲呼道:“典史救我!大人救我!”

    葉小天見他這副德性,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半夜三更的,這是鬧的哪一齣,唱大戲麼?葉小天剛剛被他打消了滿腹慾念,心火正旺,沒好氣地道:“有話就說,有屁就放!”

    蘇循天哭喪著臉道:“大人,卑職鬧出人命了,大人,您千萬要拉兄弟一把,您要是不管我,我就沒了活路啦!”

    葉小天臉色一變,急忙一回頭,見若曉生正垂手站在門口,聽到這話也正驚駭地望來,急忙低喝道:“退下!”

    “哦!是!”

    若曉生天天被他老爹、老娘和婆娘叮囑:“大戶人家規矩多,不該聽的你要聾,不該看的你要瞎,不該動的你就當自己是死人!”結果還是聽了看了不該知道的事,心中懊惱不已,只恨自己不是個又聾又瞎的死人,連忙答應一聲,一溜煙跑了出去。

    他在葉府當花匠,他老爹當門子,所以他們一家平時就宿在門房那兒,這時生怕葉小天還有什麼交待。卻是沒敢走遠,只在院門外候著。葉小天也顧不得叫蘇循天起來,沉聲道:“你別急,快把事情源源本本地告訴我。”

    蘇循天滿臉惶然,把經過又羞又愧地對葉小天說了一遍。原來,蘇循天今晚又去他的地下賭場看場子,恰好遇到有人賴欠賭債。

    他們這賭場,就設在葉小天初到葫縣時的蟾宮苑。其實那班兔兒爺除了天天被好男風的人拿“藥杵子”搗個不停,飲宴興酣之餘,本就也賭。只不過那時規模甚小。

    自從與蘇班頭一拍即合,有了縣衙做靠山,他們這賭坊才算正式宣告成立,而且場面越來越大,以至於如今這賭坊已經取代了男娼,成了風鈴兒最賺錢的產業。

    今兒晚上,有個人欠下大筆賭債,惱羞成怒,便說贏家是賭坊找來的老千。又吵又鬧的想要賴賬,蘇循天既然遇到了豈能不管,他本就是負責利用他的權力給賭坊鎮場子的。

    蘇循天帶著一班潑皮打手迎上去一看,居然認得。這人正是前幾天因為兩挑子桐油放高利貸收了若曉生家賴以生存的田地的那個李言庭。

    李言庭今天喝了點酒,興緻高漲,跑到賭坊來賭錢,不想不但沒有贏錢。反倒賠個精光,惱羞成怒之下又賒欠了許多,便發潑賴起賬來。

    蘇循天見是他。原本想要狠狠教訓一番的心思倒是淡了些,這李言庭算是小康人家,好歹也是個體面人,而且李家兄弟七人,還有兩個姐姐,都是本地人氏,嫁娶聯姻、繁衍生息下來,差不多也是一個百口之家了。

    儘管縣衙門現在已經有了相當的勢力,但是對這樣的人家也不是可以太過欺凌的,蘇循天便想恩威並施,只要他當眾收回“賭場耍老千”的話,明著還是賭債全收,私下裡可以給他免去一半。

    誰料這李言庭是個捨命不捨財的,死活不肯答應,反倒見蘇循天有些退縮,趁著酒興變本加厲地叫囂起來。蘇循天惱了,若是任由李言庭誹謗且賴帳不還,他這賭場還如何開下去?他還有什麼臉面平白從風鈴兒手中拿走一半贏利?

    蘇循天惡狠狠吩咐一聲“打!”便帶著那幾個潑皮衝了上去,結果黑燈瞎火的一頓拳打腳踢,也不知是誰誤中了李言庭的要害,等他們發現不妥,拿過燈籠一照,李言庭已經只有出氣、沒有進氣了。

    蘇循天這一驚非同小可,在葫縣只有一個齊木可以酷厲如虎而令人敢怒不敢言,縣衙現在雖然有了些權力,也能鎮懾一般小民,可還萬萬達不到可以讓人出了人命官司都不敢吭聲的地步。

    一旦李家那百十口人堵在縣衙門大辦喪事,討要兇手,他該如何是好?他從賭場裡把李言庭帶出去,可是有百餘名賭徒親眼目睹的,根本瞞不住人,李家一旦鬧起來,連他以縣衙班頭的身份開賭場的事都要張揚開來,到時大勢去矣。

    葉小天聽明經過,沉聲道:“此事怎麼不找你姐夫?”

    蘇循天眼圈兒一紅,臉上露出悲憤之色,嘴唇張合了幾次,卻一言未發。

    葉小天思及花知縣的為人,心中瞭然,他輕輕拍了拍蘇循天的肩膀,緩步踱到廊下,向山下望去,就見縣衙後宅裡燈火通明,那位花知縣此時只怕也成了一隻熱鍋上的螞蟻。

    蘇循天追上來,哭喪著臉道:“大人,卑職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只求大人救我。”

    葉小天剛要回答,突然目光一凝,望向遠方不動了。蘇循天順著他的目光一看,就見縣城東南角一條火龍,蜿蜒曲折地向縣衙方向移動而來,不由得手足冰涼,心膽俱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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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11 00:21:12 |只看該作者
第292章 計上心來


    葉小天側首問道:“那李家就住在城東南?”

    蘇循天顫聲道:“是……是……”

    葉小天又道:“李家已經知道李言庭死了?”

    蘇循天道:“不應該吧,我……我是把李言庭帶到外面才……,想是另有賭徒知會了他家裡。”

    葉小天眉頭一皺,道:“這李家好囂張,官府拿人,就敢連夜跑來生事!”

    蘇循天訕訕地道:“大人,我……我雖是捕頭,可當時卻不是拿著知縣的牌票拿人,所以……”

    葉小天恍然,沉吟片刻道:“這件事,你那姐夫生了膽怯之心了吧?”

    蘇循天咬著牙道:“姐夫他……叫我扛下來,他說……他會全力保我!”

    葉小天冷哼一聲,道:“怕只怕,事情一旦鬧大了,他沒那個本事保你。這葫縣民風何等剽悍,你又不是不清楚。”

    蘇循天咬著牙,腮肉一陣哆嗦,實是恨到了極點,卻也無話可說。

    葉小天急急思索片刻,沉聲道:“這件事,和你姐夫有沒有關係?”

    蘇循天心頭一驚,略一遲疑,想到他的親姐姐,便答道:“沒有!是我利益熏心,才……”

    葉小天嘆了口氣,道:“附耳過來!”

    蘇循天急忙踮起腳尖,湊到葉小天身邊,葉小天對他附耳說了幾句話,蘇循天愕然道:“他……會答應?”

    葉小天冷冷一笑。道:“天底下心最黑、膽子也最大的,就是牢頭兒。只要你能制得住他,或者許他足夠的好處。在那暗無天日之地,無事不可為!”

    蘇循天咬了咬牙,沉聲道:“好!我還有些積蓄,大約有八十兩,我全給他……”

    葉小天道:“八十兩,只怕填不飽他的胃口。”

    蘇循天猶豫了一下,咬了咬牙道:“成!我還有辦法!我這就去辦!”

    蘇循天說完拔步就走。走出沒幾步,突又轉過身來。向葉小天跪倒,哽咽道:“患難見真情!大人的恩惠,卑職沒齒不忘!”

    蘇循天說完,飛也似的向山下奔去。

    葉小天望著他的背影。輕輕顰起了眉頭,緩緩地道:“如果花晴風不曾牽涉其中,你開著賭場,居然只有八十兩的積蓄?”

    葉小天雖還不明了花晴風撈錢的緣由,但心裡已經把他列為了“蟾宮苑”賭坊的幕後東家,他略一思忖,也快步走出客堂,揚聲喚道:“若曉生!”

    候在院外的若曉生急忙趕進來,垂首恭謹地道:“老爺。”

    葉小天道:“找盞燈來。陪我下山!”

    若曉生答應一聲,趕緊去提了盞燈,前方照亮。引著葉小天下山。

    葉小天急步而行,過了片刻,突然說道:“前幾日奪了你家田產的那個李言庭,今夜死了!”

    若曉生“啊”地一聲,先是一臉茫然,繼而洋溢出一股難言的喜意。

    他這一耽擱。葉小天已經走到前面,若曉生反應過來。趕緊搶步上前,繼續為葉小天掌燈,腳底下一下子輕快了幾分。

    ※※※※※※※※※※※※※※※※※※※※※※※

    李家幾十號人拎著擀麵杖、竹矛、木棍氣勢洶洶趕往縣衙,到了縣衙兩個青壯年翻過柵欄,搶到廊下拾起鼓槌便“嗵嗵嗵”地敲了起來。同時大聲鼓噪道:“官匪一窩,欺壓良善,請大老爺主持公道啊!”

    縣衙裡自有值夜的差役,惱火不已地開了門,還沒等他叫囂罵人,先被李家那些人給圍了起來,另一個差役見勢不妙,趕緊一溜煙兒地趕去後宅報信了。

    後宅客廳裡面,花晴風像頭拉磨的驢,原地繞著圈子,不停地打轉轉,焦灼地捻著他的鬍鬚,時不時便往屏風後面望一眼。

    這時,一個丫環衣衫不整地跑了進來,這丫環是被叫門聲吵醒的,慌慌張張趕到客廳,對花晴風施禮道:“大老爺,前衙有人午夜擊鼓鳴冤,差役來報,那些苦主群情洶洶,來者不善,有請大老爺趕緊去前衙處置。”

    花睛風瞪起眼睛,大怒道:“豈有此理,午夜擊鼓,已是不合規矩,他們還敢強闖縣衙不成?去,叫今夜值宿的差役都去,誰敢亂闖,給我亂棍打將出去!”

    那小丫環慌慌張張又往外跑,花晴風又叫道:“叫他們候著,就說本縣更衣之後便去!”

    待那小丫環離開後,花晴風往屏風後面看了一眼,長長嘆一口氣,又焦灼地兜起了圈子。過了片刻,蘇雅從屏風後面急急閃了出來。

    這雅夫人此刻的模樣可真是夠瞧的,一襲紗羅睡衣,本是閨房之內只許丈夫才能見到的打扮,因為此前已經睡下了,髮飾除盡,一頭如雲的秀髮就披散在肩頭,憑添幾分嫵媚。

    尤其是她倉皇起床,連胸圍子都沒穿,那平素飽受裹束的飽滿酥胸此刻盡得釋放,乳溝深陷,裂衣欲出,那一抹傲雪欺霜的妖媚雪白,勾勒出一痕驚心動魄的火辣曲線,疾步而行時,波濤洶湧。

    花晴風此時可無暇欣賞娘子的嫵媚風情,急急迎上去道:“他已經走了?”

    蘇雅點點頭,道:“剛剛離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花晴風澀然道:“這……,哎!一時半晌,卻也說不清楚。”

    蘇雅一雙妙目滿含疑惑,道:“你哪來這麼多銀子,我怎麼都不知道。”

    花晴風懊惱地道:“夫人,為夫此刻心亂如麻,你就不要問了。”

    蘇雅欲言又止,見他果然一臉焦灼,這片刻功夫,唇上居然起了兩個火泡,到了嘴邊的話登時又嚥了回去,可心中的疑惑卻是更濃了,方才她問兄弟,蘇循天也是這般答覆,丈夫和弟弟究竟有什麼事在瞞著她?

    花晴風扼腕疾走,喃喃自語:“真是受了他的指點?不是他想畏罪潛逃吧?”

