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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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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夜天子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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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17 11:22:55 |只看該作者
第410章 一石二鳥
        
  
    徐伯夷面有難色地對李玄成道:“下官若是在此指摘任何人,卻又拿不出確鑿的證據,難免就有中傷同僚之嫌。竊以為,不妨先讓下官與高李兩位寨主好好談一談,下官的個人榮辱不算什麼,朝廷的體面事大。

    如果下官能成功說服兩位寨主,確保易俗一事順利進行,則是國家之幸。而且,若是有人因一己私利慫恿高李兩寨主反悔,視朝廷大事為兒戲,介時,相信高李兩寨主也會把實情合盤托出。”

    林侍郎微微一笑,道:“那你去吧,本官醜話先說在前頭,如果這件事最後是個不了了之的局面,那是一定要有人出來承擔責任的。而欺君之罪,罪犯哪處,想必你也清楚!”

    徐伯夷心中一凜,趕緊躬身道:“是!下官記下了!”

    林侍郎擺擺手,徐伯夷便退了出去。

    李國舅想了想,對林侍郎道:“林大人,葫縣官場似乎情形複雜呀,看起來這徐伯夷是有人掣肘,他們個人之間的恩怨也罷了,拿國家大事做兒戲,那就不容放過了。此事如果真的鬧個灰頭土臉,依我之見,不能僅僅懲辦了徐縣丞了事,必須要揪出背後搗亂的真凶!”

    林侍郎微微一笑,心想:“這算什麼,朝廷之上爾虞我詐的事情更多,葫縣這些官員間的勾心鬥角,與之相比,不過是小兒遊戲罷了。也就你這位含著金飯匙出生的公子哥兒,才覺得大驚小怪。”

    林侍郎對李國舅道:“不急,且看看吧,本官覺得這件事只是會生出些波折,不會影響大局。”

    林侍郎比李國舅知道的內情要多的多,他知道徐伯夷手裡還有一道殺手鐧,這道殺手鐧使出來,能夠抗拒的還真沒幾個。而一旦高李兩寨臣服,那真相也就水落石出了。

    雖說林侍郎對葉小天比較欣賞,但葉小天畢竟沒有接受他的招攬,不是他的人,所以如果葉小天在此事中起了不好的作用,最後被人揭出真相,那也是他“技”不如人,咎由自取,林侍郎沒有義務會手搭救,事涉欺君。他也不可能出手。

    徐伯夷另辟了一處房間,把高李兩位寨主單獨請了進去。

    事已至此,徐伯夷依舊很鎮定,他知道由於葉小天為高李兩寨解決了旱情,又把高李兩寨的少寨主拉進了他結義兄弟的車馬行吃幹股,雙方有較深的交情和共同的利益,但是他自有辦法說服高李兩寨投向自己一邊。

    不背叛,不是因為忠誠,而是因為背叛的代價不夠。一個地無三壟、房無一間、赤貧如洗的七旬老者。若是能娶一個年方二八、貌美如花、家境優渥的富家小姐為妻,那是天下奇談,不可理解。

    可是,如果同樣是一個七旬老者。他富可敵國,又或官居一品,那麼娶一個同上面條件相同的美女為妻,很多人便能接受和理解。富可敵國、官居一品與赤貧如洗之間的差距就是質變的砝碼。徐伯夷手中現在就握著這樣一份砝碼。所以他有恃無恐。

    徐伯夷見高李兩寨主進來,微笑道:“兩位請座!”

    高寨主**地道:“縣丞大人,關乎全寨的大事。在下雖忝為寨主,卻也不能擅作主張,這件事,實在沒得商量。”

    李寨主道:“不錯!這件事,是我們對不住你了,可是當初我們也沒有想到,會激起寨中百姓那麼強烈的反對,如今這件事,我們實在不能代表全寨上下答應大人。”

    徐伯夷笑容可掬地道:“有些事呢,只看你肯不肯去做。我相信兩位寨主說的都是實話,但我更相信,以兩位寨主在貴寨中的威望,只要你們肯用心說服,寨中百姓就沒有不答應的。”

    徐伯夷說到這裡,徐徐站了起來,自袖中抽出一卷黃綾,神情一肅,沉聲道:“兩位寨主,聖旨在此,請接旨吧!”

    高李兩位寨主大吃一驚,互相看看,還是遲疑著跪了下去。除非徐伯夷瘋了,否則當然不可能偽造聖旨,如果聖旨是真的……,一時間高李兩位寨主有種夢幻般的感覺,他們這種窮鄉僻壤處的山民,居然會有一天接到聖旨!

    ※※※※※※※※※※※※※※※※※※※※※※※※※

    花晴風剛到驛站,還沒等說話,先挨了一個大嘴巴。

    照理說,這個時代是文官的天下,受氣的是武官。低兩級的文官在高他兩級的武官面前也常常頤指氣使,驕橫不可一世,如果有哪個武官給了文官一嘴巴,絕對能引起一場軒然大波。

    可是,普遍規律中總有個例。越是偏遠地區,武官的責任越重,文官的影響力也就越小,而在戰時,戰區武將的地位還會更高一些,再碰上一些職位不高不低、性情粗魯豪放的武官,那就根本不把文官放在眼裡了。

    花晴風被那一巴掌打蒙了,登時面皮子發紫,他在葫縣這幾年,雖然底下人不太尊重他,其中尤以孟慶唯為甚,但即便是飛揚跋扈如齊木,也不曾掌摑過他,打人不打臉呐!

    花晴風氣的渾身發抖,指著那武官道:“你……你是何人,竟敢毆打本官!”

    那人白眼一翻,蠻橫地道:“打你?你若不追回這批輜重,老子殺了你的心都有。”

    他把大拇指一翹,傲然道:“老子大號景鵬,興都留守司千戶。想告我,隨你,可這批輜重是在你的地盤上丟的,你就得負責給我找回來!”

    趙文遠及時趕上,打躬作揖地道:“景千戶息怒,景千戶萬萬不可如此,這位是本縣縣太爺。”

    景鵬把嘴一撇,不屑地道:“知縣了不起麼?廣門屯海戰,大敗佛朗機人,有老子我!佛渡島雙嶼海戰,大敗倭寇海盜,有老子我!浙江巡撫朱紈朱大人,我跟過!當今南京兵部尚書張真張尚書,我跟過!你一個七品縣令,在我面前擺什麼威風!”

    花晴風氣的發抖,可是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別說他不能挽起袖子沖上去與這景千戶“理論”,就算他肯,也不過多受一番折辱罷了,哪可能是人家的對手,這口惡氣也就只好忍了。

    趙文遠好說歹說地把二人拉進了房間。眼見那景千戶吹鬍子瞪眼睛的只管向花知縣索要輜重,對於物資被劫的情形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好由他向花晴風說明情況。

    原來,隨著雲南戰事的發展,驛路上的物資運輸驟然變得頻繁起來,不僅官府在動輸大量軍用物資,同時還有大量商人趁機向雲南運輸生活物資。戰爭本身是一種破壞行為,可凡事有弊亦有利,如能抓住這個機會,也能大發其財。

    大量物資的運輸就意味著大量財富的流動,驛路上富的流油,自然而然把貴州境內各處山頭的悍匪山賊都吸引過來,這些勢力原本都是小股勢力,在蟻群啃象般掠奪驛路運輸物資的同時,他們之間也在不斷內鬥。

    在這個內鬥的過程中,大魚吃小魚,漸漸形成了一股較之當初專門做驛路生意的“一條龍”悍匪團夥更龐大的勢力。而且,他們這種組合是臨時組合,長期結合在一起的話,一俟戰事結束,他們是供養不起這麼多人馬的,到時必然還要各回各的山頭。

    所以他們沒有一個固定的地盤,只是沿著驛路不斷吸血,你這邊打擊的狠了,我就流竄到那邊,如此一來,想要清剿他們就更難了,他們做了這樁買賣後,此刻還在不在葫縣境內都無從得知。

    景千戶也知道連軍隊都敢打劫的山賊,讓一個縣令去抓有點強人所難,可他貌相雖然粗獷,心眼可不缺,一俟瞭解到這股山賊的情況後,就知道遇上大麻煩了,讓他去抓山賊,那是老鼠拉龜無從下手。所以景千戶乾脆裝傻充愣,賴定了葫縣的父母官。

    景千戶作為一個職業軍官都拿這群流動作案的慣匪沒有辦法,花知縣就更是狗拿刺猥無處下嘴了。想了半天,他也想不出該如何利用本縣的巡檢捕頭,去追查這些成份複雜的悍匪下落,又如何利用本縣那些少經訓練、裝備簡陋的民壯和巡檢司官兵把他們繩之以法。

    如此一來,老鼠拉龜的景千戶和狗拿刺猥的花知縣,就只剩下打太極推手了。掤捋擠按須認真,上下相隨人難進,任他巨力來打我,牽動四兩撥千斤。兩個人推來推去,推得不亦樂乎。

    花知縣精于此道本不稀奇,可景千戶一個猛張飛似的武將,這門功夫竟也不輸于花知縣,就不免令人嘖嘖稱奇了。周班頭一旁看了,不禁暗暗歎氣:“這真是……未做官,說千般;做了官,都一般,不管文官和武官!”

    花知縣和景千戶推來諉去,相決不下,景千戶急躁起來,便又拿出軍伍中的夯魯性子,與花知縣撒潑耍賴起來,這一來花知縣可就吃不住勁兒了。周班頭眼見不妙,一溜煙兒地跑回縣學搬救兵去了。

    這時候,高李兩位寨主剛剛從側廂小廳裡出來,面色極其凝重。他們剛一露面,高涯和李伯皓便迎上去,悄聲向他們的父親問道:“阿爹,不要緊吧?”

    高李兩位寨主搖了搖頭,一副難以啟齒的模樣,可沉默片刻,還是各自長歎一聲,分別對他們的兒子吩咐道:“你去!告訴葉大人,就說……老夫要對不住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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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17 23:43:50 |只看該作者
第411章 殺手鐧對殺手鐧


  高涯和李伯皓一聽就急了,高涯道:「阿爹,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可不要怕那徐伯夷的威脅呀,別看他們頭頂著聖旨,你當皇帝就能隨心所欲麼?他斷然沒有為了此事發兵征討咱們的道理。」

  李伯皓也道:「爹,葉典史可待咱們山寨有恩吶,咱們不能忘恩負義,那不是讓人戳咱們脊樑骨嘛,不能答應他!」

  高寨主沉著臉訓斥道:「你懂什麼,爹心中自有主張。」

  李寨主懊惱地道:「如今寨子裡做主的還是我,不是你,不要囉嗦了!」

  這時候,羅大亨引著一個身材高大的老者來到高、李兩寨主的面前,那老者穿一襲黑袍,有些駝背,可依舊顯得十分高大。他頭頂半禿,雙目凹陷,看起來有些陰森的味道。

  高、李兩位寨主愣了愣,好奇地打量著這位突如其來的老者,老者微眯雙眼,神情十分泰然。雙方對視片刻,都沒言語,大亨突地恍然大悟,一拍額頭,對那黑袍老者道:「冬老丈,這兩位就是高、李兩寨寨主。」

  正眯著眼陰笑的老者神色一動,又嘿嘿地笑了兩聲,道:「兩位就是高、李兩寨的寨主?請借一步說話。」

  李寨主皺眉不悅道:「你是什麼人?」

  冬天眯著眼看看他,問道:「你們誰姓李?」

  李寨主挺起胸膛道:「我姓李!」

  冬天先生貼近了些。仔細看看李寨主,打個哈哈道:「啊哈,原來你就是小石頭的兒子?都長這麼大了!」

  李寨主大吃一驚。他父親的小名兒已經多少年不曾有人叫過了,連他都快忘了,現在居然被人一口叫出,李寨主失聲叫道:「你是誰?」

  冬天擺擺手道:「老夫來自古石砬子,你們知道這個地方?跟我走!」

  羅大亨一把拉住冬天,苦笑道:「老人家,走這邊!」

  「哦!」冬天先生從善如流。馬上改變了行進方向。

  高寨主微微變色,何止李寨主聽過。他也聽過,古石砬子實際上是一道界限,就像一座界碑,越過古石垃子就是生苗的聚居區。

  生苗名義上雖也是大明子民。可他們自成系統,官府也從不委派官員治理,更談不上徵納稅賦。不只是大明如此,漢唐以來那些大一統的王朝一直是如此,任你世事變幻,皇朝更迭,他們始終不受影響。

  漢唐的百戰雄師、大元的無敵鐵騎,到了他們這裡自然而然地就會止步,強行征服?成本太高。得不償失,而且地形特殊,人口成份又以胡族為主。久了依舊會脫離控制,讓以前的巨大付出化為流水,所以例代王朝不約而同採用了羈縻政策。

  人們常說的土司,其轄下領地和百姓都已具備了相當程度的文明,可是依舊只能採用羈靡政策,這些遠居深山的生苗部落。比那些土司人家更加難纏、也更加令人不願招惹、

  高、李兩寨與生苗部落之間的距離不過一兩天,算是近鄰了。只不過雙方大有老死不相往來的模樣,高、李兩寨素知他們的難纏,卻不知來自那裡的一位長老為何出現在這種場合。但是這樣的人顯然是不容怠慢的,二人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

  徐伯夷腳步輕快地走進兩位欽差休息的小廳,成功說服了高、李兩位寨主,徐伯夷愉快的很。

  如果葉小天不回葫縣,他不會如此小心,但葉小天既然回了葫縣,他又早知葉小天與高、李兩寨關係密切,而高、李兩寨寨主的態度則決定著易俗改姓一事的成敗,他會不加小心麼?

