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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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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夜天子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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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26 16:13:17 |只看該作者
第420章 報復


    因為葉小天受傷的事,兩位欽差被迫延緩了回京的行程。當天晚上的餞行宴自然取消了,第二天一早,他們又趕往葉府看望葉小天。

  其實但凡知道一點葉小天和李國舅之間有過節的,而又知道徐伯夷是由李國舅看管的人,大多會猜出這次行刺事件恐怕這位國舅爺脫不了干係。但是懷疑歸懷疑,沒有證據就是沒有證據,而國舅爺的身分,又使得旁人不敢說三道四,更不要說去查他了。

  這一點與金陵大不相同,中原世界是士大夫們的天下,他們蔑視除了文官以外的一切其他勢力集團,一旦逮到機會就窮追猛打,捕風捉影也是他們這些讀書人的特權。

  可貴州卻是另外一種勢力結構,而且千百年來一直如此,十分穩定,這就是土司當家,實際上是一種世襲的家族政治。受到這種環境薰染的人眼中,國舅是皇帝家族的,挑釁國舅就是挑釁皇帝,這當然會讓他們忌諱頗深。可也正因如此,葫縣官紳對葉小天也更加的欽佩,因為他們不敢做的,葉小天做了。

  李玄成也明白此地風氣與金陵不同,所以有恃無恐,面對猜疑的目光渾若無事,作為真正真凶,他竟還坦然到葉府探望,毫無忐忑之感,誰敢把他怎麼樣呢?

  敢把他怎麼樣的確實不多,但不代表沒有,葉小天這個不入流的雜職小官就是個敢挑釁他的特例,而葉小天的女人更是特例中的特例,而且所用的方法絕對匪夷所思

  “幾位差官老爺,請到廳裡吃茶。小的還備了些乾果蜜餞,請各位差官老爺們嘗嘗。”若曉生客客氣氣地向兩位欽差的隨員扈從以及車夫打著招呼。車馬已經停進葉府,當然不用看著。

  只是這些隨員僕眾地位低賤,平時到別的地方去,人家主人可不會連他們也招待,在這種小地方則不然了,宰相門前七品官嘛,國舅爺和侍郎大人的隨員僕從在這偏遠山區的小民眼中,那也是了不得的貴人,當然要禮敬有加。

  兩位欽差的隨員們心中很是愜意,他們懶洋洋地答應一聲,拿捏著身架兒,大搖大擺地跟著若曉生進了前院偏廳吃茶,一舉一動,都顯出一種來自大地方的人的優越。

  他們剛一離開,一個嬌小窈窕的身影就鑽進了李玄成的坐轎,只是一刹那的功夫,那女孩兒便從轎中出來了,在轎旁站定,望著客廳方向冷冷一笑,轉身揚長而去。就只這麼片刻功夫,哚妮就已經把蠱毒佈置好了。

  林侍郎對於不能幫助葉小天認真追查真凶,心中難免有些歉疚,所以當著李國舅的面,他就直言不諱地對葉小天大加褒獎,承諾一定要讓他坐穩縣丞的位子,由代轉正。

  雖說萬曆皇帝極為重視讓它次易俗改姓之舉,為了確保事情能順利進行,還慷慨地決定賜封高李兩位寨主為長官,世襲罔替,但並不代表萬曆皇帝對流官們也會濫施恩賞。

  貴州本來就是這些少數民族首領們的天下,你不封給他世襲罔替之權,也許將來會有一個新的家族取而代之,但這種更替是在同一部落內部中進行,對山寨百姓擁有生殺予奪大權的始終是山寨中人。

  朝廷封與不封,只是對受封的這個家族有作用,通過朝廷的外力,固定一個內部的統治者,並不代表你不確認誰是統治者,你就能直接插手,既然對朝廷來說結果都是一樣的,何不充分利用一下這種影響力呢。

  但是對於朝廷可以控制的流官,連升四級那就是很不尋常的事了,除非是打天下的年代、戰亂年代,又或者是遇到武宗正德那種視規矩如狗屁的皇帝,才可能隨便打破這種規矩,否則還真未必能保證葉小天一步到位。

  葉小天的底子太簿了,又不是名聞天下的文士,而且他本來是品官以外的階級,把他從雜職官轉為品官那就是很大的賞賜,畢竟這是內與外的一道坎,躍過去就相當於魚躍龍門。

  可……特事特辦唄,林侍郎敢做此保證,也是因為貴州有著特殊性,如果是在中原,斷無可能,葉小天選擇回貴州做官,確實是快速升遷的一種捷徑。

  葉小天流了點血,便換來這一承諾,心中也是歡喜。聽著林侍郎的話,葉小天甚至突發奇想:如果挨一刀就能連升四級,那再挨一刀會怎麼樣?是不是馬上就能迎娶瑩兒過門了?

