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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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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夜天子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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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16 22:09:22 |只看該作者
第300章 一波三折


    毛問智一見,趕緊手忙腳亂地撩起連衣的帽子,想把自己的臉再遮起來,卻聽跟在高小六身後的那個獄卒冷冷地說道:“毛問智,不用掩了!”

    一聽這聲音,正掀帽遮臉的毛問智和葉小天同時一愕,異口同聲地叫道:“太陽妹妹!”

    可不,跟在高小六身後的那個獄卒正是太陽妹妹,高小六身材瘦小,他的衣服穿在太陽妹妹身上倒也合適。一見來人是太陽妹妹,毛問智不禁訕訕地道:“太……太陽妹妹,你……你咋醒得這麼早?”

    毛問智根本沒犯過什麼罪,就是跟一個牢頭兒的老婆上過床,就被以莫須有的罪名弄進大牢,足足關了七年都沒機會出來。要不是那個牢頭兒後來得了小姨子的便宜,只怕就把毛問智弄死在牢裡了。

    經此一事,毛問智深覺牢獄之黑,根本不相信華雲飛做出的判斷,但他平時為人太不著調,華雲飛話雖然少,卻比他有份量,當時根本沒有爭執的餘地,也就只好捺下了自己的意見。

    後來,高小六上山求見,央求太陽妹妹解了他的蠱毒,太陽妹妹趁機提出讓他帶自己進監牢,以便“聽妻入獄”,達成夙願,當時毛問智藏在一旁恰巧聽到了全部經過。

    於是,毛問智就打暈了太陽妹妹,弄了件可以撬開鐐銬的工具,又穿了冬長老的一件袍子,冒充太陽妹妹下了山。

    毛問智見到高小六時,捏著嗓子細聲細氣兒地答話。一切都對得上,他的聲音雖與太陽妹妹不同,高小六也沒生起疑心,因為太陽妹妹只說要“聽妻入獄”,讓小天哥留個後,壓根兒就沒說來的就是她自己,她一個黃花閨女,再如何潑辣,如何說得出這樣的話。

    這一來高小六只當這是太陽妹妹為了給葉典史留後,花錢找來的一個女人。陰差陽錯的就把毛問智送進了大牢。高小六出了監牢眼巴巴地候在外面。等著完成此事以便討取解藥,誰知卻有一個獄卒跑來,說是大牢外有個苗女找他。

    高小六一聽就知道是太陽妹妹,忙不迭迎出去。這才知道出了岔子。

    毛問智哪敢下重手。當時下手頗有分寸。結果他離開不久,太陽妹妹就醒過來了,太陽妹妹恨得銀牙直咬。趕緊下山來見高小六,聽高小六說已經有人進了大牢,情知是毛問智,趕緊就讓高小六把她也帶了進來。

    高小六萬般無奈,只好又去取了一套皂隸公服給太陽妹妹換上,好在這牢裡匯聚了各方的人馬,包括驛站的和巡檢司的人,彼此間並不熟悉,是以只對離開的人盤查仔細,對進入的人,又有大牢的獄卒帶著,盤檢便不嚴了,高小六很順利地就把太陽妹妹帶進了大牢。

    聽毛問智這麼一問,太陽妹妹下意識地便去摸後腦,饒是毛問智用力不重,她的後腦還是腫了一個大包,用手一摸,便覺痛楚難當,太陽妹妹狠狠地瞪了毛問智一眼,怒道:“等我出去再跟你算帳!”

    毛問智哪敢答話,訕訕地站著不敢言語。高小六兒跺腳道:“我說這位爺,你……你們這是幹什麼,怎麼一下子進來兩個人,我一會兒可如何送你們離開呀,這……這……唉!”

    太陽妹妹不搭他的話碴兒,只是板著俏臉道:“如何離開,那是你的事,少說廢話,趕快打開牢門,放我進去。”

    高小六兒苦著臉道:“啊?你還要進去?我現在就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姑娘,你就不要難為我了好不好。”

    太陽妹妹睨著他道:“你不想要解藥了。”

    “我……”

    高小六猶豫了一下,哭喪著臉走上前,打開了牢門。

    太陽妹妹走進牢房,一見葉小天披頭散髮,一身囚服的樣子,眼圈兒便是一紅,泣聲道:“小天哥……”

    太陽妹妹當時聽到“聽妻入獄”這回事,因此觸發了她的念頭,由始至終她就沒有想過通過官方渠道,真的以“聽妻入獄”的方式來見葉小天,因為葉小天尚未宣判死刑,她也不是葉小天的妻子,兩項條件都不符合。

    這種情況下,她一個未出閣的大姑娘哪好意思向葫縣官府提出這種荒唐的要求,她只是通過脅迫高小六,以這種秘密入獄的方式來達成她夢寐以求的想法,可這想法隨著毛問智的一棒而破滅了。如今見到葉小天,她心中本就委曲的很,再看見葉小天如此狼狽,心裡一酸,眼淚就在眼眶裡打起了圈圈。

    看到這一切,葉小天心裡都清楚了,他慢慢站起身,想把毛問智和太陽妹妹環在胸前,但他雙手被銬在一起,雙臂無法張開,便只用合攏的雙手,握成一個拳頭,在毛問智胸口輕輕敲了敲,又落在太陽妹妹的肩頭,胸懷激盪地道:“好兄弟!好妹子!你們的心意,我都明白,你們不用擔心,我葉小天自問從未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不會有大難加身的。”

    太陽妹妹抹抹眼淚,哽咽道:“小天哥……”

    葉小天微笑道:“這真的不算什麼!人生一輩子,總會輪到幾次不公平的事,咱們別亂了自己的陣腳,我什麼都沒做過,只需耐心等待,總能守得雲開見月明的!你們兩個馬上離開,遲了只怕連你們也走不掉了。”

    “哈哈哈哈……,他們現在就已經走不掉了!”牢房裡突然響起一陣張狂的大笑,葉小天和太陽妹妹、毛問智循聲看去,就見徐伯夷帶著一群兵丁突然闖了進來。

    高小六嚇壞了,哆嗦著跪倒在地,顫聲道:“縣……縣丞老爺。”

    徐伯夷指著高小六,喝斥一聲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縱人入獄。本官說過,誰敢為牢內重犯溝通消息,便以同犯論處,你沒聽到嗎,如今竟然把人放了進來……”

    高小六嚇得磕頭不止,連聲道:“縣丞老爺饒命,饒命啊,小人也不想的,可是……可是那個苗女會放蠱的,小人中了她的蠱毒。命在旦夕。不敢不從啊。”

    “什麼?”徐伯夷一聽蠱毒不由嚇了一跳,急忙後退幾步,躲到眾官兵捕快後面,指著牢中三人。色厲內茬地叫道:“這兩個人試圖劫獄。把他們抓起來。統統抓起來!”

    ※※※※※※※※※※※※※※※※※※※※※※※※※

    “啊!逃出來了,終於逃出生天啦!”

    夏瑩瑩從箱子裡爬出來,輕快地跳到地上。像個孩子似的雀躍歡呼起來。展凝兒乜著她,揶揄道:“咱們可是剛離開紅楓湖,要是耽擱一會兒,你的家人就追上來了。”

    夏瑩瑩臉色一變,道:“不錯!咱們還是先逃遠些吧。快快快!咱們馬上走。

    夏瑩瑩匆匆解下那兩匹套轅的棗紅馬,這兩匹本就是神駒,卻被她送與展凝兒拉車,本就是為了逃脫之用。

    展凝兒打開一口箱子,從箱中取出兩套馬鞍馬轡,那繞過馬腹的皮帶剛一繫緊,夏瑩瑩就迫不及待地扳鞍上馬,興沖沖地把馬鞭一揚,高聲叫道:“小天哥,我來啦!”策馬飛馬,衝下了山坡。

    展凝兒佇馬回頭看了看遠處的紅楓湖,又看了看遠去的夏瑩瑩,她快活地策馬奔跑著,就像一隻脫了樊籠的火鳳凰。展凝兒幽幽地一聲長嘆,道:“我這究竟是在做什麼呢?”

    展凝兒猛地一挾馬腹,揚手一鞭,像一支離弦的箭一般追了上去。

    滿滿一車箱籠,都是夏瑩瑩送給二姐展凝兒的禮物,實則是用來掩護她逃跑的,如今自然沒了用處。這些禮物任取一件,都可供貧苦百姓一年生計所需,如今就這麼拋在了路邊,這條路並不荒涼,這些貴重之物的下場可想而知。

    可是在夏大小姐眼中,只要能逃出紅楓湖,去見她的小天哥哥,這點錢又算得了什麼呢。有錢,就是這麼任性!

    ……

    葫縣郊外,青山谷中,近兩千名剽悍的生苗戰士靜悄悄地肅立在那兒,陽光映照在刀槍上,彷彿一道流動的泉水,反射著粼粼的反光。

    冬長老沉聲吩咐道:“你們就在這谷中住下,需要你們的時候,老夫自會來尋你們!”

    兩千生苗戰士一起撫胸低頭,雖然始終未曾言語,光是那一彎腰、一抬臂,一挺胸,一放手,那衣料磨擦聲,便是剛勁有力的四道爆破音。

    冬長老回到葉家大宅,剛剛進門,就碰見華雲飛從裏邊出來,華雲飛穿一身青色勁裝,腰插一口鋒利的無鞘短刃,背後斜挎獵弓還有兩壺親手打製的利箭,正往身上繫著一領披風。

    一抬頭看見冬長老和若曉生走進來,華雲飛喜出望外,道:“冬長老,你回來了!”

    冬長老點了點頭,無視華雲飛一副即將一戰的模樣,沉穩答道:“回來了,我帶了兩千人來,現在都隱蔽在青山峽谷,如果真有需要,就讓他們出動,尊者怎麼樣了?”

    眼見冬長老沉穩若斯,華雲飛不免有些驚奇:“他沒看到我全副武裝的模樣麼?”旋即想到冬長老那糟糕之極的眼神兒,華雲飛才恍然大悟,忙道:“情況有變!大哥情形如何還不知道,太陽妹妹和老毛也失蹤了,我尋了兩天都沒有他們的消息,你們又一直沒有回來,實在是捱不住了,正打算不惜一切,殺進大牢一探究竟呢。”

    冬長老變色道:“什麼,哚妮和毛問智也不見了?曉生,你馬上去青山峽谷……”

    冬長老還沒說完,蘇循天就慌里慌張地衝進了大門,氣喘吁吁地叫道:“不好了!葉典史……葉典史早在兩天前,就……就被徐伯夷送往南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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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2
發表於 2014-12-16 22:10:12 |只看該作者
第301章 同去,同去!


  華雲飛一把抓住蘇循天的手臂,急問道:「你說什麼,徐伯夷已經把我大哥移送南京城了?」

  蘇循天急道:「是啊!兩天前就送走了,與他一同被送走的,還有太陽妹妹和毛問智,據說他們兩個要去劫獄,是以一併被抓走了。」

  花晴風對抓捕葉小天是滿腹不願的,眼見王主簿和徐縣丞已經聯手,他很快就要被再度架空,此時此刻他唯一能結成盟友共同進退的只有葉小天,羅巡檢雖也是實權在握的官員,可他是軍人,地位超然,一向不大摻和進來。

  結果葉小天突然入獄,花晴風自然百般不願,可他素來怕事,這一次的批捕更是南京刑部直接下的命令,他哪有勇氣對抗,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此事完全交由徐伯夷來處理,如此在心理上和道義上才覺得坦然一些。

  可也因此一來,他對徐伯夷的一些動向便不大瞭解。相對於他複雜的心思,蘇雅和蘇循天的感情就單純了許多,他們姐弟二人是把葉小天當成了純粹的恩人,如今恩人落難,他們豈能毫無表示。

  姐弟倆一再向花晴風提出要去探望葉小天,聊表情意,但花晴風不知道葉小天究竟犯了什麼事,生怕牽涉其中,是以執意不允。直到今天,花晴風實在捱不住他們姐弟倆的輪番轟炸,只好出面向徐伯夷說了一聲。

  直到此時,徐伯夷才告訴他:葉小天已被他派人秘密送往南京了。

  徐伯夷告訴花晴風。兩天前,有人秘密潛入大牢,試圖劫走葉小天。幸虧他及時發現,將兩個劫獄賊拿下,因為擔心還會有人意圖劫獄,而葫縣大牢守衛力量相對單薄,所以他才斷然決定,把人連夜送往金陵。

  而在這件事上,除了他個人的幾名心腹。還有王主簿派來幫忙的十幾個人,王主簿一向不顯山不露水。但是他在葫縣根基最深,這一次算是初露崢嶸,只一句話,就調來十多個可供驅使的心腹。兩個人就把這件事悄悄辦了,而花知縣居然被蒙在鼓裡。

  花知縣雖然早知道這兩人若是狼狽為奸,必然謀奪自己的權力,卻沒想到他們這麼快就敢直接挑戰他的權威,不免勃然大怒,但徐伯夷卻是早有說辭,諸如葉小天耳目眾多,為了封鎖消息;諸如知縣大人的內弟與葉小天走動密切,為了避免知縣大人為難等等。