    蘇雅聽得莫名其妙,卻不知花晴風前一個“他”指的是葉小天,後一個“他”指的卻是蘇循天。

    蘇循天匆匆逃下山來,搶在那支火把長龍隊伍的前面先趕到了縣衙,直接從後門兒進去,結果把他姐姐也驚動了。

    當時他姐夫花晴風正在客廳裡長吁短嘆,毫無睡意,蘇循天見了花晴風馬上道:“姐夫,快給我取三百兩銀子,我便能讓此事風波不起。”

    花晴風哪裡肯信,頓足道:“你想溜?糊塗啊!一旦溜了,此事便坐實成了殺人重罪,到時候畫影圖形,通緝天下,你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能逃到哪兒去?”

    蘇循天怒道:“我雖無能,卻也不是毫無膽色、毫無擔當之人!你放心,這件事我扛著,絕不連累你!”

    花晴風訕訕地道:“這叫什麼話,我……我讓你擔起來,是因為你進去了,我還能關照你,如果我倒了,你還有何人可以倚仗。”

    蘇循天冷冷地道:“那就多謝姐夫了。不過,我剛剛得到葉典史指點,哪怕李家再怎麼鬧,此事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是確需三百兩銀子。”

    花晴風雖然不屑於葉小天,倒是一直相信葉小天詭計多端,一聽這話頓時雙眼一亮,急忙道:“他有什麼好主意?”

    蘇循天道:“這時哪有時間細說,那李氏族人已經打起燈籠火把直奔縣衙來了,快取三百兩銀子給我,一會兒李氏族人來了,你且再拖延他們片刻,然後如此這般……”

    蘇循天壓低聲音,對花晴風急急敘述一番,花晴風半信半疑,卻也只得照辦,恰在此時,被驚醒的蘇雅趕來,花晴風也顧不得與她細說,便摸出鑰匙,叫她速去取三百兩銀子給蘇循天。

    蘇雅莫名其妙,可是見丈夫和弟弟都是一副焦灼不安的模樣,情知此時不宜發問,急忙去取銀子。這存銀處就在花晴風藏書的一間書室,平素蘇雅也不去那裡,鑰匙都由花晴風掌握著,卻不知那裡竟然藏了足足一箱銀兩,把蘇雅嚇了一跳,可弟弟催促甚急,卻也不敢怠慢,趕緊把那銀子包裹好交給蘇循天。

    三百兩銀子著實不輕,蘇循天生恐耽擱了時間,又叫後宅牲口房的人給牽來一頭騾子,由那騾子馱著銀子,腳不沾地的離開了。

    後宅裡面雅夫人滿腹疑竇,花晴風提心吊膽,前衙李氏族人也僵在了縣衙門口。

    李氏族人雖也不少,卻只是平頭百姓,叫他們硬闖衙門他們是不敢的,雖然仗著蘇循天沒有牌票便拿人,而且抓人的還是些坊間潑皮,分明是與賭坊沆瀣一氣,行的是不法事,他們李家占了些道理,可一旦強闖縣衙,那就被人拿住了把柄。

    他們不敢闖進縣衙,卻敢在外邊大呼小叫,鼓噪不已,靜夜之中,大呼小叫的,不一時竟喚醒了周圍許多百姓,引來一些人掌著燈看熱鬧。

    李氏族人一見有百姓圍觀,膽氣更壯了,高聲叫罵、大聲控訴,把個縣衙門口當成了茶樓瓦舍一般,那些值宿的差役提著水火棍,攥著腰刀,緊張地守在縣衙門前,卻也不敢喝止,免得更刺激了他們。

    雙方正僵持間,花知縣終於“打扮停當”,強作鎮定地從後宅裡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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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4
發表於 2014-12-12 00:18:49 |只看該作者
第293章 越獄


    “大老爺駕到,肅靜!肅靜!”

    衙前正吵鬧不休,階上忽有差役大喝一聲,旋即兩盞“花”字官燈頭前開路,縣太爺花晴風冠戴整齊,在四名強壯的捕快護持下威風凜凜地從衙門裡走出來。

    “知縣老爺出來了!”

    縣衙前頓時安靜下來,許多百姓還從未見過縣太爺的尊容,這時都好奇地張望著。花晴風在階上站定,色厲內茬強扮威嚴道:“爾等刁民,好大的膽量!半夜三更,聚集衙前,意欲何為!”

    階下安靜了片刻,李氏族人的陣營裡微微騷動了一陣,便公推一人上前答話,這人想是見過些世面,說話也大方得體,是以在族人中很有威望,看年紀卻只是中年。

    他走到近處給花晴風跪下,高聲道:“草民李慕白,見過大老爺。草民的堂侄李言庭,今日在‘蟾宮苑’飲酒,忽被縣衙蘇捕頭帶著一群潑皮給抓走了。那蘇捕頭既沒有縣尊大人您的拘人牌票,帶的又不是衙門裡的公人,卻濫用職權,捕我族人,我等今夜到縣衙來,就是請大老爺您為我們李家主持公道的。”

    “哦?”

    花晴風睨了他一眼,見李氏一族尚知畏懼官威,原本忐忑的心情略安,撫鬚道:“何人看見蘇捕頭抓走李言庭,當時情形如何?”

    花晴風本想若那人不在場,便可派人去把他找來,如此這般就能拖延足夠的時間。卻不想那人本就是李氏族人,當時也在那裡賭錢,是以李言庭一出事。他馬上就趕回去報信了。

    這時一聽知縣老爺詢問,那人忙也上前跪下,叩頭道:“草民李言矩,見過大老爺!”便把他所見經過從頭到尾對花晴風說了一遍。

    李家在來時路上已經商量妥了,絕口不提賭博一事,李言庭參賭只是小事一樁,可公人為賭坊撐腰那就是以權謀私的大事了。相信他們這個順水人情送出去,知縣大老爺也得買他們的帳。如果這位知縣大老爺不識相。那就把蘇循天也咬出來,看看到時誰更難看。

    花晴風聽得十分仔細,對一些細枝末節也不厭其煩的追問求證,如此一來可苦了李慕白和李言矩。跪得腿都麻了。好不容易才問罷經過,花晴風卻輕描淡寫地道:“這件事,本縣是清楚的,與爾等所言,卻是不盡相同。”

    李慕白壯起膽子道:“如此還請大老爺示下,不知李言庭究竟犯了何罪。”

    “咳!”

    花晴風清了清嗓子,突然提高聲音道:“驅散一干閒雜人等,李氏族人衙前相候,帶他二人到衙內說話!”

    花晴風說完轉身就走。那些半夜三更出來看熱鬧的好事百姓對此結果自然不滿,李氏族人不知花晴風意欲何為,也是鼓噪不休。那些衙差大聲喝斥:“肅靜!肅靜!大老爺只是喚他二人入內說話,再敢鼓噪,亂棍驅散!”

    說是這麼說,他們也未敢真的棍棒交加,李慕白見多識廣,膽量頗大。便一把拉起李言矩,跟著花晴風進了衙門。

    花晴風未帶他們上大堂。只在前衙隨意找了一間籤押房,入內之後往上首一坐,沉聲道:“此事本屬機密,如今吩咐於你二人知道,你二人須守口如瓶,如果洩露,必予嚴懲!”

    李慕白和李言庭面面相覷,眼見縣太爺神態肅然,不免心中忐忑:“莫非李言庭真的犯了什麼案子?”

    花晴風道:“前些時日,本縣曾派員掃蕩‘一條龍’匪盜,那時就得到消息,我縣有人私通盜匪,暗中為他們傳遞消息。‘一條龍’的盜伙雖被剿滅了,他們的這個眼線卻不曾落網,是以本縣曾密囑蘇捕頭暗中查訪。

    這些日子,蘇捕頭已經陸續查過一些人,卻又一一排除了他們的嫌疑。今日蘇捕頭向本縣稟報,說他獲得了新的線索,有個叫李言庭的人有重大嫌疑,他會找機會查查這個人。”

    花晴風說到這裡,李慕白和李言矩已然臉色大變,這可是通匪的罪名啊,對李言庭來說,這是殺頭的大罪,如果坐實了這個罪名,整個李氏家族都要受到牽連。

    李慕白做不到坦然自若了,惴惴不安地道:“大老爺,李言庭一向安份守……”

    花晴風見李氏族人慌了,反而平靜下來,沉聲道:“本縣還沒說完!”

    李慕白馬上閉緊了嘴巴,花晴風道:“本縣說過,那李言庭只是有嫌疑,並未坐實他的罪名。他既有通匪的嫌疑,當然要查。可若公開抓捕,消息一旦洩露,若通匪者另有其人,勢必會打草驚蛇。所以蘇捕頭才秘密行事,且為掩人耳目,帶了一些潑皮,而未動用公門中人。”

    兩個李氏族人摒著呼吸聽花晴風說完,這才由李慕白小心翼翼地道:“大老爺,李言庭家有餘財,時常放貸牟些小利。放貨麼,本是急人所急,可是有些人急用錢時對他千恩萬謝,待還帳時卻是恨之入骨,難免誹謗中傷。所謂通匪,定是這些人挾恨報復,整治於他,還請大老爺主持公道。”

    花晴風道:“是否有罪,還需查過才知道,如果李言庭確實冤枉,本縣自然不會無端加罪,查證冤枉之後,蘇捕頭自會悄然將他釋放。誰料你們族人這般大張旗鼓,本縣卻需想個不致令人生疑的理由了。”

    李慕白和李言矩聽了不禁暗悔衝動,花晴風故作思忖,想了想道:“這樣吧,本縣再好好想想,如果李言庭確非山賊眼線,該如何向人解釋他被蘇捕頭拘走一事。你二人且安撫族人回去,不許無端生事。

    然後你們去一趟大牢。為了防止走漏消息,蘇捕頭把他帶去那裡問話了。如果李言庭有罪,你二人要協助官府勸他自首。早早說出實情,尚可減輕罪責。如果無罪,你二人也可將本縣的苦衷說與他聽,一起為本縣守秘。既是良民,就應協助官府,除暴安良、平靖地方。”

    二人唯唯稱是,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花晴風見他按照蘇循天所說的辦法一番交待下來。李家果然有偃旗息鼓之勢,不由暗喜:“這一番連哄帶嚇。果然唬住了他們。那葉小天倒是有些歪才。”

    他這書呆子一派天真,卻不知葉小天這手法本就是捕快牢頭們平素招搖撞騙、欺下瞞上的的慣用伎倆。

    李氏族人眼巴巴地守在衙外,忽見兩個族人好端端地從縣衙裡出來,登時鬆了口氣。紛紛圍攏上來。

    這兩人繃著麵皮,對迎上來的族人不斷的詢問一言不答,匆匆趕到在場族人中輩份、年紀最尊者面前,先讓其他族人避開,才把花知縣的交待對那長輩小聲說了一遍。

    那個長輩聽了也不免緊張起來,李慕白便對眾人道:“諸位族人,李言庭被人拘走,實是一場誤會。我二人這就去看看他,如果無事。明日一早就帶他回去,大家且回吧。”

    有個族人忍不住問道:“慕白叔,縣太爺跟你們究竟說了些什麼啊。言庭究竟為何被抓,你們倒是說個明白啊。”

    那位族中長輩大聲呵斥道:“閉嘴!慕白做事素來穩重,他既對你這麼說,自然有他的道理。好啦,大家都回去吧,有什麼事。且由慕白去處理,你們全都回去。”

    這位老爺子一開口。那些李氏眾族人再無異議,當下便交頭接耳地散去了。李慕白和李言矩留在縣衙門前,待族人紛紛散去後,便有兩個公人趕來,領著他們趕往大牢。

    大牢在縣衙西面,一般的大牢都是與縣衙建築一體的,而葫縣改為流官制才三四年光景,以前當地漢民是由巡檢司軍管的,當時大牢建在西城牆邊,建縣衙的時候為了節省資金,就接管使用了原來的巡檢司大牢,是以與縣衙並不在一起。

    不過,葫縣本來就不大,此一去也不過幾條街的距離,很快他們就來到了大牢,那管牢見是縣衙門派來的人,驗看了兩個公人的腰牌後,便讓他們進了大廳牢,派一個獄卒陪同。

    六人前行不過,穿過一個庭院,前方忽然傳來一陣叱喝叫罵聲,因為夜深人靜,還能聽到兵刃磕碰聲。那兩個公人吃了一驚,急忙拔出腰刀,為他們帶路的獄卒也拔出刀來,裝模作樣地驚叫道:“不好,出事了!”