  這種好事兒當然也只能想想罷了,既便是在更容易打破規矩的貴州,這種機會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

  夜色蒼茫,徐伯夷趴在茅草帳篷裡,久久難以入睡。

  他已被帶回山賊們的棲息之地,這些山賊就是劫擄了大批軍需物資的那夥強盜,任誰也沒有想到,他們竟然潛伏在距離葫縣這麼近的地方。而這一帶林深草密,又少有樵夫獵戶,所以迄今還沒有被人發現。

  徐伯夷已經徹底崩潰了,他不只一次在葉小天手下吃過虧,可從來也沒有像現在這樣悲慘。當初他被葉小天痛毆一頓,由一個人人敬仰、身份尊貴的縣學儒生變成了一個道德無行、嫌貧愛富的“陳世美”,折損的只是他的榮譽。

  當他成為縣丞,位居葉小天之上,卻被葉小天設計,跑到高臺上絕食,捏著鼻子被人當猴耍時,傷害的只是他的臉面。

  而這一次他本想設計葉小天,結果卻被葉小天反將一軍,丟官棄職,成了欽犯,對他來說才是最徹底的打擊。如今,他不但官身沒了,連清白的身子也沒了。如果……男人也有清白一說。

  齊木死後,他的舊部各奔東西,其中有些曾經犯下多起命案的人擔心官府算舊帳,乾脆就做了山賊,如今他們也跟這些其他地區的山賊合併到一起,靠著驛道發財。

  齊木雖然是個囂張狂妄的豪強惡霸,但是對籠絡手下還是很有一手的,所以這些人與齊府還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徐伯夷正是利用這一點,通過戚七夫人向他們透露了大批軍需過境的消息,從而促使他們出手。

  若非是他通風報信,那夥山賊瞭解這批軍需過境的底細,他們又豈敢輕易打軍隊護送物資的主意。然而誰能想到,正是他引來了這些山賊,才把他帶進了對一個男人來說絕對的恥辱境地,這可真是作繭自縛了。

  當初出於謹慎起見,徐伯夷一直都是通過戚七夫人與這些山賊聯繫,這些山賊並不知道他的存在,他也不知道這些山賊是誰,否則……此刻的境遇或許會好一些吧。

  帳篷裡突然閃進一個人,徐伯夷像受驚的兔子似的回過頭,借著帳中的篝火,他看清了那人的模樣,那人是比那個小頭目長風地位更高些的一個山賊頭目,長風叫他木恩。

  看到木恩yin邪的笑容,徐伯夷馬上明白了些什麼,這些山賊打家劫舍,到處流竄,最缺的就是女人,所以,常有一些新入夥的或者是俘虜,只要年輕清秀一些,就成了他們的泄火工具,而此刻,他要扮演的無疑就是這種角色。

  徐伯夷咬緊了牙關,恥辱地閉上了眼睛。他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會有雌伏於地,承歡于一個男人的時候,可他現在只能默默承受。當所有的堅持都被葉小天奪走,他就成了一塊行屍走肉,剩下的唯一就是對生的渴望和對死亡的恐懼。

  ※※※※※※※※※※※※※※※※※※※※※※※※※※※

  欽差行轅裡,李玄成坐在浴盆裡,整個人紅通通的,就像一隻剛出鍋的蝦子。

  他已經洗了第三遍澡,水很熱,燙得他的肌膚通紅,可是還是讓他有一種沒有洗乾淨的感覺,可他仔細檢查過了,身上又沒有任何骯髒的地方,這令他百思不解。

  李玄成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從葉府回來時,剛一坐進轎子,他就覺得臀下有種粘乎乎很濕滑的感覺,叫人從心眼裡覺得膩歪,他強忍到行轅,趕緊吩咐人燒了熱水,寬衣解帶檢查一番,卻又沒有任何異狀。

  但是那種異樣的感覺卻還沒有消失,李玄成只能一遍遍地用熱水洗澡,直至此刻,那種令人噁心的、極不舒服的感覺才終於消失了。李玄成松了口氣,換了一身輕柔的袍子,回到臥室往榻上一躺,回想起今日見到葉小天的情形,既覺興奮,又有些遺憾。

  他本以為徐伯夷可以送葉小天一命歸天,誰料這小子實在命大,居然逃過一劫。不過,所有人都說葉小天的傷勢很重,他看到葉小天的時候,葉小天臉色灰白,氣息奄奄,看來也確實是受了極重的傷,這讓他心頭的恨意稍稍緩解了一些。