  花知縣再如何生氣。木已成舟,卻也無可奈何了。待他回來把此事對蘇循天一講,蘇循天大驚失色。這才匆匆上山,把消息說給華雲飛等人知道。華雲飛謝過蘇循天,送他離開後,冬長老陰沉著臉色道:「老夫立刻去把人調過來。」

  華雲飛道:「然後呢?」

  冬長老道:「自然是追上去,把尊者奪回來!」

  華雲飛道:「他們已先行了兩天,而且勢必是日夜兼程。我們現在再追,恐怕很難追及了。我們帶著兩千個人。聲勢太大,搶回來還好,如果搶不回來,我大哥可就真的罪責難逃了。」

  這一回冬長老也有些不悅了,沉聲道:「老夫聽說,你當日為報父母之仇,小小年紀,便單槍匹馬挑戰此地第一豪強,英勇果敢,無人能及,如今為何如此膽怯?」

  華雲飛搖搖頭,一字一句地道:「冬長老,你誤會了。我當日效陷陣之士,有死無生,是因為在我心裡,我的爹娘最重要!今日我思慮再三不敢輕易出手,同樣是因為,在我心裡大哥最重要。」

  因為他們最重要,所以可以因為他們的死而去死!因為他最重要,所以怕他因為自己的妄動而死。冬長老聽明白了這句話,沉默片刻,道:「是老夫錯了,那麼依你之見,咱們該怎麼做?」

  華雲飛道:「兩千人,聲勢太大。而且人多了行動不便,挑一支精銳,扮成行腳商人,由你我帶著,全力追趕,再相機行事。」

  冬長老點了點頭,道:「好!就按你說的辦!」

  ※※※※※※※※※※※※※※※※※※※※※※※※※

  一輛囚車,卻塞了三個人。

  身在囚車之中,只因為身邊依偎著葉小天,所以太陽妹妹心裡甜甜的,很滿足。從小不曾離開過深山老林的哚妮,就像頭一次跟著她的男人離開高山雪原的達娃。

  儘管前方的世界對她這樣的女子來說是那麼的陌生,但是她沒有一點迷惘與恐惑,因為遠離世俗污染的她,心靈純淨的就像一塊水晶,那裡邊只裝得下一個小小的世界----那就是她的男人,當那塊剔透的水晶裝下了一個人,便裝滿了整個世界,只要跟著他,走到哪裡,都是家園。

  毛問智在小小的囚籠中,以一個奇怪的姿勢,扭曲著身子躺著,呼呼大睡。儘管車子在顛簸的道路上不斷起伏震盪,他依舊睡得很香甜。這個傢伙從遙遠的北方一路跋涉到最南方,什麼苦都吃過,什麼罪都受過,就像一隻生命力無比強韌的「小強」,任何惡劣的環境和條件,都無法震動他那粗大的神經。

  葉小天看看依偎在他身上假寐的太陽妹妹,再看看腳前呼呼大睡的毛問智,暗暗苦笑了一聲,這樣倒也好,如果他們兩個悲悲切切的,不知要耗費多少唇舌去安慰他們,而此刻看來,他們根本不需要任何的安慰。

  「送我去南京麼?」

  葉小天沉思起來:「我究竟犯了什麼罪,為何徐伯夷如此篤定,我必死無疑?」

  他慢慢抬起頭,看著囚車上方的天空,悠悠地想:「自從出了京城,我多災多劫,卻也總是化險為夷。就好像老天爺在偏幫我似的,這一次,他不會不理我吧?」

  頭一回。葉小天向他每日頂在頭上,卻從未敬畏過的上天祈禱起來。

  華雲飛迅速下山,找到大亨,把要追趕葉小天的事情對他說了一遍,羅大亨聽說葉小天已被秘密送往南京,不由破口大罵,他一邊罵。一邊也沒耽誤安排,迅速調來了一批服裝、褡褳。可供山苗勇士們偽裝成行商腳伕。

  至於馬匹,羅大亨一時調不來那麼多,而且那些山民也不會騎馬,這種山道他們步行倒比騎馬還快。因此就省了。

  華雲飛用這批東西裝扮了三十多人,帶著他們匆匆離開了葫縣,其中只有冬長老因為年歲太大,騎了匹適宜山間行走的滇馬。好在離開葫縣進入湖廣只有這一條路,他們不用費盡心思打探押送葉小天等人離開的那些人行走的路徑。

  華雲飛等人離開的次日,夏瑩瑩和展凝兒趕到了葫縣。

  其實展凝兒是不願跟瑩瑩同來的,跟來做什麼呢?看著這對情侶驚喜重逢,一個人躲在旁邊心中默默流淚不成?可是瑩瑩這位大小姐,才是真正的大小姐范兒。從小嬌生慣養,只要出門必定有人服侍照應,如果凝兒不跟來。這位大小姐獨自上路的話,只怕被人賣了,她還要歡天喜地的幫人數銀子呢。展凝兒放心不下,只得與她一起來了。

  二人來到葫縣,徑往山上去尋葉府,夏瑩瑩一瞧偌大一座莊院。建造得富麗堂皇,便歡喜地道:「哇!好漂亮!小天哥居然有這樣一幢大宅子。」

  展凝兒酸溜溜地道:「這兒原來是一座野山。什麼都沒有。是他來葫縣上任後重金建造的,現在裡邊什麼都有了,就差一位女主人呢。」

  瑩瑩聽了,很難得地在她的閨中膩友面前紅了紅臉蛋兒,扮出一副小嬌羞的模樣,可是在展凝兒剛剛做出欲嘔模樣時,她便扔了嬌羞,端出女主人的派頭大剌剌地上前叫門了。

  結果門一叫開,夏瑩瑩就從應門的若曉生口中聽到了一個叫她嗒然若喪的消息:女主人固然來了,可男主人卻不見了。男主人被徐伯夷那個混賬王八蛋給押去南京城了。

  展凝兒驚訝地道:「我上回來時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被抓走了,他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是貪贓枉法還是草菅人命?亦或欺男霸女了?」

  夏瑩瑩很不開心地瞪著展凝兒,心道:「我的男人有這麼不堪麼?」

  葉家小娘子哭天抹淚兒地道:「典史老爺可是個大好人吶!修水道、除山賊,葫縣上下誰不念他的好兒,可誰曉得冒犯了哪位官老爺,就被人給抓走了……」

  若曉生解釋道:「據說是金陵城那邊的大人物下的命令,才把我們老爺抓起來的。」

  葉家小娘子哭得更傷心了:「毛大哥也被他們一塊兒抓走了,就說典史老爺得罪了人,可毛大哥能得罪誰呢?人家幫毛大哥做的衣服,還沒讓他試試合不合身呢。」

  夏瑩瑩哪還有那個閒心聽他們兩個囉嗦,她怒氣衝衝地轉向展凝兒,紅著眼圈兒道:「二姐,我要去南京城救小天哥,你陪不陪我?」

  展凝兒聽說葉小天被人抓走,送去南京問罪了,登時也惱了,哪還顧得上捻酸吃醋,一聽夏瑩瑩這麼問,沒好氣地答道:「廢話!我不陪你,讓你一個人去金陵城,你能一路跑到布達拉宮去!」

  夏瑩瑩歡喜地抱了一把展凝兒:「你真是我的好二姐!咱們走!」

  兩個女人二話不說,翻身上馬,便急匆匆地下了山。若曉生呆呆地看著她們絕塵而去的背影,苦喪著臉道:「老爺得罪了大人物,知縣老爺都沒辦法救他,他們兩位姑娘,能救回我們老爺嗎?」

  葉家小娘子聽若曉生這麼一說,忍不住又哭起來:「毛大哥,你可千萬不要有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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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
發表於 2014-12-16 22:11:22 |只看該作者
第302章 燙手的山芋


    南京城雖然是六朝古都,可是比起大明苦心經營百餘年的北京城來,此時無論是富庶繁華還是莊嚴氣派自然都是遠遠不如的,然則作為一座歷史名城,尤其是其鮮明的江南特色,使它充滿了並不遜於京城的魅力。

    如果是作為一個遊客來到南京城,葉小天少不得要信馬游韁,好好欣賞一下這座歷史名城的景緻,尤其是赫赫有名的秦淮河,這可是他早在京城就已如雷灌耳的所在,那是一定要去見識見識的。

    可這一遭葉小天卻是作為囚犯被押進南京城的,他哪裡還有那份閒情逸致,況且就算他想觀光,那押運的人員也不允許啊。

    一進南京城,葉小天心裡就有些緊張起來,可是他怕太陽妹妹和毛問智擔心,表面上還得做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

    囚車來到刑部衙門前,十多個押送的捕快吆喝著讓葉小天下車,輪到太陽妹妹時,這些捕快的態度馬上和氣了許多。對於蠱毒,其他地方的人或許聽都沒聽說過,可他們在葫縣卻是久聞其名了,對蠱的神奇莫測和下毒手法的無聲無息,更有談虎變色之意。

    當日在徐伯夷的逼迫下,他們不得不把太陽妹妹也鎖起來,可是對這個嬌俏可愛的小姑娘,卻人人畏如蛇蝎,生怕不知不覺間就著了她的道兒。其實太陽妹妹身上還真藏了一道保命的蠱,只是不到生死關頭。她又豈會浪費在這些阿貓阿狗身上。

    守門的衙差驗過了他們的腰牌和公函,把他們帶進刑部衙門,把葉小天三人暫且押在班房裡。一個葫縣捕頭兒便揣著王主簿和徐縣丞聯名簽署的公函,由一位差官帶他去見刑部衙門的管事官。

    那差官先把他領去見了一位主事,那位主事有個很俗氣的名字:楊富貴。楊主事看都沒看公函,只聽這位葫縣捕快一說來歷,他的臉上就露出了一種很怪異的表情。

    他馬上打斷這位捕頭的話,領著他去見刑部員外郎錢順。刑部員外郎錢順是個年過五旬的胖老頭兒,笑眯眯的與彌勒佛相仿。可是他的脾氣卻著實不大好。一聽這些人來自葫縣,是特意押送那位受到當朝首輔張大人親筆批示要予以嚴辦的官員來南京受審的。當即就送了一句國罵給這位捕快。

    錢員外郎拍案怒道:“你他娘的,誰讓你們把人送到南京來的?”

    那捕頭嚇了一跳,趕緊跪下答道:“回員外郎大人,我們徐大人說。葫縣地方太小,大牢人手不足,這葉小天的死黨頗眾,萬一有人劫獄,恐怕會誤了朝廷大事,所以……”

    “所以個屁!誰叫你們把人送過來的,不過是那徐伯夷阿諛奉承罷了!”錢順又罵了一句,拿起那封公函看了看,咧起嘴巴。好像含了一口黃蓮似的遲疑半晌,才惡狠狠地瞪了這個葫縣捕頭兒一眼,喝道:“你等在這裡!”說完袖起那封公函便揚長而去。

    那捕頭跪在地上好不委屈。心道:“是你們南京刑部下令抓人,我們千里迢迢辛辛苦苦地把人給你們送來,倒招來你們一通臭罵,你們衙門大,官職高,也不能這麼欺負人吧?真是豈有此理!”

    錢員外拿著公函急急忙忙找到刑部郎中燕起。燕郎中一聽臉色就沉下來了,他倒沒有開口罵人。臉色陰晴不定半晌,要過公函來又仔細看了一遍,頓時冷笑一聲,道:“這個徐伯夷,自作聰明!當真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蠢貨!”

    錢順苦著臉道:“燕大人,人都已經送來了,如今可如何是好啊,要不……咱們先把他關進大牢,觀望一下風色再說?”

    燕郎中瞪了他一眼道:“扯淡!這個什麼葉小天,只是一個芝麻綠豆大的官兒,關起來倒不打緊。可你不要忘了,是誰批示要把他抓起來的!”

    錢員外試探地道:“大人是說……”

    燕郎中冷冷一笑,道:“你關了葉小天不打緊,可若消息傳到有心人耳中,他會怎麼看咱們?誰知道那些通著天的大人物,會不會因此認為這就代表著你我的立場和態度!”

    錢員外倒抽一口冷氣,道:“不錯!張居正暴病而卒後,朝中風起雲湧,倒張勢力甚囂塵上,如果這個時候咱們被人認為是張居正一黨亦或是心向張居正的人,那咱們可就要倒大霉了!還是大人您思慮周詳,那麼依大人之見,咱們現在應該怎麼辦呢?”

    燕郎中眼珠微微一轉,拍了拍手中那份公函,陰險地道:“這種事,你我怎麼能做得了主呢?還是請尚書大人決斷吧!”

    “高!實在是高!”錢員外郎只是心思一轉,就明白了燕郎中的意思,不由得挑起了大拇指。燕郎中微微一笑,揣起那份由徐伯夷親筆寫就的公函,便往南京刑部尚書芮川的籤押房走去。

    芮尚書此時正坐在籤押房裡悠然自若地品著茶,燕郎中把那封公函遞上去,芮尚書從頭到尾看了一遍,面不改色地放到了一邊,似乎渾不在意

    燕郎中垂手問道:“大人,咱們刑部原只是命令葫縣對此人嚴加看管,切勿令其聞風逃逸,誰曉得葫縣那些官兒們只顧阿諛媚上,竟然把人給咱們送過來了,大人您看咱們該如何處置才好啊?”