  所以,在他的奏章裡,除了提出對同意易名改姓的百姓減免一定的稅賦,還特意提到了高、李兩寨在葫縣諸族百姓中的特殊地位和影響,建議天子給予封賞,高家寨封為上撈刀上官司,李家寨封為下撈刀長官司,兩寨寨主都封為長官,世襲罔替。

  這就是徐伯夷的殺手鐧了,此招一出,誰能抗拒?長官司長官,正六品的官,可以世襲罔替,得到朝廷任命的這種土官對所轄土地上的財產和人民具有自治管理和生殺大權,儼然就是一方土皇帝。

  這種世襲土官的傳承比諸朝廷的爵位傳承更加寬鬆,父死子繼,子死孫繼,沒有兒子,女兒也可以繼承,子弟族屬、妻女、女婿、外甥都可以繼承,這樣的話除非一場大瘟疫全家死絕,否則就是千秋萬代更替無盡,就算中原皇朝更迭,換了天下,新的王朝也會承認他們的存在,繼續任命他們為官。

  那些千年土司世家就是這麼來的,從漢朝至今,中原皇朝更迭了多少次?可他們的家族卻傳承至今。簡而言之,一旦被朝廷認可為世襲罔替的土官,他們就能跟衍聖公孔家一樣了,不管誰做皇帝,不管哪一族坐天下,他的家族都可以永享富貴。

  人生一世,圖的是什麼?就算不為自己打算,惠及子孫萬代的事,這個誘惑也不動心?他們現在的寨主身份可做不到世襲,他們還能保證將來把這個位子傳給他們的兒子,可指不定到了哪一代,別的家族崛起,就能取而代之。

  只不過,葫縣已經改土歸流,再設立世襲長官司那就是倒退了,可是民心所向對剛剛親政的皇帝很有意義,尤其是他一親政就全盤否定了他的恩師張居正,這時候尤其需要一種肯定,而且長官司級別較低,影響不大,所以萬曆考慮再三,還是答應了。

  但萬曆皇帝還是希望如非必要,不必提出如此慷慨的條件,所以徐伯夷直到現在才提出來。當然。他如此作態只是做給林侍郎看的,如果他想讓此事不生波折順利通過,大可私下與高、李兩位寨主接觸一下。把這個底兒透露給他們,到時候三人聯手做一場戲,二人稍示反對,徐伯夷再拋出這個天大的好處,二人順勢答應謝恩,也就順理成章了。

  可徐伯夷並不滿足於此,他不只想借此事邀得聖寵一步登天。還想趁機置葉小天於死地,所以他有意隱瞞這個消息。令葉小天放鬆警惕,也讓欽差可以親眼看到有人蓄意阻撓。如今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計劃發展,徐伯夷自然得意。

  徐伯夷向兩位欽差長揖一禮,恭聲道:「兩位欽差大人。下官已說服高、李兩寨寨主,同意率領全寨百姓改風易俗了。」

  林侍郎放下茶杯,淡淡地問道:「你把條件許給他們了?」

  李國舅奇怪地道:「什麼條件?」

  直至此時,李國舅隱隱然才察覺出他這個欽差似乎還有些事情毫不知情,心中不禁有些不舒服。

  不過文官們一向如此,他們就像一群護食的狗,武將湊過來要咬一口,皇親國戚湊過來要咬一口,宦官們湊過來要咬一口。就連皇帝湊過來,他們也要咬上幾口,面對這個已經尾大不掉。縱然是朱洪武復生,揮起屠刀大殺一通也休想翦除的龐大集團,李國舅自然無可奈何。

  徐伯夷道:「是!原本兩位寨主已欣然允諾,誰料遽生波折,下官無奈,只好用上這備用之策了。」

  林侍郎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淡然道:「不管如何,只要此事能順利解決就好。我們出去吧。」

  「且慢!」李國舅喚住林侍郎,對徐伯夷道:「你可曾問出是何人背後主使他們反悔?」

  徐伯夷道:「下官問過,但兩人面有難色,遲疑不說。下官以為,眼下以易俗大典為重,不宜節外生枝。今日之後,還怕他們不肯對欽差大人直言相告嗎?」

  李國舅顏色稍霽,不錯,可以背叛一次,就可以背叛兩次,此時他們剛剛做出抉擇,自然難以做的那麼徹底,等他們與幕後人正式決裂,又有欽差威壓,還怕他們不說實話?到那時候……

  李玄成欣然點點頭,對林侍郎道:「林大人,請吧!」

  ……

  縣學黃教諭的書房裡,高、李兩位寨主坐在那兒,面色極其難看。心裡不斷地掙扎著、衡量著,終究難以取捨。

  冬長老雖然認識李寨主的父親,可是哪怕他與李寨主的父親是過命的交情,也不足以讓李寨主放棄這個惠及子孫萬代的強大誘惑,更何況冬長老與李父只是泛泛之交。

  但是,對於冬長老的威脅,李寨主卻不能不考慮,高寨主同樣不能不考慮。冬長老根本沒和他們談任何條件,就只蠻橫地說了一句話:「如果你們答應徐伯夷的要求,我們生苗就要出山,我們看中高、李兩寨的這塊地方了!」

  只這一句話,就讓兩位寨主目瞪口呆。如果失去了自己的山寨,那還談什麼千秋萬代,所謂的長官司長官也就成了無根之木、無源之水,一切盡化泡影了。

  遷址再建山寨談何容易,當初定居於撈刀河畔的不過是幾戶人家,歷盡數百年的繁衍生息才到今日地步,整個山寨遷走,何處可以安家?寨中百姓肯跟著他們去背井離鄉?

  再者,如果真的要遷走,除非遷至罕無人跡的深山老林,去做個野人王,誰的地盤裡肯容許他們這麼多人安頓,如果真有人肯接收的話,他倒要擔心會不會被人家一口吞掉了。

  一個是富貴榮華傳承萬代的誘惑,一個是讓他們失去一切的威脅,兩位寨主痛苦不堪。朝廷是不可能為了他們部落之間爭奪棲息地,就為他們向悍勇難纏的生苗們開戰的。

  如果朝廷真肯出兵,很可能在把生苗趕回深山後一口把他吃掉,朝廷不是大善人,而是最兇猛的那頭老虎,這種事大明朝廷也不是第一次幹了。二人掙扎良久,終究取捨不下。李寨主仗著自己父親與冬長老有舊,艱澀地道:「冬伯父,您和葉典史是什麼關係,能不能……不要干涉我們山寨的事情?」

  冬天笑了,眯著眼睛道:「你們還不死心?說說吧,那姓徐的究竟許了你們什麼好處?」

  高寨主一字一頓地道:「立長官司,世襲罔替!」

  「原來如此,這就是徐伯夷的制勝法寶麼?呵呵,確實是不容拒絕的誘惑呀!」

  屏風後面傳來一陣朗聲大笑,隨著笑聲,葉小天笑吟吟地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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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20 00:53:22 |只看該作者
第412章 悲劇的老徐

        
    庭院裡面,各部族首領們聚在一起議論紛紛,看他們的神情,以興災樂禍者居多。.

    葫縣改土歸流後,權力集中就成了必然,只是這個過程進行的非常緩慢。破而後立倒是快,但代價太高,而且很容易出現反復,朝廷對於內部問題不可能動輒就訴諸武力,所以潛移默化就成了最佳選擇。

    這個過程儘管緩慢,基礎卻很扎實,不會產生什麼負面影響。儘管過程緩慢,可權力畢竟處於一個集中的過程,各部首領原本對本部落的百姓掌握著生殺大權,如今這種權力卻在慢慢流失,對此心生排斥,卻又無力改變。

    而今移風易俗的倡議看似只是朝廷的一個面子功夫,可名字改變了,許多東西自然也會隨之改變,部落百姓在心理上就會覺得與朝廷更近了一層,這勢必會加速權力向朝廷集中的過程。如今經過高李兩寨主這麼一鬧,眾首領正好一同推拒,心裡當然以快意者居多。

    這時候,徐伯夷從小廳裡走了出來,眾人早就在注意這邊,想看他對如此難堪的局面如何收場,徐伯夷一露面,眾人的竊竊私語立即停下了,所有的人都向他這邊看來。

    徐伯夷淡定地看了眾人一眼,曬然一笑,身子突然一閃,由正位而站變成了側位欠身,揚聲說道:“有請兩位欽差大人!”

    廳內傳出一聲清咳,林侍郎和李國舅並肩走了出來,昂昂然地入座坐定。徐伯夷上前兩步,這才面向眾人站定,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道:“此前,本官與高李兩位寨主產生了一些小小的誤會,方才與他二人……”

    徐伯夷說到這裡,神色忽然一變。他發現高李兩位寨主不見了,急急向人群中一掃,忽然發現高李兩位寨主正站在人群後面,有些凝重地低頭耳語,徐伯夷這才放下心來。

    他們神情凝重是應該的,背叛對任何人來說都不是一件輕鬆容易的事,心理上有所掙扎很正常,但是徐伯夷相信他們拒絕不了自己送出的這種誘惑。

    徐伯夷繼續道:“方才本官與他二人一番言談,已經徹底打消了他們的顧慮,兩位寨主欣然同意率領全寨百姓移俗易姓。呵呵。高李兩位寨主,請上前來!”

    徐伯夷微笑著向高李兩位寨主招了招手,圍在廳前的眾人立即閃開了一條道路,高李兩寨主對視了一眼,從彼此的目光中都看到了對方最終的選擇,他們輕輕點點頭,便一起向前走去。

    二人大步走到廳前站定,徐伯夷微笑道:“兩位寨主,誤會既已解除。就請兩位寨主代表貴寨百姓,在這裡簽字吧?”說著,徐伯夷得意地瞟了一眼與王主簿站在側面的葉小天。

    高李兩寨主互望一眼,突然單膝跪倒。拱起手來,擲地有聲地道:“欽差大人恕罪!小民先前所言,句句屬實,未能征得全寨百姓同意之前。小民萬萬不敢代表全寨百姓做出承諾!”

    李國舅一下子呆住了,本以為這回不會再出任何紕漏的林侍郎也呆住了,徐伯夷的表情頓時變得異常精彩。他驚訝地看看高李兩位寨主,又霍然扭頭看向葉小天。

    如果說葉小天沒有從中搗鬼,打死他都不信。但是,如果說葉小天能給出比他更具誘惑的條件,同樣是打死他都不信。可是不管他信與不信,高李兩位寨主再度反悔卻是不爭的事實。

    徐伯夷無論如何也想不出這其中的關鍵,這時也容不得他多想了,無數雙眼睛正在注視著他,尤其是他的背後,有兩道令他如芒在背的目光,那是兩位欽差冷肅的眼神。

    徐伯夷氣極敗壞地道:“你們……你們怎麼能出爾反爾,你們方才明明答應了本官……,難道你們甘願放棄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嗎?”

    高李兩位寨主頭都不抬,依舊抱拳面向兩位欽差,大聲道:“欽差大人,徐縣丞積威之下,小民不敢當面回絕。欽差面前,小民若再敷衍了事,那就是欺君大罪了,是以只能直言不諱,還請欽差大人為小民做主!”

