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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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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夜天子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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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4 10:41:16 |只看該作者
第450章 將相難和


    葉小天聽了王主簿的話,忽也抬起頭來,向窗外看了一眼,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道:「是啊!已經這個時辰了,如果一切順利的話,那麼你王主簿就真的贏了。」

    王主簿的臉頰忽地抽搐了兩下,手中剛剛拈起的一枚棋子險些掉回棋盤上,他一把攥住棋子,慢慢抬起頭來,盯著葉小天,似笑非笑地道:「什麼叫一切順利?莫非葉大人還有什麼殺手鐧不成?」

    葉小天低頭望著棋盤,彷彿在思考如何絕地反攻,信口答道:「夜裡,本官派人抓了陳慕燕,天剛亮,胡奇峰就逃了,他怎麼知道昨夜抓了誰,又怎麼清楚因為什麼罪名?只是因為他過於警覺?」

    葉小天搖搖頭,又道:「胡奇峰在葫縣納了一房外宅,他那個妾室已經有了身孕,就這麼被他置之不顧了。好吧,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劉邦逃難途中還曾三番五次把親骨肉推下車呢,這也不算什麼。可是,他既然為了保命,連女人和孩子都不要了,如此倉惶的人,居然還有閒心燒賬簿,這就有些不可理解了。」

    葉小天慢慢抬起頭,微笑著看了王主簿一眼,緩緩地道:「他已經暴露無遺了,還燒什麼賬簿?除非,這賬簿還會牽扯出某些尚未暴露的人,而他需要保護那個人,又或者……暗中向他示警,叫他出逃的人,特意叮囑過他,務必要把牽連他人的賬簿毀掉。王主簿,你說是不是?」

    王主簿眼中驚駭的神色一閃即逝,他淡定地笑了笑,捋著鬍鬚道:「哦?沒想到葉大人還有這樣的發現!」

    葉小天道:「知縣大人在意的是胡奇峰有沒有被抓到,別的他不關心。我倒是多嘴,向蘇捕頭問了幾句,這才知道胡家書房的火盆裡,有一堆燒過的灰燼。而且還從裡邊找出一頁尚未燃盡的賬簿。」

    葉小天說著,從袖中摸出一片燒去大半,連緣焦黑的紙片兒,手指一鬆,那紙片兒便轉著圈兒落向棋盤。

    葉小天道:「我葉小天做什麼事都喜歡多核計兩遍。從孫瑞和石瑾的交待,我們知道,常氏車馬行接來的私貨都是交給胡氏商行銷往中原的,我就多了個心眼,順手查了查這個胡氏商行是什麼時候出現在葫縣的。

    結果,我發現胡氏商行是近兩年才出現的。那常氏車馬行還是齊氏車馬行的年代,他們是跟誰做生意呢?於是我又找人問了問,結果發現,在胡氏商行之前,同齊氏車馬行交易最頻繁的就是呂氏商行,他們的東家,叫呂默。」

    這個名字一出口,王主簿的目芒陡然一縮。

    葉小天道:「我再一查這呂氏商行,可不得了。咱們葫縣還沒立縣時,這兒還叫葫嶺,還是兩位土司老爺當家,那時候呂氏商行就是葫縣的老主顧了。這一來。有些事兒葉某就不明白了。」

    王主簿笑微微的,滿臉的皺紋彷彿是用尖刀鐫刻出來似的,紋理異常的清晰,他的雙眼微微地眯著。眼縫中露出的目光森寒銳利:「哦?葉大人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葉小天道:「我覺得奇怪,呂氏商行在許多年前就已立足葫縣,怎麼就沒想過找一個靠山呢?就算他是做正經買賣的。有個做官的在背後照應,也方便他做生意嘛。何況,他既然與齊木關係密切,很可能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就不怕商行出問題?」

    王主簿微笑道:「葉大人此言差矣,你怎麼知道呂氏商行就沒有靠山?他既然是跟齊木做生意的,要找靠山當然是找孟慶唯,這不是很正常嗎?」

    葉小天點了點頭,道:「的確很正常。可是孟慶唯死後,呂氏商行既沒有投靠徐伯夷,也沒有投靠王主簿,本官這裡他也從沒登過門兒,似乎生怕人家注意到他似的,低調的已經不能再低調了,這就有些不正常了。」

    王主簿忍不住笑起來,道:「葉大人,你也太多疑了吧。」

    葉小天笑嘻嘻地道:「多疑有什麼不好?諸葛一生唯謹慎,曹操司馬性多疑。結果成就一番霸業的,恰恰就是曹孟德與司馬懿。」

    王主簿淡然道:「那麼,葉大人從呂氏商行的不正常,又疑心到了些什麼呢?」

    葉小天搖搖頭道:「還能猜到什麼,當然是一無所獲了。不過,有句老話叫有心栽花花不活,無心插柳柳成蔭。還真有一定的道理,我調查這呂氏商行的時候,發現了一些很有趣的事情。」

    王主簿微笑著看著葉小天,等他說下去,那枚棋子在王主簿指間輕輕翻動著,王主簿那蒼老的手已經枯癟無肉,但手指卻異常靈活,那棋子在他指間上下翻飛,卻偏偏不會掉下來。

    葉小天道:「我聽說,這呂默當初之所以能在葫嶺站住腳,是因為他與當時的兩位土司老爺關係密切。說來也奇怪,那兩位土司老爺彼此間水火不容,可是與呂東主卻都能相交莫逆。呂東主能夠在他們之間遊刃有餘,可見他的本事,這樣一個長袖善舞的人,從那以後卻沒沒無聞了,這不是很奇怪嗎?」

    王主簿眼皮微微垂下去,淡淡地道:「人的想法總是會變的,也許忽然有那麼一天,他一下子頓悟了,從此不再逐利爭名,卻也不無可能。」

    葉小天微微一笑,沒有與他理論這個話題,而是繼續說道:「這時,我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一件表面上看起來和呂默毫不相干的事情。那還是葫縣大旱,我去高李兩寨調停,同兩位寨主吃酒時,聽他們說起的一段故事。

    兩位土司大人還是葫縣之主時,高李兩位寨主是他們手下的吏目,所以對他們的事多少知道一些。據高李兩位寨主講,那時候王主簿就是葫嶺人,以一介布衣成為兩位土司的座上客,風光的很呢!都說王主簿是最熟悉本地的官員,與本地彝苗兩族百姓關係都不錯,應該就是從那時開始的吧?」

    王主簿的眼角跳了跳。但笑不語。

    葉小天眉頭微微一蹙,道:「葉某想起這件事,就覺得很奇怪。呂默是個商人,能與兩位土司交好,也許是因為他經商能給兩位土司帶來好處,那麼王主簿當初不過是一個窮酸讀書人,何德何能會成為兩位倨傲的土司老爺的座上賓呢?

    恰巧,葉某還聽兩位寨主提起,所謂當年兩位土司因為爭奪一塊地而大打出手,甚至連朝廷出面警告都置若罔聞。其實只是一個幌子,實際上兩人爭的根本不是一塊地,而是一條財路。

    那塊地很值錢麼?只不過是河水沖積而成的一塊新田,兩位土司老爺靠山吃山,本就不以耕種為重,怎麼會為了一塊地便悍然動手,更不至於在朝廷出面制止時依舊不依不饒。除非……利令智昏,那要多麼大的利,才會讓他們做出失去理智的事?」

    葉小天搖頭嘆了口氣。道:「葫縣窮山惡水的,能有什麼大財路讓他們大打出手?可惜高李兩位寨主也不清楚,所以我也就姑且聽之,對此並未深究。但是這一次的事。讓我把兩件風馬牛不相及的事一下子聯繫起來了。

    齊木是在兩位土司老爺身敗名裂之後突然崛起的,那麼在他之前,是不是也有人在販私販禁,如果那時候也有人在做同樣的事。他們是誰?會不會……就是呂默、兩位土司老爺,還有你王主簿?」

    王主簿指間翻動跳躍的那枚棋子突地停住了,被王主簿兩根枯瘦的手指緊緊挾住。

    葉小天微微一笑。道:「也許,是因為兩位土司老爺分贓不均,也許是因為其中一位土司想獨霸這條財路,總之,兩位土司老爺財迷了心竊,火拚起來了,朝廷則趁機插手,結果就是兩位土司家破人亡,葫嶺則被改土歸流。

    也許就因為這件事,讓你變得謹慎起來,你不敢再像以前那麼拋頭露面,於是,呂默退到了胡奇峰後面。你也退到了陳慕燕後面,扶植他們,你可能都不用親自出面,只需因勢利導,就足以讓他們為你所用了。」

    「啪!」

    王主簿手中的棋子落到了棋盤上,王主簿輕輕鼓起掌來:「高明!實在是高明!老夫本以為,已經很是高看了你一眼,想不到還是看低了你,呵呵,這些都是你根據些許蛛絲馬跡猜想出來的?」

    葉小天搖頭道:「一開始當然推斷的沒有如此完整,諸如兩位土司大打出手的原因,諸如你王主簿和呂默是否是因為此事才變得謹慎起來,從此退居幕後,葉某一下子可猜不到。

    我只是懷疑你、呂默以及曾經的那兩位土司老爺,就是齊木之前的販私者,所以開始注意你,並且監視你和呂默的一舉一動,待我真正掌握了你們難逃干係的罪證之後才反推出來的。」

    王主簿苦笑道:「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

    葉小天道:「當初,齊木能夠獨霸葫縣驛路,並且與孟慶唯沆瀣一氣,應該就是你暗中為他們創造機會吧?孫瑞所說的那個主動找到齊木,與他商量合作販私的人,就是你派去的,是麼?」

    王主簿目光閃爍著,依舊微笑不答。

    葉小天嘆了口氣,道:「可惜,兩位土司火並的時候,你沒能調停好他們兩個,否則朝廷就沒有藉口插手,這裡就還是土司的天下,你王大人雖然做不成主簿了,卻依舊是風生水起,也不必謹而慎之,退居幕後了。」

    王主簿也嘆了口氣,惋惜地道:「可惜朝堂諸公還是操之過急了,如果他們能耐著性子多等一段時間,戰火或許就不僅葫嶺一地了,那麼朝廷拿下的又何止是一個葫縣呢?」

    葉小天氣極反笑,道:「如此說來,你王大人苦心孤詣,臥薪嘗膽,倒是一心為了大明朝廷了?」

    王主簿微微一笑,轉而問道:「你已經派人盯住了陳慕燕的靈柩?」

    葉小天道:「不錯,現在這個時辰,魚……應該快咬鉤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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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4 10:41:52 |只看該作者
第451章 一枕黃梁


    王主簿聽了葉小天的話,嘴角微微抽搐了兩下,說道:“你已經從常氏車馬行起獲了大批贓物,為何還會想到另有一批貨?”

    葉小天道:“本來我是沒有想到的,但是胡奇峰離奇失蹤的事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想知道,他焚毀賬簿,究竟是想保護誰?之後又想起了高李兩位寨主曾經對我說過的那些傳聞,對你和呂默產生了懷疑,於是開始派人暗中盯著你們的一舉一動,這時候已經不需要我去想什麼了,我的眼睛看到的,已經告訴了我正確答案。”

    葉小天端起已經冷掉的茶水,輕輕抿了一口,咀嚼著那淡淡的香茗味兒,微笑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常氏車馬行後山發現的那批貨隻是一小部分吧?也許,那還是你授意胡奇峰故意拖延著沒有運走,就是留著以防萬一的。其實這批貨的大頭早就在你們這邊了,對不對?可憐那常自在,一向隻知道。。quled從他手中拿走貨物的人是胡奇峰,卻不知道胡奇峰隻是轉個手兒就交給了呂默!”

    王主簿沙啞地笑了幾聲,道:“葉縣丞,真是英雄出少年呐!老夫前幾日向你負荊請罪,本以為如此一來,可以打消你對我的戒心,想不到,並沒有沒什麼作用啊。”

    葉小天也笑起來,說道:“不瞞你說,王主簿,你當日那樣一番表現,還真把葉某唬住了,葉某是真有點受寵若驚啊。不過回過頭來仔細想想,反倒覺得不合情理了,王主簿你是弄巧成拙啊。”

    王主簿道:“怎麼會呢,將相和,難道不是一樁美談麼。”

    葉小天搖頭道:“王主簿,你的年紀真是大了,或許已經忘了你年輕的時候是如何與父祖長輩相處了,可我沒忘。哎!老人家大多性情執拗。哪有那麼容易低頭的,更何況是向一個小輩呢。”

    王主簿怔了怔,仔細一想,不由得啞然失笑。

    窗外樓下,酒宴已經接近了尾聲,已經有人發現王主簿和葉小天失去了蹤影,借著幾分酒意高聲大喊起來:“葉縣丞,王主簿,兩位大人在哪兒呢,縣太爺已經酩酊大醉啦。你們兩位可不能當逃兵啊!”

    葉小天站起身,向王主簿道:“這盤棋,你贏了!這場仗,我贏了!借用你王主簿的一句話,‘身在官場就是這樣,無關恩怨,身不由己罷了’。今日這場迎冬宴,還是不要掃了大家的興致吧,咱們下去再喝幾杯。如何?”