    芮尚書端起茶盞,慢吞吞地呷了一口,說道:“這批捕令嘛,確實是咱們刑部下達的,他們把人送來也沒什麼,既然已經送來了,那就收下嘛。”

    燕郎中忙道:“是!那……咱們暫且把他關入大牢?”

    芮尚書慢條斯理地道:“關入大牢……,那也不妥!”

    燕郎中聽到“關入大牢”四字,還以為他答應了,剛要應一聲“是”,忽又聽他說了下半句“那也不妥”,燕郎中差點兒閃了自己的腰,忙又問道:“那依大人之見呢?”

    芮尚書又呷了口茶,清了清嗓子,道:“這不是還沒判呢嘛,凡是官員,一日不曾定罪,就仍舊是官,怎麼可以羈押在大牢裡呢?嗯……,如果是在葫縣,那他此時應該是在家裡聽候處置,或者等到京裡使者到了,把他帶去京城受審。如今既然來了南京城……”

    芮尚書低下頭,又慢吞吞地呷了口茶,燕郎中眼巴巴地看著他,恨不得衝過去,把那一盞熱茶一口倒進他嘴裡,省得他一句話掐三段,活活能把人憋死。

    芮尚書又呷了口茶,慢條斯理地道:“那就……先讓他在驛館裡住下吧。囑咐他不可離開城池便是,其他的……咱們就先不要管了,等著京城那邊近一步的消息吧。”

    “是!是!下官明白了!”

    燕郎中暗暗罵了一聲“老狐狸”,便點頭哈腰地退了出去。

    ※※※※※※※※※※※※※※※※※※※※※※※※※

    南京城的驛館規模僅次於京城,而且極具南方特色。馬頭牆,青黛瓦,鱗次櫛比,有池有水,彷彿一座大型園林。

    驛館裡面此時挺熱鬧,葉小天和太陽妹妹、毛問智三人一進院子,就見東山牆下有一張石桌幾張石凳,兩位頭繫方巾、身著襕衫的中年文士正在興緻勃勃地對奕,旁邊還有幾人捧茶觀戰,談笑風生。

    行不多遠,就見前方又有一堵粉刷的雪一樣白的牆,牆上有一個方型的大木窗,窗櫺是花瓣狀的木格,窗子開著,裏邊坐著兩個頭戴皂縧軟巾垂帶,身穿圓領寬袍青袍的男子,正一邊品著酒,一邊搖頭晃腦地聽一名緋裳女子撫琴。

    再往前走,一道小橋流水,垂蘿青青,跨過木橋,就見溪邊柳下,一群人正坐在席上興緻勃勃地燒烤。

    “燒烤”一道古已有之,春秋戰國時代即有記載,秦漢時候就廣為流傳,正在溪邊燒烤的人用的就是自漢代以來最常用的長方型陶制燒烤爐。那燒烤爐四足抓地,兩邊有半圓形把手,爐上架著一排鐵釺,鐵釺上串的肉串已泛起令人饞涎欲滴的金黃色。

    毛問智撓撓腦袋,驚嘆道:“哎呀媽呀,要不都人家喜歡當官兒呢,敢情當官還有這麼多好處啊,這牢坐的,聽曲兒、下棋、吃燒烤,這比當大老爺還舒坦。大哥啊,俺覺著吧,這樣的牢坐一輩子都不嫌膩,你以後也別做官了,咱就坐牢吧,這也太舒坦了。”

    葉小天看了一眼前邊帶路的驛卒,對毛問智小聲道:“你別胡說八道,這哪是牢房,這是驛館,這裏邊住的都是南來北往的官員,幾品官兒都有呢,你安分著些。”

    七拐八繞的,他們在一座小院落前停下了,那驛丞道:“到了,這兒就是你們的住處。一日三餐想吃什麼,你們可在每日餐前到膳房下單,廚房做好後自會給你們送來。如果想出去遊玩,切記亥時之前一定要回來,因為亥時之後大門就關了。”

    葉小天頓時愕然,對於官員住進驛館的待遇,葉小天略知一二,不要說他是一個待罪的官員,就算他只是路過此地,暫住驛館,一個小小的典史能分配到一間斗室居住就不錯了,又怎麼可能有這樣的優待:獨門獨院兒,還可以點餐,這……分明是三品以上官員的待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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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
發表於 2014-12-16 22:11:59 |只看該作者
第303章 原來如此


    那驛卒離開後,太陽妹妹走到葉小天身邊,疑惑地道:“小天哥,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呀?他們凶神惡煞地把咱們捉了來,卻不用去坐牢麼?”

    葉小天臉上漾出了一絲笑意,道:“管那麼多幹嘛?呵呵,這院子雖小,房間倒還寬敞,你們去,各自挑間房子,叫廚下送些熱水來,一會兒沐浴更衣,我便領你們去逛逛南京城。````既來之,且安之!”

    太陽妹妹心粗,毛問智心大,眼見葉小天泰然自若,他們兩人也就有了主心骨,當即快快活活地答應一聲,便雀躍著衝進了小院兒。

    葉小天卻沒進去,一路上他倒沒受什麼虐待,衣袍雖然略髒,卻也不至於蓬頭垢面見不得人,便信步走開,一來瞧瞧周圍環境,二來想打探一下朝廷近來是否出了什麼大事。

    他被當作重犯押到南京,處境卻突然出現這麼大的變化,而抓捕他的命令來自上頭,那就一定是上頭發生了什麼變化。他還不清楚朝廷裡究竟發生了什麼,可以篤定的是,他所遭遇的離奇變化必定與朝廷上的變化有著莫大的關係。

    想到徐伯夷興奮欲狂地把他送來南京送死,他卻在這裡享起了清福,待那些捕快把這個消息帶回葫縣後,徐伯夷一臉吃屎般難看的表情,葉小天忍不住笑出聲兒來。

    信步走去,葉小天興緻上來,信口唱道:“春景最為頭,綠水肯泉繞院流。桃杏爭開紅似火,工留,閒來無事倒騎牛,村童扶策懶凝眸。為甚莊家多快樂?休休,皇天不負老實頭。”

    葉小天這段唱字正腔圓,味道十足,較之戲台上的優伶也不遜幾分。他這裡餘音方歇,旁邊忽然有人接了一句:“我做莊家不須誇,厭著城裡富豪家。吃的飯飽無處去,水坑裡面捉蝦蟆。哈哈……”

    這人這段唱詞與葉小天所唱的那段曲兒是同一場戲裡的,而且此人唱的比葉小天更具韻味,葉小天不覺好奇地望去,卻見一人唱著曲兒,正滿面笑容地向他走來。

    這人三十出頭,白面微鬚,方面廣額。瞧來儀表堂堂,令人一見便生好感。他笑吟吟地向葉小天拱了拱手,道:“不想竟在此處遇到同好,不知足下高姓大名,可也是寄住於此麼?”

    館驛本應是來此公幹或路經此處的官員住宿的公館,但是到了此時,綱紀遠不如建國初期嚴格,有些官員的家眷、親友到外地時,也常入住當地館驛。如此一來不但在旅費花銷方面要節省許多,而且館驛是官員們的臨時居所,環境和安全也比客棧高出許多。而這些官員的家眷、親友入住館驛則稱“寄住”。

    葉小天笑道:“小弟姓葉,葉小天。貴州葫縣典史,因故暫居於此。不知兄台是……”

    那人見葉小天小小年紀,根本沒想到他會是官員,只道也是某位官員的親友借住館驛。一聽他自報身份,居然是位典史,不由微露訝然之色。道:“原來足下是典史,失敬、失敬。在下姓湯,名顯祖,臨川人氏,因父執輩裡有人做官,覥顏在此借住些時日。”

    葉小天笑道:“原來是湯兄,湯兄方才那一句唱,可是韻味十足啊!”

    這一句可是搔到了湯顯祖的癢處,兩人都好戲曲,不覺便走在一起攀談起來。

    聽這湯顯祖說起自己來歷,卻也是出身書香門第,自幼便有才名,而且所學頗雜,不僅精通詩詞之道,天文地理、醫藥卜筮也皆有涉獵,十四歲時便中了秀才,二十一歲考中舉人,此後便一直遊學天下。

    葉小天聽他敘說來歷,驚嘆道:“湯兄果然博學,以湯兄的學問,在仕途上該當是望拾青紫如草芥了,何以迄今不考進士呢?”

    湯顯祖聽他一問,嘿地一聲冷笑,神態之間便顯出憤懣之色。葉小天一見便知別有隱情,馬上知機不問了。湯顯祖沉默片刻,卻主動答道:“科舉,本為選才取士的途徑,今時今日卻已淪為達官貴人們營私舞弊、保其子孫富貴的一場騙局,而不以才學論人了。”

    葉小天道:“此話怎講?”

    湯顯祖淡淡地道:“萬曆五年,湯某也曾參加科舉。可巧,當朝首輔張江陵的次子張嗣修也參加那一科的考試,因湯某在士林薄有幸名,首輔大人便希望湯某能與他的兒子往來,配合他科舉中第,我沒答應,結果……觸怒首輔大人,自然是名落孫山了。”

    湯顯祖道:“當時,有一個叫沈懋學的人答應了,結果他被取為狀元,而首輔大人的兒子張嗣修則中了榜眼。到了萬曆八年,湯某再度赴試,不巧的很,這一次張首輔的三子張懋修又要參加科舉,首輔大人讓他叔父來籠絡湯某,為其子做陪襯,湯某依舊拒絕,這一遭兒,首輔大人更是肆無忌憚,堂而皇之取其子為狀元,而湯某自然再度名落孫山。”

    葉小天驚訝地道:“張江陵名滿天下,不想竟然做出這種事事,小弟卻是聞所未聞。”

    說到這裡,葉小天不禁望了湯顯祖一眼,暗生欽佩之意,張江陵權傾朝野,誰敢背後非議他,一旦被人聽到,縱然張江陵自己不出面,甚至不以為然,也自會有人奉迎巴結施加報復,這湯舉人一介書生,膽量卻大。

    湯顯祖看到葉小天的眼神兒,恍然笑道:“葉兄弟可是覺得你我初識,湯某便有誹謗首輔之言相告,有些交淺言深了麼?”

    葉小天微微一笑,湯顯祖道:“怎麼葉兄弟你還不曉得,張江陵已然因病過世了麼?”

    葉小天對此還真的一無所知,登時站住腳步,愕然道:“張江陵過世了?”

    湯顯祖頷首道:“不錯,前不久剛剛過世。張江陵死後的第四天,由他舉薦入閣的潘晟便受人彈劾被迫辭職,此後,彈劾張黨的奏疏便接二連三,再無一日停歇。被張江陵彈壓許久的人全都蹦出來了。”

    湯顯祖嘆了口氣,道:“現在有人說,張江陵並非勤於國事,疲病而死,而是因為耽於女色,常服虎狼之藥而殞身。只是朝廷為了體面,才彈壓此事不提,以病故頒告天下。還有人彈劾張江陵侵佔遼王府第,大肆收受賄賂,又彈劾說有地方官府為了巴結他。屢屢動用公款為他大建私第等等,嘿!當真是宦途險惡啊。”

    葉小天道:“這些事,究竟是真是假?”

    湯顯祖略一沉吟,道:“十之八九都是真的。想要彈劾一位威望隆重、名滿天下的首輔,若是捕風捉影,豈不反被張黨捉住痛腳?不過,在湯某看來,張江陵雖私德有虧,於大節卻無損!”

    葉小天道:“湯兄是說……”

    湯顯祖道:“張江陵乃不世出的一代奇才。負豪傑之才,整齊操縱,百官凜凜,各率其職。紀綱就理,朝廷肅然,其效旦夕可見,為政十年。海內安寧,國富兵強。尤長於用人,籌邊料敵。如在目前。

    想他平都蠻之亂,用凌雲翼平羅旁之亂,並拓地數百里;用李成梁戚繼光委以北邊,遼左屢捷,攘地千里;用潘季馴治水而河淮無患。居正之功如是,雖有威權震主之嫌,較之嚴嵩判若黑白矣,實為一世良相!

    依湯某看來,身為宰相者,這才是他最重要的方面,沒有必要讓他按聖人的要求來約束自己,一個能做大事的人,也絕不可能成為聖人。能成為聖人的,都做不了大事。

    所以其私德固有瑕疵,卻無損於大節。然則如今以私德抨擊他的人,又豈是為了公義呢?不過是以其道德瑕疵攻擊他的政策,而張江陵的政策無疑是朝廷力挽頹勢的良策,一旦因此遭致毀損敗壞,後果不堪設想。”

    葉小天聽到這裡,對湯顯祖不禁肅然起敬,這個湯顯祖的個人前程,可以說全因張江陵的一己私念而葬送,可在牆倒眾人推,無數人落井下石的時候,他還能如此公允地評價此人,當真是胸懷磊落,光霽日月。

    葉小天大讚湯顯祖,湯顯祖擺手笑道:“葉兄弟謬讚了,一是一,二是二,所謂持公之論,不過是憑自己的良心說話罷了。湯某一生為人,但求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便也活得坦然了。”

    湯顯祖又向葉小天問起他的來歷,葉小天把自己的事情對他一說,湯顯祖哈哈大笑起來,道:“葉兄弟,以我看來,你所料定然是不錯的。某雖不知你因何入獄,可下令抓你的人必是張黨。

    如今張黨成了過街老鼠,昔日不遺餘力地巴結他們的人,這時都在落井下石,只求撇清關係,誰會在這時來處理你,以使自己招人誤會呢?你就安心住下去吧,眼下京裡那些大人物正忙著爭權奪利,地方上的大員們都在觀望風色,只有待一切塵埃落定,才會有人想起你來,這番博奕除非張黨大勝,否則你必然化險為夷。”

    葉小天笑道:“我也是這麼想的,張江陵垮台,固然令人扼腕嘆息,於我個人而言,卻是一樁大大的好處。”

    湯顯祖欣然道:“我還要在南京長住一段時間,今與葉兄弟一見如故,正好時常往來。如今湯某正要出去見幾位朋友,葉兄弟可要同去麼?”