    說著,兩人重重地一頓首。

    林侍郎慢慢站起來,臉色一片鐵青。

    徐伯夷惶然轉向林侍郎,躬身道:“欽差大人……”

    林侍郎轉身走了,一句話都沒說,也沒有看他一眼,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走得當真瀟灑無比,徐伯夷的臉色頓時慘白如紙。

    李玄成勃然大怒,他本希望徐伯夷能幫他報了一箭之仇,誰料這徐伯夷竟然蠢笨如豬,一再遭人戲弄。原本此事縱然辦不成,丟臉的也是鄭重其事的朝廷,可現在連他這位欽差都要淪為笑柄了。

    李玄成慢慢站起身,與此同時,兩道箭眉也像劍一般豎了起來,沖著徐伯夷厲聲喝道:“你身為官吏,食朝廷俸祿,不圖實效,上報國家,專務虛聲,妄求幸進,一而再、再而三地戲弄皇上、朝廷與本欽差,你可知罪?”

    徐伯夷雙膝一軟,“卟嗵”一聲就跪下了,叩頭道:“欽差大人,下官……”

    李玄成怒不可遏地道:“徐伯夷罪犯欺君,不容饒恕,來人啊!把他給我抓起來!”兩旁的錦衣侍衛排眾向前,不由分說,就把徐伯夷抹肩頭攏二臂,捆了個結結實實。

    “欽差大人恕罪!欽差大人……,葉小天!我與你誓不兩立!”

    徐伯夷嘶吼一聲,咬牙切齒地撲向葉小天,堪堪撲到葉小天身上時,他身後兩個錦衣侍衛眼疾手快,抬腳往他膝窩裡狠狠一踹,徐伯夷“卟嗵”一聲摔了個狗吃屎,嘴都嗆出了血,但他依舊狠狠瞪著葉小天,一副恨不得食爾之肉的模樣。

    葉小天不言不動,只是嘴角向下輕輕勾起一個略帶嘲諷的弧度。

    ……

    “原來如此,這就是徐伯夷的制勝法寶麼?呵呵,確實是不容拒絕的誘惑呀!”

    “葉典史?你也在,老夫……老夫實在是……”

    “呵呵,兩位寨主不必內疚。這個誘惑著實不小。縱然換做葉某。可以不為自己的前程出賣朋友,可是為了給子孫後代留下一份享用不盡的財富,也難說就不會昧一次良心。”

    “葉典史,你……請不要再說了,老夫……老夫實在是羞愧的無地自容。”

    “葉某並沒有嘲笑兩位寨主的意思,這都是葉某的一片肺腑之言。”

    “葉典史,你……你能如此理解老夫,老夫實在是……”

    “高寨主且莫感動,理解歸理解,可徐伯夷一旦得志。葉某就要倒楣了,所以,只要能夠阻止徐伯夷,葉某也是不惜一切手段的,這一點,也請兩位寨主能夠理解。”

    “葉典史,你是說……”

    “不錯!如果兩位寨主一意孤行,就此接受徐伯夷的條件,那麼。生苗必定出山,兩位寨主以為憑你們寨子的實力能不能抗拒生苗部落的遷徙?如果他們想要佔據撈刀河,試問誰能阻擋他們的腳步?兩位若是失去了根本之地,呵呵……。徐伯夷許諾給你們的條件還有什麼用呢?”

    “……”

    “……”

    “兩位寨主,其實你們大可不必如此糾結。擋人財路還如殺人父母呢,何況是惠及子孫萬世的好處,這一次兩位寨主就算迫於無奈站到葉某一邊。想必也會從此心存芥蒂,每每思及被我逼迫放棄了唾手可得的大好機緣,從而對葉某懷恨在心。”

    “葉典史說笑了。老夫……老夫怎麼會……”

    “呵呵,言不由衷的話就不用說了。如果只有一條路能夠到達彼岸,那是不是不管前方發生了什麼事,都得一直沿著這條路走下去呢?我看未必,如果前方道路毀損呢?如果前方有剪徑蟊賊呢?兩位寨主,做人不能一條筋,其實你只要稍稍繞個小彎兒,就能一樣達成目的……”

    “葉典史的意思是?”

    “葉某這裡有一個兩全之策,當然……,葉某不能保證它一定能夠成功。不過,朝廷既然擺出這麼大的陣仗,可見皇帝很看重此事,所以葉某成功的機會還是很大的,至少也有八成把握,兩位寨主有興趣嗎?”

    “兩全之策?”

    “不錯!兩全之策!”

    ……

    “徐伯夷完了,這一次是真的完了!”

    葉小天深深地吸了口氣,冷靜地想著:“可我還要在葫縣混下去,要在葫縣混下去,就離不了高李兩寨的支持,答應他們的事,我還是要做的,只不過,如果立刻出面,未免太明顯了些,不妨再等一等。”

    葉小天的憑恃是:相信皇帝很器重此事,林侍郎就不可能輕易放棄,他若不做任何努力,就這麼灰溜溜地打道回京,皇帝面前勢必無法交待。這件事他辦好了,未必有功,辦砸了,皇帝卻一定不待見他,他能爬上這麼高的位置,不應該不明白這個道理!

    想到這裡,葉小天沉下心來,向高李兩位寨主微笑著點了點頭,舉步向外就走,一臉若無其事。

    在場的官員和各部落首領們立即閃開了一條道路,望向葉小天的目光滿是敬畏,這是真正發自內心的敬畏。

    葉小天有底牌,但他從未向人亮出他的底牌,所以沒有人知道他究竟掌握著什麼力量,只知道一個個對手一次次倒在他的面前,無一例外!而且這些對手要麼是他的上司,掌握著比他更大的權力,要麼是連知縣都可以呼來喝去的豪強。

    因為不知他的底細,所以這種威懾力也就成倍地擴大了,而今,連有皇旨欽差傍身的徐伯夷都莫名其妙地慘敗在他的手裡,再也沒人敢小覷這個典史,不!他現在是代理縣丞!

    葉縣丞昂然離去,在大多數葫縣官民心中,他已是無所不能的無敵存在,不敗的象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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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4
發表於 2015-2-20 00:54:05 |只看該作者
第413章 救火隊員

        
    “大哥,大哥,等等我,我的媽呀,你別走這麼快!”羅大亨氣喘吁吁地追了上來,葉小天倏而回身,洋洋得意地道:“怎麼樣,剛才大哥從走出來時,是不是很冷傲、很高貴、很不可一世、很成竹在胸?”

    大亨呆了呆,答道:“沒覺得啊,我就覺得大哥走路有些做作,對了!還有點順拐!”

    葉小天洩氣地道:“是麼?我還以為很有高手風範呢。 ”

    這時,冬天也急步趕來,大亨奇道:“冬老伯,你的眼神兒變好了?”

    冬長老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道:“老夫不瞎,大路這麼寬,路上又只站著你們兩個,難道老夫還看不見麼?”

    適時趕來的周班頭趕緊咳嗽一聲,道:“典史大人!”

    葉小天奇道:“周班頭,你不是跟知縣大人去了驛站麼,怎麼在這裡?”

    周班頭道:“驛站裡來了個姓景的千戶,是個粗魯的軍漢,一味的蠻不講理,縣尊大人根本奈何不了他,還被他打了一巴掌,卑職看不是法兒,只好趕來向大人求救了!”

    葉小天皺了皺眉,對羅大亨道:“大亨,你陪冬長老回去,我和周班頭去一趟。”大亨答應下來,葉小天便跟著周班頭急急離去。葉小天邊走邊道:“那景千戶是怎麼回事,你仔細說給我聽。”

    周班頭道:“是這樣……”

    ……

    李玄成叫人把徐伯夷綁了打進囚籠,押在欽差行轅裡,怒氣衝衝地趕到林侍郎的居處,林侍郎捧著一杯熱茶,眉頭微蹙,正在微微出神。李玄成一屁股在旁邊坐了,氣憤憤地道:“林大人,咱們明日一早就回京吧。這次來葫縣,簡直就是一場鬧劇!”

    林侍郎笑而不語,國舅爺回了京,依舊是國舅爺,這件事辦砸了,對他卻是極為不利的。李玄成見林侍郎不說話,不禁問道:“怎麼,林大人你還不死心嗎?你我二人就快成為葫縣百姓口中的笑柄了。”

    林侍郎悠然道:“國舅爺,不要急嘛,這事未必就沒有轉機。”

    林侍郎揚聲喚道:“來人!”

    一個錦衣侍衛應聲而入。垂手肅立。

    林侍郎道:“你去,請葉典史來一趟。”

    李玄成不悅地道:“林大人找他來做什麼?難道徐伯夷沒辦法,他就有辦法了?”

    林侍郎微笑道:“皇上對此事甚是期許,我們總不能稍遇挫折便即離去。葉典史有沒有辦法,本官也不確定,不過……不妨一試。”

    李玄成冷笑一聲,一句話到了嘴邊又強嚥了回去。林侍郎熟知他與葉小天之間的恩怨,他倒不好多說什麼。

    ……

    葉小天一路走,一路聽周班頭講述經過。等他趕到驛站上時,前因後果已打聽明白了。二人走進驛站,就見許多驛卒民夫乃至縣衙的捕快還有身穿戰襖的軍漢聚攏在一幢房前,抻著脖子向內觀看。

    周班頭走上前去。像趕鴨子似的喝道:“散了!散了!有什麼好看的!”眾人回頭一看,見葉典史站在那裡,登時一哄而散,只留下那些滿不在乎的軍卒依舊看著熱鬧。但門前已經空出一塊地方。

    葉小天走上前去,就見一個粗魯的軍漢揪著花知縣的衣領子,怒目喝罵。花知縣雙手抓著那軍漢的手,一副氣極敗壞的樣子,趙驛丞兩手伸在二人中間,拚命想把兩人撐開。

    葉小天見狀,立即一個箭步衝了進去,大喝道:“住手!你是何人,竟敢對一縣父母大打出手,不怕王法了麼?”

    景千戶扭頭一看,“噗哧”一聲樂了,他把花知縣向前用力一搡,挽了挽袖子,微微晃動著肩膀朝葉小天逼近過來:“喲嗬,這是誰褲襠破了,把你給露出來了,怎麼著,你想替那草雞知縣出頭?成!老子姓景,景鵬,興都留守司千戶,咱們哥倆兒練練?”

    葉小天擼胳膊挽袖子地正要衝上去,一聽這話陡然站住了。他驚訝地看看景千戶,遲疑地問道:“你……你就是興都留守司的景鵬景大哥?”

    景千戶蒲扇般的大手已經舉了起來,正要往葉小天臉上扇去,一聽這話,手臂以一個可笑的姿勢定在空中。景鵬瞪大眼睛看著葉小天,遲疑地道:“你……你認識我?”

    葉小天欣然道:“你真是景大哥?哎呀,久仰,久仰!小弟不曾見過景大哥,不過景大哥的名字,小弟可聽泓愃兄提過不只一次了,想不到竟然在這裡遇到了你。”

    “泓愃?泓……愃?你……你說的是哪……哪個泓愃?”景千戶的聲音有些結巴起來,他忽然想起一個名叫泓愃的人,只是此人他絕對沒有資格稱兄道弟,見了那人,他一向是稱公子的。

    葉小天熱情地道:“就是張泓愃嘛,哈哈!泓愃兄常說,他父親張老大人曾不只一次在他面前讚譽你,說你是他手下極得力的幹將,驍勇善戰,尤擅水戰,在水師時曾屢立戰功。只可惜性情過於耿直,為人太過直率,容易得罪人,所以如今才只做到千戶。要不然,以景大哥的功勞本領,早該升副將了。”

    景千戶眉開眼笑,嘿嘿地笑著,難為情地道:“尚書大人真這麼說?哎呀……,哪裡,哪裡,尚書大人實在是太過獎了。”

    葉小天當然沒聽張泓愃提起過什麼興都留守司的景鵬景千戶,但他料定景千戶逢年過節一定少不了去走張尚書的門路。

    他在路上曾仔細問過周班頭,周班頭出於職業習慣,做捕頭做久了的人,對於瞭解到的情況都很詳細地說了出來。

    葉小天從周班頭所說的情況裡總結出兩點,一是景千戶自陳的兩次戰功,都與海戰有關,此人必定是出身水師。二是此人跟過的有名的文官武將包括朱紈和張真兩人。

    一個水師出身的將領,最後卻成了興教留守司的人,現在還被派來押運糧草,此人在官場上混的一定不如意。他跟過兩個位高權重的大臣,朱紈早已過世,現在還活著且掌管南直隷兵部的就是張真。這景千戶無論如何不會放棄這個後台,就算他不擅鑽營,逢年過節也少不了一份禮物。那麼張泓愃知道他這麼個人也就不足為怪了。

    景鵬的確是出身水師,他提到的那兩次海戰,就是他奮勇作戰立下大功,得以陞遷的主要原由。只是此人性情粗魯,不善維繫與上官的關係,所以在水師混的不如意,後來更是被一腳踢開,到了興都留守司。

    這些年他漸漸開了竅,巴望著有機會可以調回水師。起碼也得調到一個可以立戰功的地方,否則他做到千戶這輩子也就到頭了。他能攀得上關係且能對他有所幫助的老上司裡,就只有南京兵部尚書張真,所以少不了往張府走動。

    葉小天說的全對,景千戶自然不疑有它,聽到張尚書對自己評價如此之高,景千戶真是又驚又喜,大有受寵若驚之感。再想到這葉小天與張尚書家公子是稱兄道弟的關係,對葉小天便也親熱恭敬起來。

    景千戶搓搓大手,打個哈哈道:“哎呀,這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險些和小兄弟起了衝突,我老景是個大老粗,小兄弟你可不要見怪。對了,還未請教,小兄弟你尊姓大名?”