    王主簿緩緩地站了起來,微微一笑,道:“好!葉縣丞,請!”

    葉小天客氣地道:“王主簿。請!”

    兩人把臂下樓,談笑晏晏,絲毫看不出其中將有一人即將成為階下囚。

    花知縣爛醉如泥地伏在案上,夢中依稀回到了洞房花燭小登科的那一夜。他用秤杆兒輕輕挑起那張紅紅的蓋頭,入目便是雅兒那兩彎盈盈的秋水和那滿是嬌羞的容顏。花知縣笑了,醉夢中。笑若春風……

    ※※※※※※※※※※※※※※※※※※※※※※※※※

    陳家娘子的車隊和呂默的車隊一同上路了,由葫縣出去到山外的鹿角鎮,中間有很長一段距離,當初葉小天護著水舞和遙遙,搭著艾典史的車從鹿角鎮往葫縣來,就在山裏住宿了兩夜。

    陳家娘子的車隊護送著沉重的棺槨,而呂默的車隊全是貨車,這速度自然就更慢了,他們要在山裏住上三宿,才能翻出大山,抵達鹿角鎮。

    眼看天色蒼茫時,呂默便找到陳家娘子商量,要尋個地方住宿。陳家娘子一個婦道人家哪有什麼主意,自然聽從呂默的安排。呂默指揮車隊又行一陣,找到一處別的商隊住過的地方,便吩咐停車,安營紮寨。

    這裏是過往行商們經常紮營的一個所在,背靠青山,旁傍流水,地麵清理的也比較平坦,一些用來紮營的樁子也都是現成的,誰恰好趕到此處時,隻管拿來借用,要省許多力氣。

    有了這些基礎,他們的營帳很快就紮起來了,山裏麵夜幕降臨的快,這邊營帳剛剛紮好,天色已是漆黑一片。呂默的車隊帶有護衛,守夜巡邏的事自然就交給他們了。

    陳家娘子一介女流,平素都不大出門的,如今趕了這麼遠的路,身子早就乏了,所以隻是簡單的吃了一點晚餐,就帶著女兒鑽進帳篷,很快便沉沉睡去。

    陳慕燕的那位六弟卻沒有睡,他磨磨蹭蹭的,假意照應著自己這一行人,捱到大家都鑽進了帳篷,便悄悄趕到了呂默的帳篷裏。陳老六一見呂默,便點頭哈腰地道:“呂老爺,您看什麼時候動手?”

    呂默問道:“他們都歇下了?”

    陳老六點點頭,呂默頷首道:“好!等他們再睡熟些,半個時辰之後就動手吧。”

    陳老六點點頭,趕緊又潛了出去。經過放置在幾幢營帳之間的棺槨時,陳老六停住了腳步,向陳慕燕的棺材雙手合什,默默祈禱:“堂兄,你在天有靈,可別責怪兄弟冒犯,人窮誌短,沒法子呀!

    堂兄你撈了那麼多錢,可也沒見幫襯家裏,結果可好,全被官府給抄走了。兄弟如今就是借你的棺木一用,人家呂掌櫃的說了,事成之後,要給咱們一千兩銀子的酬謝呢!

    堂兄,那可是一千兩啊!咱們全家都能過上好日子了,堂兄你放心,這筆酬金的大頭,兄弟一定會分給嫂子的,咱們陳家人也一定會照料好嫂子和侄女兒,絕不教她們受人欺負了,堂兄你在天有靈,多多保佑兄弟吧。”

    陳老六嘮嘮叼叼說了半晌,這才躡手躡腳地走開。過了小半個時辰,一群黑影悄悄地行動起來,他們鬼鬼祟祟地潛到了那具棺木前。因為明早還要趕路,捆綁棺木的繩索和杠木都還在上麵,他們抬起就走。

    要打開棺木,在這裏動手難免會發出動靜,也許會驚醒不知情的人,所以他們要把棺木悄悄抬到鬆林中。棺木抬入鬆林放下,他們迅速解開繩索和杠木,有人拿出幾根撬棍,一陣令人牙酸的吱嘎聲中,棺材板被撬了起來。

    掀開棺蓋,鬆油火把往裏麵一照,就見棺槨中堆得滿滿當當都是各色南洋寶物,裏邊僅象牙起碼就有二三十根。呂默臉上露出一絲自得的微笑,撫須道:“你們動作快點兒,把貨都起出來!”

    話猶未了,四下裏“轟”地一聲響,頓時亮起無數火把,一柄柄鋒利的投槍被火把映得鋒尖雪亮。華雲飛的聲音自黑暗中清朗地傳來:“統統不許動,膽敢反抗者,格殺勿論!”

    呂默等人大驚失色,眼見黑暗中影影綽綽,也不知究竟有多少人潛伏左右。他們在燈籠火把的照耀下,簡直就是一群活靶子,如果試圖反抗,隻怕一輪投槍下來,就沒幾個能活著的了。

    呂默麵色如土,隻能咬牙吩咐:“誰都不許輕舉妄動!我們……投降!”

    ※※※※※※※※※※※※※※※※※※※※※※※※※※※※※※

    “姐夫,你醒了!”

    “啊……”

    “姐夫,王主簿被抓起來了!”

    “啊?”

    “不隻王主簿,還有大商賈呂默,他們是一夥兒的。”

    “啊?”

    “哎呀!常自在和陳慕燕隻是被人捧出來掩人耳目的,真正的販私大盜,其實是王主簿和呂默呀!”

    “啊!”

    花晴風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這一回,他才算是真的清醒了。

    花晴風昨夜喝的酌酊大醉,被蘇循天扛回了縣衙。自然是送回自己姐姐房裏歇息,這一晚花晴風大醉不起,直到天亮才悠悠醒來,早就候在旁邊的蘇循天按捺不住,馬上把這個消息告訴了他,隻是沒頭沒腦的沒說清楚,結果花晴風的腦筋還沒清醒過來,一個“啊”字平、上、去、入都說全了,還沒聽明白。

    蘇雅沒好氣地瞪了弟弟一眼,對花晴風道:“老爺,是這樣……”

    蘇雅是從蘇循天口中聽說的事情經過,但由她說來,可比蘇循天有條理多了。到底是多年的夫妻,她很清楚丈夫的思維習慣和理解能力,一件很複雜的事情,被她簡明扼要地一說,依舊頭昏腦脹的花晴風居然聽懂了。

    花晴風聽蘇雅說罷,坐在榻上,呆若木雞。蘇雅擔心地看看他,試探著喚道:“老爺?”

    花晴風嘴角扁了扁,一臉欲哭無淚的樣子:“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呢?孟縣丞,倒了!徐縣丞,倒了!王主簿,也倒了!這讓上鋒怎麼看,我葫蘆縣裏還有好人麼?”

    蘇雅啼笑皆非地道:“老爺,你擔心的也未免太長遠了些,想當初他們聯手鉗製於你,叫你這縣太爺束手縛腳不得發揮,若是沒有私心,他們需要這麼幹麼?如今隻是報應不爽。老爺,你快洗漱更衣,這等大案還需你來主持,這可又是大功一件啊。”

    蘇雅說著,把投好的熱毛巾遞過去,花晴風茫然地接過來,胡亂地擦了把臉,喚道:“雅兒!”

    蘇雅見他麵色凝重,不知有何要緊事,趕緊問道:“老爺?”

    花晴風道:“取杯涼茶來,我口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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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5 23:48:25 |只看該作者
第452章 有故事的王主簿
        
        
    花晴風匆匆起身,洗漱一番,昏昏沉沉的頭腦這才清醒了些。蘇雅早已吩咐廚下端了碗碧粳粥上來,這時也晾得差不多了,花晴風接過來三口兩口喝下肚去,又端起茶水漱了漱口,便急匆匆向前趕去。

    花晴風趕到二堂,馬上吩咐蘇循天去把葉小天請來。葉小天此時正在自己的籤押房裡與華雲飛對話,這一夜他先是安排對王主簿的看管,隨後只是伏案打了個盹兒,並未休息太久,眼睛裡滿是血絲,只管喝釅茶提神。

    一見華雲飛,葉小天馬上跳了起來,脫口問道:“一切順利嗎?”

    華雲飛用力點了點頭,葉小天這才放心下來,華雲飛道:“大哥放心,呂默等一干人犯已經被我連夜押回來了。至於證物和其他財物則由巡檢司的官兵護送着,估計要過了晌午才能運到。”

    葉小天喜悅地道:“沒出岔子就好!”他想了想又問:“你們沒有為難陳家娘子吧?”

    華雲飛道:“沒有,遵照大哥的吩咐,她的錢財,我們分文沒動。陳家的人,我們也只帶了那個陳老六回來,其他人依舊護送陳家娘子北上了。不過……,說實話啊大哥,我看陳家娘子收的那些禮金裡面,大半隻怕也是……”

    葉小天沉默片刻,嘆了口氣道:“法理不外乎人情,總不能斷了他孤兒寡母的活路吧,就這樣吧。”兩人正說著,蘇循天一頭紮進來,風風火火地道:“大老爺有請二老爺赴二堂相見。”

    葉小天道:“縣尊大人醒了?”

    蘇循天笑道:“醒了,雖然看著還是不大清醒,不過確實是醒了。”

    葉小天瞪了他一眼道:“對縣尊大人不可調侃。”

    蘇循天嘻皮笑臉的不以為然。葉小天轉而對華雲飛道:“縣尊大人一覺醒來,葫縣便已天翻地覆,想必大老爺心中一定困惑的很,你跟我一起過去吧。有些事也只有你才說的明白。”

    花晴風捻着鬍鬚,在二堂裡轉來轉去,他怎麼也想不通,這才一夜的功夫,本已蓋棺論定的案子怎麼就有了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原本與此案沒有絲毫關係的王主簿怎麼就搖身一變,成了葫縣販私的幕後黑手。

    葉小天帶著蘇循天和華雲飛剛一走進二堂,花晴風就迎上去道:“葉縣丞,你可來了,快快請坐。你快給本縣說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本縣現在可是真有點糊塗了。”

    葉小天欠身道:“還請縣尊大人寬恕下官不告之罪,非是下官對縣尊大人不敬,實是因為此案牽涉太過重大,下官發現王主簿就是販私的幕後黑手時,也是大吃一驚,百般不敢置信,在沒有掌握到確鑿的證據之前。下官也不敢宣諸於口啊。”

    花晴風苦笑道:“這些事且不去理會了,你現在只管告訴本縣,王主簿緣何就成了販私販禁的幕後黑手!”

    葉小天就把最初引起他對王主簿懷疑的原因,以及他派華雲飛等人暗中監視王主簿和商賈呂默的過程。直至發現他們一系列的不軌行為乃至有人藏私入棺,便決定將計就計、人臓並獲的事情對花晴風說了一遍。

    華雲飛在一旁不時補充,將他的所見所聞,尤其是昨夜把呂默人臓並獲的過程向花晴風詳細講述了一遍。花晴風只聽得發夢一般。咿咿哦哦只管答應着,已是不知該說些什麼了。

    葉小天講完之後,道:“大人。呂默現已被帶回縣衙,大人向他詢問一番,便知端倪了。”

    花晴風怔忡了一下,吩咐道:“來人,把呂默帶到二堂來!”

    呂默垂頭喪氣地被押進二堂,自從被抓,他就知道大勢已去了,他是人臓並獲,根本不可能洗脫。所以被押入二堂,花晴風只是一問,他便合盤托出,統統交代了。呂默是個養尊處優的生意人,他知道自己承受不了大刑,既已無從抵賴,不如老實交待,還能少吃些苦頭。

    呂默的交待與葉小天先前的揣測不離十,據他所言,當年他從中原來貴州做生意,為了在本地有人照應,本想去拜一拜兩位土司老爺的山門,可他那時只是一個小商人,土司老爺哪會正眼看他。

    那時王寧就已是兩位土司老爺的座上賓了,呂默慕其大名,便去拜訪王寧。王寧與他一番攀談甚是投機,不但為他引見了兩位土司老爺,還把一樁大生意送到了他的面前,那就是販私。

    呂默原是個本份商人,可販私帶來的巨大利潤實在是太誘惑了,再加上兩位土司老爺都有份參與,而兩位土司老爺就是葫嶺的土皇帝,呂默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從此,他就踏上了賊船……

    書記一旁做着筆錄,花晴風撚鬚問道:“如此說來,你所得到的貨物,都是王主簿授意你接收的?關於它的來源你並不清楚嘍?”

    呂默道:“是!小人甘受王老爺控制,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小人只管接收,不問來處,遵照王老爺吩咐,後來小人退居幕後,把胡奇峰捧到台前,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花晴風追問道:“那麼,你拿到的貨,銷往何方,銷與何人呢?”

    呂默囁嚅道:“小人是行商,只負責將貨物運至中原,中原各大城阜自有坐商接收,代為銷售。”

    花晴風道:“好!那本官問你,自你處接收貨物的那些人,姓甚名誰,家住何方,你可瞭解底細?”