    三人快步向前迎去,李慕白和李言矩有些緊張,有心退卻又無人帶路,只好硬著頭皮跟著三個公人向前跑。

    前方一轉,便是一條甬道,甬道並非一條直線,前面不長一截,然後就是一個拐彎,這時就見前方牆壁上刀光劍影,閃動不已,顯見是有人正在甬道裡廝殺,被壁上燈火將身影映在了牆上。

    甬道前方那堵牆上人影扭動不斷,地上還躺著一個人,看衣袍卻是尋常百姓的便袍,寂寂無聲,似乎已經死了,旁邊還有還有一個公人,正和一個身著囚服的人扭打在一起。

    陪同李慕白和李言矩趕來的三個公人立即舉刀撲了上去,李言矩只是尋常百姓,李慕白縱然見過些世面,又哪見過越獄這回事,當即戰戰兢兢地站住,進也不敢進,退也不敢退。

    蘇循天抱著一具死囚的屍體,抓著屍體的兩隻手腕正滿地打滾,做扭打廝殺狀,忽然三個公人撲過來,揮刀在那屍體上一通亂剁,血流了他一身。李言矩只覺臉上一濕,伸手一抹,全是濺來的鮮血,嚇得兩眼一翻,當即暈了過去。

    蘇循天暗暗鬆了口氣,趕緊把那死屍一甩,大喊道:“快!死囚越獄,快去幫忙!”

    那三個公人“砍死了”那個“越獄的囚犯”,馬上又往甬道裡衝過去,李慕白哆哆嗦嗦地站著,就見牆上廝殺的人影愈發激烈,因為三個生力軍的加入,迅速結束了戰鬥,牆上依舊站立的人影,都是穿公服、戴皂帽的獄卒模樣,這才鬆了口氣,直到此時他才發現胯下濕漉漉的,竟是嚇得尿了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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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4章 皆大歡喜


    蘇循天立功了!

    牢頭和一眾看牢獄卒立功了!

    縣衙派往監牢的兩個捕快立功了!

    李慕白和李言矩這兩個平頭百姓也立功了!

    蘇循天秘密調查一條龍盜賊餘孽,提嫌疑人李言庭往大牢審問的時候,突遇死囚暴動,意圖越獄,當即拔刀阻止,奮勇向前,成功地阻止了一眾死囚脫逃,以免再度為禍人間。

    葫縣牢頭和一眾看牢獄卒在死囚越獄事件暴發時沉著冷靜、迅速應對,勇敢戰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果斷將幾名試圖越獄的死囚當場格斃,避免了事態的進一步惡化。

    縣衙派來監牢公幹的兩個捕快適逢其會,立即毫不猶豫地加入了戰鬥,在關鍵時刻協助葫縣大牢的看牢獄卒平息了事態,功勳甚大。

    而李慕白和李言矩兩個良民在前往大牢協助調查時,恰逢死囚越獄,他們沉著果敢,協助官府打擊暴徒,李言矩與歹徒近身搏鬥,一枷打鎖了死囚的腦袋,救下了危在旦夕的蘇捕頭,堪稱良善百姓的楷模。這件事,住在葫縣大牢附近的百姓都可以做證,他們親眼看到,李言矩離開大牢時,滿臉都是鮮血。

    而李言矩的族叔李慕白,雖是中年書生,手無縛雞之力,也不畏生死,奔走疾呼,通知四方守衛趕來阻止死囚逃脫,以致筋疲力盡,汗透重衣。這件事住在葫縣大牢附近居住的百姓也可以做證:李慕白離開大牢時,衣服下擺還是濕的。

    葫縣縣令為葫縣捕快、獄卒們向銅仁府、貴陽府請功,並把兩個見義勇為的良善百姓的事跡也報了上去,在還沒有得到貴陽府、銅仁府旌表嘉勉的批示之前,就親赴李家探望、賜匾,並由葫縣大善人洪員外慷慨捐資紋銀一百兩以示嘉勉。

    這樁越獄案的結果,可謂皆大歡喜。在這一連串的歡喜之中,有個人被大家下意識地就忽略掉了。這個人就是李言庭。

    李言庭作為通匪嫌疑人被蘇循天蘇捕頭帶往大牢秘密訊問,恰逢死囚越獄,被一個死囚用木枷劈在腦袋上,當即腦漿迸裂,一命嗚呼。李言庭的妻兒當然不滿,不過在官府保舉李慕白入縣學做了生員,族長把官府嘉獎的一百兩紋銀分成他們母子五十兩,花知縣又暗示將向銅仁府請示,免去他們母子賦稅錢糧之後,他們便默默地接受了這一現實。

    五天之後。銅仁府的批示下來了,不但嘉獎了花知縣親自提名的一眾有功人員,還對管獄官的直接上司葉典史、葉典史的直接上司徐縣丞、徐縣丞的直接上司花知縣提出了嘉勉、記功。

    十二天後,貴陽府的批示也下來了,這一次有功人員嘉勉名單上又加了兩個人:銅仁府推官戴崇華和銅仁知府張繹。

    第十三天,夜,花知縣家的後宅裡燈火通明。

    這是一場比較私密的宴會,受邀人只有一個----葉小天。

    花知縣、雅夫人、蘇循天三人輪番向葉小天敬酒,雖然他們沒有把一些話明白地掛在嘴邊上。可是感激之情已經盡在不言之中了。

    這場宴會雖然熱烈,其實氣氛很有些怪異的,因為雅夫人和她的弟弟蘇循天,對這場宴會的男主人花晴風不冷不熱。明顯只是因為有個外人在,才不得不維持表面上的和氣。

    花晴風面對他的夫人和妻弟時,神態也是微現尷尬,有時為了表現一家人的和睦。刻意地對他們說些什麼,他們即便是不想在葉小天面前表現出不和,反應還是明顯地有些遲鈍和冷淡。

    不過對葉小天來說。這場晚宴卻是收獲極大。蘇循天本來就是他的鐵杆,這一下對他更是忠心耿耿。同時,他還分別獲得了雅夫人和花晴風的友誼,尤其是花知縣,在充分見識了葉小天的能力之後,尤其是徐伯夷和王主簿越走越近,似有結盟態勢之後,他痛定思痛,終於決定盡釋前嫌,拋棄成見,與葉小天友好相處。

    在這一夜的晚宴上,在不著痕跡的杯籌交錯之中,葉小天和花晴風便已達成了共識,從這一天開始,他們的關係發生了本質的變化:老奸巨滑、實權在握的葫縣三把手王主簿和略具權力、能力稍嫌不足的二把手徐縣丞締結了盟約,而名義上的一把手花晴風也終於選擇了葫縣的四爺葉小天,兩人結成了同盟,壁壘分明。

    而當初,花晴風是和徐伯夷穿一條褲子的,葉小天則一直想和王主簿結為盟友,今日竟然演化成這樣一種局面,實是他們當初都不曾預料到的。

    葉小天微醺地離開縣衙,由若曉生提前燈籠引他上山,想到當初在山上建這所豪宅本是為了打花知縣的臉,今日卻與花知縣在不動聲色中結成了同盟,不由得啞然失笑。

    回首看看山下的縣衙,又抬頭看向自己的宅院,忽見雖是夜深人靜時刻,山上有一處院落居然依舊燈光明亮,仔細一看正是太陽妹妹的居所,葉小天不由得心中一暖。他知道,這一定是太陽妹妹在等他回家,並且正為他準備著夜宵:有家的感覺,真好啊!葉小天欣欣然地舉步登山了。

    小廚房裡,俏媚可愛的小廚娘太陽妹妹雙手插腰,嗅了嗅她已經燉好的香氣四溢的煲湯,滿意地點了點頭。今天這道湯,是用子公雞、海馬、肉蓯蓉、杜仲、豬腰子、龍眼等物燉的,卻一點腥味兒也沒有,她煲湯的手藝真是越來越高明了,堪稱大師。

    太陽妹妹可愛地皺了皺鼻子,小聲地嘀咕:“哼!我就不信了!這麼個補法,除非你有病,否則守著我這麼漂亮的姑娘,就沒一點想法!”

    可憐的葉小天根本不知道,他如今每天早上都因一柱擎天的脹痛而醒,,都是因為這無窮無盡的進補。

    ※※※※※※※※※※※※※※※※※※※※※※※※※

    葫縣政局揭開了新的篇章,而在遙遠的京城,此時卻發生了一件事情,一件對京城大佬們來說微不足道到了極點。而對葉小天卻生死倏關的事情。

    大亨派往京城掃貨的那支商隊,此時已經趕到了京城,在進城的時候,稅官搜檢車上所載貨物的時候,發現了一些不妥之物,準確地說,是違禁之物。

    詳細羅列下來,其實那押運貨物的夥計也聽不太懂,就是司法的官員和專門負責打官司的訟師都很難記得全“大明律”,你怎麼能指望這只是粗通文墨的人會有閑功夫去鑽研那東西。

    那夥計只記得稅官曾從那一車貨物裡抻出一件繡有鳳凰牡丹圖案的花緞裙。而這種圖案花紋的裙子,根本不是一個不入流的小官家眷可以穿用的衣服:這件衣服的主人----逾制了!