  明天就要離開這裡回京了,他不可能再有下手的機會,而且一個朝廷命官也真不是可以輕易下手的,這樣的機會已經不可能再有,實在令人遺憾啊。尤其是……

  李玄成眼前又浮現出了夏瑩瑩那張嬌美迷人的面孔,可惜,今天去葉府,終究還是沒有看到她。一想到這樣一個清靈明秀、仙子下凡般的美人兒就配了葉小天那樣一個污濁不堪的俗男子,李玄成就極度的不甘心。

  可他又能怎麼樣呢,這一去,此生此世,再也沒有機會相見了……,李玄成感傷地想著,本來見到葉小天重傷的那種興奮感蕩然無存,留在他心中的只有無盡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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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1章 暗流


      兩位欽差終於離開了葫縣。

  林侍郎走時很愉快,他圓滿完成了皇帝交付給他的使命,雖然過程有些曲折。現在回京,他還來得及爭奪主考官的位置,同時,這件事辦的圓滿,也會得到皇帝青睞,在爭奪主考官位置時自然就有加成作用。

  葉小天屬意在貴州發展,不願接受他的招攬,這令林侍郎頗為惋惜。他並不覺得以葉小天的資歷,在貴州就能有多大的前途,儘管這裡不太重視進士身份,不大以進士出身作為晉升的主要標準,但這裡的人卻最重視家世出身,而這是一條更加令人絕望的路。除非你生在土司世家,否則還不如擠在科舉這條獨木橋上更有希望。

  但是,他既然向葉小天承諾了,他就會辦到,到了他這個層面的官位,沒有輕易失信於人的道理,何況一個小小縣丞的位置,作為禮部侍郎這等京城高官,他還是搞得定的,並不需要付出多大代價。

  李國舅走的時候卻很悵然,他本以為此來葫縣能夠見到他魂牽夢縈的夏姑娘,他甚至還幻想過許多見到她之後的美好場景,通過他的真誠感化這位靈秀天生的美人兒,當他回京時,能夠攜美同行。

  可是,他在葫縣根本沒有見到瑩瑩,瑩瑩已經嫁作人婦,那個純淨如水的仙子,已經變成一個污濁不堪的婦人。他在葫縣只是見到了那個令他無比厭憎痛恨的人----葉小天。

  唯一令他安慰的是,儘管沒有殺死葉小天,還是給葉小天帶來了很大的傷害。那一刀令他心頭的怨氣稍稍得到了舒解。倚坐在車中,想到葉小天渾身包裹、臉色蒼白的模樣,李國舅的嘴角露出一絲快意的笑容,只是他並不知道,在他體內正在發生著可怕的變化。

  葉小天不能容忍像李國舅這樣強大的威脅打他女人的主意,卻能忍受自己受他這一刀,只要兩人從此再不交集,付出一點代價也是值得的,只要不是觸及他的逆鱗。可哚妮不能忍受,打她男人的主意,就得付出必須的代價!她的男人就是她的逆鱗。

  哚妮走出深山,在世俗社會生活了這麼久,當然也不再是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山裡女娃兒了,所以她挑選了一種很特別的蠱蟲,它的發作期至少要延遲到兩個月以後,這樣就不會有人懷疑是在葫縣中的招兒了。

  當然,作為毒術中最神秘莫測的蠱毒,在它發作的時候,除非是極高明的蠱術師,否則大多是看不出來的,大多數時候蠱毒發作只會被郎中們當成一種奇難雜症,但小心無大錯,她是想替自己的男人出氣,可不是給他找麻煩。

  李國舅走了,帶著正吞噬著他的精血,在他體內潛伏、壯大著的蠱蟲,而葫縣則徹底換了一副局面。一直以來,葫縣都是枝強幹弱,正印無權,現在似乎還是這樣,因為所有人最在意的人是葉小天。

  但是葉小天現在必須偃旗息鼓,一則他受了傷,雖然傷勢不重,但那傷勢顯然不易在養好之前出來活動。再者,他現在是代理縣丞,需要等候正式的任命,這種時候不宜多生風波。每個做官的人都明白,這種時候能多低調就該多低調,權位還沒到手就開始張牙舞爪的人難成大器。

  而這時候,王主簿也異常的低調。徐伯夷敗的太慘了,從一個堂堂皇皇的八品縣丞,直接變成了一名逃犯,葫縣政壇必然面臨一場新的大洗牌,他作為失敗者的盟友,這時候唯一能做的就是沉默,失去一部分權力是必然的,能蜇伏下來就是勝利。

  當然,王主簿這時候也並非什麼都不做,徐伯夷淪為欽犯,繼而變成逃犯後,徐伯夷一脈的勢力馬上瓦解了,以前從未投靠過葉小天的人,這時毫不猶豫地選擇向葉小天示忠了。每天往葉府拜訪的人絡絡不絕,據說葉家的門子若曉生昨天剛找了一個木匠和一個銅鐵匠回去,說是要打造一個結實點兒的門檻,原來的已經快被踩平了。

  至於先前投靠過葉小天,在葉小天去金陵後又投靠了徐伯夷的那些人就尷尬了,他們沒有臉面再投靠葉小天,葉小天也不可能接受他們的朝秦暮楚,否則如何保證其他人的忠誠?