    呂默道:“大多是瞭解些根底的。”

    花晴風容顏大悅,道:“如果本官命你把這些人的名姓底細謄錄出來,來日與他們公堂對質,你可願意?”

    呂默囁嚅地道:“小人……小人……”

    花晴風撫鬚道:“如果你肯為朝廷指證一干人犯,朝廷當然會對你網開一面。”

    呂默喜道:“既如此,小人願為人證!”

    花晴風道:“好!簽字畫押吧!來人啊,帶他去,取筆墨給他,叫他寫出詳細的供詞。”

    葉小天在側位上陪審,聽著呂默的供述,葉小天心中忽然想到一個奇怪的問題:“王寧當年還未做官,他既有如此財路,為何要假手他人,拱手讓出這麼大的好處呢?看來這個謎團只能由王主簿本人來揭開了。

    葉小天想了想,對花晴風道:“大人,王主簿現在覊押於縣衙,大人是否趁熱打鐵,再審王寧?”

    花晴風躊躇了一下,嘆口氣道:“帶王寧!”

    王主簿慢悠悠地走進二堂,向花晴風笑吟吟地拱了拱手,又向葉小天略一拱手,一撩袍裾,便在他平時慣坐的那個位置上坐了下來,二郎腿一翹,看那樣子不像階下囚,倒像尋常時候到二堂來與縣尊議事似的。

    花晴風面對這位相處五載的同僚兼冤家對頭,半晌不知該如何開口,斟酌有頃,方才咳嗽一聲,道:“王主簿,昨夜葉縣丞使人抓住了一夥販運私貨的人,那人便是本縣商賈呂默。據呂默交待,他之所為,全是你王主簿背後指使,不知王主簿對此指控有什麼說法?”

    王主簿笑眯眯地道:“他說的不錯啊,一直以來,確是老夫在背後主使。進貨,出貨,但凡流經我葫縣的私貨,都是老夫經手。”

    花晴風沒想到他回答的這麼幹脆,不禁才吃吃地道:“你……你怎麼可以!你身為朝廷命官,食朝廷俸祿……”

    王主簿嘆了口氣,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道:“知縣大人,這種老生常談,還是不要說了吧,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你也不用問了,你想問什麼,我知道,老夫自己說。

    咳!沒錯,在葫縣暗中主持販運私貨的人,就是老夫!老夫當年,本與葫嶺的兩位土司合夥做這路生意,後來兩位土司火拚,險些殃及於我,老夫汲取教訓,從此退居幕後。常自在,陳慕燕之流,不過是老夫培植出來遮人耳目的棋子兒罷了。他們貪財,老夫便誘之以利,他們任我擺佈數載,甚至不曉得是我在利用他們,說起來實也可悲。”

    王主簿好像在說起別人似的,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輕輕嘆口氣道:“筆錄拿來!”

    那書記被他威風所懾,一時想也不想,便把剛剛照錄完畢的簿子呈上,王主簿提起筆來,筆走龍蛇,一筆揮就自己的大名,把毛筆往案上一扔,問道:“大老爺還有什麼事嗎?”

    花知縣期期艾艾地道:“沒……啊!有!你……你所販私貨,自何處來,往何處去,上下都是誰人與你同謀?”

    王主簿笑道:“上?自然是來自老虎關了,可惜老虎關的龐大使已經消失了,不然縣尊大人可以去問他。至於下麼,想必呂默是知道的吧,老夫只管把那些私貨安全地運出葫縣,其他的事,卻與老夫不相干了。”

    王主簿站起身,向花晴風問道:“還有別的事麼?”

    花晴風愣愣地道:“沒了。”

    王主簿把雙手往身後一負,淡淡地道:“那就走吧。”

    花晴風愕然道:“去哪裡?”

    王主簿回眸望了他一眼,淡淡地道:“除了大牢,還有哪裡?”說罷傲然走了出去。

    花晴風一愣,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當年霸道不可一世的孟縣丞身陷囹圄時也沒這般狂妄啊,這一向低調的王主簿,竟然比當年的孟縣丞還要囂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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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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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3章 再見一窩蜂

        
    蘇循天看了葉小天一眼,葉小天向他使個眼色,蘇循天趕緊追了出去。花晴風眼看王主簿走出去,有些茫然地對葉小天道:“葉大人,咱們如今應該如何?”

    葉小天從案上拿起王主簿簽字畫押的那道筆錄,對花晴風道:“大人,王主簿既已供認不諱,下官以為,應該派人去王府搜查一下,萬一有什麼罪贓,也可充作證物。至於那走私的來源和去向,也只能容後追查了。”

    花晴風嘆道:“只好如此。”

    花晴風當即寫下一份牌票,喚來張典史,命他率人去搜王主簿的家。張典史聽了不禁暗暗叫苦,他是從中原調來的官員,對貴州官場上? 如此簡單粗暴的做事風格實在有些不適應。

    要知道,官員都是皇帝任命的,並不是那麼容易就能下大獄的,朝廷一日未定罪,上級官員對下級官員所能做出的處置就只能是限制人身自由、暫停公務權利,等朝廷公文下達,免去他的職務後才能進行後續處理。

    就像葉小天上次去金陵,哪怕過問葉小天一案的人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張居正,只要葉小天還是候參之身,沒有正式定罪,也得享受官員待遇,住進館驛等候處置,而不用押入大牢待罪。

    可是,當初葉小天以典史身份拘押孟縣丞入獄,之後徐伯夷以縣丞身份把葉小天打入囚籠,乃至如今花知縣發牌票,在朝廷尚未正式免去王主簿官身之前就去搜他的家,這都是不合法的,卻也沒人指摘不妥。

    因為規矩是規矩,一時一地還有便宜之策,在貴州,官府的控制力遠不如中原地區,如果一切都循規蹈矩。按照章程辦事,那麼等朝廷的章程下來時,只怕什麼事都辦不成了。

    花知縣剛一上任就是在貴州,多年熏陶下來,對此不以為奇,只苦了張典史,明知這不合規矩,心裡糾結的很。可是大老爺和二老爺都這麼吩咐,他也只能硬著頭皮去執行了。

    張典史往王主簿家走了一趟,帶了最精明的捕快。裡裡外外搜了一遍,卻沒找到任何有價值的東西,張典史只得客客氣氣向王主簿的家人致歉,領著人又回了縣衙。

    葉小天向隨行的周班頭、馬輝、許浩然等人仔細詢問了一番,他們對王家搜查的確實很徹底,但也確實找不到任何一件可以做為罪證的東西。葉小天料想以王主簿的精明,縱然有隱私也不會那麼容易被人發現,只得做罷,先覊押了王主簿。等候上峰的處置便是了。

    只是考慮到王主簿作為走私團夥中如此重要的人物,他被捕入獄,沒準會有人到他家中打探消息,葉小天又派了幾名捕快監視王主簿府中的一切動靜。只是王主簿尚未定罪,就算有罪,不是十惡不赦的大罪,也罪不及家人。為了避人口實,葉小天安排了兩名性情最沉穩的捕快,以免洩露行蹤。

    這一上午提審各個人犯。下午驗點各種贓物,忙得葉小天陀螺一般,直到晚上才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府中,不過他的精神卻很是亢奮,他漸漸喜歡上這種與人鬥智鬥勇的生活了。

    人活著,總要有所追求,葉小天最初的追求很簡單,老婆孩子熱炕頭兒。雖然他的熱炕頭兒是蠱教至高無上的神殿,他想娶的老婆是紅楓湖夏家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夏大瑩小姐,起點實在是太高了些,但是從性質上來說還是一樣的。

    葉小天從來沒有憂國憂民的高尚情操,也沒有匡扶天下的偉大志向,現在依舊沒有,但他已在不知不覺中改變,至少他的人生目標不在那麼短淺了。只是這種潛移默化的感覺,連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

    今天,當他走出縣衙的時候,胥吏們一道道敬畏的目光,百姓們一張張讚歎的笑臉,使他開始意識到了自己生存於人世之間的價值,人活著,總是要有所追求的。

    當晚,葉小天宿在哚妮房中,一番酣暢淋漓的歡愛之後,葉小天攬著哚妮香汗津津的身子,揉著她圓滾滾的臀部,調笑道:“給你播下這麼多種子了,還不早早給我生個大胖小子。”

    葉小天這番話雖是調笑,卻也正是他的心聲,他真的想要一個兒子。只不過,以前他想生個兒子,只是想著傳承給兒子一筆衣食無憂的財富,可以延續他的生命。而現在,他想通過他的骨肉,延續屬於他的更多烙印。

    他希望有那麼一天,膝上抱著一個大胖小子,也許是他的兒子,也許是他兒子的兒子,他會自豪地對那孩子講:“想當年,你老子(爺爺)我……”他現在想傳承的,不僅僅是生命的印記和物質的財富,還想有一份屬於他的榮耀。

    “人家也想嘛,可肚子不爭氣……”已酥軟如泥的哚妮嘟囔著張開眼睛,眼兒媚,如絲如縷,盈盈地纏繞在葉小天的臉上:“小天哥,要不然……,咱們再來一次!”

    “你剛剛還說受不了,現在就……嗯……”

    話猶未了,葉小天便是一聲,他的下體搭上了一塊濕潤的毛巾,簡單地一番清潔,哚妮便俯身下去,檀口一張,濕濕滑滑的丁香舌兒便像蛇一般靈巧地纏繞了上去,葉小天的雙腿陡然伸的筆直……

    ※※※※※※※※※※※※※※※※※※※※※※※※※※※※

    葫縣大牢裡,王主簿單獨住著一個牢間兒。牢房裡已經清掃過了,放了一張床榻還有一張矮几,榻上鋪了乾淨的被縟。王主簿畢竟尚未去職,這些都是應有之義。

    葉小天與王主簿並不像當初和孟慶唯一樣鬥的你死我活,對這些優容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只要葉小天不追究,誰會難為這位老上司呢,所以王主簿在牢裡很是悠閒。

    此時,王主簿坐在榻上,面前放著矮几,几上放著四樣小菜,旁邊還有一壺酒。葉小天在京城天牢當牢頭兒的時候。沒少給囚犯跑腿兒買吃的,不過王主簿這酒菜可不是使喚獄卒買來的,而是王府送來的。

    王主簿挾一口菜,酌一口酒,慢條斯理,喝的津津有味。

    高高的牢牆上方,突然出現兩隻飛抓,拋飛抓的人很有技巧,那飛抓扣住高牆的過程中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隨即兩個黑衣蒙面人便飛快地出現在高牆上。踞伏在那兒,彷彿兩頭兀鷹。

    正在高牆下院子裡巡弋的是四個獄卒,兩人一隊,並肩巡邏,根本沒有發現高牆上有人,兩個黑衣人居高臨下,冷厲的大眼森然盯視著他們,忽然很有默契地一起躍下,無聲地撲向他們。

    兩個黑衣蒙面人每人選擇兩個目標。幾乎是一瞬間,四個驛卒後腦便同時挨了一記重擊,他們一聲沒吭就向地上倒去。兩個黑衣人身手極其敏捷,馬上攙住了他們的身子。

    其中一人昏迷之際腰刀失手脫落。那黑衣人攙住兩人已無法騰出手來去抓腰刀,他突然伸出一隻腳,用腳尖穩穩地停住了那口刀。四個獄卒被穩穩地放在地上,黑衣人從他們手上翻出鑰匙。相互打個手勢,馬上就有一人撲向牢房,另一個人則伏向暗處掩護退路。

    “喀擦!”

    牢房的大門開了。甬道中間位置放著一張桌子,兩邊各有一張椅子,桌上放了一盞燈,兩個牢頭兒坐在椅上挾著豬頭肉,喝著小酒兒,正自得其樂。忽聽身後牢門響,兩個牢頭兒也未在意,只當時有獄卒進來。

    但是背對牢房的那人一扭頭,忽見來人並非牢裡獄卒,這才大吃一驚。但他這時警覺已經晚了,那黑衣人一開門,便像猛虎一般撲過來,這牢頭兒剛剛站起一半,便被迎面一掌打得倒翻白眼,“咕嗵”一聲坐回椅上,人事不省了。

    “快來……”

    另一個牢頭兒一抬頭,驚見如此一幕,不由厲聲大叫起來,一面大叫一面拔刀,刀剛出鞘一半,那黑衣人便像鬼魅般掠到了他面前,伸手一拍,出鞘一半的刀“嚓”地一聲又還了鞘。

    那人虎鉗般的大手一伸,就連鞘奪過了他的刀,順勢向上一帶,刀柄正磕在他的咽喉上,疼得這牢頭兒佝僂在地,嗬嗬連聲,鼻涕眼淚一起流了下來,根本沒有行動能力了。

    那身材不高,卻給人一種巍巍高山般雄壯的黑衣蒙面人一聲未吭,飛快地掠向大牢裏邊。

    “有人劫獄!”