    葉小天笑吟吟地道:“小弟姓葉,葉小天,忝為葫縣典史。”

    葉小天也不給景千戶時間思量為何一個小小典史有機會認識兵部尚書家的公子,他親親熱熱地挽起景千戶的手臂,哈哈笑道:“景大哥,來來來,咱們借一步說話。”

    眾人眼看二人勾肩搭背地走開,方才還觔鬥雞似的逮著誰跟誰幹架的景千戶居然笑得連眼睛都看不見了,不由面面相覷:葉典史怎麼走到哪兒都有認識的人?連這粗魯軍頭兒都能拉上交情。

    葉小天把景千戶拉到一邊,小聲道:“景大哥,這是怎麼回事兒?你是軍中的將領,花大人是地方上的父母官,何必鬧得這麼僵呢?”

    軍中漢子粗魯直率,說話不大知道拐彎抹腳,景千戶面有難色地道:“兄弟,你有所不知啊,老哥手下人護送的軍需物資在你們葫縣境內被劫了,這事兒我不找他花知縣找誰?這事兒你別摻和了。”

    葉小天苦笑道:“老哥,兄弟我是葫縣典史啊,你用這事來壓他,他肯定會把這事壓在我的頭上,我想跑都跑不了。”

    景千戶面有難色地道:“這……”

    葉小天壓低聲音道:“景大哥,不瞞你說,我跟這花知縣其實並不對付,花知縣隔三岔五就找我的碴兒,目的不外乎是索賄,可我哪有那麼多好處孝敬他,結果處處受他針對。

    嘿!你不待見我?我還不巴結你呢!要不然你看,他在驛站上日曬雨淋的,我作為下屬,什麼時候跑到他身邊守著過?只是……老哥啊,你這麼一鬧,他手下人找到我了,我是典史,能不來麼?”

    景千戶一聽葉小天這番話,不禁感同身受,有了共同語言,就更覺親切了,葉小天察言觀色,趁機說道:“要是大哥你真能把這事兒栽到他頭上,小弟巴不得呢,問題是你不可能成功啊,莫不如換個法子把他繞進來。”

    景千戶凝神道:“這話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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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5
發表於 2015-2-20 00:54:51 |只看該作者
第414章 尋賊

        
    葉小天的表情很誠懇,比奸商都誠懇:“景老哥,你是武將,我是文官。說起行軍打仗、戰場廝殺,你在行。可要說到運謀用計、官場伎倆,我在行,你說對不對?”

    景千戶把頭連點,道:“那倒是!”

    葉小天道:“所以,兄弟給你分析分析這個事兒,你看在不在理。如果你覺得我說的沒有道理,那就當我放了個屁,你別理會就是了。”

    景千戶道:“言重了,言重了,你說,我聽著。”

    葉小天道:“任何事情,不外乎情和理,就算是法,也得合乎情、占了理。輜重被擄這件事,你要說驛路坎坷,不易通行,兩側又是草密林深,易於藏匿,這話不假!可誰不知道貴州道路難行?那是有名的‘天無三日晴,地無三尺平’啊,要不然能到如今也就一南一北兩條驛道?

    再說林深草密,這裡可是山區啊,驛道兩旁都是山,難道能把所有的樹木都砍光,野草都燒光嗎?這個道理我明白,難道花知縣就不明白?如果真的抗辯起來,老哥,你還真占不著理兒。”

    景千戶撓了撓頭,悻悻地沒有說話。

    葉小天又道:“再說,護路者有護路者的責任,護輜重者也有護輜重者的責任,就算本縣脫不了干係,可輜重丟失的主要責任,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算到花知縣頭上,護送輜重的軍隊是幹什麼的?你就是硬拉上花知縣,這一百大板,你也得獨挨八十,對不對?”

    景千戶當然明白,他也是明知想從山賊手中奪回輜重難如登天,這才想攀上花知縣,這時一聽葉小天分析,心裡越聽越涼。這事兒的主要責任,還真難賴到人家花知縣頭上。

    葉小天道:“我看花知縣臉上有五道手指印子,是老哥你動的手吧?”

    景千戶瞪著怪眼道:“昂!怎麼?”

    葉小天歎了口氣道:“難怪張尚書那麼說,老哥你什麼都好,就是這個脾氣,太暴躁了些。這事兒就算主要責任不在你,你就該打人家一記耳光?現在這事兒還沒出葫縣,怎麼都好說,如果真要打官司來,那就一定會鬧上朝廷。到時候,花知縣告你一本,你說朝中那些大臣會向著誰?人家可都是文官!那時你不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了麼。”

    景千戶別愣著腦袋,不服氣地道:“那你說,怎麼辦?”

    葉小天道:“好辦啊!你手裡有兵,花知縣是地主,有耳目。與其在這裡大家扯皮,不如聯起手來,由花知縣派人打探那夥山賊的下落。一旦找到他們,則由老哥你率兵清剿。哪怕東西拿不回來了,只要斬獲賊幾顆人頭,咱們也能向朝廷有個交待。

    如果始終打探不到消息。那就不是你不肯追回軍需,而是本地官府無法提供山賊的消息,縱有懲罰,你也有個說法。再者。你與花知縣已經有了合作,他也不好再把此前被你掌摑過的事情提出來,你說是不是?”

    “嗯……”

    景千戶沉吟了一下。乜了一眼花晴風,花晴風的烏紗帽還歪著,他還沒有發現,一見景千戶望過去,他馬上不服氣地瞪過來,連武將都怕,那怎麼成,他可是文官,輸人也不能輸陣。

    景千戶哼了一聲,對葉小天道:“我懶得跟他說話。”

    這就是同意了,葉小天笑了笑道:“兄弟去說!”

    葉小天趕過去,把花晴風拉到一邊,又是一陣竊竊私語,花晴風聽了猶豫地道:“這樣成嗎?那是一夥流竄作案的山賊,咱們未必能查得到他們的下落。”

    葉小天道:“查不到和查不查,那是兩回事。如果就此鬧上朝廷,難道朝廷諸公看不出雙方在推卸責任?責任,咱們是跑不了的,但無論如何,都不會承擔主要責任,大人還想和這粗魯的軍頭兒繼續糾纏不休嗎?”

    花晴風想了想,勉為其難地道:“那就這麼辦吧,只是打探山賊下落的事情……”

    葉小天道:“自然下官來做。”

    花晴風點點頭,忽又緊張地道:“你怎麼趕過來了,縣學那邊的事怎麼樣了?”

    葉小天忍不住微笑起來,緩緩地道:“下官還未來得及說與大人知道,徐伯夷……已經被欽差大人以欺君之罪拿下了!”

    花晴風的眼睛陡然亮了起來,呼吸粗重地道:“當真?”

    葉小天點了點頭,巨大的幸福感立即籠罩了花晴風的全身,倒下了麼?終於倒下了麼?一個極具威脅的對手,一個有皇旨欽差傍身幾不可敵的對手……

    花晴風頷首道:“好!好!好!”

    他一連說了三個好,心情激蕩之下,竟是再也說不出別的話來。

    ※※※※※※※※※※※※※※※※※※※※※※※※※※

    驛路上,周班頭把役夫們都召集起來,役夫們扶著鐵鍬鎬頭,納罕地看著跳上大石的葉小天,不曉得官府又把他們召集起來幹什麼,總不會是今天要發白麵饃饃吃?

    葉小天提起嗓門兒道:“諸位,近日通過驛路運輸的一批軍需輜重,被山賊擄走了。現在軍隊要剿匪,需要有人為他們探察這些山賊的消息。你們很多人就是附近山區的百姓,熟悉本地情形,所以現在要從你們之中招募探子。

    誰願意為官府效力,就可以不必再服徭役,而這段時間依舊算是你服了役。此外,每日還發一百二十文錢的行腳費,如果有誰能夠查到山賊的準確消息,賞銀十兩。官兵因此能剿殺山賊的話,無需全殲,只要能收穫五顆人頭,便賞銀一百兩!有誰願意,現在站出來!”

    不用在驛路上面朝黃土背朝天,每天還有錢拿,那當然好。可是這錢有那麼好賺的嗎?雖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可這是冒著生命危險啊。眾役夫面面相覷,其中不乏山民,平日裡就攀山越嶺,或為獵戶。或為樵夫,不但身手敏捷,而且熟悉附近山嶺情形的,有意想擔這個差使,可還是有些猶豫。

    葉小天的目光掃到一臉絡腮鬍子的華雲飛,華雲飛先前冒充捕快幫閒砍了三顆人頭,此刻竟又換了一身粗布衣裳,搖身一變成了一個扛著鐵鍬的役夫。這驛路上的役夫們分段負責,又常常輪換,身邊這批役夫可沒人認得他。

    接到葉小天的示意。華雲飛把鐵鍬一扔,挺胸走了出來,大聲道:“小民願為官府充當探子!”

    葉小天馬上道:“好!算你一個,還有誰?”

    周班頭馬上走過去,叮叮噹當一陣響,一百二十枚閃亮亮的大錢就落到了華雲飛的手上,眾役夫中本就有些動心的見狀立即爭先恐後地搶了上來,紛紛道:“我願意!”“我願意!”

    葉小天微笑起來,要查一夥流竄作案的山賊。還真沒有人比這些本地山民更適合的了,他們一旦參與其中,他們的親戚、朋友、同鄉就會被帶動起來,這天上飛的、地上跑的。如果連他們的眼睛都能瞞過,那其他人就更不用想了。

    葉小天挑選探子,準備讓山賊陷入人民群眾的汪洋大海中時,深山老林中正有幾道矯健的身影如牝鹿般靈巧地閃過。一處突起的岩石處。幾個人站住了,其中兩人踏上岩石,其他幾人立即向四下散開。很自然地形成了拱衛之勢。

    站上岩石的兩個人額頭微汗,迎著山風,登時便覺神清氣爽。其中一人正是洪百川,另一人年紀比他小不了多少,可個頭兒卻比他高出一頭有餘,看二人的站位,那人總是隱隱地偏後洪百川半步,顯然這夥人以洪百川為主。

    高大老者道:“大哥,這夥山賊到處流竄,比一條龍那夥人不同,實在不易查找啊。”

    洪百川道:“我知道,已經找到三處地方了,可惜都是他們曾經待過的,現在他們在哪裡,確實不易搜尋。不過,盡人力,聽天命吧,如果放手不管,任由他們坐大,勢必影響雲南戰局。”

    高大老者雙手叉腰,縱目四顧,發牢騷道:“衛裡就不能派別人來嗎?咱們另負使命,本不該參與此事。”

    洪百川微微一笑,道:“此地地理特殊,如果派些不熟悉此地情形的人來,找不到山賊事小,只怕他們自己都要陷在這深山叢林之中出不去了。都是袍澤兄弟,我們現在又沒事做,替他們分擔一下吧。”

    高大老者“嗯”了一聲,轉首問道:“大哥,你跟大亨究竟怎麼了,我聽老丁說,他都離家出走了?兩父子,不必鬧得這麼僵吧。”

    洪百川呵呵一笑,道:“這個老丁,實在多嘴。沒什麼事,這孩子喜歡了一個女子,我不同意讓那女子過門兒,這小子,就賭氣離開了。”

    洪百川微笑著,絲毫不為父子二人現在的局面發愁:“本來,我是真的不太同意,後來派人查了查,這閨女還真不錯,雖說是小門小戶出身,可人品好,長得俊俏,大亨又喜歡,那就由他們去吧。”

    高大老者道:“既然大哥也同意了,怎麼不把他們接回來?”

    洪百川道:“這孩子出去以後,我看他懂事了許多,不像以前那麼不著調了。這樣不是挺好嘛,讓他學著自立吧。爹是一條街,娘是一道牆。我這條街,就是要讓他走出去,走出他自己的那條康莊大道啊!”

    高大老者搖頭苦笑道:“可憐天下父母心呐!幸好我沒有兒子,就兩個女兒,只要她們能嫁的好,我就不操心啦。”

    洪百川睨了他一眼,道:“我怎麼聽說你上個月剛剛又納了一房小妾,理由就是為了傳宗接代?”