    葉小天遲疑道:“這個……,湯兄的朋友葉某並不認得,冒昧前往,只怕不妥吧?”

    湯顯祖神秘地一笑,道:“無妨無妨,若是論起身世地位和熟識程度,湯某與那些人也不便往來了。這些人都是喜好戲曲的人,與湯某趣味相投,大家湊在一起,也只是看看戲、唱唱曲兒,自娛自樂罷了。”

    葉小天欣然道:“既如此,那請湯兄稍候,葉某洗漱一番,換身衣裳,咱們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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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5
發表於 2014-12-17 23:31:47 |只看該作者
第304章 輕煙樓上


    輕煙樓,金陵十六樓之一。郡樓閒縱目,風度錦屏開。玉腕揎紅袖,瓊卮泛綠醅。參差凌倒景,迢遁絕浮埃。今日狂歌客,新詩且細裁。輕煙樓高基重檐,凌絕塵上,棟宇宏敞,雅士雲集,乃是一處權貴子弟時常聚集的所在。

    湯顯祖只是一個舉人,縱然家境富裕,也不可能時常出入這種地方,葉小天一見這輕煙樓的模樣,就曉得湯顯祖先前所言不假,他那些朋友定然是南京城裡非富即貴的人家子弟。

    不過,葉小天對這些人並無所求,既然大家都是因為同一愛好湊到一起的志同道合的朋友,那就只當朋友相處便是了。

    湯顯祖帶著葉小天輕車熟路地直上二樓,到了一處軒敞所在,就見七八個青年俱都散坐席後,飲酒作樂,恣情歡謔,前方一張正方形的大紅地毯,地毯上正有一人在唱戲。

    元雜劇有旦、末、淨、醜四種角色,旦角又分為正旦、外旦、小旦、大旦、老旦、搽旦、貼旦,主要是女優來唱。末則包括正末、小末、沖末、副末、外末、副末,主要由男優來唱。淨是醜角和喜角,雜是除了以上三類之外的演員。

    如今正唱戲的就是個正末,一聽那詞兒,葉小天這個資深戲迷就曉得,這是唱的一齣《漢宮秋》。那些正在飲酒作樂的人見湯顯祖來了,也不起身,只是笑著向他招了招手。

    湯顯祖對葉小天道:“來,咱們先聽著。”

    二人在一張酒桌後坐下,那小二大概早得了吩咐,不等人問,便送上一桌酒菜,湯顯祖自斟一杯,對葉小天笑道:“你不要客氣,我這些朋友都散漫的很。你只管聽戲喝酒,不用睬他們。”

    說完,湯顯祖轉向旁邊一席的一位公子,大聲介紹道:“這是我剛結識的一位朋友,姓葉,也是擅唱曲兒的。”那公子笑著向葉小天點了點頭,揚了揚手便算打過招呼了,依舊輕敲膝蓋,隨那戲曲節奏搖頭晃腦地哼唱著。

    葉小天平民出身,一向不太講究那些繁瑣的禮節規矩。自從入了官場,卻是不得不講究,如今一見這些人如此率性,甚覺投緣,便在湯顯祖旁邊坐下,自斟自飲,聽曲為樂。

    待那正末唱完退到一邊,葉小天才曉得這人竟然不是戲子,而是湯顯祖這些朋友中的一個。趁他興沖沖地下場飲酒,接受他人品評的時候,湯顯祖對葉小天道:“此人姓張,張泓愃。乃是南京兵部尚書家的三公子。”

    葉小天聽了不由聳然動容,湯顯祖這些朋友果然非富即貴,這人居然是個尚書家的公子。那張泓愃張公子端起一杯酒,笑吟吟地向葉小天走過來。道:“這位朋友面生的緊,頭一回來?”

    湯顯祖笑道:“這位朋友來自貴州,姓葉。也是個擅曲兒的。”

    “張公子!”葉小天想要起身拱手,張泓愃把手往他肩上一搭,把他摁坐下來,大大咧咧地道:“坐著坐著,隨意就好。葉賢弟是貴州人?”

    葉小天道:“不是,小弟到貴州才不過兩年,以前一直住在京城的。”

    “哦?”張泓愃雙眼一亮,道:“北邊兒來的?要說這雜劇,還得是北邊兒唱的最地道,來來來,你快露上兩手。”

    葉小天推辭道:“方才聽張兄唱了一段,功底之深厚,小弟我可是萬萬比不了的,就不要獻醜了吧。”

    那張泓愃哪裡肯依,道:“不要客氣,你既來了,就一定要唱上一段的。來來來,乾脆咱們哥幾個合唱一段,嗯……,就唱《梧桐雨》吧。蒯兄,你擅長女聲反串,你來扮楊貴妃。我來飾唐明皇。湯兄,你就扮楊國忠吧,枕花、枕花,別喝了,你扮高力士,快點,瞧你那德性,活脫脫就是一個太監……”

    湯顯祖搖頭笑道:“本朝自開國以來,就沒幾齣拿得出手的戲,唱來唱去,還是元朝時候的那幾齣雜劇,終有一日,我得寫幾齣可以傳之後世的好戲來……”

    一邊說著,他就站起來,對葉小天道:“好啦,兄弟你也別客氣了,這些朋友都是性情中人,閒來無事,唯獨痴迷於戲曲一道。來來來,咱們一塊兒唱一齣吧。”

    葉小天推辭不過,好在這齣戲他也熟的,便站起來與他們合演這齣戲,葉小天就扮了安祿山,這齣戲裡除了唐明皇,就數安祿山和楊貴妃戲份最重,扮楊貴妃的那位荊兄忸怩作態,假聲細嗓兒,十分投入。葉小天見他如此放得開,便也不再顧忌,把那安祿山調戲楊貴妃,兩人勾搭成奸的情景演得惟妙惟肖。

    其他幾人看這兩人合作,幾度笑場停唱,好在他們就是為了自娛自樂,倒也不怕有看客把瓜子茶壺都丟上來大喊“退票”,眾人嘻嘻哈哈唱完了這齣戲,已經像是極熟悉的朋友一般。

    那幾人連連誇讚葉小天唱得好,大家切磋品評著,喝一陣酒唱一段戲,會帳離開酒樓時,已然是酩酊大醉。葉小天是新來的,所以喝酒還有所節制,雖也有些頭昏腦脹,比起他們還清醒些,便架著湯顯祖,搖搖晃晃地往樓下走。

    這時候,三樓“蹬蹬蹬”一陣腳步聲響,恰有幾位玉帶錦袍的公子哥兒從樓上走下來,一瞧他們喝得滿面通紅、酒氣熏天的模樣,那幾位公子登時站住,頭前一人露出鄙夷神色道:“張泓愃、喬枕花,果然是你們幾個,方才在樓上我就聽見有人鬼哭狼嚎的,還以為是誰。”

    這人一身玉青色袍服,頭束方巾,身材修長、唇紅齒白,竟是一個難得的美男子,只是嘴角總是微微地撇著,倨傲之態難以掩飾。

    張泓愃揚起醉眼看了看他,撇嘴道:“哎喲,我當是誰,原來是小公爺,失禮,失禮啊。這社稷江山,有小公爺這樣的青年才俊替大家守著,我等無所事事,自然要盡情享樂啦,哈哈……”

    那人臉色一沉,像隻驕傲的孔雀般昂然下樓,淡淡哼道:“一群紈褲,讓開!”

    張泓愃喝得醉醺醺的,身子搖晃不止,那玉青色袍服的小公爺走到他旁邊時,厭惡地用手帕摀住了鼻子,後邊馬上搶上一人,把張泓愃往旁邊一攘,道:“讓開,好狗不擋道兒。”

    “你……你他娘的神氣什麼,阿諛奉承的小人,你再怎麼巴結,難道你還能變成小公爺。嘿嘿,小公爺了不起啊,不就是有個了不起的老祖宗嘛……”

    那攘開他的那人怒目回頭,剛要喝罵,小公爺淡淡地道:“你跟個醉鬼計較什麼?”他馬上滿臉堆笑地扭過頭去,慇勤地扶住那位小公爺,道:“小公爺說的是,與他們計較,沒得降了小公爺您的身份,小公爺您慢著點兒……”

    湯顯祖被葉小天扶著下樓,打個酒嗝兒道:“那……那人是魏國公家的小公子,拍……拍馬屁的那個厚臉皮是刑部芮……芮尚書的公子……”

    葉小天也知道在大明的勛戚功臣之中,以魏國公徐達這一脈最為了得,徐家一直最受朱明皇室的信任,勢力龐大,堪稱功臣第一家,想不到方才那位玉衫公子就是徐家的小公爺,倒真是一表人才。

    對於這場小衝突,葉小天並不以為意,幾個人下了樓,眼見得一個個酩酊大醉,分明是騎不得馬了,守在外邊的家僕跟班們見狀,忙又去張羅馬車,就在這時,一個瞎子突然出現在張泓愃的面前,手裡端著個破碗,乞求道:“好心的大爺,賞點小錢吧。”

    張泓愃醉眼朦朧地剛要掏錢,卻被葉小天一把攔住了。

    葉小天上下打量那瞎子幾眼,揶揄道:“大哥,你扮瞎子也太不用心了吧,雖然你並不是真瞎,可你走路的時候,這根盲杖怎麼也應該在地上梆梆梆地點幾下做做樣子吧。還有,你跟個鬼似的閃出來,很嚇人你知不知道?你看看你的眼睛,就這麼一直往上翻著,都酸出淚來啦,閉上眼睛難道就不能裝瞎了?”

    那瞎子被葉小天一頓數落,登時惱羞成怒,上翻的眼白也恢復了正常,怒道:“他娘的,有錢你就賞幾文,沒錢就滾你的蛋,用得著這麼羞辱人麼?做乞丐也是有自尊的。”

    葉小天嘲笑道:“你有自尊?你看看你,不缺手不缺腳,身材強壯滿面紅光,你幹點兒什麼養活不了自己,偏要做那不勞而獲的乞丐,你還有自尊可言?”

    張泓愃聽他們這麼一吵,才知道自己差點兒上當,勃然大怒道:“他娘的,原來你是騙我,看老子不掌你的嘴!”踉踉蹌蹌就要上前,那乞丐一看,撒腿就跑。

    張泓愃喝醉了酒,不依不饒地還在吵罵,忽然又有幾個衣衫襤褸的人走到他面前討錢討吃的,張泓愃怒道:“滾滾滾!都給我滾!你們這群該死的騙子,方才那人好歹還舉個破碗,你……你們連碗都沒有,還想騙老子。”

    葉小天看著那幾個面有菜色的乞丐,臉色慢慢冷峻下來,一見張泓愃抬手要打,葉小天一把攔住他道:“張兄,切勿動手,這次這幾個,只怕是真的生計無著的人了。”

    張泓愃醉眼朦朧,口齒不清地道:“何……何以見得?”

    葉小天向前一指,道:“你看!”

    張泓愃抬眼一望,就見長街上扶老攜幼,正湧來大批難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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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6
發表於 2014-12-17 23:32:23 |只看該作者
第305章 一場大戲


    張泓愃聽說眼前這幾位真是難民,便有些難為情 ,往懷裡順手一掏,摸出一把散碎銀兩,很慷慨地往前一遞,道:“拿去,張某今日大醉,方才一再看走了眼,權當賠禮了。 ”

    那幾個難民一接了張泓愃的銀子,正腳步虛浮而來,左右探看,瞧那面善的人便上前乞求討飯的難民們立即蜂擁而來,把他們幾人圍在中間,七嘴八舌地訴苦討飯。

    張泓愃、喬枕花、荊蒯幾人皆不得倖免,就連湯顯祖也被人圍起來。葉小天入獄時已經換上了囚服,到了南京後方才換回他的便袍,身上沒有銀子,便向那些難民詢問,方知是太湖發了大水,淹了周圍數千畝田地,而朝廷正值動盪之期,賑災措施不夠及時,那些家園盡遭大水淹沒的難民只得四處逃散乞活,這些難民是頭一批進入南京城的,後邊還有不下數千上萬人陸續而來。

    這時,兩輛駟馬高車從“輕煙樓”的後院裡駛出來,敞篷的馬車頗具上古遺風,頭一輛車上兩個人,一個正是身著玉色輕衫的徐小公爺,與他並肩而坐的則是一個劍眉星目、英氣勃勃的黑衣男子。後面那輛車上,則是刑部尚書芮川之子芮清行和另一個青年男子。

    瞧見張泓愃等人醉態可掬地被一群叫花子圍住,正在那兒散財,徐小公爺的嘴角又撇了起來,不屑地道:“小恩小惠,沽名釣譽!”