    牢中兩個巡弋的獄卒大驚失色,拔刀衝上前去。但那黑衣人只一閃就到了,雪亮的寒光一閃,手中刀“鏗”地一聲迎了上去,衝在前頭的那個獄卒手中的刀就被磕飛了。

    他手臂上揚,門戶大開,被那黑衣人當胸一腳,踹得倒飛出去,把第二個獄卒也撞翻在地。黑衣人彎腰撿起這獄卒掉落在地的鑰匙,走到王主簿的牢房前,翻看著鑰匙上的號牌,找到對應的鑰匙,插進了巨大而沉重的鐵鎖。

    被撞翻的那個獄卒傷的較輕,率先爬起來,大喊一聲揮刀劈來。黑衣人身子一旋身避過鋼刀,一個側踢,那獄卒便與另一個獄卒再度摔成了一對滾地葫蘆。

    “有人劫獄了!”其他幾間牢房的犯人都興奮地撲到比碗口還粗的柵欄邊上,衝著外邊大喊:“好漢!幫幫忙,放我們出去!”

    關在王主簿對面的都是與販私一案有關的人,常自在和呂默搶在最前面,興奮地看著外面,既然有人來救王主簿,很可能要把他們一併救走,這下總算免去牢獄之災了。

    王主簿坐在牢房裡,對外面發生的一切卻似乎毫不意外。他很淡定地挾了口菜,又呷了口酒,這才慢條斯理地放下筷子,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緩步走向牢門。

    “喀擦!”

    鐵門開了,王主簿微笑道:“大哥身手不減當年啊!”

    “屁話,走!”黑衣蒙面人冷喝一聲,返身就走。王主簿笑了笑,舉步跟在他的後面,也未見王主簿作勢奔跑,動作竟也奇快。

    “不許走!有人劫獄啦!”

    兩個獄卒爬了起來,撿起刀來追向王主簿,王主簿明明是向前疾掠,可是兩個獄卒只覺眼前一花,就發現王主簿竟然倒退回來。他二人的刀已經揚在空中,但距離判斷錯誤,王主簿瘦瘦高高的一個身子已經撞進了他們懷裡。

    兩個獄卒怔了一怔,王主簿抬手,擴胸,兩肘擊在兩個獄卒的胸口,這一串動作如行雲流水,而且輕描淡寫的,根本看不出他作勢有力,但那兩個獄卒卻大叫一聲,再度玩起了空中飛人,而他們的兩口刀,卻落入了王主簿的手中。

    眾囚犯看得目瞪口呆,就見王主簿手臂一揚,手中兩道寒光一閃即逝,隨即對面牢中發出慘厲的兩聲大吼,兩口刀已經從常自在和呂默的胸口透入,自背後露出半尺滴血的鋒刃。

    王主簿甩開大袖,似閒庭信步一般飄然向前掠去,瞬間就消失在甬道入口,牢房裡有個犯人認得王主簿,眼見如此一幕,不禁直了眼睛:“我的個乖乖,這王主簿是深藏不露的高人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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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5
發表於 2015-3-17 19:12:56 |只看該作者
第454章 山不轉水轉


    “咚咚咚……”

    葉小天梅開二度,這一回可是真的有點累了,他仰臥榻上酣睡正香,若曉生跑到了院門口,踮著腳兒,捏著嗓子,隔門衝裡邊喊:“哚妮姑娘,哚妮姑娘,快起來……”

    若曉生喊了兩嗓子又覺得不妥,雖說這是哚妮姑娘的院子,可他來找的是老爺啊,這鬼鬼祟祟的,萬一被老爺聽見,再懷疑他和哚妮姑娘有什麽不清不楚的關係……

    若曉生輕輕扇了自己一個嘴巴,趕緊趕口:“老爺,老爺,快起來……”

    別看哚妮別是個姑娘家,可她睡覺挺實沈,尤其是今天被葉小天折騰的身子都快散架了,這時打雷怕都喚不醒,若曉生嚎了幾嗓子,還是睡在側廂的丫環聽見,披衣起來向門外問:“誰呀?”

    若曉生趕緊回道:“是我,門子老若,官府來人了,十萬火急的大事,要求見老爺呢。”

    “知道了!”

    小丫環答應一聲,到了正房門口叩門,這才把葉小天喚醒,桌上殘燭未滅,葉小天借著昏暗的燈光向外一問,得知是官府來人,頓時便是一驚,今天出了這麽多大事,他還真怕出什麽意外。

    葉小天趕緊抓起衣服穿戴起來,回頭看見哚妮像隻小懶貓兒似的蜷著身子睡的香甜,半個香肩裸露出來,在燈光下泛起潤澤如玉的光,禁不住在她頰上偷吻了一記。替她掩好被子,這才躡手躡腳地走出去。

    葉小天跟著若曉生來到前院,就見照壁前站著一個衙役。清冷的月光下一時也未看清那人模樣,那人已急急向前幾步,向葉小天叉手施禮,惶急地道:“大人,小人是大牢看守,奉命來報,有歹人劫獄。王主簿被救走了!”

    葉小天一聽,不由大吃一驚。半個時辰之後。葉小天已出現在葫縣大牢。大牢外已被捕快們層層布防,牢裡牢外燈火通明。葉小天一到,馬輝和許浩然立即引著他往裡走,邊走邊向他稟報情況。

    葉小天沈聲道:“死了幾個人?”

    馬輝道:“沒有死人。院中巡戈者四人,牢頭兒兩人,牢內巡邏者兩人,一共八人,大多是被打暈在地,其中只有牢頭兒老邢咽喉受了點傷,說話困難,獄中巡邏的兩個獄卒胸口瘀青。”

    “嗯?”

    葉小天陡然站住腳步,扭頭看了馬輝一眼。繼續拔足而行,問道:“除了王主簿,還有誰被救走了?”

    許浩然澀然道:“旁人誰也沒救。但……常自在和呂默被他們殺了!”

    葉小天陡然又頓住了腳步。

    牢房門口的墻壁上,蘇循天在一旁舉著火把,花晴天直勾勾地看著墻上的圖案,半晌才怔怔地問蘇循天:“循天,這是什麽東西?”

    蘇循天道:“這應該繪的是一窩蜂子。”

    花晴風的臉色更加難看了:“蜂子?一窩蜂?難道王主簿是……”

    蘇循天道:“只怕八九不離十了,我方才訊問獄中犯人。聽他們說,那王主簿並非手無縛雞的讀書人。而是一個藝業驚人的武林高手,常自在和呂默就是被他殺人滅口的。”

    花晴風困惑地道:“奇怪,他既然一身武功,當日為何不逃,反而從容被捕?”

    花晴風喃喃自語,其實心中已經信了,想到自己跟縱橫雲貴、神秘莫測的大盜一窩蜂居然同衙共事五載,私下裡勾心鬥角彼此拆臺,如今還能好端端地活在這裡,不由機靈靈打了一個冷戰。

    葉小天走過來,一見花晴風正抻著脖子往墻上看,忙也跟著看過去,一瞧墻上那圖案,臉色登時也變得極為難看。葉小天怔怔地看了半晌,突然扭頭向蘇循天問道:“蘇捕頭,可曾派人去王家探看?”

    蘇循天道:“周捕頭帶人去了,現在尚無消息傳回。”

    話猶未了,遠處一陣火把閃輝,周班頭帶著一群全副武裝的捕快氣喘吁吁地跑回來了:“大老爺、二老爺,王家的人不知何時已走得一乾二凈,奇怪的是,在他們家的屋子裡,卻綁著兩個咱們的人。”

    花晴風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他故意被捕,是為了給家人留出逃走的時間。”

    葉小天也不知他在說些什麽,就見兩個捕快走上前來,慚愧地低下頭,對他道:“大人,小人慚愧,沒能看住王家的人,還……還著了人家的道兒,我們一醒,就……就發現被捆在廳中柱子上了,一個人都沒看見。”

    這兩人正是被葉小天派去監視王家的那兩個捕快,葉小天嘆了口氣,拍拍他們的肩膀道:“沒看住就沒看住吧,你們能活下來已經是僥天之倖了,一窩蜂出手,還從沒留人活口呢。”

    花晴風被葉小天一語提醒,雙掌一拍,忽然興奮地道:“對啊!一窩蜂出手向來是趕盡殺絕,這次卻善心大發,豈不怪哉?他們不是一窩蜂,這一定他們是故意留下一窩蜂的標記,想引我們誤入岐途!”

    葉小天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心道:“人已經被救走了,就算不是一窩蜂幹的,又有什麽區別,你興奮個什麽勁兒,”

    花晴風心中卻想:“不是一窩蜂就好!如果本縣得罪的真是那群心狠手辣的江洋大盜,如今斷了他們財路,來日不被他們盜走項上人頭才怪。”

    ※※※※※※※※※※※※※※※※※※※※※※※※※※※※

    葫縣這起案子當真引起了大轟動,本來陳慕燕作為稅課大使,被人賄賂下水,為走私客提供方便,這只是普通的貪腐案件,可是王主簿作為一個早就是販私大盜的人。居然被官府任命為一縣主簿,在這個位置上利用其官身為掩護,大肆販私販禁達數年之久。最後還被他成功越獄,這就難以容忍了。

    這件案子一直被捅到了年輕氣盛的萬曆皇帝面前。眼看就要過年了,皇城裡已是一派新春氣氛,整個京城都在籌備過年,恰在這時,這件案子被遞到了萬曆皇帝面前,登時龍顏大怒。

    皇帝聲色俱厲地下令通緝天下。還要追究當年舉薦王寧為官的人,但是查來查去。這件事忽然就沒了下文,皇帝也不再追問此事了,仿佛它就從來也沒發生過似的。

    據說,只是據說。王寧當初在平息兩土司之亂中立過功,因此才被破格錄用,任命為葫縣主簿。這一來此案就牽涉到了當初的一眾平亂功臣,如果查的細了,難免又會揪出一堆腌臜事來。

    萬曆皇帝剛剛扳倒了張居正,文官系統正在重新洗牌,不想大動干戈地再對武將系統出手。因此皇帝只是下了一道旨意,著令南京吏部選派官員赴葫縣接任王寧之職,此事就不了了之了。

    南京城。吏部郎中郭舜府上,原江浦知縣白泓哭喪著臉對郭郎中道:“姐夫,你千萬要幫我。小弟不想去葫縣任職,那裡山高水險、蠻夷遍地、風氣兇惡、民風剽悍……”

    郭郎中不耐煩地道:“哎呀!你是孟侍郎點了名的人,如今孟侍郎正在京城吏部任職,一下子就讓你官復原職,那不是打孟侍郎的臉麽,你當孟侍郎聽說了會置若罔聞?到時我也要跟你受牽累。”

    這原江浦知縣白泓。就是葉小天到南京吏部任提舉官的當天,聽說他是有名的酷吏。刻意捉弄,讓華雲飛和毛問智假意幫他整理衣冠,往他帽子裡藏了隻蠍子的倒黴官兒。

    當時他在郭侍郎面前出了大醜,郭侍郎雖然把葉小天從吏部轟去了刑部,可也真的用心查了查這白泓,發現他果然是個官迷兒,做官只以考成為重,為了獲得上司的好評價,矯過飾非,欺上瞞下,大災之年也不報災,還是一味向百姓勒逼稅賦,民聲極差,一怒之下免了他的職。

    不過,這免職和削職為民是兩碼事。“削職為民”是“削籍”,被褫奪了官員的資格,變成平頭老百姓,身份沒有了,所有的官員特權也沒有了,連故去父母的封贈也要一並奪去。

    免職則是“冠帶閑住”,官員的職位沒有了,但官員的身份和品級還在。白泓的江浦知縣的差使沒有了,但他還是七品官,還是官身,那麽起復再用就成了可能,尤其是“朝裡有人”的時候。

    白泓就是“朝裡有人”,吏部郎中郭舜是他姐夫。他這個姐姐當然不是親姐姐,拿著他們家的族譜好好翻翻,再詢問一下他們家族的一些老人的話,這郭舜的妻子確實是白泓七大姑八大姨拐了九轉十八彎的那麽一個表姐。

    所以白泓得知這層關係後,馬上登門送了厚禮,親親熱熱認下了這門親,親雖是遠親,可兩家走動的近,郭舜又是個耳根子軟,聽不得枕頭風的人,便琢磨著幫他起復。

    只不過這白泓畢竟是孟侍郎免的職,現在孟侍郎已升入京城吏部,比在南京時權柄更重,郭郎中又沒什麽理直氣壯的理由,哪敢明目張膽地給白泓一個縣令的職位。

    這次恰好京裡下了公文,著南京吏部選派官員去葫縣任主簿,郭郎中靈機一動,便想出了這麽一個折衷的主意。葫縣比起江南繁華地,不可同日而語,根本沒人願意去,他正好打發白泓去,以七品官身,擔任主簿一職。

    只要白泓在那裡待上三年兩載,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到時再讓他官復原職,選個江南的富裕縣做縣令,豈不大妙。誰料這白泓卻不知好歹,郭舜怒道:“你道這主簿真沒人願去麽,在職官是沒有,可候補官兒搶著去的多著呢,你若怕吃苦,那我就選別人了。”

    郭夫人也勸道:“是啊!泓弟,你姐夫不是說了嘛,你去那裡,無需有功,但求無過,熬個三年兩載就調你回來,那時就名正言順地官復原職了,你還擔心什麽。你姐夫替你爭這個機會不容易,如果放棄,可又不知何年何月才有起復的一天了。”

    白泓跺了跺腳,只得說了實話,苦喪著臉道:“小弟我不怕吃苦,其實在江浦任縣令時,我也沒貪沒占沒享福啊,只是我過於注重考課,不太體恤百姓。才落得這般下場。吃苦我不怕,只是……只是這葫縣真不能去啊。”

    郭舜怒道:“既不怕吃苦,有何不能去的?那又不是龍潭虎穴!”