    朱元璋稱帝後,製訂了一套嚴格的符合封建禮法的製度,包括禮節、稱謂、建築、服飾等等,不同等級、身份的人是不能穿戴不符合規定的冠帽袍服、首飾頭面,居住不符合其身份的建築的。

    這個規矩,在明初時候十分嚴格,那時就算是當朝宰相也不敢逾矩,否則動輒就可能牽扯上殺頭大罪。到了這個時代。綱紀已經有些崩壞,不過還是很少有人敢公開逾矩,不過地方上有很多官紳已經變相逾矩了。

    他們活著不敢逾矩,死後卻想尊榮一回。於是七品的官死後埋葬時。家人往往會給他換上六品甚至五品的冠戴,五品的則換上四品甚至三品的冠戴,反正往墳裡一埋,也沒人發現。活著過把癮會死,死了過把癮問題就不大了。

    這種事隨著一些盜墓事件的發生,官府也有所耳聞。不過只是讓死掉的人逾矩,滿足一些虛榮心,官府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做生意的人在有人買袍服時,也不會特意問一問買主身份,配不配穿戴這種質料或款式的衣服。以前問沒關係,因為都是給活人穿的,現在則不然,難道還能說一句:“這套圖案的裙子,得是五品命婦才能穿戴,請問你是五品官,還是準備給死人穿的?”那樣的話不只生意沒得做,恐怕命都被人打沒了半條。

    葉小天為家人購買禮物時,見這套裙子豔麗大方,定能討得他嫂子歡喜,他正想討好嫂子,以便讓嫂子同意舉家遷往貴州,對這麼繁瑣詳細的規矩,他是不清楚的,便掏錢買了下來。

    其實他買了下來也未必就出事,即便他嫂子真的穿上這件裙子,如果恰好遇到個明白人提醒一下,趕緊換下來,只要無人舉報,也不會出事,可徐伯夷為了完成田妙雯所交待的“要讓他死,而且是身敗名裂、一無所有地死”的要求,不惜重金買通了一個夥計,往葉小天的禮物裡面悄悄塞了幾件違禁品,之後又派人一路尾隨商隊,在他們進京城之前提前向守門的官兵和稅官告密示警了。這稅官自然一查就著,只不過其它幾件違禁品實屬栽贓,而這件違禁品確實是葉小天本人的失誤。

    《大明律》對文武官員犯罪的處理曾幾度更改,勞模皇帝朱元璋在世的時候,是所有文武官員,但凡入流品以上官員犯罪,必須奏請天子。而此時,則是在外六品以下官,由分巡禦史、按察司取問.

    葉小天是典史,這個官職比較特殊,雖不入流卻按入流官管理,可他案發地在京城,相應的分巡道和按察司在貴陽,又沒有把案子發回貴陽去審的道理,於是這個微末小吏的案子,便因為制度的缺陷,直接呈送到了當朝首輔張居正的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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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13 00:56:38 |只看該作者
第295章 風雲突變


    首輔張江陵近來身體不大好,主要是身患隱疾,行走不便,是以除了進宮覲見天子外,輕易不大出門。閣臣部堂、各衙大臣們凡有要事,都是往張府拜謁、向他請示。

    區區一個典史,在權傾朝野的張江陵面前,本來就如螞蟻行於大象腳下,任他如何蹦噠如何吶喊,都休想讓這頭大象瞧見他渺小的身影,聽見他微弱的聲音,如今卻陰差陽錯,愣是被張江陵注意到了。

    張首輔的府邸在宣武門一帶,書房之內,正有一位客人坐於客座,慢條斯理地品著香茗。而張首輔則於案後批閱著剛剛送來的一批公文,書房裡靜悄悄的,只有偶爾翻動公文時紙張發出的悉索的聲音。

    這位客人就是曾往貴陽講學的那位大儒崔像生,張江陵一向的習慣,即便有密友至親到訪,若手頭尚有公務,也必先行將公務處理完畢,除非需要思慮、溝通,當日不能處斷的,否則絕不積壓手中,即便正身患重病,也是抱病處理公務。

    崔像生知道這是張江陵一向的習慣,對任何人都是如此,並非有意怠慢於他,他能被請進書房相待,已是極大禮遇,是以絲毫不惱,只是耐心等候。

    說起崔像生與張江陵的交情,那就是不打不相識了。當初皇帝聽聞崔像生的賢名,曾想讓他入朝為官,卻被張江陵一言否決,認為此人乃一腐儒。不是做官的材料,就此絕了崔像生的仕途。

    崔像生本是一個極功利的人,張江陵斷了他的前程。他心中豈能不恨,實是恨張江陵入骨了,可這位當朝首輔權傾天下,就連皇帝在他面前都戰戰兢兢、敬畏如父,崔像生哪能奈何得了他。

    是以對張江陵近乎羞辱的評價,崔像生毫不著惱,反而坦然承認。對人言道:“崔某一直無意為官,就是因為崔某有自知之明。某之所學雖然繁博。於經世致用方面卻不擅長,只宜窮首皓經、鑽研學問。”

    崔像生這一手自黑玩得漂亮極了,一下子就化被動為主動,張江陵的評價不但沒有成為他的污點。反而彰顯了他的胸襟氣度、把他定位為一個飽學鴻儒,更加提高了他在士林的威望。

    張江陵聽說此事後,對他的胸襟和氣量也大為欣賞。張江陵當日對他的評價本就不抱什麼個人成見,只是覺得他名望雖高、學問雖博,於致世經用方面卻沒多大用處,只適合鑽故紙堆,研經讀卷、考據學問,如今對他有了好感,在他有意接近之下。成為朋友就是必然了重生之良緣天定。

    張江陵並未想到這位大儒因為他的一句評價,已經恨他入骨。實際上,像崔像生這樣的人在朝野中已不知有多少。只是他們心中再恨,也只能表現得對張江陵無比敬仰、無比尊崇,除非這個龐然大物轟然倒下,否則他們隱忍許久的仇恨絕不敢暴露一絲一毫。

    “荒唐!一個小小典史,居然忘乎所以,僭越若斯。使用種種踰矩之物!”

    張江陵看到關於葉小天的那份公文,不禁皺起了眉頭。崔像生本就是事先得到有心人提醒。故意衝著葉小天來的,以報當日在貴陽棲雲之宴時的一箭之仇,一聽這話,立即放下茶杯,笑問道:“太岳先生執掌中樞,日理萬機,連一典史小吏的事情都要過問麼?”

    張江陵道:“此人此事有些特別,所以才送到張某案前。”

    張江陵把葉小天的事對崔像先簡單說了幾句,便又低頭去看公文,提筆思忖處置意見,崔像生做恍然大悟狀,輕輕“啊”了一聲道:“葉小天,原來是他呀,那就難怪了。”

    張江陵聽到這話,訝然抬頭道:“怎麼,像生居然認識此人?”

    崔像生泰然道:“不錯,崔某遊歷貴陽時,恰曾見過此人。此人不學無術,本是一方痞賴,只因巧言諂媚,討好了銅仁土知府,受他抬舉被點為秀才,搖身一變,就此成了讀書人,真是士林之恥啊!之後……”

    崔像先把他所見所聞和這次有心人透露給他的葉小天在葫縣的一些舉動,說成勾結地方、排擠上官、營造豪宅,添油加醋一番講述,張江陵勃然大怒,道:“竟有此事,如此人物,沐猴而冠,把官府當成雜耍堂子不成!”

    崔像生用很無奈的語氣道:“太岳先生嘔心瀝血,主政多年,我大明在太岳先生的苦心經營之下,已是河清海晏、清明朗朗。只是還有些偏僻所在,道路難行、消息閉塞,土著百姓眼中只知土司,不知朝廷,才會生出葉小天這種怪胎。”

    張江陵沉著臉色道:“便是千山萬山相隔,既是我大明王土,也得服我大明王道教化!”

    他想了想,便提筆寫下了批示意見,崔像生給葉小天上完了眼藥,便渾若無事地端起茶杯假意喝茶,眼角微微睨著,見張江陵沉著臉色做下批示,眸中不禁微微掠過一絲得意之色。

    ※※※※※※※※※※※※※※※※※※※※※※※※

    老天爺打個噴嚏,人間就是一場傾盆大雨。

    比皇帝更像皇帝的張江陵下一道親筆批示,地方大員們該是如何反應?

    一騎快馬,飛也似地馳進葫縣驛站,剛剛衝進驛站,那匹馬便轟然一聲仆倒在地,馬背上的人胸前繡著一個大大的“驛”字,背後插著三面三角小紅旗,這是八百里快馬,沿途不得有任何人以任何理由阻攔,便是那馬當街踢死人命都不用判刑。

    戰馬轟然倒下,馬上的驛卒就地一個翻滾,很靈巧地避免了戰馬的側壓,但他掙扎了幾下,卻因雙腿麻軟。無力站起。

    驛站裡的驛卒一見他騎著快馬衝進來的模樣,就已大驚迎上,他們當然認得這是八百里軍驛。這個驛站還從來沒有看到過這等最緊急的軍驛快報,當即搶上幾人將那驛卒扶起。

    那驛卒用沙啞的嗓音吼道:“換……換馬……”

    扶著他的那個葫縣驛卒同情地道:“兄弟,馬能換,可是看你這樣子也吃不消了啊,接著你是南下還是西去?只怕你再撐下去,馬還沒累死,你就要活活累死了。”

    一般來說。軍驛通傳換馬也可以換人,接力似的往下一站傳遞消息。但是向這種十萬火急的軍驛,那就是人不離信,信不離人,不可能隨意交給地方驛站的驛卒了總裁老公別太拽。

    那人艱澀地做了個吞嚥的動作。但嘴唇乾裂,根本沒有唾沫可咽,旁邊有個驛卒遞來水囊,他也不接,而是吃力地道:“到……到了,換馬,我……要去縣衙……”

    葫縣縣衙,花知縣正在審理一樁民事案件,忽然一個“傳報大爺”從屏風後面繞出來。附耳對他低語幾句,花知縣頓時大驚,馬上宣佈押後再審。說完不等眾人退下便急急退堂離開了。

    二堂裡面,那個驛卒歪歪斜斜地半躺在椅上,正拿著一壺涼茶狂飲,花晴風匆匆而入,那驛卒一見他那一身七品正印的官袍,馬上掙扎站起。摘下一直不曾離身的包袱,從裏邊取出一個水漆封印的信筒。雙手呈給花晴風。

    花晴風急急接過信筒,道:“不必多禮,你坐!”匆匆繞到案後,檢視密押火漆封印無誤,便用裁紙刀把那封口劃開,從裏邊取出一份公函。花晴風展開這份公函急急一看,登時臉色數變。

    未曾打開這份公函前,花晴風著實有些驚恐,這等急傳快驛,在他想來,只能是附近州縣發生暴動謀反,朝廷要出動大軍鎮壓,一時間不知會不會殃及本縣,也不知朝廷給他吩咐了什麼差使,待打開公函一看,才曉得竟是葉小天犯了案子。

    葉小天不管犯了什麼案子,不過是個不入流的小官,要動用八百里軍驛快傳,未免太也小題大做了,所以看到這裡時,花晴風頗有些不以為然,可接下來再看,居然是當朝首輔張江陵親筆做出的嚴懲批示,頓時心驚肉跳了。

    這份公函並不是朝廷傳來的驛報,首輔的親筆批示還在路上,這都是下面各級官吏揣摩、迎合上意的一種表現,能夠驚動當朝首輔,在他們看來,要麼是此人罪大惡極,直達天聽,要麼是冒犯了首輔大人的什麼親眷朋友,這才惹得首輔大怒,那麼……這個倒霉蟲是必死無疑的了。

    如果這時他再出點什麼意外,甚而畏罪潛逃,那誰來承擔首輔大人的雷霆之怒?是以朝廷發來的如何處斷葉小天的信使還沒到,地方官吏先行揣摩上意,雷厲風行地處置起來了。

    這個驛卒是南直隸刑部衙門派來的,公函上將他們瞭解到的情況添油加醋地描繪了一番,指示花晴風見此公函立即把葉小天控制起來。

    本來官員犯罪,等候彈劾處斷,尚無結果之前,是不能拘捕的,只能勒令在家候參,在此期間的俸祿也是不停的,而南京刑部的指示卻是:立即把葉小天投入大牢,嚴密看管,如有逃逸,葫縣上下一體拿問。

    花晴風嚇得心頭突突亂顫,思來想去,實不知這葉小天究竟犯了什麼事,居然由當朝首輔親自批示拿問,南京刑部的公函上對此又語焉不詳,實在無從揣測。

    雖然他上次宴會後已經暗暗與葉小天結成同盟,以對抗徐縣丞和王主簿的咄咄逼人,可這種事,根本不是他能扛得下來的。

    花晴風持函在手,暗暗懊惱:“可恨吶,此人一去,我孤掌難鳴,到時只怕又要重演孟慶唯和王寧架空本官的故事了!”