    高大老者肅然道:“藉口!純粹是藉口,要不然我那吃醋的婆娘豈肯善罷甘休啊?”

    兩人哈哈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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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20 01:07:43 |只看該作者
第415章 交易


    葉小天堪稱葫縣第一大忙人了,好不容易在易俗大典上擺平了徐伯夷,馬上又得跑到驛站去替花晴風揩屁股,幸好那景千戶跟南京兵部張尚書真有瓜葛,而他跟張尚書也有那麼一點關係,否則他說的再有道理,那軍頭兒也未必聽的進去。

    解決了這件事後,天色已經很晚了,葉小天邁進家門的時候,暮色一片蒼茫,最後一絲陽光業已埋到了山峰之下。等得饑腸轆轆的遙遙一見葉小天回來立即呼歡呼一聲迎了上來。

    葉小天笑著摸了摸遙遙的頭,對太陽妹妹道:“我都說過多少次了,身在官場,作息可說不準的,你們不用等我,到了飯時你們就吃,遙遙正在長個頭的年紀,挨不得餓。”

    太陽妹妹迎上來,甜甜笑道:“知道啦,是遙遙非要等你回來嘛。”

    葉小天忽然注意到,哚妮打扮過,雖然只是薄施脂粉,可那臉蛋兒就有了一種吹彈得破的效果。唇珠在燈光下也變得妍麗了許多,那俏麗的小模樣兒,不免叫人聯想起她在床榻上時那種嫵媚的風情。

    這是兩人之間一種很默契很有情趣的暗號,哚妮稍做打扮時,就是求歡的信號,當然,這信號她基本沒有多少機會使用,因為大多數時候都是葉小天主動摸上她的床去。

    不過,能讓佳人主動索愛,男人總會感到愉悅的,“這小妮子,床榻之上,總是鼙著眉兒,一副不堪伐撻的樣子,嬌喘呻吟地求饒,說什麼‘哥哥輕些,人家難受,好難受……’。嘿嘿,現在終於嚐到快樂滋味了麼?”

    葉小天自得而愉快地向她偷笑了一下,哚妮輕輕低下頭,羞怩地撩了下鬢邊的發絲,俏臉微微有些發紅。她急呀,真的是不急不行了,因為她已經收到消息,神殿要派長老來探望尊者。

    這麼久沒和尊者聯係,神殿總要派人過來看看的,再說上次尊者被捕押至南京的事。他們很是擔了些心事,雖說最終化險為夷,可長老們不放心,還是希望能勸說尊者棄官歸隱,返回神殿。

    哚妮聽說了這個消息,不免就擔上了心事。她雖成了尊者的女人,可還沒有完成神殿交付的使命呢,如果長老發現她還沒有身孕,會不會替小天哥找更多的女人來?雖說哚妮的嫉妒心不強。可也希望盡量少些姐妹分享小天哥的寵愛。

    一家人在花廳坐下,飯菜擺上桌來,葉小天剛剛端起飯碗,若曉生就探頭探腦地出現在門口。葉小天向外邊睨了一眼。道:“什麼事,你進來說吧,別鬼鬼祟祟的。”

    若曉生進了門,點頭哈腰地道:“是!老爺。府門外來了兩個錦衣人,頭戴官帽,身穿龍袍。也不知道是什麼官兒,反正一定是官家人,說是……說是要見老爺。”

    葉小天一聽就明白了,皺了皺眉頭,道:“錦衣衛?就說老爺我不在!”

    若曉生訕訕地道:“老爺,我……我跟人家說了要向老爺您通報一聲。”

    葉小天笑了,道:“你呀,倒是個老實人,那就領他們進來吧。”

    哚妮嘟起嘴兒,不悅地道:“放衙了都不讓人家歇著,官家就這麼使喚人麼。”

    葉小天笑道:“你家哥哥如今可不是典史了,而是代縣丞!嘿嘿,也就今兒天色晚了,你看著吧,明日登門拜訪的人還多著呢。”

    葉小天站起身,又彎下腰去,在她耳邊悄聲道:“洗白白等我,哥哥今晚一定過去。”

    哚妮被他說破心事,臉蛋兒騰地一下紅得發燒。

    遙遙叫嚷起來:“哥哥和哚妮姐姐說悄悄話,不行不行,人家也要聽。”

    葉小天笑道:“這種話,小孩子可聽不得。”

    遙遙嘟起嘴兒不依地問哚妮:“哚妮姐姐,人家是不是不小了?”

    哚妮紅著臉笑道:“是是是,咱們遙遙都是大姑娘了。”

    “那你們說什麼悄悄話呢,人家也要聽。”

    哚妮轉著眼珠道:“我們說啊,我們說……,遙遙從小就是個美人胚子,現在可是越長越漂亮了,真不知道將來誰家小子那麼有福氣,會娶了咱們遙遙小美女做媳婦。”

    “真的嗎?”遙遙笑逐顏開:“人家哪有那麼好啦,嘻嘻……”

    已經走到外面的葉小天聽到這番對話,不禁露出了笑容,這樣的感覺真是溫馨。可惜父母和大哥不在,要不就更完美了。

    他上次想把爹娘請來葫縣的想法被徐伯夷破壞了,他是官,無旨不能離開任地,更不要說返京了。如果隨便讓人捎幾句話,恐怕很難說動家人。在爹娘尤其是嫂子眼裡,只怕是把這裡看成蠻荒之地的,在他們的想象中,這兒的人就算不是吃人的野人也差不多,想說服他們,還是得做些精心的準備才成。

    “慢慢來吧!”

    葉小天振奮地想:“這都連升三級了,兩年八級,還會遠麼?”

    ※※※※※※※※※※※※※※※※※※※※※※※※※※※※

    “葉典史!”

    “欽差大人!”

    “哦!我現在應該稱呼你……權知葫縣縣丞葉大人才是!”

    這語氣可不對啊,葉小天提了小心,陪笑不語。

    林侍郎用茶杯蓋撥了撥茶葉沫子,撩起眼皮掃了葉小天一眼,見葉小天欠著身子,只把半個屁股放在椅子上,標準的下官見到上官時的恭敬模樣,只是……他臉上的笑容有點假,可看不出真的心懷敬畏。

    “這小子,倒是生了一副好膽,窮山惡水的地方,連官員也變刁了麼?”

    林侍郎耷拉著眼皮,繼續有一下沒一下地撥拉著茶葉沫兒,他沒心思跟葉小天窮蘑菇,葉小天志不在京城,不能為其所用,縱然值得欣賞,卻也無法結緣,不如早早了結此事。回京城準備秋闈吧。

    林侍郎暗暗歎了口氣,道:“本官向葫縣官紳了解過你的情況,你的風評很好啊。聽說去年大旱,想出辦法為百姓解除旱情的人就是你,你所建造的水利工程,直到如今還在發揮著作用。”

    葉小天欠身道:“任職一方,就該造福一方,這都是下官應該做的。”

    林侍郎道:“本官還聽說,去年清剿一條龍悍匪,你也立下了大功。”

    葉小天道:“不敢。不敢,剿滅一條龍悍匪團夥的是本縣巡檢司,立下大功的是羅小葉羅巡檢。”

    林侍郎嗬嗬一笑,道:“一條龍悍匪團夥為禍此地已經有十多年了。早不能剿除,晚不能剿除,偏偏是在你任本縣典史時他們被剿除了,要說這其中沒有你的功勞,怎麼可能呢。”

    林侍郎笑微微地說了一句,葉小天心頭微凜。身形不由坐正了些。他讓功給巡檢司的事在葫縣並非秘密,但這種事不可能有人對林侍郎講,林侍郎能憑他的經驗分析到這個程度,果然不是易與之輩。

    葉小天在京城天牢時。每天裡打交道的都是高官,從他們那裡接受了許多官場知識,但支離破碎,與實踐中掌握的經驗還是有一定的差距。用來對付葫縣這等蠻荒之地的幾個小官吏輕而易舉,可在這等真正胸懷韜略的大官僚面前,卻不足憑恃。

    林侍郎惋惜地道:“本來嘛。憑你的功勞,再有本官替你進言,你這權知二字未必就不能去掉,可是,葫縣這次易俗大典鬧得朝廷體面皆無,雖說徐伯夷才是罪魁禍首,可皇上難免會遷怒於葫縣官吏,這種情況下,本官也不宜為你進言了。”

    葉小天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道:“大人有此栽培之心,下官已是感激不盡。下官如今只是一個不入流的雜職小官,又無顯著功勞,怎敢妄求提拔。”

    林侍郎撥茶的動作一頓,忽然說道:“葉縣丞,這葫縣胡族百姓,名姓只是信手拈來隨意取用,不似我漢人子弟,父子相繼,門第嚴瑾,你說……他們真在乎改換名字嗎?何況朝廷還有優厚的賞賜,為何他們執意不肯呢?”

    葉小天又坐直了些,他知道,終於要說到正題了,葉小天道:“大人,依下官看來,胡族百姓對於改名換姓,應該並不抵觸,何況還有減免稅賦的好處。其實真正反對易俗的,不是民,而是官!”

    林侍郎的神色一緊,眼睛微微眯了起來,望著葉小天道:“官?哪個官?”

    葉小天道:“當然不會是流官,大人以為,還有什麼官?”

    林侍郎的臉色舒緩下來,微笑道:“土官?據我所知,葫縣兩個土司,已經在五年前被斬,其家族也被免去了世襲土官的權利,葫縣因此才得以改土歸流,如今葫縣最多只有兩個吏目,而且並非世襲,他們……何必在乎易俗呢?”

    葉小天歎了口氣道:“在大人眼中,只有吏目以上的土官才叫土官,就像在朝廷眼裡只有品官才是官,我等不入流的雜職官,大抵只是稍稍高級一些的吏一樣,可在小民眼中,我們卻也是官啊。

    葫縣地方也是如此,下官所說的這個土官,可不僅指朝廷欽封的那些土官,那些一寨之主、一堡之主、一村之長、一族酋領,在地方上說一不二,權威無雙,雖非土官,勝似土官。

    朝廷對地方上控制的越是嚴格,地方百姓對朝廷的依附之心越強,他們對地方上的控制力也就越小,這種情況下,他們怎麼會接受易俗呢?高李兩位寨主作為諸族首領,離不了他們的支持,有所顧忌,也就在所難免了。”

    林侍郎目光陡然銳利起來,突然問道:“如果本官把此事托付於你,你能讓他們回心轉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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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6章 嫁衣

        
    葉小天的心怦怦地跳了起來,他知道,最關鍵的時候到了。林侍郎講了這麼多,分明是要跟他做筆交易,如果他能圓滿解決易俗一事,讓林侍郎對朝廷有個交待,讓皇上有了體面,林侍郎就會保他坐穩縣丞之位。

    縣丞小麼?小,對於朝廷上的大員們來說,一個縣丞,很小很小。可是對於底下的老百姓們來說,那卻是僅次於百里至尊的強權人物,那是正八品的官員。

    葉小天現在是未入流的雜職官,從不入流到入流,這是一道對許多不入流的雜職官來說終生都難以逾越的一道坎,這比現代從體制外轉到體制內還要困難百倍,越過了這一步,才算是真正的官。

    “入流”的官,最低是從九品,然後是九品、從八品,八品,所以準確地說,如果葉小天能坐穩縣丞的位置,他實際上升的就不只是三級,而是四級。可是經過方才的一番接觸,葉小天發現這位林侍郎甚是精明,並不是一個好擺佈的人,他不會是給自己下什麼套吧?

    葉小天心中掙扎不已,林侍郎看出他的顧忌,呵呵一笑,抿了口茶,悠然道:“此事若能順利解決,本官才好打道還京啊!秋闈將至,本官忙得很,可不能在葫縣多耽擱。若是此事不能得到解決……”

    林侍郎長長地歎息了一聲,葉小天把心一橫,前怕狼後怕虎的做什麼,我處心積慮,還未離開金陵就巧妙鋪設,擺下這麼大的一個局,不就是為了引入“外力”破開這層堅冰麼。如今機會就在眼前,兩年升八級的神話,一下子就能實現一半,富貴險中求。怎容錯過!

    葉小天霍地抬起頭來,毅然道:“欽差大人,下官……願意一試!”