    白泓認真地點點頭,道:“姐夫,葫縣雖非龍潭虎穴,可也差不多了,那兒風水不好。”

    郭舜被白泓唬得一楞,愕然道:“葫縣風水不好?你聽誰說的,你又沒去過葫縣,你怎麽知道那兒風水不好?”

    白泓一本正經地道:“姐夫,你難道忘了,葉小天在那兒做縣丞呢,葉小天在的地方,風水準好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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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6
發表於 2015-3-17 19:13:39 |只看該作者
第455章 官迷兒

               
    郭郎中氣的發昏,沒好氣地問道:“葉小天?葉小天又是哪路神仙”

    白泓提醒他道:“姐夫,你忘啦?葉小天就是那個在吏部冒充風儀官,在我官帽中藏了一隻蠍子,蜇得我腦袋腫起好大一個包的那個人……”

    郭郎中被他提醒了,想了想道:“哦!你說的就是那個一日居吏部、兩日任刑部,三天便滾到了禮部的那個姓葉的傢伙?他還和國舅爺起了好大一場紛爭,是不是?”

    白泓一拍大腿道:“對啊!就是他!姐夫好記性!”

    郭郎中還真有點兒把葉小天給忘了,經白泓這一提醒才想起來。郭舜道:“原來是他,我想起來了,他是在葫縣任職的,他怎麼了?為什麼他在葫縣,那裡風水就不好了?

    白泓道:“姐夫,自從你說讓我去葫縣,我就找了熟悉葫縣情形的人打聽了一番。那葫縣在五年之內換了兩任縣丞,頭一任是孟縣丞,死了,聽說那時候葉小天還沒到葫縣當官呢,可當地人都說,孟縣丞就是死在他的手上。”

    郭郎中瞪著白泓不語,他作為吏部郎中,當然瞭解轄內官員的生老病死、升遷調轉的情況,這孟縣丞之死比較特別,是在牢裡被人殺死的,而且那殺人兇手居然還撞破了獄牆逃走了,實在有點邪性,所以這事他記的很清楚,只是心裡一時沒對上號,被白泓這一說,他才想起來。

    白泓道:“第二任縣丞是徐伯夷,這徐伯夷也沒好到哪兒去,據說他還沒上任的時候,就被葉小天整治過,身敗名裂逃離葫縣,後來好不容易做了官,不但回了葫縣。還做了葉小天的頂頭上司,這一回總該揚眉吐氣了吧?

    不!他是上司,卻被葉小天壓著欺負。結果呢,他也被葉小天給鬥垮了,落得個浪跡天涯的淒慘下場,現在他的海捕文書還貼的到處都是呢,也不知道他逃到哪兒去了,反正這一輩子是別想正大光明地見人了。”

    郭郎中翻了翻白眼兒,道:“你是說……”

    白泓道:“姐夫,你還不明白麼?這葉小天命格太硬。克人呐!而且專克當官的!你說我要是去了……”

    郭 郎中笑了,道:“哦……,原來如此,這種事只是巧合罷了,如果你當了真那就太荒唐了。姐夫我在吏部這麼多年,什麼怪事沒有見過,就說那松江府織染局的局使 吧,六年換了五任,每一任的前任都沒好下場。弄得現在那一任局使戰戰兢兢,照你說那也是有人妨的?那也是風水不好?嘁!說到底就是一個貪字,哪來那麼多說 道。”

    白泓愁眉苦臉地道:“姐夫,可不只我這麼說啊。現在葫縣不少人都這麼說,你要說貪,那孟縣丞是貪了,可徐伯夷不貪呐。結果是貪有貪的毛病,不貪有不貪的把柄,反正是都栽他手上了。

    對 了。姐夫說的松江四任織染局局使相繼出事的事兒,我也聽說過,可他們四個,第一任是被上司查帳查出來的,第二任是被禦史彈劾的,第三任是被第四任舉報的, 第四任是被第三任他老丈人舉報的,可葫縣這兩任縣丞,都是栽在葉小天一個人的手上,而且葉小天還是他們的屬下,你說這邪不邪性……”

    郭郎中笑眯眯地道:“好啦好啦,就算他妨人好了,可他專克上司嘛,你去了是當主簿,比他還低一品,不妨事的。“

    白泓苦喪著臉道:“不妨事?姐夫你忘了這一回你為什麼能安排我去葫縣了麼?”

    郭郎中張口結舌,道:“啊……啊……王甯……王主簿……”

    白泓道:“是啊!王主簿也是栽在他手上,他不只克上司啊,他是逮著誰克誰。”

    郭郎中搖了搖頭,道:“此說不可信,你是讀聖賢書的人,怎麼可以相信這些怪力亂神的東西。依我看,這葉小天應該是個很有心機的人,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說的這幾個官員與他關係都不怎麼樣吧?”

    白泓想了想,掰著手指頭道:“孟縣丞與葫縣豪強齊木相交莫逆,而齊木曾指使人毆打葉小天至重傷,算是有仇。徐伯夷……沒當官之前就和葉小天交惡了,關係的確不怎麼樣。王主簿嘛,他先是跟孟縣丞狼狽為奸,接著跟徐縣丞眉來眼去,當然也算是葉小天的對頭……”

    郭 郎中笑道:“這不就結了嗎?我就說,哪有那麼多的古怪。葫縣知縣好象姓花是吧?他不也在任上待了五年多了嗎?眼看明年任期滿了,就得調任他方,這不好端端 的一直沒事嗎?為什麼?四個字,與人為善!老弟呀,既然你是去葫縣熬資歷混年頭的,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那姐夫就送你這四字真言:‘與人為善!’保你平安 無事!”

    白泓凝神一想,拳掌一交,豁然開朗道:“對啊!姐夫這番金玉良言,小弟記在心裡了!”

    次日,金陵驛。

    楊驛丞站立桌前,凝眉凸目,手執狼毫,一筆一劃地寫道“與人善”三個大字,又在旁邊題上自己的落款,再看看那字,老臉頓時一紅,可這已經是他寫的最好的字了,實在沒法更好地發揮。

    楊驛丞咳嗽一聲,忐忑地對白泓道:“咳,白兄,你看這字怎麼樣?”

    楊驛丞和白泓並不認識,今天一早白泓找上門來,說是久慕他楊驛丞的大名,因此想向他求一幅字。楊驛丞還以為他找錯了人,再三向他確認,結果白泓說的情況與他完全相符,確實是來找他的。

    當時楊驛丞就有點惱,想當年他還在府學讀書時,就是公認的字太醜,這麼多年一直也沒什麼長進,這人居然說是仰慕他的書法,這不是上門戲弄人麼。可是當白泓真金白銀地拿出來,一個字居然出五十兩銀子,楊驛丞就動心了。

    管他字醜不醜,賣得出去就是好字,也許這白泓是個白癡,又或者自己的字真的有人欣賞呢。於是,硬著頭皮,真就寫了起來。

    白泓站在旁邊,一瞧他那字,嘴角就微微一撇。要說這白泓,雖然是個官迷兒,可才學還是有的,否則光憑一個在南京吏部當郎中的便宜姐夫,他也做不了一個一等縣的知縣,楊驛丞這幾筆字他當然看不入眼。

    不過楊驛丞這一問,白泓卻馬上把手一拍,眉飛色舞地贊道:“好!好字呀!點如墜石,畫如夏雲,鉤如屈金,戈如發弩,縱橫有象,低昂有志、鐵畫銀鉤、筆意盎然!好,實在是好!”

    楊驛丞被他誇的滿面紅光,差點真以為自己是當代大書法家了。楊驛丞乾笑兩聲,有點心虛地道:“白兄誇獎了,楊某的字其實也就是這樣了,呃……白兄真覺得好?”

    “那是當然!楊兄,你可不能反悔呀!”白泓一聽,仿佛生怕他反悔把字收回去似的,三錠白白胖胖的銀元寶“咕咚”一聲砸在桌子上,趕緊就把那幅字搶在了手中。

    楊驛丞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忍不住對白泓問道:“白兄,你這幅字,為何只要‘與為善’三個字呢,中間還應該有個人字吧,不知何故留白?”楊驛丞問著,心裡還有點遺憾,只不過是一撇一捺的事兒,那可又是五十兩的進賬啊。

    白泓笑眯眯地道:“那個字不用寫,等我把它裱糊起來,待我上任之後,便把它掛在我的寢室內,每天一睜眼就能看到它,自然會想起那個空白的地方應該是什麼字,呵呵,他呀,不用寫在紙上,記在心裡最好!”

    楊驛丞頷首道:“嗯!與人為善,要把人記在心裡!有道理、有道理……”

    白泓心道:“那個名字是不能寫的。我只要把‘葉小天’三個字記在心裡,與他好生友善就是了,他就是再邪性也不會害了我吧,他又不是天煞孤星,沒聽說他克了自己家人和朋友的,嘿,嘿嘿……”

    楊驛丞忽有所覺,訝然道:“上任之後?卻不知白兄要往何處上任?”

    楊驛丞先前只以為這白泓是個附庸風雅不得門路的暴發戶,這時才知道他是要做官的。

    白泓道:“小弟要去貴州葫縣做官,怎麼,楊兄在那裡有相熟的麼?”

    楊驛丞聽到這裡恍然大悟,什麼相中了他的書法,原來人家是有備而來。去葫縣做官,應該要和葉賢弟同衙共事了吧?這人定是為了巴結葉賢弟。只是他為何要走葉賢弟的門路,尋上知縣的門路豈非更好?嗯……,如此看來,葉賢弟在葫縣一定甚是強勢。”

    楊驛丞腦筋急轉,已經弄明白了人家的真正來意,既然收了人家的厚禮,當然得有所回報。楊驛丞笑眯眯地道:“楊某在葫縣倒真有個相熟的好友。呵呵,白兄,請到廳中有茶,咱們慢慢說。”

    白泓的眼睛笑得比他還要小:“好!好,楊兄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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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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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6章 大使人選


    白泓和楊驛丞喝了一下午茶,具體聊了些什麼沒人知道,但白泓走的時候,又請楊驛丞送了他一副墨寶,這回是四個大字「厚德載物」,又送了楊驛丞二百兩銀子,可見他對這一下午所瞭解的情況是非常滿意的。

    接下來的幾天,白泓又做了些準備,見了些人,等到行文、告身都批下來,便欣然啟程,直奔葫縣了。

    行行復行行,這一日白主簿終於到了葫縣,花晴風設宴為白主簿接風。葉小天見到白主簿只覺的有點兒眼熟,一時也沒想起他是誰,還是白泓窺個機會,向他說起自己,葉小天這才恍然大悟。

    葉小天萬萬沒有想到他當初在吏部隨意捉弄了一個酷吏,這人便恰恰被派到葫縣為官,兩人之間有了這段過節,這位新主簿與他的關係又豈能親近了,說不得又是一個與他為敵的。

    想到這裡,葉小天心中鬱悶的很,他也不想啊,奈何天意弄人,剛到葫縣就跟孟縣丞對上了,之後的徐伯夷、王主簿與他關係都不怎麼樣。趙文遠還好些,可惜是驛丞,羅小葉的關係處的也不錯,奈何巡檢司也不大摻和地方政務,如今來了這白主簿,他在縣衙裡依舊是孤家寡人。

    白泓見他神色不善,便惴惴不安起來,只道葉小天還對他抱有成見,只是接風宴上不好談心,心中卻暗自有了一番打算。

    白泓是攜家眷來的,擺出一副要紮根葫縣,造福一方的架勢。安置住處、安置家人,這都需要時間,所以花知縣很體貼地許了他三天時間,三天之後再正式到衙上任。

    結果第二天白泓放著家人的安置不去理會,卻命家僕帶了兩挑子禮物上山,公然去拜訪葉縣丞了。更離譜的是。他才剛到葫縣,沒去十字大街採買過,這禮物竟是在南京的時候就備好的。

    拜貼是頭一天晚上就派人送到葉府的,所以一大早葉小天派人向簽押房打了聲招呼,就在家裡等著了,以他今時今日的地位,偶爾一天半天的不到衙,自然也不用向知縣老爺告假。

    白泓這麼公然上山,誰還看不到。不要說對於新任主簿,本就有人注意著。就葉府那位置……,只要有人上山,那真是舉目皆見,馬上就有人湊到花知縣面前,把這個消息告訴了他。

    花晴風表面上沒什麼反應,心裡卻極為不悅。他昨日率一眾同僚為白泓接風,本就是向白泓表達自己的善意,希望這位新來的主簿能站到自己一邊,可他卻迫不及待地去拜訪葉小天。這是什麼意思,向葉縣丞表忠心麼?