    張泓愃醉意正濃,沒有聽清。葉小天卻聽得清楚,恰好他身上沒錢,那些難民也沒圍著他。葉小天立即上前兩步,正色道:“小公爺,小恩小惠同樣是恩惠,若不能兼濟天下,哪怕只救一人,那也是善舉。要說起來,小公爺您的家族世鎮南京。如果小公爺您肯出來攘助百姓,必定可以救得更多人,何以一毛不拔。反而嘲笑那些肯向貧窮百姓慨施援手的人呢?”

    徐小公爺地位崇高,還從未被人這樣當面指責過,被葉小天一說,不由怔住。坐在徐小公爺旁邊的那個黑衣男子饒有興緻地看了葉小天一眼。微微露出笑意。

    徐小公爺怔了一怔。方才反應過來,冷哼道:“蠲免、折納、賑濟、 賑貸、施粥、調粟,一應救災事宜,乃是朝廷的事。我等豈可越殂代皰?”

    葉小天道:“朝廷自有規制,有時難免不從心和,權貴縉紳民胞物、愛物仁民,慷慨解囊,救治災民。難道不是應有之義嗎?小公爺若無此心亦無此力,卻也無人強迫於你。但是嘲笑他人卻是萬萬不該。”

    徐小公爺被他說的臉上有點掛不住了,這時後面那輛車上先前大拍馬屁的芮清行冷笑一聲道:“一群不思進取、每日沉迷於淫詞浪曲兒的紈褲,也配在小公爺面前談什麼仁者愛人!你們這般小恩小惠,邀買人心,能救得幾人,小公爺除非不出手,否則必然能救助無數百姓,德澤廣披,萬家生佛。”

    徐家的家教其實挺嚴,徐小公爺手頭雖然闊綽一些,但那零花錢卻也不可能救助太多百姓,一聽黃清行這番話,心裡便有點打鼓:“這牛皮吹得大了點兒,我爹倒是有錢,可他哪能以私財賑災,以他的身份,忌諱太多了。如果是我出面,我哪有錢賑濟得了這麼多的災民,看這樣子,這災民數量可不少啊。”

    葉小天聽了微微一曬,睨著徐小公爺,眸中滿是不屑。心中卻想,若能激得這位小公爺出面賑災,不管他本意如何,終究可以救下許多百姓,如果他吝於財貨,正好叫他滾蛋,免得在此聒噪。

    徐小公爺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尤其是在金陵城裡,向來只有別人捧著他恭維他的份兒,何曾受人鄙視過,這時不但葉小天用一種嘲諷的眼神兒看著他,張泓愃、喬枕花等人也湊過來,一臉不屑地瞟著他,居然……居然那些難民,也用一種對為富不仁者的厭棄眼神兒看著他,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徐小公爺腰桿兒一挺,伸手一拍扶手,振聲道:“你不信麼?本小公爺便設棚施粥,倒要看看,是你們救得人多,還是本小公爺救得人多。”

    張泓愃一向與他不合,不過徐家的門檻兒太高,張泓愃雖然貴為尚書家的公子,一向也是以吃癟的時候居多,難得有個名正言順與徐小公子一決高下的機會,當即說道:“當真?小公爺,你不會是光說不練的假把式吧!”

    徐小公爺大怒,騰地一下立了起來,伸手向前一指,道:“那我就跟你賭一賭,你看到了沒有,就前邊那座石牌坊,你我兩人明日起各在一側設粥廠,誰先斷了糧,誰救助的災民自然就少,那誰就輸了。”

    徐小公爺的打算是,我零花錢少,你更少,好歹我的積蓄比你多,便都拿出來也要掙回這個面子,誰料張泓愃並不膽怯,輸就輸,反正輸給魏國公府的小公爺也不丟人。

    張泓愃把胸一挺,道:“成!我跟你賭了!小公爺,你要是輸了,怎麼辦?”

    徐小公爺冷笑道:“我會輸,笑話!”

    葉小天越看越有趣了,反正他是看戲的不怕事兒大,馬上接口道:“小公爺,話可不能說的太滿,萬一的事,終究還是一種可能,如果你輸了,怎麼辦?”

    徐小公爺還沒說話,張泓愃已經搶先說道:“小公爺,如果你輸了,就在重譯樓擺一桌酒席,宴請我們兄弟幾人,如何?”

    葉小天一聽,這賭注也太輕了吧?只不過一桌酒席,你是尚書家的公子啊,難道沒赴過宴,吃過酒麼?怎麼就這麼饞?

    他卻不知,這重譯樓是大明官方專門用來接待外賓的酒樓,雖然如此。卻也並非任何人都不能在那裡擺宴,比如說小公爺兩“跟班”之一的關小坤又或者是小公爺本人,就可以在那裡擺宴。

    關小坤是南京禮部尚書家的公子。而禮部正好管著會同館,重譯樓則歸會同館管轄,他要在重譯樓擺酒,重譯樓的官方管事自然會大開方便之門。

    而徐小公爺則是因為魏國公府世鎮南京,百餘年經營下來,人脈勢力遍佈全城,是貨真價實的南京第一家。徐小公爺要在那裡擺酒,自然也不是難事。

    可是這對其他人來說,就是身份、地位的象徵了。你再有錢。也未必就有資格在重譯樓擺酒,你再有權,人家不給你行這個方便,你也不可能坐在那裡舉杯暢飲。而面子。又恰恰是這些高官子弟最在乎的事情。所以在葉小天看來不過是一席酒,對一向好面子的這些官宦子弟來說卻是頂頂重要的事情。

    一聽如果輸了要讓他擺酒賠罪,徐公子登時有些猶豫了,坐在他旁邊的那位黑衣公子依舊微笑不語,倒是坐在後車裡的關小坤和芮清行不知輕重地挑釁起來:“好!我們輸了就在重譯樓擺酒謝罪,如果你們輸了那又如何?”

    張泓愃藉著酒勁兒,用力一拍胸脯道:“從此以後,你們四人到了哪裡。我們便退避三舍,永不朝面!”

    一場賭局。就此確定!

    當下,徐小公爺等人驅車離去,張泓愃等人的家丁小廝也趕了車馬來,張泓愃等人摩拳擦掌、大呼小叫的上車,紛紛回家取私房錢去了,誓要與徐小公爺鬥個高低,只要能讓徐小公爺灰頭土臉,他們在石頭城就算是揚名立萬了。

    徐小公爺家教甚嚴,在外邊怎麼威風擺譜都沒關係,要是想讓他跟他爹魏國公要錢賑災,就為贏一場賭局,恐怕他老爹得讓他去祖祠跪上一天。如今賭局已立,他越想越覺忐忑,生怕輸了這一局,到時下不來台。

    到了徐國公府門前,徐小公爺下了車,先向那黑衣公子告了聲罪,把關小坤和芮清行拉到一邊,小聲道:“這件事成不成啊,咱們可是當眾打的賭,真要是輸了,我徐麒雲可丟盡臉面了。”

    關小坤和芮清行忙道:“小公爺,您儘管放心,論身家,他們能跟小公爺您比,何況我們兩兄弟也不會圍置身事外啊,這件事,我們兄弟倆頭拱地也得幫小公爺贏了他們。”

    徐小公爺聽了心中略安,用手指了指他們兩個,警告道:“我可告訴你們,今兒我可是被你們兩個架上虎背的,如果這個賭我真輸了,我可不饒你們!”

    關小坤和芮清行又是連連拍胸脯保證,徐小公爺這才點了點頭,道:“那你們這便去準備吧,明日一早,粥棚一定得搭起來!”

    關小坤和芮清行連聲答應,驅車離去。徐小公爺回轉身來,向等在一邊的黑衣公子搖頭失笑,一副不以為然的口吻道:“這兩個傢伙,什麼賭局啊,都是些小孩子遊戲,倒讓李兄見笑了。”

    黑衣公子微微一笑,道:“縱然是場遊戲,能夠因此救助災民,也是件好事嘛。上天有好生之德,行善便是積福。”

    徐小公爺道:“那是,那是,哈哈,跟著他們胡鬧,倒是怠慢李兄了,李兄請。”

    徐小公爺和黑衣公子轉過徐國公府前闊達九丈的蟠龍照壁,正要進府,前方忽見一雙女子牽著馬站在那兒,頭前一個素衣女子腰插短劍,英姿颯爽,一見徐小公爺,便氣哼哼地道:“徐世兄,你家這大門口可是真難進啊,你不在家,本姑娘愣是進不了你魏國公府的門,在這兒站了半天。”

    徐小公爺抬眼一看,驚喜地叫道:“世妹,怎麼是你?”

    那位黑衣公子一直都是一副萬事無牽無掛、一切不繫於心的恬淡模樣,瞧見展凝兒時,眸中雖然微現欣賞之色,卻也依舊是一副八風不動的飄逸模樣,可是待他看清俏生生地站在展凝兒身後的夏瑩瑩,一向淡然的眸中卻陡然射出兩道熾熱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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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7
發表於 2014-12-19 19:03:51 |只看該作者
第306章 眾裡尋他


    展凝兒上一次從中原回去,路遇徐伯夷,一見傾心,並在晃縣被葉小天“晃點”了一回,從此解下不解之緣,就是到南京來為魏國公賀壽的。

    貴州那些土司老爺們雖然是地方上的土皇帝,可他們的安危富貴,終究還是要受到中原那位真龍天子的影響,所以他們也會同朝廷的權貴保持某種程度上的聯繫。

    不過,這種聯繫並不頻繁,而展凝兒更不是雙方一直以來的聯繫人,這一次她來的匆忙,什麼信物都沒帶,到了南京城,兩眼一抹黑,不知該到何處去打聽葉小天的消息,這才想到了徐家。

    徐家乃大明第一世家,每日賓客如雲,守門的兵丁哪記得她是誰,她又拿不出任何信物,連封拜貼都沒有,是以就被攔在了門外。

    徐麒雲比展凝兒年長不了幾歲,展凝兒上次來魏國公府,就是由徐麒雲負責款待的,二人一直以世兄、世妹相稱,因此徐麒雲一眼就認出了她。

    展凝兒迎上前道:“世兄,你可算回來了,我這腿都快站斷了。”

    徐麒雲笑道:“世妹說笑了,你怎麼來了?”

    展凝兒道:“我今次來,是有一件事情要請你幫忙。”

    展凝兒側了側身,示意夏瑩瑩上前,對徐麒雲道:“這是我的結義姐妹,姓夏。她……她的一位好友因故被羈押到南京來了,可你們這南京城衙門口兒太多。我們也不知道他被關押在哪裡,那些差官又一向不理人的,沒奈何。只好請你幫忙了。”

    徐麒雲一瞧夏瑩瑩的模樣,頓時眼前一亮。

    其實貴州三虎各具姿色,展凝兒的模樣實也不差,不過展凝兒英氣重了些,而中原地區的男子大多喜歡那種看起來嬌嬌怯怯弱不禁風的女孩,此時一瞧夏瑩瑩那尖尖的下巴,水靈靈的大眼睛。吹彈得破的雪白肌膚,嬌若細柳的嬝娜身姿。自然特別對胃口。

    不過徐麒雲畢竟是國公府的子弟,世間奇花見得多了,只是驚艷了一下,馬上就恢復了彬彬有禮的模樣。向夏瑩瑩頷首微笑道:“夏姑娘好。”

    “咳!你們打算就站在這府前攀談麼?”那黑衣男子一雙星目一直瞬也不瞬地盯在夏瑩瑩身上,聽到這裡,忽然上前說了一句。

    徐麒雲恍然道:“不錯不錯,徐某真是怠慢了,兩位姑娘,請請請,快請府中敘話。哦,對了,我還忘了介紹。這位仁兄姓李,李玄成,乃當今國舅。”

    當今皇帝萬曆年歲也不大。他母親李太后的這位幼弟年紀只比他大了幾歲。李太后能以小門小戶家的女子身份被選入宮中,直至成為皇后、太后,自然百媚千嬌,天香國色。她這幼弟與她一母同胞,又豈能長得差了,當真是豐神如玉。清俊溫文。

    夏瑩瑩正有求於人,便沒露出她的刁蠻性子。依著中原禮節,向這位國舅爺斂衽福禮,李玄成連忙伸手去攙,手剛伸出去便覺不妥,忙又縮回來,尷尬地笑道:“姑娘不必拘禮,請,快請入府。”

    徐麒雲看見李玄成的侷促模樣,不禁暗暗失笑:“這位國舅爺自幼向道,據說早有心出家入道,潛心修行的,不想一見這位夏姑娘竟這般失態,莫非竟是一見鍾情,喜歡了人家?”