    ……

    “姜侍衛,求你幫個忙。小小心意……”

    戚七夫人把一大錠銀子塞到一個錦袍侍衛手中,那侍衛推卻道:“不成,不成,那徐伯夷是欽犯,我哪敢給你牽線搭橋,欽差大人一旦怪罪下來,我可吃罪不起。”

    戚七夫人哽咽道:“姜侍衛開恩。奴家只與他說幾句話兒就好,不敢打擾太多,就幾句話,奴家說完就走。”

    戚七夫人說著就跪了下去,抱住姜侍衛的大腿苦苦哀求。姜侍衛無奈之至,終於跺了跺腳,道:“成!你隨我來,就一刻鐘,時辰一到。你馬上離開!”

    戚七夫人破啼為笑,連連點頭道:“多謝姜侍衛,奴家記住了!”

    李玄成所住的庭院非常雅致,曲徑幽深、曲廊相連。庭院中有一個天井,四周也都是青翠藤蘿環繞。天井中放著一個囚籠,徐伯夷萎頓其內,無精打彩。頭頂懸著一盞氣死風燈。慘澹的燈光照在他的身上。

    姜侍衛引著戚七夫人到了天井旁,緊張地四下一望,道:“我去路口給你看著。時間要快!”

    戚七夫人答應一聲,那姜侍衛便向長廊入口處閃去。天色已晚,這個時辰,國舅一般是不出來的,姜侍衛擔心的是被其他侍衛撞見,所以先去路口守著。

    戚七夫人放慢腳步走上前去,一見徐伯夷淒慘的樣子,不禁心頭一酸,眼淚頓時流了下來。

    戚七夫人當初委身于徐伯夷,只是想找一個靠山,但是這麼久的相處下來,人非草木,哪能沒有一點感情,現在她是真把徐伯夷當成了一生的依靠,眼見他落得這般下場,禁不住悲從中來。

    徐伯夷身陷囹圄,一時萬念俱灰,晚飯都沒心思吃,這時饑餓感特別強烈,他按著肚子,正有氣無力地偎在一角,雖然聽到一陣腳步聲,卻也懶得抬頭看上一眼,但他忽又聽到一陣啜泣,心中不由一動,急忙抬起頭來,就看到了戚七夫人。

    徐伯夷雙眼一亮,倏在一下爬起來,撲過去緊緊抓住囚籠,激動地道:“戚七,你怎麼來了,可是……可是欽差肯放過我了麼?”

    戚七夫人搖搖頭,熱淚撲簌簌地流了下來……

    李玄成研墨提筆,只寥寥幾筆,一個形神兼備的美女便躍然紙上,那回眸一笑、顧盼嫣然的美人兒,正是夏瑩瑩。李玄成癡癡端詳半晌,忽然想到如此美人兒已經嫁作人婦,眉宇之間突現厭憎之色。

    他一把抓起那幅圖,惡狠狠地撕個稀爛,憤憤地向案上一擲,無比嫉恨地道:“你是一潭清澈見底的靈泉,只有我才配得上你,可你不什麼要自甘墮落,為什麼要被那等鄙俗不堪的男人變成一汪污濁不堪的死水!”

    李玄成嘴裡罵得痛快,可心裡卻又如何真就放得下。然而伊人已嫁,他能奈何?李玄成悵立良久,不禁悠悠長歎,落寞地走開,輕輕推開了房門。

    天井中,徐伯夷咬牙切齒地道:“葉小天,我與他不共戴天!但有一口氣在,我絕不放過他!”

    徐伯夷本有機會攀上展家大小姐,只要他能繼續瞞上一段時間,先把四娘休了,誰知偏偏殺出個葉小天,把他毆打一頓,讓他在葫縣聲名狼籍。好不容易又抱上田氏這條大腿,可是偏偏葉小天又來與他做對頭。

    如果沒有葉小天這個冤家對頭,他早就把葫縣徹底掌握在手中,此次易俗之事也能順利進行,到時必可再上層樓,到時候上有皇帝青睞,旁有田氏臂助,仕途將是一條康莊大道,可現在呢?

    戚七夫人希冀地道:“大人,這件事還有迴旋的餘地麼?可不可能……朝廷會網開一面?”

    徐伯夷默然良久,輕輕搖了搖頭,戚七夫人眸中的神采頓時黯淡下來。

    徐伯夷慘笑道:“在葫縣,我能隻手遮天。可在皇帝中,我這等官兒實在不算什麼,這一回,我最好的局面,也是罷黜為民,永不敘用了。”

    戚七夫人心頭一顫,忽地抓住徐伯夷的手,垂淚道:“算了。這官兒,不做便不做了吧。罷黜為民,永不敘用,那便永不敘用好了。葉小天,咱們鬥不過的,只要你能平安,今後……今後咱們就安安份份地過日子……”

    徐伯夷大為意外,他原本圖的是齊木一眾妻妾的財和色,而戚七夫人願意委身于他,自然是圖他的權勢。雙方原本只是利益的結合,沒想到今時今日,這戚七夫人竟然對他動了真情。

    徐伯夷有些感動,可他從幼年時起便立志要做官,做大官,這份執念比為情所困的李玄成還要強烈幾分,然而他的前程卻一而再地毀在葉小天的手上,徐伯夷如何能夠甘心。

    一想到葉小天,徐伯夷心中些許的情動登時變成了無邊的殺氣:“永不敘用。那只是最好的結果,很可能……我連人頭都不保!再說,即便能夠不死,我被他害得這麼慘。如何甘心苟且活著?我現在只想殺了他!只要能殺了他!我願意付出一切!”

    李玄成站在藤蘿後面,靜悄悄地聽著二人這番對話,目光閃爍了幾下,悵然落寞的臉色漸漸變成了一抹陰鷙的笑意……

    ※※※※※※※※※※※※※※※※※※※※※※※※※

    典史屬於未入流(九品之下)的文職外官。但在縣裡的縣丞、主薄等職位空缺時,其職責由典史兼任。因此典史職務均由吏部銓選、皇帝簽批任命,屬於“朝廷命官”。

    徐伯夷以欺君之罪鋃鐺入獄了。葉小天便成了權知縣丞,代理其職務。因為未入流與入流官之間的巨大障礙,其實以典史身份兼代縣丞職責的,一般很難像其它職位一樣由代轉正,可是這個人是葉小天,葫縣中沒有多少人懷有疑問了。

    似乎只要是葉小天,那麼在他身上發生任何奇跡都已成了理所當然。他這個代理縣丞,直接被大家忽略了“權知”二字,已經把他當成了真正的縣丞,所以這兩天登門拜訪送禮請宴的人很多。

    這些款待應答方面的事情,葉府中只有原本是秀才娘子的桃四娘才能勝任,所以這位內管家迅速升格成了大管家,裡裡外外都要操持,在她的管理之下,諸事倒也井井有條。

    前來拜訪葉小天的來賓,並沒有遇到正主兒,就連縣衙裡也很難覓到他的蹤跡,這幾天他正頻繁出入各處山寨,顯得非常忙碌。其實易俗最大的阻礙就是他自己,他想反手為雲易如反掌,可太容易了豈不就驗證了之前諸族首領的反對是出自他的授意?

    雖說葫縣官吏乃至林侍郎對此都心中有數,但面子功夫還是要做的。葉小天做了三天面子功夫,感覺也差不多了,再拖延下去不免就裝過火了,恐怕林侍郎會老大不耐煩。

    於是葉小天又去了一趟高家寨,同高李兩位寨主吃了一頓酒,帶著幾分醺意回到縣裡,直奔欽差行轅,告訴林侍郎,他已成功說服各部落首領,大家同意易俗了!當然,給予高李兩寨寨主的封賞還是要有的,因為高李兩寨寨主出力甚巨,幫了他很大的忙。

    林侍郎歸心似箭,如果葉小天再不來,他真要好好敲打敲打這個不開眼的壞東西了,一聽葉小天說諸事齊備,林侍郎大喜過望,馬上決定明日再行易俗大禮,由葉縣丞親自主持。

    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甚荒唐,為他人作嫁衣裳。翌日一早,縣學再度熱鬧起來,可是已沒有人想得起那個為他人作嫁衣裳的徐伯夷,眾人眼中只有那個光豔奪目的“新娘子”葉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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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7章 見紅


    易俗大典在縣學再度召開了,人還是那些人,但每個人都知道,葫縣已經變了天。自從改土歸流,這裡曾經是齊氏天下,接著是徐氏天下,而現在,葫縣最有權勢的那個人,姓葉!

    高李兩位寨主很痛快地簽字畫押,承諾將確保全寨百姓改名易姓。而林侍郎馬上投桃報李,當眾宣讀聖旨,鑒於兩位寨主在移風易俗中所起的表率作用,任命兩人為長官司長官,世襲罔替。

    這當然引起了一眾部落首領們的極大羡慕,但他們也清楚,高李兩寨有這個實力,所以才能得到這樣的封賞,他們只有跟在後面搖旗呐喊的份兒,這種好事是不可能輪到他們頭上的。

    事情進行的很順利,異乎尋常的順利,比起上一次的一波三折,簡直是乏善可陳,以致整個易俗大典完畢的時候,林侍郎竟然覺得小有遺憾。當然,這只是心中的一種感覺,他可不希望真的再生波漾。

    “葉縣丞,你做的很好!”林侍郎笑容可掬地對葉小天道。

    花知縣正在驛站上主持剿匪兼護路大計,徐縣丞則在欽差行轅裡吃牢飯,而王主簿……他“又病了”,如今在場的葫縣官員中以葉代縣丞為尊,凡事自然要他出頭。

    葉小天欠身道:“欽差大人過獎。”

    李玄成冷冷地看了葉小天一眼,對林侍郎道:“林大人,忙碌了半天。身子乏了,咱們回去歇息吧。”

    林侍郎頷首道:“好!那咱們回行轅,葉縣丞。明日一早我們就要返回京城,你安排一下。”

    葉小天欠身道:“是!今晚卑職設宴,率全縣官紳為易俗大典順利完成賀,同時也為兩位欽差大人餞行,還請兩位欽差大人賞光。”

    李國舅不答,冷著臉向外走,林侍郎向葉小天微微一笑。也跟了上去。他們一走,眾官紳便圍上了葉小天。七嘴八舌的,恭喜者有之,巴結者有之。高李兩位寨主則是既激動又慚愧,雖然有些話不宜說的直白。但他們簇擁在葉小天身邊,就是用行動向他表示,今後唯葉大人馬首是瞻。

    葉小天離開縣學時,眾官紳依舊前呼後擁,眾星捧月一般,他剛剛邁過門檻,就有一個捕快急急跑來,沙啞著嗓子呼喊道:“葉大人,葉大人。大事不好啦!驛路……驛路上……”

    葉小天聞聲止步,眉頭不由自主地皺了起來:“大事不好?最近這大事也太多了些吧,這又出什麼大事了。莫非花知縣那邊又出了岔子?”

    葉小天沉聲問道:“出了什麼事。”

    那捕快疾步趕到葉小天身邊,猛一抬頭,獰笑道:“你說呢?”

    他一抬頭,葉小天就發覺不對了,這人雖然一臉大鬍子,可那眉眼五官。分明就是徐伯夷。葉小天萬萬沒有想到已經身陷囹圄的徐伯夷會出現在這裡,不由大吃一驚。

    徐伯夷狠狠一刀刺向葉小天。那些官紳沒有級別高於葉小天的,全都落後他半步,葉小天站住他們也都站住了,這時眼見有人行刺,眾人只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呼,根本來不及阻擋。

    葉小天驚出一身冷汗,急急抽身後退,腳跟在門檻上一絆,整個身子向後仰去,只聽“嗤啦”一聲,徐伯夷就一刀挑開了他的衣衫,登時血流如注。這時候高李兩位寨主才反應過來,猛地拔出了他們的佩刀。

    徐伯夷一刀得手,不禁呆了一呆,一見葉小天渾身浴血,而高李兩位寨主則拔出了佩刀,神色猙獰,突然一陣莫名的恐懼,他大叫一聲,丟下刀子返身狂奔而去。

    其實葉小天仰面一跤跌進門內,所以受這一刀不重,他身子倒仰時徐伯夷正好一刀刺到,近乎給他開了膛,問題是只豁開了一層皮,血沒少流,傷卻不重,只是看起來挺嚇人。

    高李兩位寨主架住葉小天,一見他腹部殷紅一片,這一驚非同小可,急急叫道:“葉大人!葉大人!快!快拆門板來,抬葉大人去就醫!”

    葉小天捂住傷口,臉色蒼白,吃力地道:“抓住他,不能……讓他跑掉!”