    花晴風不僅僅是不悅,還產生了嚴重的危機感。白泓這麼做,顯然是選擇了葉小天做他的政治盟友。葉小天本就比他縣太爺勢大,如果再有白主簿的支持,他將更加獨木難支,介時很可能要重演孟縣丞、徐縣丞故事。

    至於說葉小天現在並沒有表現出架空他這個正印官的態度。花晴風並不以為然,難保這不是葉小天故佈迷陣。而且,就算葉小天現在沒有野心。也不代表他將來沒有,葉小天才多大年紀,怎麼可能沒有追求。

    更何況,拋棄這種利害關係不談,他們還有私仇未了。就算葉小天真的對他無害,他也是絕不會放過葉小天的。得知這個消息,花晴風更加迫切了要對付葉小天的決心。

    「徐伯夷和王寧都垮了,新來的這個白主簿顯見是個見風使舵的人物,葉小天已經沒有利用價值,我得盡快想辦法把他除之而後快,否則等他尾大不掉,遭殃的就是我了!」

    花明風輕輕叩擊著桌案,暗暗打定了主意。這才呷了口茶,隨手拿起一份邸報瀏覽,想看看京中最近有些什麼消息。說是最近,其實這份邸報已經是兩三個月以前的舊聞了。

    這「邸報」,可以說是古代的報紙,最初出現在漢朝。當時西漢實行郡縣制,各郡在京城長安都設官邸,派人常駐,定期把皇帝的諭旨、詔書、臣僚的奏議等官方文書和宮廷大事記下來,傳回各郡。

    朝代不斷更迭,這個制度卻一直保留下來,其性質和內容也多少變化,到了明朝,由於採用了活字印刷,再加上有了專門以抄錄邸報為業的商人,地方官想看到邸報就更容易了。

    不過,貴州畢竟地處偏遠,再加上道路難行,所以別的地方的官員可能可以看到一個月前的邸報,到了花知縣這兒,看到的最新的邸報也是兩三個月以前的了。

    花晴風先習慣性地瀏覽了幾條花邊新聞,正打算再看看那些雖然枯躁乏味,但價值顯然更大的官面消息,忽然有個驛卒在小廝的引領下進來,送了幾份公文進來。

    花晴風逐筆對照簽收了,打發那驛卒出去,馬上拿起其中那份有關稅課大使任命的公函。花晴風對葉小天究竟提名誰為稅課大使也有些好奇,這時把公函打開,定晴一看,不由微微一愣。

    「李云聰?怎麼可能是李云聰?這李云聰不是王主簿的心腹麼?」

    花晴風心中有些狐疑,但他旋即就明白了,臉色頓時一變。李云聰最初跟的是誰?之前跟的可是徐伯夷呀,徐伯夷倒了才跟的王主簿,難道這李云聰竟是葉小天安排在一眾對頭身邊的內奸?

    如果葉小天不是此時舉薦李云聰,花明風還打算招納李云聰為己所用呢,想到這裡,花晴風不由暗暗後怕。後怕之餘,忽又有些竊喜:「葉小天這時舉薦李云聰,說明他認為葫縣已沒了能與他抗衡的對頭。如此一來,我以有心算無心,那麼勝算……

    想到這裡,花晴風心中一喜,他喚來自己簽押房的司吏,把南京吏部轉來的這份任命告身遞給他,微笑著吩咐道:「你去曉諭各房吧,同時告訴李云聰,叫他明日便赴稅課司報到!」

    李云聰被任命為稅課大使的消息迅速傳遍了全衙,眾人這才知道葉縣丞提名的人選竟然是李云聰。能在衙門裡混的哪伸不是人精,只一尋思李云聰這一兩年來所扮演的角色,大家便明白一直以來他真正的身份了,對於葉縣丞長遠的眼光和深沉的城府,眾人更是懷生敬畏。

    消息很快也傳到了後宅,正捧著一件新做的嬰兒衣服暗自傷神的蘇雅「啊」地一聲輕呼,衣服失手跌落。她一直以為李云聰是她收買重用的內奸,萬沒想到這李云聰竟是一個雙料奸細。

    想起自己當初以此人為資本,深夜找到葉小天洽談合作條件時的事情,蘇雅心中羞惱不勝,白淨如玉的兩頰登時浮起一抹淡淡的紅暈:原來自己一直被他戲弄於股掌之上。

    蘇雅羞恨交加地罵道:「這個狡黠的小賊……」

    ※※※※※※※※※※※※※※※※※※※※※※※※※

    「阿嚏!

    與白主簿賓主相談正歡的葉小天忽地打了個噴嚏,白泓馬上關切地問候道:「哎呀,近來天氣眼看就轉涼了,葉大人您可千萬要注意身體呀,葫縣上下,萬事繫於大人一身,可別沾染了風寒。」

    葉小天被他肉麻的馬屁拍的有點不自在,他揉了揉鼻子,對白主簿道:「咳,無妨的,有勞白主簿費心了。啊,還請白主簿繼續講。」

    白泓笑眯眯地道:「好!要說起來,白某與楊驛丞,那可是多年的朋友了,白某得到告身,將要來葫縣上任之前,朋友們聽說白某被起復,紛紛登門道賀,酒席宴間,白某隨口說起將要任職的去處,楊驛丞便大笑說,葫縣有你葉大人,本是他相交莫逆的朋友。白某這才知道,哈哈哈……」

    這白主簿備了厚禮到葉家,見到葉小天之後,便先是一番痛心疾首地自我檢討。他說他被免職之後僅僅一個月,江浦縣縣丞便因在徵收漕糧運費的時候,不知體恤民情,橫徵暴斂,被憤怒暴動的民戶們活活打死。

    因各省情況不同,故而在執行戶部制訂的「則例」時,各縣可將徵收份額依據地方情況攤派到糧戶中去,一些特殊情況還可酌情減免。換句話說,戶部給出的數字只是一個大概的平均數,地方官有權在一定的浮動比例內上下調整。

    但這江浦縣丞不顧當地夏季時剛剛遭災的實情,一味嚴格按照上面勘發的數字徵收,其實上是和白主簿走的一樣的路子,通過不折不扣的執行上司的命令,贏得上面的青睞,為陞遷打基礎。

    白泓感慨萬千地說,若不是葉縣丞用一隻蠍子蟄醒了他,讓他避過了這場生死劫,被人活活打死在稅征現場的就是他了,所以他不但不恨葉縣丞,而且對葉大人感恩戴德。

    葉小天並不清楚江浦縣是否真的發生了這麼一樁因為苛政激起民變的事情,不過察顏觀色,實在看不出白泓有作偽的意思,而且白泓作為主簿只比他低半級,論品秩比他還高,實在也沒有理由對他如此卑躬屈膝,便也姑妄聽之了。

    做為主人,葉小天便禮貌地詢問了一下白主簿的情況,不料這一聊,白主簿竟與楊驛丞是好友。葉小天在金陵驛居住的時候,為了能及時瞭解京中的情況,與楊驛丞傾心結交,遂成好友,如今還有聯繫。這樣一算,葉縣丞和白主簿七拐八繞的居然成了朋友,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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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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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7章 兩般情腸

        
    “哦?你還認識蒯鵬蒯兄?”

    葉小天聽白泓說到蒯鵬,不禁有些意外。

    雖然他和湯顯祖打交道更多一些,但是在湯顯祖和他的那些戲迷朋友中,葉小天最喜歡的就是蒯鵬,蒯鵬性情直爽,或許為人處事有些魯莽,但是比起湯顯祖的文人氣和張泓愃公子哥兒的作派,葉小天還是更喜歡他。

    “當然認識!”

    白泓笑眯眯的,心中暗想,你是不知,我從楊驛丞那兒回去之後,刻意製造了多少個機會,才如願以償地和蒯百戶交上朋友啊!也虧得這位錦衣百戶為人四海、好交朋友,如果是張公子那等人物,我是壓根不用指望了。

    白泓咳嗽一聲,道:“對了,聽說我要來葫縣上任,蒯老弟還特別囑咐我向你問好,同時有件事要跟你交代一下,希望你能給個回信兒。我剛到葫縣,正要寫封家書報平安,可以替你把話捎回去。”

    “哦?”葉小天神色一凝,道:“蒯兄有什麼事要交代?”

    白泓道:“是這樣,葉大人曾經拜託蒯百戶替你照料一位女子,是麼?”

    葉小天心頭一緊,沉聲道:“是!她出了什麼事?”

    白泓擺手道:“沒有出事,只是……這個……”

    葉小天鬆了口氣,道:“沒有出事就好。白大人,有什麼話,你直說好了。”

    白泓道:“是這樣,蒯老弟說,你拜託他照料的那位薛姑娘,前些時日,有個自稱是薛姑娘未婚夫的無賴前去鬧事。被蒯老弟教訓一頓,給弄走了,以後是不會再去尋薛姑娘麻煩的。”

    葉小天點點頭,這事兒他已經聽哚妮說過了。白泓又道:“不過,近來又發生了一件事。蒯老弟卻有些不知該如何處理了。所以讓我順道兒問一問你。”

    葉小天眉頭一皺,道:“究系何事?”

    白泓壓低聲音道:“是這樣,當初大人你只說這位姑娘與你有故。請蒯老弟幫忙照料,卻也沒說究竟是什麼關係。如今那位薛姑娘在成賢街上開店,與國子監朝夕相對,國子監裡有位監生喜歡了她,時常到她店中獻慇勤。蒯老弟不知該如何處理了,所以……”

    葉小天蹙眉問道:“那監生騷擾薛姑娘?”

    白泓苦笑道:“如果是騷擾就好了,蒯老弟早就一頓拳腳把他打將出去。奈何他是真心傾慕薛姑娘,一直以禮相待,看薛姑娘的心意,對他似乎也……。”

    葉小天輕輕“啊”了一聲,心中恍然。蒯鵬不清楚他和水舞的關係,如今眼見有人追求水舞,而水舞也有些意動,所以不知該如何處理了。

    葉小天初聽有人追求水舞,而水舞也對那人產生了情意。心中很不舒服。可是仔細一想,卻又坦然了。離京數年,小天一直在成長。從放棄到放棄,同樣的表現,卻有不一樣的理由。

    有時他也在想,當初那般執拗的執著,究竟應不應該?如果適時退讓一下,不逼得那麼緊,是不是能夠避免後來發生的悲劇?如果在證明自己擁有更大的能力之後,比如現在的身份,再去追求是否更容易些?

    有愛就夠了,那是年輕懵懂活在夢中的年輕人的想法,那些已經經歷太多的父母長輩不會這麼想,他們最看重的肯定也不會是這個。貧賤夫妻百事哀,真的有愛就能幸福一生?

    當激情過去,柴米油鹽,子女後人,那些諸多的繁瑣事才是生活的主題,有情飲水飽?灌個水飽解決不了饑餓。長輩們的著眼處,不可能是年輕人心中那神聖的唯一。

    曾經的曾經,終究全都成了過去。曾經,她軟弱了,他放棄了,今時今日,他已擁有值得珍愛的女孩,還要奢求什麼呢?難道因為對她的恩情,就有資格要求她孤老終生?

    葉小天出神半晌,輕輕吐出一口濁氣,微笑地看著白泓,說道:“白兄,請你轉告蒯兄,就說……由她去吧!”

    這句話說出來,葉小天心中忽地輕鬆了許多。當愛的感覺淡去,也許並非沒有了感情,只是因為感覺的不同,所以那感情也就有了不同。如今的他只覺得,她若安好,便了了一樁心事。

    ※※※※※※※※※※※※※※※※※※※※※※※※※

    後宅庭院裡,華雲飛正在對他的獵弓做護理調試,他拉開弓弦,閉著一隻眼睛,瞄著前方一棵大樹,鬆開手指,再慢慢拉開弓弦,檢查那弓的狀態是否達到最佳狀態。

    但你若仔細看就會發現,他睜著的那隻眼並沒有看向前方的樹,而是悄然盯著側前方那個女子,那女子正向幾個丫環吩咐著年節需要置辦的東西,以及如何部置家宅方才顯得喜慶。

    她穿著一身淺青色的襦裙,外邊罩了一件藍紫格子的比甲,襯得腰身嬝娜,身姿修長。烏黑的秀髮梳得絲絲服貼,髮髻上插了一枝雖然廉價,式樣卻很美的簪子。

    初冬的陽光映在她細膩的肌膚上,精巧柔美的五官發著潤澤的光,她那微昂間露出的纖細脖頸,像天鵝般優雅。有時她會做幾個動作,胸前的隆起便逾發突出,即使隔著合體的衣裳,華雲飛也能感覺到那兩團所蘊藏的力量。

    他不自覺地閉上了那只本該睜著的眼睛,然後,曾經有那麼一刻,曾經讓他的靈魂飽受衝擊的感覺又來了,那雙柔軟的手臂,那嬌彈彈、圓聳聳地抵在他胸前的雙峰,當他失措地放下雙手時,不經意間滑過的那處渾圓豐挺……

    一個成熟嫵媚的少婦,對一個少男的殺傷力是無窮大的,華雲飛根本無法抗拒。當他從未打開心防時,那只是一個和藹可親的姐姐,當他意識到那是一個誘人的女子,他就不可自拔了。

    幻想了好久。也回味了好久,華雲飛不敢再想下去,再想下去他會有一種遏制不住的衝動,他驀地張開眼睛,就見面前赫然出現一張大臉。亂糟糟的鬍子。銅鈴似的大眼,一張大嘴岔子,還有一隻碩大有肉的鼻子……

    華雲飛嚇了一跳。“嗡”地一聲鬆了弓弦,好在他並沒有搭箭。華雲飛有些心虛地惱怒道:“老毛,你幹什麼,嚇了我一跳。”

    毛問智歪著腦袋,好奇地問道:“兄弟。射箭得兩隻眼睛都閉上麼?”