    徐麒雲把展凝兒和夏瑩瑩請進府去,聽她們把葉小天的身份、情形說了一遍,壓根就沒把展凝兒口中這位忠肝義膽、兩袖清風、為民請命、耿直忠良,卻被奸臣搆陷、含冤入獄的青天典史和剛才在輕煙樓前遇到的那個煽風點火、架秧子起鬨,害得他不得不與人賭上一局,眼看要賠光所有私房錢的混帳王八蛋聯繫起來。

    徐麒雲滿口答應道:“你們放心,南京城衙門雖多,可有權接收犯官的卻也不多。今日天色已晚,此時派人去,恐怕各衙門已經沒了人,待明日一早,徐某就派人去各衙門口幫你們打聽打聽,你們且安心在我府上住下。”

    展凝兒也不見外,道:“如此,就多謝世兄了。”

    李國舅咳嗽一聲,道:“兩位姑娘既然久居貴陽,那可難得來南京一趟了。不如李某明日為兩位姑娘做個嚮導,遊一遊南京城如何?”

    夏瑩瑩暗暗著惱:“小天哥正在牢裡受苦,喝著涼水啃著窩頭兒,誰有閒心陪你遊什麼南京城,這個國舅爺好不知道理。”

    她不高興地乜了李玄成一眼,俏顏冷淡地道:“小天哥下落尚不可知,小女子可沒心思遊覽南京城。”

    李玄成神色一動,忙道:“小天哥?姑娘姓夏,那人卻姓葉,不知姑娘與他……”

    展凝兒遊歷過中原,知道這些中原人規矩多,尤其是達官貴人們,特別看重禮教,如果知道葉小天是夏瑩瑩的情郎,且兩人往來並未得到家中同意,夏瑩瑩就為葉小天千里跋涉如此奔走,會被這些愚腐的中原人看輕了,瑩瑩性情天真,不知天高地厚,若為此事起了糾葛未免不美。

    她馬上牽了牽夏瑩瑩的衣角,不動聲色地道:“哦,葉典史曾經救過夏姑娘的性命,兩人結為異姓兄妹。是以這一次葉典史落難,夏姑娘才這般著急。”

    夏瑩瑩眨了眨眼,心道:“小天哥捨命相救的那個人不是你麼,怎麼編排到我身上來了,什麼異姓兄妹,我和小天哥的關係見不得人麼?”想是這麼想,她也知道展凝兒這麼說必有原因,因此就沒做聲。

    李玄成一聽,慨然道:“既是夏姑娘的義兄,那明日李某就陪兩位姑娘一起去各處衙門打探他的下落。”

    夏瑩瑩一聽這話。神色頓時一霽,臉上也有了些笑模樣。

    徐麒雲無奈地看了李玄成一眼,心道:“國舅爺。你湊的什麼熱鬧啊,你從京城來,這南京城裡認識你的就沒幾個,難不成你還每到一處,便亮一亮你的國舅爺身份?

    再說了,咱大明的文官最討厭的就是皇親國戚和太監,一見到皇親國戚和太監。他們就跟鬥雞碰見了鬥雞似的,生怕錯過這種出名立萬的好機會。你以為他們會買你的帳麼?”

    徐麒雲暗暗嘆了口氣,原本還有點敷衍展凝兒的意思,如今這位不通世務的國舅爺也插了一杠子,他想不用心也不成了。

    ※※※※※※※※※※※※※※※※※※※※※※※

    刑部主事楊富貴坐著二人抬的綠昵小轎顫顫悠悠地往家裡走去。後面不遠處。一個年輕人牽著一頭比驢子大不了多少的滇馬,馬背上坐著一個佝僂著肩背的老者,不遠不近地跟著。

    馬背上的那個老者眯縫著眼睛,陰惻惻地看了眼前邊的綠昵小轎,腰更彎了些,低聲道:“此人那兒,能打聽到消息?”

    牽著馬的少年人道:“冬長老,蘇循天跟咱們說的很清楚,人是押到刑部的。我剛才一直在刑部門口盯著,這人就是從刑部出來的官,不會錯。”

    馬背上的老者輕輕點了點頭。眯著眼睛又盯了一眼那頂綠昵小轎,輕輕捋了捋鬍鬚。

    “老爺,您到家了。”

    兩個轎伕停下轎子,一打轎簾兒,楊富貴彎腰從轎裡走出來,兩個轎伕便抬起轎子走了。

    楊富貴只是個刑部主事。家裡養著轎伕未免招搖了些,所以他是租轎子。每日早晚只負責抬他上衙放衙,很多官職較低又喜歡擺譜的官員都是這樣。

    楊主事邁著八爺步,一步三搖地正要進門,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楊主事不悅地回過頭,見面前站著一個身材高大的黑袍老頭兒,頭頂半禿,肉頭鼻子,眯眯著眼睛,一副很不討人喜歡的模樣,旁邊一個清秀少年扶著他,似乎是他的孫兒,便不耐煩地道:“你們幹什麼?”

    冬長老笑眯眯地問道:“請問,你是在刑部做官的?”

    楊主事突然神色一僵,眼神呆滯起來,用緩慢的毫無起伏的聲調道:“是!”

    冬長老道:“有位名叫葉小天的典史,被人從貴州葫縣送來,可是你們刑部收押了?”

    楊主事還是面無表情,緩緩地道:“葉小天……,我記得。此人並未關進大牢。”

    華雲飛一聽,急忙問道:“沒有關進大牢?難道你們已經殺了他?”

    楊主事對他的話充耳不聞,似乎這一刻除了冬長老的聲音,他根本聽不進任何人說話或者任何聲音。冬長老也急了,忙問道:“他已經被行刑了麼?”

    楊主事道:“沒有行刑,他現在住在驛館。”

    冬長老年輕時也是遊歷過天下的,這方面的見識比華雲飛更多些,不由呆了一呆,奇道:“驛館?他不是被押到南京受審的麼,怎麼住進了驛館。”

    楊主事道:“秦失其鹿,群雄共逐之。如今大局未定,誰來理會一個小小典史的閒事兒,這葉小天運氣好,想必是沒有大礙了。”

    他的思維雖被冬長老用蠱毒控制了,除了冬長老目無所見,耳無所聞,神情呆滯,但思維還是正常的,居然還習慣性地拽了句文。冬長老和華雲飛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

    冬長老喜上眉梢地問道:“那館驛在什麼地方?”

    楊主事又目光呆滯地回答了,冬長老和華雲飛便匆匆離開了。

    過了一陣兒,楊主事家的院門兒吱呀一聲開了,楊家娘子從院裡出來,奇怪地看了一眼呆立在門前的男人,又看了看前方路上正走得搖曳生姿的一位小娘子,氣沖沖地扭住男人的耳朵,喝道:“給我進來!你個老東西,眼巴巴地盯著人家小娘子看什麼?不怕丟了你的魂兒!”

    院子裡傳出剛剛清醒過來的楊富貴一連串的慘叫:“哎呀,娘子放手,放手哇!我沒看,我沒看什麼小娘子啊!真是奇怪,我剛剛好像真的丟了魂兒,哎呀,我說的是真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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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8
發表於 2014-12-19 19:04:52 |只看該作者
第307章 賑災施粥


    石牌坊左右,各自建起了一片粥棚。棚下各自架了幾口大鍋煮粥施粥,四方難民聞訊而來,把粥棚圍得滿滿當當。

    兩家各有家丁維持秩序,大聲吆喝著:“我家公子大發善心,拿出私財賑粥濟民。你們都排好隊,按順序來,人人都有份兒,不要搶。那個人,你再不守規矩,就把你趕出去。”

    張泓愃昨日酩酊大醉,如今卻已清醒了,他站在一張條凳上,眺目遠望,不由大驚失色,道:“怎麼這麼多人?”回頭再看看棚下堆著的糧袋子,不禁有些忐忑起來。

    喬枕花在一旁打氣道:“張兄,你不用擔心,我看他們那邊的糧食也不是很多,鹿死誰手,尚未可知呢。”

    張泓愃下意識地往徐小公爺那邊的粥棚望去,恰好徐麒雲站在一張條凳上,也正有些擔心地往這邊望來,兩人目光一碰,立即像鬥架的公雞似的,冷哼一聲,同時挺起胸脯,做信心十足狀。

    關小坤跑到張泓愃這邊看了看,又從人群裡擠回去,笑逐顏開地對徐麒雲道:“小公爺,我偷偷數過了,咱們有二十袋糧食,他們才只十五袋,嘿嘿,我看,到明天他們就沒米可用了。”

    張泓愃道:“扯淡,就算他們大手大腳,有錢就揮霍,手頭也該略有積蓄吧,怎也不至於連一天都撐不下來,想是今天只買了這麼多,咱們大意不得,你算過了麼,咱們幾個湊起來的錢,若按一日十幾袋米的速度,可賑幾日之災?”

    一旁芮清行搶著道:“五六天總是有的,小公爺放心,他們絕對撐不過咱們。哼哼,跳樑小丑。豈能登大堂之雅。螢蟲之光,也能與日月爭輝?”

    張泓愃那邊,荊蒯指揮購糧,運糧,施粥,忙活得滿頭大汗,好不容易秩序井然起來,回到棚中一屁股坐到凳上,四下看看,忽然有所發現。道:“咦?老湯呢,還有那個小葉怎麼都沒來?”

    柳君央垂頭喪氣地道:“他們不來就不來吧,那兩個傢伙都是在館驛裡打秋風占便宜的主兒,能有幾文錢,原也指望不上他們的。”

    葉小天和湯顯祖還真的想去施粥現場看看,略盡綿薄之力,之所以來得這麼晚,是因為他們一出驛館,就遇到了冬長老和華雲飛。耽誤了。

    冬長老和華雲飛昨夜問清了館驛所在,再趕去館驛時,已經過了亥時,館驛關門了。兩人既知葉小天住在這裡。沒有受到虐待,便也不肯硬闖進去,免得再給葉小天增加麻煩,是以把那幾十個扮行商的勇士都找來。就在館驛周圍守了一夜。

    天明時分,湯顯祖和葉小天帶著太陽妹妹和毛問智一早出門,正要去輕煙樓前施粥現場。華雲飛和冬長老就迎了上來。彼此見面,各自興奮不已,葉小天道:“你們怎麼來了,家裡一切可好?”

    華雲飛不認得湯顯祖,便把葉小天拉到一邊,道:“家中自然無事,大哥,我們這次來,帶了三十幾個勇士,你在這裡沒事吧,要不要救你回去?”

    葉小天搖頭道:“京中出了大事,我這案子,只怕要拖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沒必要反把一件小事搞成大事。如果我隨你們離開,那就是負罪潛逃,這事兒就大發了。”

    葉小天把他和湯顯祖的分析對華雲飛說了一遍,華雲飛對葉小天的分析不甚了了,但也聽明白了此番葉小天到南京,乃是有驚無險的局面,登時鬆了口氣。葉小天看看他和冬長老,擔心地道:“你和冬長老都來了,遙遙怎麼辦?”

    華雲飛道:“家裡都安排下了,還特別囑咐大亨幫忙照看呢,你放心吧,對遙遙,我們只說大哥你又帶人進山剿匪去了,那小丫頭乖的很。”

    葉小天聽到這裡,方才放心。

    葫縣山上,偌大一座莊園,現在只有遙遙一個小主人了。

    天光大亮,遙遙揉揉眼睛,迷迷瞪瞪地醒了過來,怔怔地躺了一會兒,沒有等到小天哥哥習慣性地趕來道早安,捏她的小鼻子,遙遙才突然想起,小天哥已經去山裡剿匪去了。

    遙遙馬上掀開被子跳起來,趿上蒲草的軟底拖鞋,走到牆角洗臉盆前自己淨面洗漱。羅月兒早就起來了,正在外間屋裡忙碌著,聽到屋裡的動靜,進來一看,遙遙跟小大人兒似的,正在自己洗漱淨面,連忙趕過去伺候。

    被羅大亨特意派來照顧遙遙的桃四娘睡在外間,聽到聲音,忙也為遙遙張羅起早餐來。遙遙刷了牙淨了面,來到外間屋時,豐盛的早餐已經準備好了。遙遙在桌邊坐下,禮貌地道:“四娘,月兒姐,你們都坐,一起吃。”

    桃四娘和羅月兒都知道這位小主人的脾氣,從不把她們當下人看待,因此也不推辭,便在左右坐了下來。遙遙看看天色,問羅月兒道:“月兒姐,什麼時辰了?”