    幾個差役還是頭一遭遇到官員遇刺的情形,一時間手忙腳亂,又想拆了門板抬大人去治傷,又想遵命去抓刺客,急得陀螺一般亂轉,恰在這時,又有一個挽著褲腿、民夫打扮的人向這裡趕來。

    來人正是華雲飛,距他當初殺死孟縣丞和齊木已經兩年多了,華雲飛又正值身體長成的年齡,形貌變化不小,再加上他本是山中獵戶,城裡人認識他的比較少,所以在時過境遷,很少有人還關心當年那件事的情況下,他時而也會以真面目示人。當然,在官方的海捕文書上他還是逃犯,真名實姓是不能用的。

    偶爾他還需要化化妝,比如上次冒充捕快幫閒,刀斬製造路難的幾個奸商時,他就扮了個大鬍子。後來扮民工時,就恢復了本來容貌,縱然有人看出他與昔日那殺人兇手相象,名姓不同,大多也只會以為是形貌肖似。

    葉小天這是在讓華雲飛漸漸浮出水面,能夠公開見人,自己要在官場上混,總不能讓他一直當個黑人。如今華雲飛扮的是官府雇傭的探子,他查到一些情況,剛剛稟報了花知縣和景千戶,正要趕來知會葉小天,

    華雲飛一見葉小天捂著肚子,被高李兩位寨主攙扶著,身上血跡斑斑,不由大驚失色,急忙沖過來道:“大哥,你怎麼了?”

    那些差役哪敢讓他近身,立即揚起水火棍,警惕地喝道:“休得近前!”高李兩位寨主也舉起了手中刀,戒意凜凜。葉小天吃力地道:“是自己人,讓他……過來!”

    眾人聽葉,這才讓開道路,華雲飛急急趕到葉小天身邊,葉小天道:“我沒事,徐伯夷……越獄了!你去……抓他回來,勿要使他……逃脫!”

    葉著,用帶血的手用力攥了一下華雲飛的手。華雲飛會意地點點頭,向幾名差役問清徐伯夷逃走的方向,便急步追了過去。

    ※※※※※※※※※※※※※※※※※※※※※※※※※

    桃四娘腳步匆匆地從十字大街出來,拐進一條巷子,身後還跟著幾個夥計,肩扛手提的拿著不少東西。

    葉小天的府邸論面積無疑是葫縣第一,論闊綽也沒幾個人比得上,但是有一種東西,葉小天就是用再多的錢砸,也不是短時間內和一些富紳人家能比的,那就是底蘊。

    底蘊是需要慢慢積累的,家族的每一個人也需要在家族成長的過程中一點點成長。像葉小天家裡雇傭的那些人,大多是小門小戶人家出身,料理這麼大的一個家,既沒那個眼界,也沒那個能力。

    桃四娘是秀才娘子,知書達禮,是葉府裡難得能拿得出手的人物,裡裡外外現在全靠她操持。如今葉小天升了官,尤其是經過這一番鬥法,鞏固了他在葫縣官民心中的威望,所以府裡時常有人走動。

    如果待客的禮儀和物什不到位,人家背後笑話的只能是葉小天,所以桃四娘十分用心,今天更是親自趕到十字大街,採買了一些待客應用之物。桃四娘買的多,店家樂得送貨上門。

    桃四娘剛剛拐進一條巷弄,前方突有一人狂奔而來,形容十分狼狽,桃四娘定晴一看,不由大吃一驚,那人頜下有一部大鬍子,應該是粘的,因為滿臉大漢,鬍鬚脫落,耷拉在下巴上,看他模樣,正是徐伯夷。

    徐伯夷跑得好不狼狽,他憑著一股怨氣,殺到葉小天身邊,一刀刺出,卻突然感到極度的恐懼,仇恨渲泄後,帶給他的只有對死亡的畏懼,所以他撒腿就跑,激動之下潛力激發,還真被他逃開了。

    不料桃四娘突然從前方走來,徐伯夷已經跑不動了,一見桃四娘,後邊還帶著幾個人,只道是來攔截他的,雙膝一軟就跪到了地上,帶著哭音兒道:“四娘!四娘!我知錯了,我真的知錯了!夫妻一場,你就放過我吧!”

    徐伯夷那一刀見了血,倒下的是葉小天,嚇破的卻是他自己的膽。桃四娘並不知道他去刺殺葉小天,但先前他與葉小天鬥法失敗,被欽差拿問的事桃四娘是知道的,如今一見他形容狼狽,只道他是越獄逃出。

    桃四娘被徐伯夷離棄,心中不知何等怨恨,可是看他此刻如此狼狽,心裡卻又不禁一酸。依稀記得兩人剛剛成親的時候,雖然清貧,卻也恩愛。從什麼時候起,他變得利益熏心,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了。

    徐伯夷叩頭如搗蒜,額頭都滲出血來,桃四娘心腸一軟,扭過臉兒道:“你走吧,只當我沒見過你。”

    “不能走!”

    華雲飛大喝一聲,從牆外翻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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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23 20:21:00 |只看該作者
第418章 軟體

        
    徐伯夷一驚,竟然連滾帶爬地躲向桃四娘的身後。當他被關進囚籠的時候,他腦海中只有無窮的恨意,他只記得他一生的夢想都毀在葉小天的手裡,他只想不惜一切把葉小天殺死,他壓根兒就沒有想過自己的死活。

    他以為他已經不畏生死了,但是當他那一刀刺下去,血光迸現的時候,他腦海裡突然迸發出來的卻不是報仇雪恨的快意,而是無盡的恐懼,恐懼緣於他對生的強烈渴望。現在徐伯夷什麼都不想,只想要活著,對生的渴望使他大失常態。

    華雲飛沉聲道:“四娘,他是大人指定要緝拿的人,他……不能走!”

    “娘子救我,娘子……”

    徐伯夷涕淚俱下,華雲飛本來還擔心他會挾持桃四娘,所以腳尖蓄勢,隨時可以躍出,可是此時的徐伯夷只是抱著桃四娘的大腿在苦苦哀求,根本想不到這一點了。

    一個極其懦弱的人可以突然變得無比勇敢,只要你的刺激超越了他的底限,又或者他長期壓抑下來的憤怒終於積累到了臨界點。一個極其勇敢的人也可以突然變得極其懦弱,只要你能摧毀他心中最為堅持的東西。

    徐伯夷並不屬於這兩種人,他只是一向自視甚高,一向覺得他不同於尋常人,一向覺得他命中注定會有著不同於凡人的際遇和發展,忽然這一切幻滅了,而憤怒卻又不足以支撐起他的勇氣,於是就變成了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娘子!是我糊塗,是我卑鄙,我知道錯了。你還記得嗎,我們剛剛成親的時候我們是多麼的恩愛。你還記得嗎,家族排擠我,看不起我,全部資源都拿去扶持族長的兒子,是你鼓勵我走出來!

    我是做錯了事,可我那是因為太渴望成功了啊,我努力過了,我真的努力過了,可我發現,沒有家世背景、沒有強硬的靠山,哪怕我比別人更加優秀,我也無法取得成功。你知道我心裡有多苦嗎?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吶……”

    徐伯夷號啕大哭,桃四娘鼻子一酸,淚水忍不住在眼眶裡打起了晃晃。往事已矣,她對徐伯夷已經沒有了夫妻之情,但這並不代表她能絶情。曾經擁有的共同記憶是曾經美好情感的沉澱,而徐伯夷的哭訴喚起了她這份曾經的記憶。

    “雲飛兄弟,求你放過他一次吧,就一次!四娘求你……”桃四娘開口替他向華雲飛乞求了,她的淚水終於忍不住落下來。看到桃四娘那副樣子,華雲飛的心弦也忍不住震顫了一下,但他隨即就硬起心腸,冷冷地搖了搖頭。

    華雲飛沒有說話,而是緩緩拔刀,向前邁了一步。

    “四娘……”

    徐伯夷撕心裂肺的一聲嚎叫,嚇得魂不附體。桃四娘也不知怎麼想的,被徐伯夷這麼慘厲的一嚎,鬼使神差地向前一撲,猛然張開雙臂把華雲飛緊緊地抱住了:“你走吧,快走!我……我幫你這一次,從此情斷義絶,再無瓜葛!”

    徐伯夷呆了一呆,見桃四娘把華雲飛緊緊抱住,突然心頭一陣狂喜,他一聲沒吭,猛地跳起來,彷彿一隻被狗攆著的兔子,飛快地衝出了小巷。

    華雲飛左手抓著刀鞘,右手握著刀柄,刀子剛剛拔出一半,桃四娘緊緊地抱住了他,飽滿的胸膛正擠壓在他的手背上,那種柔軟與豐挺,駭得華雲飛一動也不敢動。

    他還是一個十八歲的少年,從不曾被一個女人這麼抱著,那軟軟的、異樣的感覺,讓他的頭腦一陣迷糊,他根本不敢掙脫,因為那樣勢必要和桃四娘有更多的身體接觸,華雲飛整個人都懵了,只能顫聲道:“放開!四娘,你放開我!”

    桃四娘哪肯放手,只是緊緊地抱著他,哭泣道:“對不起,對不起……”

    徐伯夷衝到路口,慌不擇路地往前狂奔,跑不多遠恰見前方湧來大隊人馬,吹吹打打披紅掛綵,中間一頂小轎,旁邊還有一位身穿大紅狀元袍的新郎倌兒騎在一匹白馬上,卻是一戶人家正在迎親。

    徐伯夷就像後邊有鬼追著似的,大叫一聲就衝了過去。

    “咦?你……你是……”

    那新郎倌竟是徐伯夷曾經的縣學同學,一見徐伯夷不由大吃一驚,徐伯夷兩眼直勾勾的,瘋子一般跑過去,一把抱住了新郎倌的大腿:“下去!下去!”

    “哎哎,你幹什麼,哎喲……,瘋子,你這個瘋子……”

    可憐的新郎倌被徐伯夷抱住大腿用力一掀,從馬背上摔了下去,徐伯夷急三火四地爬上馬,一撥馬頭,用力一磕馬鐙,大聲叫道:“駕!駕!”便向城門口瘋狂地奔去。

    城門在望了,徐伯夷激動的一顆心都快要跳出了腔子:“我不會死的,我不會死的,我心比天高,命比紙薄,老天已待我如此苛刻,無論如何也不該讓我死的,衝出去!衝出去,就有生的希望!哪怕藏名隱姓,哪怕浪跡天涯,只要活著、活著……”

    ※※※※※※※※※※※※※※※※※※※※※※※※※

    “我傷的其實不重……”

    “我其實傷的不重……”

    “我的傷其實不重……”

    類似的話葉小天也不知說過多少回了,可是若曉生和葉小娘子該大驚小怪還是大驚小怪,毛問智該破口大罵還是破口大罵,冬長老眯眯著眼睛,該滿屋子亂轉還是滿屋子亂轉,而太陽妹妹就一直坐在榻邊,握著他的手,大眼睛淚汪汪的,好像在聆聽遺言。

    至於張三員外,李四老爺,王五大人們,一撥一撥跟向遺體告別似的,你進來,我出去,個個神情關切,人人義憤填膺,任憑葉小天如何解說,他們都充耳不聞,葉小天終於放棄了,閉目不語,只管扮演好屍體的角色。。

    他算看明白了,家裡人是關心則亂,眼看他一道傷口從小腹到胸口,血肉模糊的,怎能不懂,至於傷口深不深,那不是重點。外人嘛,這時不表示關心那還什麼時候,只要他還沒嚥氣,這些人是肯定要意思意思的。

    尤其是……,看到他們送的禮物越來越貴重,葉小天忽然覺得這也不失為一條發財致富的好辦法,雖說他不差錢,可誰嫌錢多咬手啊。

    ……

    “葉縣丞遇刺?他傷的重不重?”

    花晴風一聽葉小天遇刺,頓時也是一呆。縣衙派來的人氣喘吁吁地道:“小人也不曉得,葉縣丞全身是血,被人抬去救治了,小人被派來給大人您送信兒,接下來的情況小人也不曉得。”

    花晴風茫然地站在那兒,據說人有三衰六旺,倒霉透底之後,運氣就會旺起來。莫非我倒了五年多的霉,如今終於開始旺旺了?徐縣丞完蛋了,就算他的欺君之罪皇帝不計較,這一次刺殺同僚的大罪一出,也注定再無復起的可能。而葉小天,如果他就這麼死了……,嘿!那真是便宜了他!葫縣,終於要徹底落入我的掌握了。

    “老天保佑,讓葉小天就這麼死了吧!”花晴風強捺興奮,臉上表現出來的卻是無比的關切和凝重:“快,馬上備轎!不不不,備馬,本官要馬上去探望葉大人。”

    ……

    “徐伯夷逃脫?葉縣丞遇刺?”