    花晴風暗暗懊惱一番,終究不願親自帶人去抓葉小天,便沒精打采地道:“來人,傳徐縣丞來見!就說本縣有十萬火急大事要吩咐於他!”

    片刻功夫,徐伯夷來到二堂,先是奇怪地看了一眼半癱在椅上,彷彿半個死人的那個驛卒一眼,旋即向花晴風拱手道:“不知縣尊大人何事相召?”

    花晴風把那份公函向他一遞,道:“你來看!”

    徐伯夷接信在手,只看了三行便喜上眉梢:“大事諧矣!這一遭,管叫那葉小天有死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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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7
發表於 2014-12-14 02:13:39 |只看該作者
第296章 走麥城

   
    徐伯夷帶著人,趾高氣昂地走進典史籤押房時,葉小天正雙手按膝,目光炯炯地瞪著門口,神采奕奕,滿面紅光。

    葉小天也不明白自己最近究竟是怎麼了,好像每天都有發洩不完的精力,尤其是走在街上時,他的眼睛會不自覺地跟著漂亮女人打轉。雖然說少年慕艾,他如今已經算是一個大齡少年了,不過他總覺得這種樣子有些非同平常。

    昨天有個百姓家裡發生了一樁人命官司,跑驛路運輸的丈夫提前兩天回了家,正撞見老婆與姦夫赤條條一絲不掛地躺在榻上白晝宣淫,這漢子一怒之下,把那姦夫當場打死。

    葉小天帶人衝進這人家裡勘探現場時,瞧見他那頗有幾分姿色,被丈夫一頓鞭打赤條條地蹲在屋角哭泣的婆娘,眼見那白花花的身子,凸凹有致的曲線,下面竟然當場勃如怒蛙。

    好在長袍寬大,葉小天把刀按在身前,看起來威風凜凜,官威十足,並未當場現醜,要不然真要威風掃地,體面盡失了。

    葉小天從未懷疑到太陽妹妹每天煲給他喝的湯有問題,只以為自己已經身心成熟又無渲泄渠道,陽火過於旺盛所致。

    因為他幫蘇循天逃過一劫,蘇循天與他的感情明顯更近了一步,時常邀他飲宴,每次葉小天都想入非非地以為這酒色財氣不離身的花花公子在酒興酣暢之際會帶他去逛逛青樓,結果每次酒宴之後,蘇循天都是恭恭敬敬送他上山,令葉小天大失所望。

    葉小天此時正在自我檢討,為什麼會這樣呢?大概是以前蘇循天想帶他去嫖妓時,曾經受過他的嚴厲訓斥吧。如此說來,倒是他作繭自縛了,他現在真的想去啊,偏偏一旦涉及這個話題,這小處男又有些面嫩,羞於啟齒。

    家裡頭倒是放著個活色生香的大姑娘,可是自從上次失去自控力,差點兒鑄下大錯後,他現在開始儘量避免二人獨處了,因此便也避免了糊里糊塗生出一段孽緣來。

    葉小天不是對太陽妹妹沒有過旖念遐思,只是一旦要了這位姑娘的身子,就得負責任。葉小天情路坎坷,瑩瑩那邊波折重重,他的理智告訴他,需要有個說法、有個名份的事兒,最好不要招惹,否則來自夏家的阻力必然更大。

    葉小天雙手按膝,瞪著門口運氣,拚命地轉移注意力,可胯下之物還是無緣無故便有些躍躍抬頭之勢,葉小天暗自懊惱:“晚上要不要沾兩撇假鬍子,偷偷去一次煙花柳巷,就此結束我的處男之身呢?”

    剛想到這裡,他就看見徐伯夷春風滿面地走了進來。

    “這個斯文敗類,老婆都被他休了,怎麼還是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一定是常常出入花街柳巷,陰陽調和,才沒我這般苦惱。嘿!我要是去了,沒準和他碰個正著呢。”

    葉小天幻想著他鬼鬼祟祟地摸進青樓,恰好撞見徐伯夷鬼鬼祟祟地從裏邊出來的模樣,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徐伯夷見葉小天笑了起來,也是笑得更加愉快了。

    徐伯夷站定身子,向葉小天拱了拱手,笑吟吟地道:“葉典史!”

    葉小天起身向他拱了拱手,道:“不知縣丞大人大駕光臨,有何指教?”心中卻是暗自猜疑:“黃鼠狼給雞拜年,這廝怕是不安好心。”

    徐伯夷神色一怔,肅然道:“葉典史,你的事發了!”

    瞧見典史大人進來,籤押房裡一眾書吏都站起身來,聽到這句話不禁面面相覷,葉小天也是一怔,愕然道:“什麼事發了?”

    徐伯夷自然明白葉小天出了什麼事,只是南京刑部的公文上卻是語焉不詳,他自然不便讓葉小天知道自己清楚他的案情,當即冷笑一聲道:“什麼事發了,你心裡應該清楚的很。不好意思,奉南京刑部之命,立即拘押葉小天,來人,把他給我抓起來!”

    徐伯夷帶來的幾個人都是他手下的差役,事先便已得了他的提點,當即衝上前來,舉起一副大枷就要往葉小天頸上套,葉小天退了一步,變色怒道:“徐伯夷,你想幹什麼?”

    徐伯夷按刀喝道:“你想拒捕不成!”

    葉小天瞥見徐伯夷眸中一閃即逝的殺氣,心頭突然一凜,他毫不懷疑,只要他敢說一個不字,這徐伯夷就敢真的動手,當即把他格殺刀下。

    葉小天心想:“究竟什麼事發了?看他模樣,竟是真的動了殺機,他敢當場格殺一個朝廷命官,到底有何倚仗?”

    這時那兩個衙役上前,用大枷栲住葉小天,葉小天便站著不動,任由他二人將自己枷住了,徐伯夷一見葉小天束手就擒,心中暗覺遺憾:“這廝倒也機警,卻是不便下手了。”

    不過徐伯夷轉念一想,葉小天的劣跡惡行已經被當朝首輔聽聞,“僭越違禁”這種事兒的罪名向來是可大可小,若要嚴辦便是死罪一條,若不想辦,不過是一紙訓斥。

    如今首輔大人這麼舉動,顯然是要嚴辦葉小天了,如此說來葉小天終究難免一死,先讓他做一個自己的階下囚,那才揚眉吐氣,挽回以前丟掉的面子。便也消了殺氣,沉聲喝道:“把他帶走!”

    ※※※※※※※※※※※※※※※※※※※※※※※※※

    葉小天被抓的消息傳到葉氏山莊,山莊裡頓時亂作一團。

    若曉生一家人在門房裡垂淚嘆息,既感傷於老天爺不長眼,居然把他們全家的大恩人投進了大獄,又惶恐於一旦離開葉小天這棵大樹,他們一家今後又該依傍於誰才能遮風蔽雨。

    而客廳裡面卻是另一番景象了。冬天先生從深山裡抓回許多毒蟲,一切準備妥當,正等著葉小天放衙回來繼續教他練蠱,一聽葉小天被抓,冬長老二話不說,抱起練好的一罐蠱蟲往外就走。

    毛問智茫然道:“冬長老,你去哪裡?”

    冬天眯著眼睛回頭,佝僂著肩背,一臉陰惻惻的冷笑:“我去大牢救尊者!”

    太陽妹妹天天費盡心思給葉小天進補,眼看小天哥瞅著她的眼神兒火辣辣的有些不正常了,每每看到她,那富含侵略性的目光就在她身上留連著,看得她臉紅心跳,暗生竊喜。

    好嘛,眼看小天哥就要跳到她“碗裡”來了,她都繫好餐巾,舉起刀叉,準備大快朵頤了,這即將到口的小鮮肉卻被徐伯夷塞進大牢去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一聽冬長老所言,太陽妹妹立即拔出苗刀,乾脆俐落地道:“我跟你一起去!”

    “你們都站住!”

    華雲飛一聲厲喝,喊住了冬長老和太陽妹妹。

    華雲飛趕上兩步,說道:“你們急什麼,現在大哥究竟犯了什麼事,有沒有性命之憂,還都不清楚。你們這麼一去,就算大哥沒有罪,也坐實了死罪,到時候怎麼辦?”

    太陽妹妹道:“還能怎麼辦?我們護著小天哥回山,只要往山裡一藏,普天之下再沒有人能奈何得了他!”

    太陽妹妹說到這裡, 腦海中靈光一閃,突地大喜過望:“哎呀,如果這牢一劫,從此受到官府通緝,小天哥不得不避入深山再不出來,他還有理由不要我麼……”這麼一想,當真是心花怒放。

    華雲飛沉聲道:“大哥希望這樣嗎?他願意藏進深山老林,從此不聞世事麼?再者說,大哥的親人家眷都在京城,你就不怕牽連了他們?”

    太陽妹妹一呆,這她倒是沒有想到,如果因此牽累了小天哥的家人……,太陽妹妹登時軟了下來,苦惱地道:“那……你說怎麼辦?”

    華雲飛道:“劫獄是下下之策,當務之急,咱們應該先弄清楚大哥究竟犯了什麼事,才好決定如何行動。”

    毛問智挺身而出,道:“雲飛,你不方便露面,我去打探消息!”

    太陽妹妹挺起胸膛,道:“我也去。”

    華雲飛展顏道:“這才對,就算是平頭百姓死罪,也是秋後問斬,何況我大哥是朝廷命官,不會草率處決的。你們不要著急,先去探探消息,如果要劫獄,咱們也有大把時間準備。”

    毛問智和太陽妹妹點頭應是,立即直奔山下,分頭打探消息去了。

    ……

    京城,宣武門。

    數十名孔武有力的大漢,護著一排車子,剛剛駛過宣武門,正向張首輔的府邸而來。這些大漢俱著便服,但行進間神態謹然,行列整齊,舉手投足間滿是肅殺之氣,即便是尋常百姓也能看出他們是訓練有素的軍人。

    他們押運的那些車子大都是些箱籠之物,裝的應該是各色禮物,只有一輛輕車帷幔低垂,似乎載的是人。

    車子輕馳,帷幔輕輕律動著,忽然,一隻瑩白如玉的柔荑探出來,把那垂幔輕輕推開,窗口探出一張容顏清麗、氣質似深谷幽蘭的美麗面孔,正是薛水舞。

    水舞的模樣比在貴州時清減了許多,變得更加嫻靜優雅了。那雙動人的眼睛從拉開的窗口看著熟悉的京城街頭景象,眸中漾起一抹莫名的感傷、懷念之意。

    她在京城生活到十三歲,這裡承載著她的童年與少女時光,而她所懷念的人:小姐、母親,還有小天哥,都曾生活在這裡,此時行在街頭,看到熟悉的京城風光,怎不令她心生感慨。

    水舞輕輕閉上眼睛,細密的眼簾遮住了滿眼的憂傷與思念,再睜開時,剪水雙眸已藴起一層濕潤的水光: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情同手足的小姐、生她養她的母親,還有她情竇初開時走進她心理的那個男人,統統離開了她,永遠離開了。

    戚帥要把她送給首輔大人,她答應了。她這樣纖弱的女子,就像一株柔弱的菟絲花,總要依附著大樹上才能生存。結束了,結束坎坷飄零的生活,告別過往的一切,從今後,她只是藏在深閨,只供首輔一人賞玩的一株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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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14 02:14:14 |只看該作者
第297章 要命的禮物


    周班頭左右看看,一把拉起毛問智,與他避到牆角無人處,這才小聲說道:“我費了好大勁兒打聽,可惜就是沒人知道典史大人究竟犯了何罪。聽說是南京刑部下的批捕公文,其中可能還牽涉到京裏的一個大人物,真是奇怪,典史大人怎麼可能和京裏的大人物生出瓜葛。”

    毛問智道:“我大哥不可能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周班頭苦笑道:“我知道,典史大人的為人我還信不過嗎?退一步講,就算典史大人真的貪汙受賄,草菅人命,以他的官職,也不該驚動京城的大人物,南京刑部也不可能直接過問此事,應該由貴陽分巡道御史或者按察司衙門出面才對啊。”

    毛問智瞪眼道:“那你說說,我大哥究竟有沒有性命之險?如果只是丟官罷職倒沒什麼。”

    “這……”

    周班頭的臉揪成了包子,苦著臉道:“老毛啊,這事兒……,唉,我跟你說,就是知縣大老爺都沒遇到過這種事。方才蘇捕頭問過他,知縣大老爺也是一臉茫然,不知葉大人究竟犯了什麼罪,朝廷又會如何處置。”

    葫縣大牢外,自告奮勇陪著太陽妹妹來此探監的一個捕快臉色難看地道:“高小六兒,以咱們兄弟倆的交情,這點面子你都不給?”