    華雲飛心頭一跳,強自鎮定地道:“這個……箭法練到一定的程度,是需要這樣體會箭之真諦的,咳咳,這時候練的不是箭術,而是箭意。一旦領略了箭意,境界就不同了。驚弓之鳥你聽說過吧,其實就是箭意傷鳥……”

    毛問智嘿嘿地笑了起來:“得了,純屬扯淡!俺說兄弟,你別唬弄俺了,俺又不傻。嘿嘿!嘿!“

    華雲飛被他笑的一陣心虛,問道:“你笑什麼?”

    毛問智搭住華雲飛的肩膀,把他拉到一旁,在石磴上坐下,說道:“老弟,你喜歡四娘,是吧?”

    華雲飛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他慌張地跳起來,失措地道:“你……你可別胡話,這要傳出去讓四娘聽見還得了?”

    “噯噯噯,坐下,你坐下,往哪兒傳吶,你這犯傻的毛病已經越來越嚴重了,再這麼繼續下去,不用俺傳,誰都能看明白了。”

    毛問智把華雲飛拉著坐下,對他道:“俺跟你說,你光這麼傻呼呼地偷看,看一輩子也沒用。現在誰不知道葉府有個精明能幹、知書達禮、生得還俊俏的女管家?你再不下手,她就被別人娶走了。”

    華雲飛一聽這話,也顧不得害羞了,結結巴巴地道:“我……我一見她就心慌,連路都不會走了,更不用說說話了,我……我怎麼下手?”

    毛問智洋洋自得地道:“這就要請教俺啦。老弟啊,以老哥哥俺這麼多年浪跡花叢的經驗……”

    華雲飛不敢置信地道:“就你?你還混跡花叢?”

    毛問智咳了兩聲,道:“嗯……,是當年,這幾年俺不是一直在蹲大獄麼……,你別打岔,聽俺說,以老哥哥俺當年混跡花叢的無數經驗,對付這種女人吶,只能用一個法子!”

    毛問智並掌如刀,向下狠狠一切,唾沫橫飛地道:“像這種受過傷的女銀吧,她輕易不會再相信男人了!尤其是你比她還小,嘴上無毛,辦事不牢啊,人家四娘就更不會相信你了,所以你對她就不能用一般銀的法子,你得七吃喀嚓……那啥,生米煮熟飯……”

    華雲飛像只受驚的兔子,失聲道:“什麼,你讓我強暴女人?這如何使得?”

    毛問智氣壞了:“俺啥時教你不學好了?你要是跟人家四娘說,你想跟她成親,她能答應麼?你比她小不說,你還是個小夥子,她能放心麼?所以呀,你就說你喜歡她,壓根別提成親的事兒,這樣就不會把她嚇跑了?”

    華雲飛撓著後腦勺,納罕地道:“怎麼會這樣,不想娶她,反而不會嚇跑了她,我要是說娶她,她反而會躲著我,這是什麼道理。”

    毛問智道:“沒有道理!講得通道理,那還叫女人嗎?”

    華雲飛訥訥地道:“那……然後呢?”

    毛問智道:“然後啊,你趁著沒人的時候就得跟她動手動腳,摟一摟抱一抱啦,她一開始肯定不同意,你就磨,烈女怕纏,纏著纏著她就軟了,那時你就得寸近尺,開始親親摸摸,再然後……那啥,是吧?等她人都是你的了,你再說娶她,她肯定感動的眼淚嘩嘩的。”

    華雲飛聽的一臉茫然:“這……這樣也能行?”

    毛問智挺起胸脯道:“絕對能行!想當年牢頭兒他媳婦……,不是,我是說葉小娘子,就是被俺這麼得手地。”

    “抱她,說我喜歡她……”華雲飛這急病亂投醫的可憐孩子喃喃自語,有點魔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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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8章 望鄉台上打鞦韆法了!


    桃四娘喚住一個丫環,吩咐道:“翠兒,你告訴若管家,找幾個人把這一帶清理一下,主要是易燃之物必須挪走。”

    翠兒很好奇:“四娘,清理易燃之物做什麼呀?”

    桃四娘笑道:“老爺說了,咱們家人口少,過年的時候可別冷落了,要好好熱鬧一下。我在十字大街訂了很多焰火。”

    小丫環大喜,乾乾脆脆地答應一聲,向前宅趕去。

    “抱她!抱住她,親她,說我喜歡她!”

    一塊怪石後面,華雲飛偷偷窺視著四娘窈窕的小腰身,腦海裡不斷迴響著毛問智毛老兄的這句經驗之談。想到毛問智說他就是靠這個辦法征服了葉小娘子,越想越是心頭火熱。

    他對愛情還懵懵懂懂的,愛意萌生,卻又不知該如何表達,這時毛問智跳出來充當了他的愛情導師,那主意雖然荒唐,可華雲飛卻當了真,心念便如魔頭一般生長起來。

    桃四娘忽然聽到隱隱的聲息,驀然回過身來,躍躍欲試的華雲飛大吃一驚,趕緊先發制人,扮出一副好奇模樣道:“大哥要在這兒放焰火嗎?那咱們要不要在這兒搭個高台?”

    桃四娘乍見華雲飛,不免有些意外,聽了這句話莞爾一笑,道:“咱們家本來就在山上,何需再搭高台,此處焰火綻放,必然滿縣皆見呀。”

    “哦!有理,有理……”

    情人眼裡出西施,桃四娘的容顏魅力,在華雲飛心裡本就被放大了無數倍,她這一笑。看在華雲飛眼裡,直如整個太陽都變成了一團焰火,炫得他眼也花了,心也醉了,身子也酥了。等他清醒過來,卻發現四娘早已不知去向。

    ……

    蕭蕭竹林中,桃四娘站住腳步,微微歪著頭,打量一旁的小亭,自言自語道:“這裡該當掛幾盞綵燈。用紅綢把竹林和小亭連起來,嗯……,竹林中也得掛幾盞燈,意境方顯幽然。”

    “抱她,親她……”

    華雲飛心裡不斷念叼著毛問智的囑咐。像準備捕捉小獸似的悄然躡進。可是,他明明沒有發出一點聲息,桃四娘卻憑著直覺感到了有人接近,忽然一回頭,心中有鬼的華雲飛頓時嚇得魂飛魄散。

    桃四娘驚奇地張大眼睛,就見華雲飛抱著一竿老黃竹,愛不釋手地撫摸著,滿臉驚喜地道:“哈!這竿竹真正好。可以用來製作極好的弓箭。嗯……好竹、好竹啊……”

    華雲飛摸娑著竹子,滿面讚歎,眼神兒偷偷地一乜。就見桃四娘裊嬝娜娜的身影已經漸漸走遠了,就像飄走了一片雲彩。華雲飛恨恨地在竹子上捶了一拳:“你膽子怎麼這麼小,怎麼就這麼小?”

    ……

    後宅花園裡,遙遙興奮地向桃四娘比劃著:“四娘,四娘,我真的看到了。福娃兒領了一隻跟它差不多大的小熊回來呢,結果我一出來。就把那隻小熊嚇跑了。那一定是福娃兒找到的夥伴,福娃兒是不是要討老婆了?”

    福娃兒人立而起。比遙遙還高,胖墩墩的身子,一雙熊貓眼囧囧地看著她,根本不明白她在說什麼。桃四娘微笑道:“也許吧,福娃兒不小了吧,或許真是找到伴了呢。”

    遙遙摸摸福娃兒的大腦袋,苦惱地道:“可是,我一露面就把它的夥伴嚇跳了,這可怎麼辦呢?”

    桃四娘笑道:“你別擔心,如果那隻熊娃兒喜歡咱們福娃兒,一定會再來找它的。”

    “哎!福娃兒也想討老婆了麼?它還是我看著長大的呢?”藏在暗處的華雲飛暗暗感慨起來:“我華雲飛堂堂男兒大丈夫,豈能連一隻貔貅都不如!我要鼓足勇氣,我堂堂男兒不能怕了一個女子,我……”

    這時,遙遙已經從四娘這裡討到“儘量放福娃兒去後山自己玩,讓它再找到它的伴兒”的主意,領著福娃兒高高興興地走開了。桃四娘一回身,就看見華雲飛攥著拳頭,咬牙切齒地衝著一堵牆,正在唸唸有詞。

    桃四娘奇怪地道:“雲飛,你在幹什麼?”

    “啊?啊!嗯……我在想,想讓福娃兒引個伴兒來,不如在後山給它搭個窩,叫咱們府裡的下人少去後山,等它引來了夥伴同住,咱們再慢慢投食,讓它熟悉咱們,豈不是好?”

    “嗯!這主意好!雲飛,你真有辦法!”

    桃四娘欣然贊同,華雲飛受寵若驚,道:“那我這便去幫它搭個窩!”說完掉頭就走,走的方向卻是正宅。華雲飛一邊走,一邊想:“算了,老毛的主意根本不可行,我還是去向大哥討主意吧!”

    桃四娘看著華雲飛的背影,微微顰起了秀氣的眉兒,奇怪的自語道:“雲飛最近好奇怪啊,他這是怎麼了?”

    ……

    臨近年關,官府裡也都清閒了下來,今天葉小天偷了個懶,沒去縣衙,結果就被遙遙纏上了。

    遙遙剛剛學成一首完整的《鳳求凰》,抱著她的古琴,到處覓知音。不管是養馬的王二還是掃地的李三,全都有幸聆聽過這位大小姐的琴聲了。遙遙剛從冬先生那兒回來,她一首曲子彈得冬先生房裡瓶瓶罐罐全都暴動了,此時冬先生正在忙著安撫他的那些蟲子。

    一見小天哥哥安閒無事,又從別人那裡聽來太多讚美信心大增的遙遙馬上向他賣弄起來。葉小天也聽不出琴曲好賴,既然是遙遙獻曲,便也正襟危坐,給足了面子。

    正聽的搖頭晃腦,華雲飛便趕了來,華雲飛等遙遙彈完曲子,得了葉小天幾句讚美,心花怒放地再去另覓知音,這才上前,吞吞吐吐,忸忸怩怩,好不容易才把心聲吐露出來。

    那時節。所謂姐弟戀實在不多見,葉小天只聽了一個目瞪口呆,呆了半晌,便是捧腹大笑:“雲飛啊,你實在是個悶騷。哈哈哈,你便喜歡了遙遙這黃毛丫頭我都不覺希罕,想不到你竟傾心於四娘……”

    葉小天斜視華雲飛,眼神很是曖昧,卻不知在想些什麼。華雲飛先是被葉小天一番大笑弄得面紅耳赤如雞冠,再被葉小天不懷好意地一睨。面皮都羞惱成了紫葡萄色,眼看就要腦溢血了。

    葉小天知他臉嫩,便止住笑聲,攬住他肩膀道:“兄弟,法子呢。哥哥一定幫你想,但你千萬急不得,對付此等女子,欲速則不達,待我好生籌謀一番,斷不教這肥水流入別人家的田地去……”

    ※※※※※※※※※※※※※※※※※※※※※※※※※※※

    臨近年關,縣衙的事務少了,本就比較清閒的花知縣更是清閒極了。故而一有時間他便去照顧妾室紫羽。眼看她的肚皮一天天隆起來,撫摸著那漸顯緊繃、沉重的肚皮,花知縣心花怒放。

    尋常人有了孩子都會大喜若狂。更何況多年求子不得的花晴風,如今他是全身心地投入到了紫羽和孩子身上,只要一有時間就黏在這裡。娶妻娶賢,娶妾娶色,這個妾雖然未必有蘇雅美麗,但是新鮮年輕啊。再加上母以子貴,受到花知縣的寵愛也是應有之義。

    縣衙裡的下人見老爺寵愛妾室。對她自然也就多了些巴結。不過目的也只是希望老爺見他們侍候的慇勤,能有些賞賜。本來就到了年關,這機會還是很大的,不過正室夫人那兒,可也沒人敢怠慢了。

    正室就是正室,小妾再受寵愛,也不可能奪了正室的位子,妾不能扶正,這是國法。再者,也就是雅夫人溫柔大度,如果她誠心找妾室的碴兒,紫羽就算再受花縣令寵愛,一樣要被她整治。說到底,妾是買來的私產,女主人當然有權發落。

    只不過,所有人都以為花晴風整日留連在如夫人的院子裡,是因為對如夫人的寵愛,卻不知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原因:花晴風既然以為夫人與葉小天有私,想要對葉小天有所圖謀,自然要避著夫人,所以他只能選擇如夫人紫羽這裡方才安全。

    女人有了身孕,就會比較渴睡。紫羽與知縣老爺溫存一番,此時已經睡去,花知縣便到了書房之中,繼續思索對付葉小天的辦法。他呷著香茗,閉著眼睛,默默地思索著……

    要對付一個官員,必須師出有名。尤其是葉小天僅低他一品兩級,想對付他更得必須有個充分的理由,才能得到上司的認可,可是要找一個對付葉小天的理由談何容易。

    最好的辦法是找出他職責上的重大失誤,但是葉小天在公務職責上實在無可挑剔,他是幹吏,這一點只怕朝廷上都達成共識了,葫縣幾年來僅有的幾件拿的出手的光彩事,哪件與葉小天沒有關係?