    林侍郎一聽,眸中倏地閃過兩道精芒。

    “林大人,林大人,大事不好。”

    林侍郎剛要向那報信的差役詢問兩句,李國舅就匆匆地趕了進來。林侍郎擺擺手,讓那差役站到一邊,向李國舅不動聲色地道:“國舅爺,何事驚慌啊。”

    李玄成道:“林大人,那徐伯夷脫困逃走了!”

    林侍郎道:“哦?難不成沒有派人看守麼?”

    李玄成懊惱地道:“嗨!本以為他關在籠子裡,安全的很,所以囚籠周圍並未安排人手,誰知道……”

    林侍郎捻著鬍鬚道:“那囚籠……不曾上鎖?”

    李玄成恨恨地道:“鎖自然是鎖了的,可誰知……鎖頭竟然被打開了,旁邊還遺有鑰匙,定是本國舅不小心遺落了鑰匙,被那徐伯夷撿走,這可怎麼辦?”

    “呵呵,國舅不必懊惱,徐伯夷一介書生,還能逃到哪兒去,立即安排人抓捕也就是了!”

    林侍郎心中已經瞭然,可是他能說什麼?縱然說破,李國舅矢口否認是他從中作祟,又如何證明就是他故意做手腳,有時候該糊塗還是要糊塗一下,但是對於這個李國舅的為人,不免要重新評估一番了。

    ……

    “大哥!小弟無能,沒有抓到徐伯夷……”

    華雲飛回來的時候,客人們已經走了,臥房裡安靜了許多。一見葉小天,華雲飛就垂下了頭,一臉羞愧。

    “被他逃走了?呵呵,還真是禍害活千年,算了,走就走了吧,不必如此。”

    葉小天越是寬宏,華雲飛心裡越是難受,如果真是沒有追上也就罷了,可是……,華雲飛也不明白自己當時為什麼就懵了,桃四娘手無縛雞之力,他怎麼就沒有掙開。

    “老爺,不是雲飛的錯,是我……”桃四娘走進來,“卟嗵”一聲跪到了葉小天的榻前:“老爺,是奴家的錯,奴家不知道他竟然敢傷害老爺,所以……,奴家任由老爺懲罰。”

    華雲飛心中一急,急忙道:“大哥,真不關四娘的事,是小弟不好……”

    葉小天皺了皺眉,納悶兒地道:“你們兩個究竟在搞什麼鬼?哚妮,你快把四娘扶起來,哚妮,人呢?”

    葉小天扭頭一看,不知何時,一直守在他身邊的太陽妹妹竟已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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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26 16:12:33 |只看該作者
第419章 老徐的慘劇


    哚妮在冬長老的房間裡鼓搗著那堆瓶瓶罐罐。

    冬長老的儲備很充足,本意是為了教尊者練習蠱術,奈何尊者醉心於官場,現在又有兩年升八級的約定,“一切為了娶老婆!”這麼強大的理由使出來,冬長老也沒辦法強迫他把主要精力拿來練蠱術,雖然他也常常會做一些修練。

    練蠱成迷的冬長老當然不會只把自己擺在老師的位置上,既然尊者沒有那麼多的時間練蠱,他也不會就此放下自己的技藝修練,所以他屋子裡的瓶瓶罐罐,大多數是一些半成品的蠱蟲。至於成品,當然被他收走了,放在這裡太危險,雖說尊者萬蠱不侵,可這府裡卻不只一個尊者,還有許多普通人。

    太陽妹妹翻看著那些蠱蟲,這麼多的半成品,如果要她專心來練,十年也練不出這麼多,自從跟了葉小天,她已經打算做一個賢妻良母,養孩子顯然比養蟲子有趣的多也幸福的多,她已經不大醉心於蠱術了,但是憑著她的基礎,有這麼多還未認主的蠱蟲,拿來用還是很容易的。

    “這個,還有這個……”

    哚妮一邊翻揀一邊念叼著,這些蠱蟲有些是相生相剋的,有些是無法融合的,要製造出一隻成品蠱蟲,而且是具有殺傷作用的,哚妮需要在這麼多的瓶瓶罐罐中做一些挑選。

    徐伯夷是被李國舅抓走的,而他現在居然逃脫了。徐伯夷又不是什麼身懷絕技的高手,他憑什麼能夠逃走?李國舅和葉小天素有恩怨,這件事的真正兇手還用想麼?

    不過對於幕後兇手。葉小天已經不想追究了,隨著成長,人的想法總是不斷成熟的,每經歷一件事,對於事情的看法也會更深刻一些。如果當初在金陵,他不是用那麼強烈的手段,李國舅縱然憎恨他。想必也不會用如此極端的手段報復他。

    所以,當客人們紛紛離開。毛問智大聲說出“必是李國舅搗鬼”的時候,葉了幾句話:“算了!看來啊,人做事,還是得有點底限。不能無所不用其極。

    我在金陵的時候,坑了他一次,自刺一刀,愣說是他害的,弄得他有口莫辯,現在真就被他支使人刺了一刀,老天爺睜著眼呢!算了,這人本性沒那麼壞,經此一事。他的恨應該也消了些,只要他就此滾蛋,不再打瑩瑩的主意。不再打我的主意就好!”

    葉小天決心“寬宏大量”一次,哚妮可不答應。葉小天的傷確實不重,但那不是因為李國舅手下留情,而是因為葉小天運氣好,葉小天想放過李國舅,可她哚妮姑娘不甘心。害她的男人,這個仇。一定報!

    對於一個不懂武功、體態嬌小的女孩子來說,想對付一個身強力壯的男人,除了她的身體本錢還有什麼?當然有!想讓一個人死,那就用毒。想讓一個痛苦一輩子,那就用蠱。

    哚妮把她精心挑選出來的三隻小罐子用一塊包袱布包了起來,這三隻小罐子裡的半成品蠱蟲,恰好可以合成一種蠱毒,這種蠱毒不能致人於死地,但……結果將生不如死!

    “哼!欺負我小天哥,就算你是皇帝,也得付出代價!”

    哚妮眸中泛著冷冷的光,提起包裹,嘴角噙著冷笑走了出去。

    冬長老正在院落一角生著一口爐子,善練蠱的人醫術大多也不差,他想為尊者熬煉一種養身體補氣血的補藥,他得趴在那兒仔細挑選、嗅聞各種藥物,以防抓錯了藥,因為專注,再加上眼神實在太差,所以靜悄悄來去的哚妮姑娘,他根本沒看見。

    ※※※※※※※※※※※※※※※※※※※※※※※※※※

    徐伯夷氣喘吁吁地逃上了山。他本打算逃回中原,以他的才學,就算隱姓埋名總也不致於餓死吧,誰料冤家路窄,半路上恰巧碰到回城探望葉小天的花知縣和周班頭這些人。

    徐伯夷老遠看見他們,二話不說,立即落荒而逃,撥馬沖下了官道,花晴風和周班頭等人也沒想到會在半路上會遇到他,周班頭等人立即追了下來,但已遲了一步。

    徐伯夷棄馬上山,一番亡命奔逃,總算逃脫了他們的毒手----絕對是毒手,徐伯夷知道,和他鬥的最多的人是葉小天,可最恨他的人絕對是花晴風,畢竟葉小天和他鬥,一直在占上風,而花晴風卻著實被他壓制住了。

    該往哪裡逃?往哪裡逃?徐伯夷的衣服已經刮破了,髮髻也亂了,披頭散髮,狼狽不堪。周班頭等人鍥而不捨地追了半天,結果……他雖逃脫了,卻迷路了。此時徐伯夷站在一片老林裡,一臉茫然,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走出去。

    “啊!”徐伯夷忽然一聲大叫,腳下草叢中突然彈出一條蛇一般韌性十足的藤索,扣住了他的腳脖子,把他整個人倒吊在了空中。

    “有東西上勾了,有……,呃……他奶奶的,他是幹什麼的?”

    徐伯夷的下巴被人扣住了,身子往後一擰,就看到了一叢極茂密的頭髮,根根直立。不對,不是頭髮,是鬍子!因為他是被倒吊著的,一時子還沒反應過來,以致於看錯了。

    “你,幹什麼的……”

    那大鬍子惡狠狠地問道。徐伯夷本來穿的是一襲捕快的袍子,但是在逃亡中早被刮得破破爛爛,身上都露出了一片片的肌膚,完全看不出原形了,否則那些人一定可以看得出他是官府鷹爪。

    徐伯夷還以為碰上了山中獵戶,忙道:“各位鄉親,我是迷路的,迷了路,請各位鄉親放我下來,還請指定一條道路出山。兄弟必有酬謝。”

    “大哥,宰了吧!咱們藏身於此,可不能叫官府知道。”

    一個大漢拔出了刀。眼看這廝一身衣裳破破爛爛的,怕也不趁幾個錢,就算有錢,宰了不一樣是他們的麼?他們剛剛劫了朝廷一大筆軍需,官兵正到處追查他們的下落,可不能叫人知道他們正躲在此處。

    “不要啊!各位大王!我說實話,我說實話。我……我是逃犯,其實我是逃犯!”徐伯夷這才知道遇到了山賊。馬上改口。同時心中一陣狂喜,本來他是官,和賊是死對方。可現在他也成了被官府通緝的罪犯,最親近的人反而應該是賊了。

    “嘿嘿!滿口沒有一句真話!瞧你細皮嫩肉的。會是個逃犯?把他放下來!”

    旁邊那個山賊揮刀一砍,削斷青藤,徐伯夷“哎喲”一聲摔了下來。

    “說說吧,你犯了什麼罪啊?”

    一隻腳踩在了他的臉上,撥弄著他的臉,嘲諷地問道,顯然他們並不大相信徐伯夷的話。徐伯夷結結巴巴地道:“我……我潛入一戶人家,本想求財。誰料那家娘子恰好回來,頗有姿色。我一時意動就……,結果被官府追捕……”

    徐伯夷倒是想把他刺殺代理縣丞的豐功偉績說一說,可這事兒雖是真的。反而在聽的人看來不大可信。殺官的事兒並不常見,如果這些人再問的細了,得知他也曾經是官,能否饒過他殊未可知。

    “長風,我瞧這小子不言不實啊,宰了算了。”

    “慢著!”

    那位被稱為長風的人制止了手下。上下瞧了瞧徐伯夷,眼中漸漸透出一種**的味道。徐伯夷的袍子被刮的破破爛爛。身上露出大片肌膚,他自幼讀書,不事勞作,皮膚光滑白皙,而眉眼五官也很俊秀。

    雖然男兒二十八歲開始蓄須,可他留的是文人常留的三綹須,在刺殺葉小天的時候,為了避免被葉小天看見起疑,他把鬍子也刮了,一時間好象年輕了十足,看在那長風眼中,較之身旁那一班歪瓜裂棗可就耐看的多了。

    長風**地笑道:“嘿嘿嘿……,如果真是犯了事的,那就是同道中人嘛。咱們上次劫軍需,死傷不少,正要補充人馬,不如把他帶回去。”

    “好啊!好啊!”

    徐伯夷正在走投無路的時候,一聽要被帶回賊巢,絲毫不覺為難,反而暗暗歡喜,馬上積極地道:“多謝各位大王,多謝各位大王,需不需要投名狀啊?如果現在有良民百姓在,小人馬上殺了,以證入夥的決心。”

    長風把嘴裡咬著的草梗一吐,笑吟吟地道:“投名狀就不必了,兄弟夥們做買賣的時候,你多賣賣力氣就好,不然到時一刀把你砍倒,就算你是官府的人也沒用。從今後,你就跟著我混,我罩你。”

    徐伯夷討好地道:“謝謝大王,從今以後,小的就是您的人了!”

    “哈哈哈哈……”

    長風發出一陣恣意狂放的大笑,粗大的胳膊往徐伯夷脖子上一攬,一邊勾肩搭背地走著,一邊問道:“兄弟,你叫什麼名字?”

    徐伯夷受寵若驚地道:“小弟……小弟姓余,余白!”

    “哦,小白啊,瞧你這衣袍,都爛成什麼樣了,比我們當賊的混的都慘。來,把大哥這件袍子換上。”

    長風說著,忽然伸手一扯,“嗤啦”一聲就把徐伯夷那件爛袍子扯下來了。

    “嘩~~~~”

    松濤陣陣,風吹屁屁涼。雖然大家都是男人,徐伯夷難免有些羞窘,接過長風脫下的外袍,他正想罩在身上,忽然被一雙鐵鉗般的大手抱住了。

    “我不是奸細,大王饒命啊……嗯?你幹什麼?你幹什麼,不可以!不可以……我是男的啊……救……啊……”

    密密山林中一聲尖銳的慘叫,驚得林中棲鳥紛紛展翅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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