    那獄卒抱歉地道:“羅大哥,實在是對不住了,這是縣丞大人親口吩咐。葉大人他犯的是通天的案子,任何人都不允許會見,我也只是聽差辦事。縣丞大人的吩咐可不敢不從。”

    羅捕快不快地道:“得了吧,這話跟別人說說也就算了,對我也這麼說?在牢裏面,你們一手遮天,只要想做,有什麼是你們不能做的?你就悄悄引我們進去一趟,只要你不說我不說。徐縣丞又怎麼會知道?”

    高小六連連搖頭,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小弟還要靠這口飯養活一家老小呢,徐縣丞說過了,誰敢私縱他人與葉典史會面。以同案犯論處,真是對不住了。”

    太陽妹妹時常去縣衙給葉小天送湯,縣衙裏不知多少衙差捕快暗戀這位秀色可餐的苗家小姑娘,這羅捕快就是其中之一,因此今兒特意陪她來大牢,本以為憑自己的面子可以讓她進去見見葉小天,誰想卻被拒之門外,當下臉都黑了。

    羅捕快對太陽妹妹羞愧地道:“羅某無能,對不住你了太陽妹妹。咱們走吧。”

    太陽妹妹記著華雲飛的吩咐,不能硬闖,正想跟著羅捕快離開。那高小六兒忽然道:“且慢!”

    羅捕快回身站定,冷冷地道:“怎麼?”

    高小六兒上下看看太陽妹妹,笑嘻嘻地道:“太陽妹妹是吧?好聽,名字好聽,人更好看,你是葉典史的什麼人呐?”

    羅捕快一看氣就不大一處來。冷著臉對太陽妹妹道:“咱們走!”

    “不要急嘛。”

    高小六嘻皮笑臉地道:“太陽妹妹,雖然我不能放你進去見葉典史。也不清楚葉典史究竟犯了什麼事,不過,徐縣丞押送葉典史入獄的時候,曾經對葉典史說過幾句話,我當時就在旁邊,只聽到一句,卻也是最重要的一句,你要不要知道。”

    太陽妹妹雙眼一亮,無視他略帶淫邪的目光,急問道:“什麼話?”

    當時,徐伯夷抓了葉小天,親自押送到大牢,將葉小天鎖進一間與其它牢房全不相鄰的單獨牢間後,終於按捺不住心中的得意,摒退左右,對葉小天道:“葉典史,這一年多來,葫縣最出風頭的人就是你,可人的氣運總有用盡的一天,現在你的氣運終於到頭了啊。”

    葉小天直到現在還是對自己為何被捕滿頭霧水,不過看到徐伯夷眉飛色舞的模樣,卻已隱隱感覺到此事必與徐伯夷有莫大關係。葉小天沉住了氣,平靜地道:“我被捕入獄,可是與你有著莫大干係?”

    徐伯夷不答,卻是忍不住一陣猖狂的大笑.

    葉小天歎了口氣,喃喃自語道:“看你這副德性,應該就是你算計我了。”

    徐伯夷神色一獰,道:“我在赴任之前,曾經有人對我說過一句話,她說:‘在官場上,只有兩種人,一種人被人踩,不想被人踩的就得努力去踩人。’你真以為,你讓我在祭雨台上丟盡了臉,我就會從此服軟,甘心被你踩了?”

    徐伯夷踏近一步,想起自己當日所受的屈辱,激動的不克自持,用顫抖的聲音嘶吼道:“這一次,你死定了!”

    高小六當時正站在牢房裏,雖已避開,可徐伯夷這一聲吼聲音太大,他還是聽得清清楚楚。不過,葉小天接下來的一句話,他卻沒有聽見。葉小天當時毫不動容,只輕輕吐出一口氣,向徐伯夷長長一揖,一字一句地道:“多謝教誨,這句話,我記住了!”

    徐伯夷怔了一怔,葉小天這句話所透露出的平靜從容,令他本能地感覺到危險似的,汗毛豎了一下,但他隨即就平靜下來,冷笑道:“你記住又如何,你還有機會麼?哈哈哈……”

    徐伯夷仰天狂笑著,從牢裏走了出去。

    太陽妹妹聽高小六把那句“這一次,你死定了!”的話學給她聽,心中不禁焦急起來,她向高小六點了點頭,道:“多謝!”轉身就走,想要盡快趕回山上與華雲飛商量對策。

    但那高小六兒再度喚住了她:“太陽妹妹,葉典史這一遭只怕是在劫難逃了。聽徐縣丞那口氣,來日喪命抄家在所難免。你如此年輕貌美,何必與葉家共存亡呢,我還沒娶媳婦呢,不管你以前在葉家是什麼身份。我都不在乎,只要你願意……,我就娶你過門兒。也好讓你逃過一劫,終身有靠!”

    羅捕快一聽勃然大怒,他雖也喜歡太陽妹妹,暗戀得不得了,可也只是暗生傾慕,哪敢把自己的情意透露半分。現如今葉典史才剛剛入獄,什麼罪名還不清楚。這就有人惦記上他的女人了?

    羅捕快臉色鐵青,挽著袖子衝上去。咒罵道:“高小六,你他娘的是個人還是頭披著人皮的牲畜,老子今天非好好教訓教訓你不可!”

    “你幹什麼,你想幹什麼?”高小六兒身材瘦小。可比不得羅捕頭的大塊頭,羅捕頭若真想揍他,他可不是對手,嚇得他連連後退。

    “羅大哥,算了!”太陽妹妹一把拉住羅捕頭,她雖嬌小玲瓏,不可能拉得動羅捕頭,可那小手只往羅捕頭衣袖上輕輕一牽,羅捕頭便乖乖地站住。溫馴聽話的很。

    太陽妹妹妙眸一轉,睇著高小六兒,似笑非笑地道:“多謝小六哥提醒。如果葉家真的大難臨頭,人家會好好考慮你的話。”

    她抿了抿花瓣似的俏美雙唇,從腰帶裏摸出一只繡花荷包,遞與高小六道:“小六哥把這麼重要的消息告訴人家,人家也沒什麼好謝的,這兒有只荷包。是人家自己繡的,送給小六哥算是一份心意吧。”

    女兒家把自己的荷包送給一個男人。那意味著什麼?高小六歡喜之下,身子都輕了幾分,接過荷包,嗅到荷包散發出的淡淡香氣,如果不是旁邊還有羅捕頭站著,早就一頭撲上去,抱住太陽妹妹又親又啃了。

    “羅大哥,我們走吧。”

    太陽妹妹眼波流轉,向高小六微微一蕩,便向外走去。羅捕快見她竟然送高小六禮物,而且是如此暖昧的一件禮物,只當她真做好了大難臨頭各自飛的打算,心生鄙夷,對太陽妹妹便有些冷淡下來。

    ……

    張居正坐在書房裏,臀下墊了厚厚的鵝絨軟墊,仔細斟酌半晌,提筆寫道:“省徵發,以厚農而資商;……輕關市,以厚商而利農!”

    寫罷全文,又仔細檢查一遍,確認並無疏漏和錯字,這才輕輕合攏奏章,喚道:“來啊,立即送到宮裏去!”

    張居正自主政以來,對官吏最大的改革就是考成法,對民眾則是“一條鞭法”和“清丈田畝”。“一條鞭法”和“清丈田畝”對減輕百姓負擔,其實並不能起到實際的作用,因為“一條鞭法”實際上是稅製改革,把各種實物稅賦統一折算成銀錢來計算。

    而且這也不是張居正的發明,此前已經有些地方如此施行了,因為行之有效,便被他推向全國,這樣一來對朝廷是方便了許多,反而給許多百姓增添了麻煩和負擔。

    而“清丈田畝”雖然清丈出了許多地主豪紳私瞞的土地,使得他們必須照章納稅,但他們很快就能想出對策,把這筆負擔轉嫁到農民和佃戶身上去,然而對朝廷來說,稅收畢竟是大大增加了。

    此時,太僕寺有存銀四百多萬兩,太倉存銀也有四百多萬兩,兩者總計八百餘萬兩,太倉的存糧也可支用十年,可謂國庫充實,是以張居正便上疏請求免除自隆慶元年以來十多年間各省積欠的錢糧,這一點卻是貨真價實地惠及百姓了。

    另外,張居正雖是出身儒家,可他畢竟是治世名臣,大明名相,做事比較務實,所以對“重農輕商”一向不以為然,認為應農商並重,是以又特意提出保護並鼓勵商業的一些舉措,一並呈報天子頒布。

    這封奏疏寫完,他就有些支撐不住了。他患了嚴重的痔瘡,行走不便,久坐也痛苦萬分。他站起身來,輕輕扭了扭腰肢,正想去花園走走,老管家悄悄走進來,對他低語幾句,雙手奉上一份禮單。

    張居正搖頭失笑,喚著戚繼光的表字道:“這個元敬,卻不知又搜羅了些什麼東西給我。”展開禮單,對那些奇珍異寶、綾羅錦繡之物他只一眼掃過,並不在意,待看到“膃肭臍”三字時,雙眼卻是一亮。

    張居正每日勤於公事,又兼年老多病,以致胃口也受了影響,一餐百菜,猶覺難以下箸,找不到能讓他開胃喜歡的東西。但有一樁愛好卻是愈老彌堅,那便是美色,首輔大人唯獨樂此不疲。

    歷年以來,各地敬獻的美姬充斥於後宅,已不下數百人,首輔猶不嫌其多,只是畢竟年邁,兼之體弱多病,處理國事尚遊刃有餘,安撫後宅卻常常“力不從心”,是以對各種助性藥物便情有獨鍾了。

    戚帥上次送過他一味“膃肭臍”,用後效果甚好,他只隨口提了一句,不想戚帥便記在心裏,這次又給他送來一罈。張首輔撚鬚微笑著點了點頭,目光再往下一掃,頓時又是一喜。

    下邊還提到贈送美姬一名,又特意提到這名美姬並非銀錢買來,實因家遭變故,走投無路,聞聽是服侍當世名相,欣然應允。此女知書答禮,溫柔賢淑,希望有她侍奉枕席、照顧起居,首輔大人可以安心國事,多多造福黎民百姓。

    張江陵搖頭笑道:“這個元敬啊……,帶那女子來,老夫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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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14 02:28:57 |只看該作者
第298章 竟有這種事!