    羅月兒知道她想問什麼,笑道:“你放心吧,先生巳時才到,還早得很呢。”

    遙遙聽了放下心來,這才放慢了吃飯的速度。

    門口,大個子和福娃兒探頭探腦地往裏邊看了看,圓滾滾的福娃兒就跑進來,親昵地蹭了蹭遙遙的膝蓋,大個子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很識趣地站在了外面,躬腰垂手的樣子,瞧著特別可笑。

    “哥哥不在家,你們都要乖乖的,知道嗎?可不許惹事,也不准下山,不要把院子裡搞得亂七八糟的,要不然我會生氣的。”遙遙伸出一根小指,點著福娃胖嘟嘟的臉頰叮囑,福娃兒伸出大舌頭,舔了舔她的小指,也不知聽懂了沒有。

    遙遙越來越懂事了,尤其是跟著先生讀書識字以後,她好像一下子就開了竅。不再像以前一樣整天夢想著嫁給哥哥,刻意地按水舞的教誨,扮出一副大婦模樣了,但是在她心裡,哥哥依舊是她最親的人,是用堅強的身軀為她撐起了一片天空,這一點永遠都不會變。

    哥哥不在家。她不可以撒嬌、不可以哭鼻子,她要格外的乖巧,讓哥哥出門在外少操心。也許她的這種故作老成的成熟,在羅月兒和桃四娘眼中依舊是在扮小大人兒,顯得稚嫩可笑,可她心裡滿滿的都是感恩、愛與親情。

    小天哥在遙遙那顆小小的童心裡既是兄長也是父親,更是她不甚瞭然只朦朧懂得一些的一生的依靠,而這些,她不需要外人明白,外人也永遠不會明白。

    ※※※※※※※※※※※※※※※※※※※※※※※

    徐麒雲本來只想派個人去幫夏瑩瑩打聽打聽那個葉小天的下落也就是了。誰知三國舅李玄成卻自告奮勇要幫展凝兒和夏瑩瑩去尋找葉小天的下落,這一來徐麒雲也不得不用心了,特意派了一個管事與他們同去。

    他們倒沒有浪費太多功夫,因為他們去的第一個衙門就是南京刑部,那位管事亮出魏國公府的身份,馬上被員外郎錢順請進籤押房詢問來意。刑部每天經手的大案無數,一個小小典史的案子錢順本不應該記得,但葉小天這事兒太特殊,這可是張江陵親筆批示嚴辦的。南京刑部為此頗為重視,誰知風雲突變,現在反倒鬧得不知該如何收場。是以他對此事記憶猶新。

    一聽魏國公府過問此人,錢順心裡便是一驚。這個芝麻綠豆大的官兒果然通著天,張江陵親筆批示抓捕,現在魏國公府又來過問,卻不知魏國公府究竟是站在哪一邊兒。

    錢順旁敲側擊地詢問了一番。那國公府的管事比他還要油滑三分,答得滴水不漏,錢順問了半天。依舊不得要領,只好吞吞吐吐地說出葉小天現被安置在館驛,聽候上頭處置。

    魏國公府的管事得了準信兒,馬上起身告辭,李玄成和展凝兒、夏瑩瑩分別坐在外面的兩輛車上,正在等候消息,聽這管事說葉小天沒有押入大獄,而是安置在館驛裡面,連忙又奔了驛館。

    只是等他們趕到驛館時,葉小天已經離開了,他們又撲了個空。而且那館驛裡的人也不知道葉小天去了哪裡,展凝兒和夏瑩瑩執意要在館驛裡等他,李國舅對此倒是不置可否。

    他對瑩瑩一見傾心,只想親近討好,這館驛之中風景甚是優雅,倒也是個絕好去處,便陪著她們留在了館驛之中。

    這李國舅生性恬淡,自幼向道,經常跟家裡說要出家修道,可惜這一顆道心自從遇見瑩瑩便立即淪陷了,奈何襄王有夢,神女無心,瑩瑩的一顆芳心何嘗不是完全寄託在了葉小天的身上。

    葉小天此時已經和湯顯祖帶著太陽妹妹、毛問智、華雲飛、冬長老等人趕到了輕煙樓外長街牌坊外的施粥棚。他們趕到的時候,張泓愃、喬枕花、柳君央等人正圍在一起緊張地商量著什麼。

    湯顯祖和葉小天擠進去,湯顯祖笑道:“很熱鬧啊,救助這麼多災民,善莫大焉。來來來,這是我和葉兄弟的一點心意,你們可別嫌少啊。”

    湯顯祖掌上托著幾錠散碎銀兩,這裏邊還真有葉小天捐出來的一部分,葉小天身上沒錢,但華雲飛和冬長老帶了些,這時也拿出一部分聊表心意。誰知張泓愃等人看了一眼,雖未露出“嫌少”的模樣,卻是一臉的無動於衷。

    湯顯祖奇道:“怎麼,幾位不是真的嫌少吧?”

    張泓愃嘆了口氣,愁眉苦臉地道:“湯兄,災民的數目比我們預料的還要多,我看這十五袋米只夠一天用的,原估計我們怎麼也能撐著六七天,看這樣子,最多四天,我們的私房錢就要花光了,你這點銀子連半天都撐不下來啊。”

    湯顯祖呆了一呆,道:“那咱們不是要輸定了?”

    葉小天聽到這裡卻馬上想到了一個迫在眉睫的問題,頓足道:“那你們還只買一天的糧食?哎呀,你們這些甩手大少爺,真是不當家不知……,快!快去買米啊,糧價馬上就得漲,再不買怕連三天都撐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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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19 19:05:58 |只看該作者
第308章 我本將心託明月


    不出葉小天所料,當他們急急趕到糧店的時候,那糧店夥計正從裏邊出來,“啪”地一聲把一張新的糧價牌掛在了門上,乜著眼睛向他們一瞧,一副“不好意思,你來晚了”的模樣。 .

    “他奶奶的,有沒有這麼邪門啊?”張泓愃這幾位公子哥兒從小就沒下過廚房也沒逛過店舖,都是些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二世祖,哪裡想得到難民與糧食之間還有聯動關係。

    眼見糧商坐地起價,張泓愃忿忿不平地道:“本公子還不買了呢,走,咱們另換一家糧店看看。”

    “且慢!”葉小天攔住他,苦笑道:“張兄,無商不奸啊,那不奸的都已倒閉了。眼下可拖延不得,還是趕緊買吧,用不了多久,這糧價還得漲。”

    張泓愃對葉小天倒是挺信任的,聽了他的話,略一猶豫,咬牙道:“那就買!全都買成糧食,這些奸商,真他娘的生孩子沒屁眼兒!”

    張泓愃一邊罵著,一邊從懷裡掏出錢袋,有些肉痛地遞給一個家丁,吩咐道:“趕緊去,全都換成糧食。”

    當張泓愃等人押運著糧食回到賑粥棚時,徐麒雲帶著關小坤和芮清行搖搖擺擺地走過來,嘲笑道:“怎麼,瞧著糧食不如我那邊多,一下子都買回來了?你以為這樣就能嚇住我嗎?嘿嘿,想跟我鬥,就等著從此退避三舍吧。“

    喬枕花和柳君央互相看看,忍不住捧腹大笑起來,他們這一笑,把徐麒雲等人笑得愣住了,關小坤訥訥地問道:“你們……笑什麼?”

    蒯鵬有心不說,可實在是看不慣徐麒雲得意洋洋的嘴臉,再說他們回來的時候那糧店已經又把糧價漲了三成,就算徐麒雲他們馬上趕去。恐怕等他們趕到的時候,這糧價也漲了一倍了。

    蒯鵬便道:“難民進了城,米鄉遭了災,任是哪一條,都會引起糧價大漲啊,難道你們不知道?唉!有些人吶,還總以國之棟樑自居呢,動不動就嘲諷我等是一群紈褲,卻沒想到比我們還不明白民間疾苦……”

    徐麒雲臉色大變,怔了片刻。再也顧不得蒯鵬的挖苦,立即沖關小坤和芮清行嚷道:“快!快去買米!你們這兩個蠢貨……”幾個人匆匆便走,身後湯顯祖等人放聲大笑起來。

    張泓愃眉飛色舞地道:“小公爺,我可等著你在重譯樓擺酒設宴了啊!”

    等到傍晚時分,徐麒雲才帶著關小坤、芮清行怏怏不快地回來,身後有家丁推著一車子糧食,比起張泓愃他們先前運回的糧食,看起來數目差不多。

    徐麒雲他們趕去附近糧店時,恰遇到糧食再次漲價。他們不甘心被宰,又往更遠處去去尋糧店,這一耽擱,糧價漲得更高了。等他們終於下定決心要把錢全部換成糧食的時候,那些嗅覺靈敏的糧商又開始限購了。

    如此這般,他們花著高價,還得從不同的糧店一點點的購糧。這才搶購了一車糧食回來,要不然就憑他們幾個人的家底兒,真比張泓愃等人殷實的多。

    一見他們回來。張泓愃等人少不得又是一通冷嘲熱諷,可嘲笑過後張泓愃也是心裡沒底,低聲埋怨蒯鵬道:“老蒯,你這人就是沉不住氣,若是不點破此事,便任他們得意一天又何妨,到明日他們買的糧食更少,咱們就贏定了,現在看,勝負尚未可知呢。”

    蒯鵬自覺理虧,摸了摸鼻子,吱吱唔唔地說不出話來,湯顯祖解圍道:“你也不要埋怨老蒯了,若是晚上一日,不過是便宜了那些奸商賺的更多,這些大發難民財的奸商當真是面目可憎。”

    張泓愃之所以施粥濟民,其實是為了和徐麒雲一較高下,倒不是真的如何悲天憫人,聽湯顯祖這麼一說,便有些悻悻地道:“那些奸商固然可惡,可若因此敗在徐麒雲的手裡,我這臉可就丟大了。”

    湯顯祖看了看粥棚下的糧食,估量了一下,按照現在敞開了供應的情況,大概只夠三天半的用量,而徐麒雲棚下的糧食數量也差不多,雙方都有人時不時就到對方棚下查看,想把米粥弄得稀點兒做做手腳也不可能。

    湯顯祖蹙眉思索片刻,眼珠一轉,興沖沖地:“如此坐吃山空也不是辦法,我倒有個好主意!”

    張泓愃趕緊問道:“什麼好主意?”

    湯顯祖挺起胸來,得意洋洋地道:“募捐義演!”

    ※※※※※※※※※※※※※※※※※※※※※※※※※

    傍晚時分,粥棚最後一次施粥後便關閉了。

    湯顯祖和張泓愃等人已經商量妥了明日在雞鳴山下義演募捐的細節,葉小天自然也要參與。他喜歡聽戲,可還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能粉墨登場,是以也是興緻勃勃。

    湯顯祖與南京城裡幾家劇社都有聯繫,去何處借服飾,表演哪些曲目,誰來飾演哪個角色,大家一一商定,便各自分頭準備去了。湯顯祖去劇社借服裝、鑼鼓樂器等,葉小天讓華雲飛和毛問智、太陽妹妹跟去幫忙,自與冬長老返回驛館。

    葉小天剛一進門兒,一個驛卒便迎上來,欠身問道:“葉大人?”

    葉小天答應一聲,那驛卒便歡天喜天地叫了一聲,一轉身便風也似地跑開了。葉小天好不納罕,這驛卒發的什麼瘋,你既然在等我,總該告訴我一下究竟出了什麼事吧?

    葉小天和冬長老莫名其妙地跟在後面,到了自己住處,就見那驛卒眉飛色舞、叮叮噹噹地顛著十幾枚大錢兒從院子裡出來,後邊緊跟著走出兩人,葉小天一瞧那兩人登時呆在那裡。

    夏瑩瑩可不似葉小天一般反應,她已經在這裡等了一天,茶都換了四次了,一見葉小天,不禁悲喜交加,歡呼一聲“小天哥”,便似乳燕投林一般,忘情了撲進了他的懷抱。嚶嚶地哭泣起來。

    李玄成走得不及兩人迅速,此時剛從院子裡出來,一見他心儀的那位姑娘撲在一個年輕男子懷裡放聲大哭,臉色登時變得極為難看:這麼大的姑娘,不要說是義兄,就算是親哥哥,也不該再有如此親昵的舉動吧。

    李玄成不悅地對展凝兒道:“展姑娘,你說那人是夏姑娘的義兄?怎麼他們……”

    展凝兒看到夏瑩瑩撲在葉小天懷裡,葉小天輕拍她的肩背,柔聲安慰的模樣。心裡酸溜溜的,便道:“是義兄啊,可你沒聽說過,乾材烈火好做飯,乾兄乾妹好做親麼?”

    李玄成一聽,臉登時就黑了。

    “小天哥,我回紅楓湖的這些天,你有沒有想我?”

    “當然想啊!一天至少兩百次。”

    “才兩百次啊,不夠。我要三百次!”

    “我上午想你兩百次,下午想你兩百次,晚上再想你兩百次……”

    “嘔……”

    展凝兒和李玄成都聽吐了。

    夏瑩瑩聽了卻是心花怒放,只覺滿腹相思、別離之苦。全都值得了了。夷狄少女率直無邪的性格在她身上體現得一覽無餘,她根本不在乎旁邊還有展凝兒和李玄成,只顧對葉小天問寒問暖撒嬌賣痴,那雙柔軟的手臂纏在葉小天頸上就沒拿下來過。是被葉小天半拖半抱地進的院門兒。

    如果李玄成初見夏瑩瑩時她便是這副模樣,李玄成只怕早就鄙夷不屑地走開了,可這一天相處下來。夏瑩瑩那山間鳴泉、雪峰白蓮般大異中原女子的清麗嬌俏已經深深鐫刻在他的心裡,如今眼見瑩瑩如此嬌憨,他只恨被她摟住的男子不是自己,又哪裡生得出半分嫌隙。

    眼見夏瑩瑩眼裡心裡只有一個葉小天,根本把他當成了一段無知無識的木頭,李玄成心頭又妒又恨,一直以來自以為清靜恬淡的修為都飄去了三十三天之外,只得咬著牙根向他們告辭。

    奈何夏瑩瑩痴纏在葉小天身上,對他的離去根本毫不在乎,葉小天擺脫不了瑩瑩,也無法起身向他告辭,只能抱以無奈的苦笑,李玄成心魔已起,看在眼裡,只當是葉小天對他的嘲諷,更是心頭暗恨。

    展凝兒苦笑著把臉臭臭的李國舅送出驛館,回到房中一看,夏瑩瑩已經從痴纏在葉小天身邊,變成了坐到他的腿上,展凝兒的俏臉登時也臭下來,雙手插腰,沒好氣地道:“你們夠了沒有,當我是死人嗎?”