    剷除大盜“一條龍”團夥,解決大旱災情,圍剿劫掠軍需輜重的流匪、令天子也甚為重視的易俗改漢名,以及近來破獲潛藏驛路十餘年的販私團夥,這一樁樁一件件,都少不了葉小天的功勞。

    如果在這些事情上吹毛求疵,倒也不是沒有辦法,比如,剷除大盜“一條龍”,可以做文章說葉小天從中貪墨了擄獲到的大筆財貨,這就由功變過了;解決大旱災情,可以說他因此與高李兩寨走動密切,朝廷流官與地方世襲土官之間有特別密切的關係,很容易引起朝廷諸公豐富的聯想與警惕……

    可是他也從中分潤了功勞,一旦否定葉小天,也就否定了他自己,這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除此之外,還可以從大義方面著手,這也是整人的一種必殺技,可是這比從公務上找碴兒更難。

    悖君判國一類的事兒才涉及大義,這種事如何編排到葉小天的身上?就算想栽臓也很難炮製出這方面的證據啊,尤其是葫縣人心向背,皆傾於葉縣丞,他想在這上面做手腳,很難找得到人去執行。

    除此之外只有在私德上打主意了,私德也是對付官員的好辦法。國朝向來有道德潔癖,私德有虧,怎持公器?但是對一個政績卓著的人,想在私德上做文章,就得利用輿論把他搞得臭不可聞,人人喊打才行。

    葉小天在葫縣如日中天,他哪有能力把葉小天臭成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除非到處嚷嚷葉小天睡了他老婆。這個念頭只一浮現,馬上就被他打消了,他還想留著這張臉皮,不想成為全天下的大笑話。

    花晴風越想越頭痛,只好暫且放下此事,順手拿起一分邸報,想換換腦子。花晴風展開邸報,習慣性地還是先看花邊新聞。忽然,他被一條消息吸引住了。仔細看了一遍,花知縣的眼睛亮了起來:他找到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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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20 00:29:13 |只看該作者
第459章 五年磨一劍

        
    花晴風從那邸報上看到的消息,說是一則花邊新聞,也只是在這個時代,在邸報這等很嚴肅的官方“報紙”上才算是花邊的新聞,實則依舊是官場中事,只是以比較戲謔輕鬆的口吻道來。

    該新聞其實是五個月前的消息,實際上算是舊聞了,說的是陝西鳳翔府同知楚天行因為吃酒被貶為散官的事情。這位老兄既非吃花酒,也非喝醉了酒幹出了什麼有損官威的事來,就是喜好杯中物,時常與朋友小聚,小酌幾杯。

    問題是,這位楚老兄喝的是公酒。所謂公酒,就是因公事釀造、用做公務、平日保存於官庫的酒。各級衙門的官庫裡都有公酒,專門用來饋送往來官員和上任、罷任的官員,如果該地官員講究睦鄰友好,用來餽贈鄰州鄰郡官員,也是可以的。

    但有一條,公酒之特別,就在於一個公字,只能用於公事,你餽贈鄰州鄰郡官員,那也算是公事,但是贈送人、收受人,包括回饋對方的公酒,都不是私人的,還要收回官庫,如果你留下享用,那就犯法了。這就像後世官員國事訪問,收到他國餽贈禮物,不能就此當成私產一個道理。

    其實如今不比開國時候,國法綱紀已經鬆懈了許多,許多規矩名存實亡了,但是這些規定並沒有取消,如果真有人把它搬上檯面講道理,那麼這些塵封已久的規矩還是要起作用的。

    這位陝西鳳翔府的同知楚老爺,收了鄰郡官員餽贈的五十瓶公酒後,沒有送進官庫,而是自己喝掉了。陝西道巡察御史李博賢剛剛走馬上任,正想揪幾個人上告以彰政績,馬上就此事上書彈劾了。

    其實這位御史大人也只是為了給自己增加一點政績,沒尋思此事真能得到朝廷處理。這就像後世一些機關有事沒事的辦一些毫無用處的“學習”、“培訓”,全為年終總結時有說可說。表示自己在辦事一個道理。

    卻不想這份彈劾奏章竟然被準了,結果這位實權的同知大人就此被免去差使,成了一個有官無職的散官。說它有趣,便在於這位御史大人只是為了自己的“年終總結”湊點材料,並非真想告倒楚大人,結果消息一出,弄得這位御史大人好不尷尬,雖說御史就是糾察百官的,可這麼點小事都要彈劾,那在地方上還怎麼混。豈不被所有官員疏離,弄得神憎鬼厭?可憐的李御史無法挽回,只得日酗酒解憂,時常酩酊大醉,當然,他喝的絕對是私酒。

    喝公酒是小事嗎?本來不是,小善不為,何以成大義?例朝例代對官員的私德其實都是頗為看重的,在建國之初。這更是可以嚴厲處治的大罪。

    宋朝時候有位高官讓手下人賣了些辦公用過的廢紙,換作酒錢款待賓客,結果因為他賣的廢紙是公家的,這酒理應是公酒。公酒私用就是“自盜”,所以他被罷官,那些被他請來喝酒的官員十餘人,也被貶官趕出了京城。可見處分之重。

    只是任何一個朝代的發展,都免不了一個共同的規律:開國時清廉者居多,律法也嚴。國朝發展至鼎盛時,必然滋生出貪腐,綱紀也為之鬆懈,等到王朝末世,那就亂像頻仍,種種不可思議之怪現象都成了常態,令人麻木了。

    待一切亂到不可收拾,則或由外敵入侵,或由內亂取代,改朝換代,重建秩序,然後再次重複一個興亡代替的輪迴。不管是自然界還是人類社會,都免不了這個規律,這也算是天道的一種自我修整了。

    然則如今國朝綱紀已遠不如開國時嚴厲,喝公酒實在算不上什麼大事,就算被人搬上檯面說事,頂多訓斥一番或者罰幾個月俸祿,哪有就此罷職的。事出反常必有妖,花知縣細細思量一陣,竟然被他想出了其中道理。

    這位同知老爺倒了大霉,必與現下朝廷局勢有關。皇帝下旨罷其官職的聖諭中有一句“有能而無德”的判語,想來就是這個原因觸及了天子的敏感神經。要知道張居正那個龐然大物剛被扳倒不到一年,對他的清算還在持續當中,而在皇帝心中,張居正就是一個“有能而無德”的典型。

    張首輔利用職權,毫無節操地把他兒子運作為狀元,他貪黷巨額賄賂,連抄沒的犯罪藩王的土地田產都敢收,當今天子找了兩個樂伎跳舞助興,就被他罵得痛哭流涕,最後下“罪己詔”向全天下檢討這才得到饒恕,而張首輔自己則妻妾成群,還不斷接受他人餽贈的美女……

    這種種醜聞,都是在對他的清算中相繼被揭發出來的,令一直把他當成道德模範、周公聖人的萬曆天子深惡痛絕。有能而無德這句判語,正是天子心中憤恨的渲泄,這位鳳翔府同知喝了幾瓶公酒便斷送一世前程的原因也就不言自明了。

    “有能而無德麼……”

    花晴風越想眼神越亮,張居正的功勞是不容抹殺的,那是實實在在的政績,皇帝想清算張居正,看來其基調就是“有能而無德”,從私德上下手。在這種政治大環境下,對同類事件他必定嚴懲,如此才能不斷強調處理張居正的合理性和正確性。

    一位同知老爺在這種情況下都不可避免地要做犧牲品,葉小天這個小小縣丞又算什麼?花晴風興奮地跳了起來,終於找到整治葉小天的突破口了,但他馬上又想到,葉小天可不是個好相與,要找他的毛病,自己的屁股乾不乾淨呢?

    花晴風一陣心虛,想了想,便命人去把蘇循天找來。蘇循天聽說花晴風找他,心中有些納罕,自從花晴風獨寵紫羽姑娘,冷落了蘇雅夫人,花姐夫和蘇舅子之間的關係一直比較緊張,今天莫非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蘇循天抬頭看了看天,太陽還好端端地掛在東邊。蘇循天搖搖頭,還是趕向花晴風的書房。花晴風一見蘇循天,脫口問道:“循天,那個賭場……可曾關閉了麼?”

    蘇循天一呆,萬沒想到花晴風見他居然是問此事。上次鬧出人命後,葉小天曾勸他不要再與賭場有所瓜葛,可那是花晴風為數不多的資金來源,豈能輕易斷掉,隨著驛路商貿發達,葫縣賭場也日益興旺起來,蘇循天自己也從中賺了不少錢,就更不捨得結掉了。

    蘇循天沒好氣地反問道:“姐夫,你每月都從我這兒取走二百多兩銀子,現在卻來問我賭場是否早就關閉了。你道那銀子我是從哪兒來的?”

    花晴風老臉一紅,訕然答道:“呃……當初包庇賭場,是為了抗衡徐王之輩,所以損小節而付大義也!今徐王二人已然不在,我們也無需這不義之財了,循天,你速速關閉賭場,切勿與之再有關聯!”

    如今蘇循天也從賭場中大獲其利,如何捨得,便勸道:“姐夫,做都做過了,亡羊補牢便能洗去污點麼?再者說,如今雖無徐王之輩掣肘,葉白兩位大人對你也是恭敬有加,無需銀錢收買親信以壯聲勢,但多些銀子總非壞事。你我不沾手,難保旁人不沾手,況且我那外甥即將誕生,總要為他攢下一份家當吧。”

    花晴風把臉一沉,正氣凜然地道:“胡說!我昔日所為雖然不法,總不過是便宜之計,為的是從奸佞手中奪回權柄,以報效朝廷,絕非為了一己私利。今我即便有了子嗣,也該讓他讀聖賢書,走科舉大道,難道要以不義之財,圖一個富家翁麼?勿須多言,速速了結賭場,無論如何,不能再與之有任何瓜葛。”

    蘇循天無可奈何,只得答應下來。花晴風想了想,又問道:“昔日毆死人命一事,不曾留下什麼後患吧?”

    蘇循天只道他一向膽小的毛病又發作了,沒好氣地答道:“有葉大人幫忙,早就處理的乾乾淨淨,還能有什麼後患?此事早已平息,那戶人家也沒人出來討公道。正所謂民不舉,官不究,還能出什麼亂子。”

    花晴風心中一寬,擺手道:“如此就好,姐夫這也是為你著想,你且退下吧,記著,一定要速速了結賭場,不可讓咱家再與之有任何瓜葛,事了之後,記得告訴我一聲。”

    蘇循天氣悶地答應一聲,悻悻然地退了出去。花晴風撫鬚暗想,當日我袖手不理,完全由葉小天一手操辦,如今就算他被本官彈劾,也不能把此事來做文章,本官全未經手,大可推脫不知,倒是他自己難逃干係,定然提都不敢提的。

    想至此處,花晴風忽覺自己大有先見之明,不禁洋洋自得,他推開門戶,遠遠有爆竹聲零星響起,年節的味道已然漸漸瀰漫開來,聽那爆竹聲聲,花晴風心中也是大感寬慰:

    “花某來葫縣,這已是第六個年頭了,現如今子嗣有了,對頭沒了,只要再幹掉葉小天,葫縣政績便也全部要著落在我花某頭上,捱到任期屆滿重新選官之時,還能沒個絕佳去處?”

    六年前他初到葫縣,也曾野心勃勃,想與齊木和孟縣丞一戰,結果內有孟縣丞掣肘,外有齊木用強,不但把他的計謀一一挫敗,還把他夫人掌握手中,逼他就範,險險便落個賠了夫人又折兵的下場。

    五年磨一劍,花大人今日終於再度雄起,卻不知他這劍究竟利也不利。但花知縣自己卻是信心十足的:“人有三衰六旺,花某人倒霉這麼久,也該否極泰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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