    很快,毛問智和太陽妹妹便帶著各自打探來的消息回了山。他們打探到的消息大同小異:聽起來都很玄乎,似乎葉小天馬上就要一命歸西,可要仔細問起來,連他犯了什麼罪都不清楚。

    冬天先生憂心忡忡地道:“既然你們搞不清楚,那咱們就先把尊者救出來,無論如何,總不能讓尊者死在他們手中!”

    太陽妹妹道:“冬長老,你已經練好的蠱,可以對付多少人?”

    冬天先生道:“十個八個的絕對不成問題,最多的話,以我現在所擁有的蠱毒,二三十人也能放倒。”

    太陽妹妹搖頭道:“那監牢裡面戒備森嚴,徐伯夷生恐小天哥會越獄,他也知道小天哥在葫縣不只得民心,而且衙門裡也有許多知心人,所以從巡檢司、驛站等各處都調了些士卒來,讓這些互不統屬的人相互監視,我看總數不下百餘人,都只為看守小天哥一人而來,你的蠱卻只能對付二三十人,遠遠不夠啊!”

    冬天先生道:“那就回神殿報信兒,叫神教派些人過來,小小葫縣,還能擋得住咱們救出尊者不成?”

    華雲飛沉聲道:“我還是堅持我的說法,先要弄清楚在大哥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千萬不能自亂陣腳,以免弄巧成拙!”

    毛問智怒道:“大哥如今已經被關進大牢,那徐伯夷已經放話說大哥必死,你還等什麼,難道希望大哥死?”

    華雲飛道:“現如今大哥罪名不明,萬一有驚無險呢?我不是不關心大哥,你在牢裡被關過七年,應該清楚,就算大哥被判有罪,也得等到秋後問斬,來日方長,有什麼好擔心的。”

    毛問智怒道:“秋後問斬?你想得輕巧,牢裡有多黑你不清楚?你忘了你是怎麼幹掉孟縣丞和齊木的了?”

    華雲飛道:“兩者看似相同,其實截然不同。那時節齊木隨時可能出獄,只要他一出來,倒黴的就是大哥,所以大哥當時必須得冒險。而今日卻不相同,批捕公文來自南京刑部,誰能放大哥出來?而且徐伯夷動用各方面力量把守大牢,不比當日全是大牢獄卒,他就不怕消息泄露,被人拿出把柄?又豈敢擅動私刑!”

    毛問智拍手道:“著哇,你也說,大哥不大可能出獄,既然如此,何不就去劫獄?”

    華雲飛氣得額頭青筋都要跳了起來:“你不要胡攪蠻纏好不好?不能出獄,還是要審的,不代表就一定有罪。正因為這批捕的命令來自於上面,所以結果如何,目前尚未可知……”

    太陽妹妹打圓場道:“你們不要吵了!老毛,你也注意些,雲飛怎麼會盼著大哥死。”

    毛問智最怕太陽妹妹,當下不敢再說,只是低下頭,嘟嘟囔囔地道:“俺能不急嗎,大哥還沒娶妻生子留個後呢,這要是死了,大哥這一脈可就徹底斷了香火。”

    華雲飛沒好氣地道:“你要是擔心這個,那就不用多想了。‘聽妻入獄’聽說過嗎?想留後有什麼難的。”

    太陽妹妹好奇地道:“什麼是聽妻入獄?”

    華雲飛道:“臨刑之前,犯人要有好菜好飯招待一番;行刑的時候不準塞住死囚口耳,如果死囚喊冤,必須帶回重新審理……”

    毛問智聽到這裡,打斷華雲飛的話道:“豈有此理,那要是一上刑場就喊冤,豈不是永遠不用死了?”

    華雲飛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道:“你當官府都是傻子?這種事只有一回,而且一旦查實只是為了拖延時間,你當那些獄卒會輕饒了那人?左右要死,誰還願意臨死之前再受一番活罪。”

    毛問智又不說話了。

    華雲飛對太陽妹妹道:“還有,犯人行刑,不許遮蒙面目,怕的是有人魚目混珠。這些都是我朝律法。至於聽妻入獄,是說死囚若是無子,允許其妻入獄與其圓房,待妻子懷孕後才對囚犯行刑。”

    說到這裡,不等毛問智說話,華雲飛已搶先道:“你是不是又要說,只要那妻子永遠不孕,這個死囚同樣不用死了?不用想了,說是這麼說,實則也只準死囚與妻合衾三次,能否有孕,聽天由命,算是盡了朝廷寬仁之道罷了。”

    太陽妹妹驚歎道:“竟然還有這樣的規矩,雲飛你真是見多識廣。”

    華雲飛搖頭苦笑道:“這卻不是我見多識廣,我爹……就是這麼來的。”

    毛問智驚訝地看了華雲飛一眼,不曾想華家還有這樣的奇事,想來華家祖上也不是一直在深山做獵戶的,華飛雲的家世,必定也有一段傳奇的經曆,只是眼下卻不是好奇講古的時候。

    華雲飛說完這段話,又道:“我不讓你們輕舉妄動,是怕大哥並無重罪,而徐伯夷故做聲勢,就是要引咱們去劫獄,從而坐實大哥的死罪。就算殺人,也要謀而後動,何況是救人呢,咱們一定得沉住氣!”

    毛問智道:“光沉得住氣有屁用啊,咱們總要知道大哥究竟犯了何事,才好決定是劫獄還是打官司啊。現如今外邊打探不到任何消息,又見不到大哥,要不然問問他也好,他被抓了,總該知道自己是因為啥事被抓的吧?”

    華雲飛想了想,道:“要叫人來,也不是不可行,只是必須得能安撫住他們,叫他們待機候命,而不是衝下山來就去劫獄。這件事,恐怕得麻煩冬長老了,請你回神殿一趟,只把此事與八長老商議一下,切勿聲張,隨後帶些人來,以備不測,我們這邊繼續打探!”

    冬長老點頭答應,毛問智見狀,便也不再亂發牢騷。一旁太陽妹妹微微揚著頭,眼神飄忽,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對華雲飛的安排卻是毫無異議。

    當下冬長老馬上啟程,因為他眼神兒不好,華雲飛讓若曉生陪他入山了,在山上真要遇到什麼意外,自有冬長老出手,若曉生只是扮個拐棍的作用。

    而華雲飛也顧不得可能被人認出真容,隨便割些馬鬃,剪成胡須狀貼在頜下,又戴了一頂竹笠,簡易地化了個妝,便下山打探消息去了。說到底,他還是擔心毛問智粗心大意,太不靠譜,而太陽妹妹又是個自幼住在深山的苗人,不明世間規矩,只怕真有消息,他們也打探不來。

    他們走後,太陽妹妹便犯起了核計。她坐在自己院落的門檻上,雙手托腮,反複思量,想得心花怒放。

    葉小天入獄,她固然焦急,卻沒有多少恐懼。如果不是華雲飛再三阻止,她早殺去大牢救人了,現如今冬長老親自回山搬兵,小天哥一定不會有性命之憂,想要救他出來,只是舉手之勞。

    不過,華雲飛無意間所說的那句“聽妻入獄”,卻是實實地被她聽在了心上。

    “聽妻入獄啊……”

    太陽妹妹似乎已經看到了幸福美滿的生活在向她頻頻招手了。

    “我要聽妻入獄!”

    太陽妹妹握緊粉拳,紅著臉蛋兒對自己說。

    她跳起身來,舉步就向院外走,剛剛走出幾步,忽又想起了什麼,急急回頭吩咐兩個正在樹下憂心忡忡地討論未來生計的兩個小丫環:“快去燒水,我要沐浴!”

    ※※※※※※※※※※※※※※※※※※※※※※※※※

    一只橢圓形的棕紅色浴桶,桶中水氣氤氳,水面上還灑著許多花瓣,鮮紅的花瓣隨著水面的起伏蕩漾聚散著,水下那具曼妙動人的女體便若隱若現起來。

    水舞撩著水,輕輕灑在自己身上,她的身材雖然曼妙,臉頰也在熱氣的蒸騰下泛起兩抹潮紅,可眸子裡卻是清清冷冷的,了無生趣。

    那位當朝首輔她已經見過了,貌相莊嚴、氣質沉穩,雖然難掩老態病容,但他位極人臣的雍容與威儀,卻是令人見而心折。

    其實,這位當朝首輔的威名,她早就如雷灌耳了。她在京城時,就曾聽府上的人不只提起這位張相公,後來她隨小姐遠嫁靖州,張相公的大名依舊不絕於耳。

    張相公的老家在江陵,記得有一回張相公回鄉省親,三十二抬的大轎,轎上有客廳、有臥室,有廚房,有金童玉女伺候,儼然一座移動的豪宅,一路下去,道路不夠寬就拆牆、橋不夠寬便搭橋。沿途大小官員,各路封疆大吏紛紛遠迎至百里之外,其威風不可一世,就連距其老家遠在千里之外的靖州府也津津樂道。,

    還有他那隨行的三個兒子,長子在他剛剛入閣拜相時中的進士,次子是他成為次輔時中的榜眼,三子是他成為首輔後中的狀元,而廷試試策的出題人恰恰是這位地位權柄越來越高的張江陵,是以楊府下人分成兩派激烈爭辯,一派認為張相三子全憑自家本事考中的進士,榜眼乃至狀元,另一派則認為張相公私下把試題透露給了兒子,甚至利用權勢影響了科舉結果,當時她就在場,聽得津津有味。

    只是那時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會有這麼一天,她能有幸成為這位淩駕皇帝之上的張相公的女人。有幸麼?這算是幸運麼,水舞自嘲地一笑。

    她曾想過從父母之命,安安份份地嫁給她自幼指婚的謝傳風,這個想法隨著再見謝傳風時他的猜忌和無恥而煙消雲散了。她曾憧憬要嫁給疼她、憐她、為她出生入死,遮雨蔽風、護她一路西行的葉小天,這個想法,也隨著她母親的干涉和葉小天與瑩瑩姑娘的訂情而破滅了。

    現如今,她居然陰差陽錯地回了京城,成了張相府的人。她看得出來,張相公看到她時眼中露出的歡喜,他會疼她的。可是……,水舞閉上眼睛,心中黯然一歎:“半生淒苦,一朝盡去,我本該歡喜不禁。能侍奉張相公這樣的當世名臣,更是僥天之幸。為什麼……我心中卻沒有半點歡喜呢?”