    葉小天這些天被人從葫縣一路押解到南京城,乏是乏了些,可先前一通大補,那血氣依舊旺的很,瑩瑩飽受相思之苦,如今久別重逢,再顧不得矜持模樣,偎進懷裡一通痴纏,那富有彈性的飽滿臀丘那麼一搖,葉小天差點兒擦槍走火,眼見展凝兒進來,不由長出一口氣:“可算來了救兵。”

    葉小天趕緊在瑩瑩後腰處輕輕拍了拍,示意她站起來,夏瑩瑩這才不情不願地嘟著小嘴兒從他身上離開。

    葉小天抖了抖袍子,收腹含胸地站起來,向展凝兒道:“這一番,可辛苦了你。”他已聽瑩瑩說過如何從家裡離開,自然要向凝兒道謝。可這一謝,遠近親疏便分明了,展凝兒心中難過,鼻子一酸,險險流下淚來。

    為情所苦的又何止是她一個,李玄成被展凝兒送出門去,未及寒暄幾句,甚至未等他登上車子,人家便匆匆返回了,被魏國公府奉若上賓的國舅爺,在人家眼裡竟不如一個小小典史。

    李玄成登上車子,悵然望一眼驛牆上探出的一枝凌宵花,恨恨地自語道:“我堂堂國舅,竟被她棄如敝履!輕人如此,著實可惱。”

    轉眼想起她那可人模樣,一鼙一笑,莫不撩動心頭情絲,些許懊惱又如雪獅子見火般盡數消融了,只得悵然長嘆一聲道:“我本將心託明月,誰知明月照溝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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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19 19:18:36 |只看該作者
第309章 如此義演


    晚飯之前,華雲飛、毛問智和太陽妹妹就回來了,小院裡頓時人滿為患。

    用過晚餐後,葉小天便牽起瑩瑩的手,到館驛中散步聊天。這館驛中有不少官員都是帶著家眷來的,婦人、孩子都有,葉小天與夏瑩瑩漫步其間,倒也不至於太過顯眼。

    葉小天道:“你就這麼跑出來,家裡一定擔心,他們一定會追到葫縣向我興師問罪的,一旦得知我的消息,也就能猜到你來了南京,恐怕他們此時就在來南京的路上了。”

    夏瑩瑩睨了他一眼,道:“你怕呀?”

    葉小天認真地點了點頭,道:“嗯!我怕,我怕他們再把你從我身邊帶走。”

    夏瑩瑩聽了,心中一抹柔情漣漪般蕩漾開來,她輕輕偎依到葉小天身邊,傍著他一條胳膊,把臉頰輕輕貼在他的肩頭,低聲道:“我想你,我也不想老祖宗難過,不想爺爺和爹娘生氣,可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就是想見你。”

    葉小天站住腳步,輕輕環住她的腰肢,柔聲道:“我明白,這是我的錯。等我解決了眼下這樁難處,我就找機會回山一趟,跟那些老家夥攤牌,一定要他們答應咱們可以永遠在一起!”

    “嗯!”

    夏瑩瑩抬起頭,深情地凝望著葉小天,熠熠的目光在月色下仿佛一雙黑寶石,柳枝婆娑,將陰影輕輕拂動在她如玉的頰上。美得不可方物。兩人對視著,心靈似乎被無形的電流刺激著,一陣悸動。

    忽然。葉小天就環緊了瑩瑩的腰肢,俯身親吻下去。

    瑩瑩唇舌的香甜,葉小天已不是第一次品嚐,但每次都令他沉醉其中。瑩瑩整齊細密修長的睫毛微微顫動著,含羞草般閉攏起來,水潤鮮嫩的唇瓣任由葉小天吮吸著,忽然張開雙臂。環住他的脖子,笨拙而熱烈地回應起來。

    一番激烈的熱吻。稍稍渲泄了兩人的激情,葉小天的吻變得溫柔起來,仿佛這麼久的分離與思念,全都融進了這輕憐蜜愛的輕吻中。灼熱的唇吻過她光潔白皙的額頭、小巧精致的鼻尖,光滑膩脂般的臉頰,最後再度落在她花瓣似的唇上,吮住她怯怯遞來的舌尖……

    “咳!”

    葉小天的手剛剛不受控制地摸向那飽滿而富有彈性的翹臀,忽然一聲輕咳傳來,正緊緊偎依在一起的一雙人兒就像一對交頸的鴛鴦突然被人投石入水,受了驚嚇似的分開。

    展凝兒出現在不遠處,好象完全不知道兩人先前的親密似的,用硬梆梆的聲音道:“瑩瑩。這兒一共三間房,咱們是住在這兒呢還是回魏國公府,要不然去附近客棧住下也好!”

    ……

    “嗯。左廂房,凝兒、瑩瑩、哚妮,你們三個住,好不好,稍嫌擠了些,不過還住得下。”

    “好!”

    瑩瑩和哚妮撲閃著一雙美麗的大眼睛。神情說不出的相似,柔和地答應著。展凝兒臭著一張臉不說話。葉小天咳嗽一聲,又轉向另一側:“老毛啊,你和冬長老睡右廂房吧。”

    毛問智毫無異議地道:“成!那雲飛呢?”

    葉小天道:“出門在外,我擺的什麼譜啊,我這間屋還算寬敞,難道叫你們三個擠在一起?雲飛和我睡一間房好了。”一聽葉小天這麼說,華雲飛,毛問智和冬長老自無異議。

    院子裡隱隱傳來一陣絲竹之聲,也不知是哪位騷人還在賞樂,分配了住房的眾人紛紛散去,葉小天站在堂屋裡,無語地望著自門口灑進客廳的一地清霜,心中也如那一地清霜般悲涼。

    三個姑娘一間房,這是老天根本不給我機會呀,我就是有南京城牆一般厚的臉皮、燕子磯般大的膽子,也不敢偷偷摸進去哇!

    凝兒這死丫頭,分明是怨恨我選了瑩瑩沒有選她,把瑩瑩看得死死的,害得瑩瑩就像那天上的月亮,似乎一伸手我就能摸到,偏偏遙不可及。怨我麼?這事怨我麼?誰讓你亮出來的家世那麼嚇人,你要是跑江湖賣藝的,現在都在為我暖床了!

    苦哇!

    葉小天一聲長歎,垂頭喪氣地回到自己的寢室,就見華雲飛正在為他鋪床,一瞧華雲飛那剛勁挺拔的背影,葉小天忽然又想到了那一夜哚妮鋪床的香豔旖旎,於是走到桌邊,斟滿一杯涼茶。

    想了想,他放下茶杯,捧起茶壺痛飲起來……

    ※※※※※※※※※※※※※※※※※※※※※※※※※

    “咿~~呀~~~”

    蒯鵬扮的竇娥粉墨登場,說是戲場,也不過就是在雞鳴山下鬧市街頭圈出來的一塊空地,蒯鵬戴著紙殼糊的一副枷,泣泣悲悲地道:“大人呐,如今是三伏天道,若竇娥委實冤枉,身死之後,天降三尺瑞雪,遮掩了竇娥屍首。”

    葉小天扮的監斬官道:“這等三伏天道,你便有沖天的怨氣,也召不得一片雪來,可不胡說!”

    “好呀好呀!”

    夏瑩瑩拍手大讚:“小天哥哥唱的真好!”

    展凝兒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兒,道:“好什麼好,他這是唱嗎,這是念白。”

    這是蒯鵬扮的竇娥已經唱起來:“你道是暑氣暄,不是那下雪天;豈不聞飛霜六月因鄒衍?若果有一腔怨氣噴如火,定要感得六出冰花滾似錦,免著我屍骸現;要什麼素車白馬,斷送出古陌荒阡?”

    夏瑩瑩不高興地嘟起嘴兒道:“小天哥這一場扮的是監斬官嘛,他要是扮竇娥,一定唱的好。”

    展凝兒拉著長音兒,揶揄地道:“是……,反正你小天哥做什麼都是好的。要不然,昨兒晚上也不會有人半夜三更摟著我的脖子,跟小豬似的亂啃一氣。還一個勁兒喊‘哥哥’了。”

    夏瑩瑩一聽,臉騰地一下紅了,好似明淨的美玉突然染了一層胭脂,羞得左顧右盼,指著太陽妹妹道:“竟有這種事?哚妮,是不是你,快說。是不是你?”

    哚妮昨兒晚上還真做春夢了,聽她這一問。不覺心虛起來,哪知道是不是自己夢中忘形,趕緊擺手,紅著臉道:“不是我。不是我,我才沒有呢。”

    展凝兒氣道:“好了你們,趕緊募捐了!”

    湯顯祖等人吹拉彈唱,葉小天和蒯鵬在場上賣力地演著,而展凝兒和夏瑩瑩以及太陽妹妹則是負責募捐的人。

    戲場旁邊,杵著湯顯祖手書的“募捐賑災,群策群力”八個大字,夏瑩瑩和太陽妹妹一人胸前挎著一個募捐箱。正看戲看得津津有味的一個百姓見夏瑩瑩和太陽妹妹過來,馬上就想溜之大吉。不想卻被展凝兒攔住了退路。

    太陽妹妹甜甜地道:“大叔怎麼稱呼?”

    那百姓吱吱唔唔地道:“我……我叫蕭千嶽!”

    夏瑩瑩道:“好名字,大叔捐點款吧,行善積德。福報子孫啊!”

    蕭千嶽立即苦起臉道:“幾位姑娘,不是我不想捐啊,現在的米一天一個價,糧店還限購,我家有十三口人,全靠我一個人賺錢養家。也很苦啊。”

    太陽妹妹瞪大一雙漂亮的大眼睛,道:“哇!你家這麼多人口。全靠你一個人養啊?那是真的很苦。”

    蕭千嶽道:“是啊是啊,我爹我娘,我家娘子,還有我,我五個孩子……”

    展凝兒冷冷地道:“大叔,這才九口人吧?”

    蕭千嶽道:“還有我家娘子的四個孩子。”

    展凝兒和夏瑩瑩、太陽妹妹一起瞪大了眼睛:“這還要分開算的?”

    蕭千嶽道:“是啊,我是續弦,娘子是再婚嘛。”

    夏瑩瑩恍然道:“哦,原來是前夫的孩子……”

    蕭千嶽歎了口氣,道:“唉!窮人知道窮人的苦,這裡還有三文錢,算是我捐的好了,多了真的沒有啦。”

    蕭千嶽摸出三文錢,塞到太陽妹妹的募款箱裡,搖頭歎息而去。

    展凝兒道:“窮人能有幾個錢,你們不會找那穿戴闊綽的人募捐麼?”

    夏瑩瑩轉眼一看,喜道:“這個有錢!”馬上向一個胖得很圓潤的員外迎過去,甜甜地道:“這位員外,災民遍地,嗷嗷待哺,還望員外慨施援手,讓他們有口飯吃啊。”

    那胖員外一聽就皺起了眉頭:“你讓我捐我就捐,我的錢難道是大風刮來的?”他上下看看夏瑩瑩,雙眼一亮,微露邪意地道:“不過,如果你這麼漂亮的姑娘,肯陪老夫睡一晚的話,你說捐多少,我就捐多少,嘿嘿嘿……”

    他一面說,一面便拿手去勾夏瑩瑩的下巴。夏瑩瑩還真沒有被人調戲的經歷,除了葉小天那一次,在那以前,她每到一處,都有幾個如狼似虎的堂兄弟護擁左右,哪有不開眼的敢調戲她,是以呆呆地站在那裡竟然沒有反應過來。

    等那胖員外的手指都探到她下巴底下了,瑩瑩才驚醒過來,“哎呀”一聲抽身便退,結果還是被那胖員外在滑溜溜的嬌嫩頜下勾了一下。

    “你找死!”

    夏瑩瑩柳眉倒豎,杏眼圓睜,抬腿一踢,正踹在他的襠下,踢的那胖員外哎喲一聲就直了眼睛,佝僂著身子側倒在地。

    夏瑩瑩甩開募捐箱,一雙牛皮小靴毫不客氣地向那胖員外招呼下去,太陽妹妹也一把丟開募捐箱,衝上去幫手,展凝兒自不用說,自己的好姐妹都被人輕薄了,還能看著?

    葉小天扮監斬官,端坐案後,剛剛舉起一根紅簽,沉聲喝道:“時辰已到,行……”

    忽見台下三女正圍毆一位中年胖大叔,葉小天一怔,趕緊一提袍裾,飛快地跑過去,烏紗帽上兩隻桃葉狀的帽翅一閃一閃的。正滿面悲憤地跪地地上仰天等死的蒯鵬和舉著鬼頭刀扮劊子手的喬枕花也都愕然向他們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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