    首輔大人沐浴一番,由兩個丫環挽扶著從浴桶裡出來,換上了輕便的軟袍,趿著蒲草的軟鞋步入房中,見桌上紅漆托盤中盛著一碗藥湯,那就是薊帥呈送的“膃肭臍”。

    張江陵試了試藥溫,恰到好處,便端起碗來,把那一碗壯陽大補之物一口飲盡,回到榻上躺下,閉目小憩一會兒,忽然皺了皺眉,又翻身坐起,拉開床頭的暗匣,從裡邊取出一只“銀托子”來。

    近來身體愈發地差了,思慮國事,操勞過甚,一大碗補湯下去,仍然有種力不從心的感覺,看來今日只能借助“銀托子”這一類淫器,才能玩得盡興了。

    張江陵撫著那“銀托子”,長長地舒了口氣,只覺頭昏沉沉的,隱隱有些痛意,那新美人兒正在沐浴,一時半晌不會出現,女人的這一點特權,縱然他是可令天子望而生畏的張首輔,卻也不能免俗。便揚聲喚道:“來人啊,給老夫按一按頭。”

    外廳一個身材頎長的丫環答應一聲,剛剛步入內室,張江陵忽然按住肚子,悶哼了一聲。那丫環驚道:“老爺,你怎麼了?”

    張江陵慢慢籲了口氣,道:“無妨,老夫只是微覺腹……”

    他剛說到這裡,腹中忽如刀割一般痛楚起來,痛得他一聲大叫,登時蜷在榻上,整個人佝僂的蝦子一般,這一劇烈掙紮,月白色的輕軟寬袍下頓時一片殷紅,也不知是哪裡竟有鮮血汩汩而出。

    那丫環嚇得花容失色,轉身就逃了出去,高聲叫道:“快喚郎中來,老爺不好啦,老爺不好啦,快喚郎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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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15 00:05:48 |只看該作者
第299章 聽妻入獄


    葉小天入獄,偏又罪名不明,立即在葫縣引起一場軒然大波。先是羅巡檢、顧教諭等人過來探問消息,他們畢竟是官場人,雖替葉小天打抱不平,但是聽說批捕令系出於南京刑部,且此事關係到京裡一位大人物,雖然心憤憤,卻也不敢多說什麼,只能怏怏告辭。

    但隨後趕來的洪員外和葫縣一眾士紳就不是那麼好說話了,縣裡要做些什麼,離不開他們這些人的支持,尤其像洪員外這樣的大善人,三不五時就會捐一筆錢,對財政困難的葫縣來說,這樣的財神爺是他們不敢得罪的。

    然而此事哪是花知縣能做得了主的,他也正鬱悶著呢,便把這些人推到徐縣丞那兒,正得意洋洋的徐伯夷頓時也被弄了個焦頭爛額。對這些人,他不好說重話,又無法再推到別人那兒去,只能好言好語地安撫,說些朝廷一定會查明真相,不冤枉一個好官,也不枉縱一個惡人的屁話。

    他這麼做也是沒有辦法。如果惡語相向得罪了這些人,他們抬腿就走,以後徵收錢糧他們不配合,縣裡缺錢他們不捐款。那麼,錢糧征不上來,政績就無從說起,他們不捐錢,縣衙裡上下人等都會怪罪到他的頭上,他還如何為官。

    徐伯夷說的口乾舌燥,好不容易把這些人打發走了,羅大亨和高涯、李伯皓又帶著大批的驛夫跑到縣衙門前來請願了。這一回連王主簿也無法置身事外了,花知縣帶著徐縣丞、王主簿親自趕到衙前接見,好說歹說剛把這三位爺送走。高家寨和李家寨寨主又趕到了葫縣縣城。

    這兩位大爺是葫縣最大的兩個部落首領,他們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能決定葫縣安定於否,花知縣哪敢怠慢,正好王主簿和徐縣丞也在,一個也別跑,花知縣拉住他們兩人。又硬著頭皮接待高李兩位寨主去了。

    此時,已是暮色蒼茫。

    葫縣大牢。最西邊近城牆處,有一條狹窄的只容一輛小車通過的道路。這條小路正通向葫縣大牢的西院牆內廚房位置,再往前就是死胡同了,因此並無人行走。小道上滿是蒿草,再加上高大的城牆遮擋,陰暗潮濕。

    蒿草叢,有兩道明顯的車輒,大牢裡的垃圾、泔水桶等物,就是從這裡運出去的。因為年代久遠了些,除了每日運送垃圾的車子,甚至沒人記得這裡還有條路。

    此時,高小六挎著刀。正站在那角門兒外,眼巴巴地望著黑漆漆的胡同外面,他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攥著荷包兒,滿臉哭相。此時的高小兒腹脹如鼓,好像懷胎八月的婦人。

    高小六自從得了太陽妹妹送他的那只荷包兒,就發覺身體有了些異樣,他一天下來要跑八九趟茅廁,瀉得腳軟。可是肚子卻迅速地脹鼓起來,簡直是莫名其妙。

    到後來。小兒也意識到他拿的荷包有問題,這時他才想起關於苗人和蠱的許多傳說,驚恐之的小兒趕緊把那荷包兒遠遠丟開,結果荷包一離身,登時腹痛不止,簡直絞斷了腸子一般的痛。

    無奈之下,小兒只能把那荷包再撿回來,說來也是奇怪,那荷包一到手,腹痛楚立即平靜下來,可是腹瀉與腹脹這兩樣本來絕不該同時發生在一個人身上的怪病依舊不見減輕,再這麼下去,他不瀉死,也得脹破肚皮而亡。

    高小六此時已經認準了必是那個俏美可愛的小苗女下蠱,連忙告了假,趕到葉典史府上求饒,太陽妹妹一口承認,就是她下了蠱,但是想讓她輕易解了蠱毒卻是萬萬不能。

    太陽妹妹給了他一些藥,暫且解了他的腹瀉之症,然後如此這般吩咐了一通,小命懸於人手的高小六無可奈何,只是乖乖答應下來。

    此時他正在等候太陽妹妹,過了一會兒,黑漆漆的小巷盡頭出現了一道人影,高小六精神一振,連忙屁顛屁顛地迎了上去……

    ※※※※※※※※※※※※※※※※※※※※※※※※※

    葉小天盤膝坐在牢房裡,四周靜悄悄的,只有廊間一盞燈,發出昏暗的燈光。

    不要說縣丞,就算是縣令,也沒有權力把他抓起來,批捕的命令必是來自上頭。可葉小天反覆思量,始終想不通自己能犯下什麼通天的大案叫人拿住把柄。如果是他曾經冒充典史一事,那麼被抓的不應該只有他一個,如果是蘇循天那樁人命官司,同樣不該是他一個,此事太也蹊蹺。

    正因事出蹊蹺,所以他心坦然,並不驚慌。正所謂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官府不可能拿住他的什麼罪名,暫且靜觀其變吧,這應該只是一個誤會。

    葉小天安慰著自己,打個呵欠,正想躺下休息一陣,遠處突然有一陣腳步聲傳來。葉小天警惕地抬頭望去,就見一個身材瘦小的獄卒提著一盞燈籠慢吞吞地走在前面,身後跟著一個身材稍高的黑衣人,那人穿著一件連體的黑袍,頭低著,連臉面都遮了起來。

    葉小天一見異狀,先是警覺地抓起了手的鐵鐐,待見那襲袍子,卻又陡然一喜:“那是冬長老的袍子,冬長老來探望我了?”

    自從上次牢牆被擠破事件發生後,花晴風痛定思痛,終於撥了一筆款子,把葫縣大牢修整翻建了一番,如今比原來寬敞了許多,再加上現在沒有那麼多犯人,葉小天又被刻意與其他犯人隔開,所以這一片兒就只住了他一個。

    高小六快走到牢房前時停住了,回首對身後的黑袍人低聲說了幾句什麼,就見長袍逶地的黑袍人輕輕讀讀頭。高小六便往牢前走來。牢門“嘩啦”一聲打開了,葉小天是被當作重犯看押的,戴著手銬腳鐐。行動不便,是以坐在那兒未動。

    高小六走進牢房,咳嗽一聲道:“葉典史,你家娘子來看你了。”

    葉小天一呆,驚訝地道:“我娘子?我哪……”

    剛說到這兒,葉小天突然閉上了嘴巴,他忽然意識到。既然有人要見他,又是對獄卒這麼說。很可能是為了方便有個合適的身份進來,這時怎能戳穿,他也正想知道外界的情形呢。

    高小六板著面孔,一本正經地道:“以我朝憫囚之制規定。典史大人您尚無子嗣,所以特允你娘子入獄,夫婦好合,若能留下一子半女,也是你的福氣。咳!葉典史,你好自為之吧。”

    高小六說到這兒,轉身又走了出去,往牢門口一站,下意識地彎了彎腰。向那黑袍人討好地招招手,黑袍人便姍姍地走過來,彎腰邁步進了牢房。高小六把牢門一鎖。壓低聲音道:“一個時辰,只有一個時辰,否則夜間巡弋的人來了,我也不好交待,你們抓緊時間。”說完,高小六把鑰匙往腰間一掛。轉身走開了。

    葉小天當初是天牢獄卒,雖然關進天牢的都是京官高官。那些人能做到那樣的高位,個個年紀一把,早就有了子嗣,所以不曾遇到過“聽妻入獄”的事兒,但他也聽說過的,這時不免就有些茫然。

    “聽妻入獄?那我已經被判了死刑了?好歹我也是個朝廷命官,怎麼可能尚未審問便判了刑?還有,我這娘子是誰,我那府裡……,難道是哚妮?”

    葉小天突然想到了太陽妹妹,他霍然望去,卻見那黑袍人陡然拔高了一截,似乎方才一直是彎著腿的,這時才突然站直,緊接著那人一撩黑色的頭罩,葉小天愕然叫道:“老毛!”

    面前這人一臉的絡腮鬍子,豹頭環目,可不正是毛問智。毛問智衝上前來,激動地叫道:“大哥,俺可見到你了。”

    葉小天奇道:“老毛,你怎麼扮成這副模樣,對了,外邊怎麼樣了,我究竟因何入罪?”

    毛問智一呆,道:“大哥也不清楚犯了何罪?”

    葉小天搖搖頭道:“我正一頭霧水。”

    毛問智撓了撓頭皮,道:“我們四處打探,也不知道。不過,那徐伯夷逢人便講,說大哥你這回死定了。”

    “徐伯夷!”葉小天眸閃過一絲恨意,如果說之前與徐伯夷鬥法,爭的只是在葫縣官場上的話語權,這一次徐伯夷刻意加害,使他鋃鐺入獄,這就是你死我活的仇恨了。

    毛問智道:“哎呀,先不說那麼多,大哥,你快脫衣服。”

    葉小天嚇了一跳,戴著鐵鐐的手下意識地往身前一護,駭然道:“脫衣服幹什麼,你……聽妻入獄,卻也不該是個男人啊?”

    毛問智道:“嗨!聽什麼妻入什麼獄啊,大哥想生,出去了自管隨便生。快脫衣服,咱倆換了衣服,我代替你,你扮成我出去,放心,方才那獄卒沒見過我的樣子,你只要捏著嗓子扮成女聲,一定能矇混過去。”

    葉小天舉了舉手銬腳鐐,道:“我這樣子……”話猶未了,毛問智已經從袍下亮出一件奇怪的黑鐵所鑄的像鉗子似的東西,“嘿嘿”笑道:“用這玩意兒,都能撬開。”

    葉小天搖頭道:“我出去,換你留下?就算出得去,我也不能做這種事。”

    毛問智激動地道:“大哥,俺老毛沒啥本事,跟了你之後,吃香的喝辣的,過得比豬都快活。現在人家要拿咱當豬宰了,那就該我來當那頭豬。反正我坐牢坐習慣了,不打緊的,他們總不會殺了我的。”

    “那也不行!”

    葉小天剛說到這裡,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高小六又氣極敗壞地回來了,後頭還跟著另一個獄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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