  所以,他們只有兩個選擇,要麼是花晴風,要麼是王主簿。而花晴風……,即便在這樣的情況下,依舊有許多人不看好他,所以這些人就分化成了兩部分,一部分投到了花晴風門下,一部分投靠了王主簿。

  花晴風肯接收這些人並不稀奇,王主簿這時候還敢做出這樣的舉動卻不免令許多人嘖嘖稱奇了:徐伯夷都不是葉大人的對手,王主簿還敢接收徐伯夷的舊部,他就不怕觸怒葉小天嗎?

  但是真正明白些門道的人,卻不得不暗贊一聲:薑還是老的辣。王主簿暫時蜇伏,甚至讓出一部分權力,這只是鬥爭失敗的必然結果,在官場上其實是一種常態。

  徐伯夷作為葫縣的二把手,奈何不了葉小天這個四把手,同樣的,如今成為代理二把手的葉小天,又何嘗能奈何得了王主簿這個三把手?除非他能抓住王寧的小辮子,否則王寧雖然敗了,他又能把王寧怎麼樣。

  有了這個底氣,王主簿怎麼能不接收徐伯夷的舊部?他連徐伯夷的舊部都不敢接收的話,誰還相信他有能力跟葉小天鬥?那時還有誰來依附他,恐怕就連本就忠於他的人都要生出異心。

  所以,這不僅是王主簿儘量擴大自己力量的一個機會,同時也是提升他這一脈的士氣。戰場上沒有常勝將軍,官場上更是,今日的失敗,並不代表來日就不能勝利。

  而投奔他的人,在紛紜變幻的葫縣官場上至少也是站過兩次隊的人了,他們既然投靠過來,就沒有機會再做出另一次選擇,只能死心踏地的跟著王主簿走,這樣一群忠誠可靠的人,王主簿哪有道理不收?

  投靠王主簿的這些人中,以李雲聰為首。李雲聰是文人,王主簿也是文人,王主簿奉行的是中庸之道,而李雲聰也不是太激進的性子,只是他的舊主:葉小天和徐伯夷都是激進的人,他在這些人手下根本發揮不出自己的特長,只能做一個喊打喊殺的嘍羅,如今投靠了王主簿,還是挺受王主簿器重的。

  葉小天低調,王主簿更低調,花知縣卻高調的不得了。這兩個人都歇菜了,他這位大當家理所當然地要挑起大樑來。於是,坐堂審案、徵收錢糧、勸課農桑,督促教學、修繕驛道、維持治安,還要配合景千戶抓賊,花知縣成了大忙人,忙的八腳蜘蛛一般團團成轉。

  “呼……”

  拖著兩腳泥的花知縣走進花廳,一屁股就坐到了椅子上,袍角已被雨水打濕的衣服都來不及脫。他真的是太疲憊了,這天無三日晴的地方,還真是不颳風就下雨,如此一來給驛道修繕增加了太多的困難。

  花知縣幹實事的能力確實太……,也就只好以勤補拙了,可他又不是鐵打的人,這一來真是累個半死。走在路上時還能撐著,一倒在椅上,簡直連手指都不想挪動一下了。

  “老爺,你先喝口熱茶。”

  花知縣剛剛疲憊地歎了口氣,雅夫人就出現了。

  女人就是這等矛盾的生物,無所作為的花晴風,她看不起。可眼見丈夫累成這般模樣,她又無比心疼。蘇雅把熱茶放在幾上,飄身轉到花知縣背後,輕輕為他按捏起肩膀來。

  蘇雅柔聲道:“妾身已經叫廚下準備飯菜了,老爺先歇歇乏兒。老爺,公事固然重要,可老爺也得照顧好自己的身子呀,怎麼這麼拼呢……”

  “沒辦法呀。王甯那只老狐狸蜇伏不出,不肯承擔任何責任。葉縣丞嘛,倒是一個難得的幹才,可惜又受了傷,為夫現在怎好勞動他,總不能別人管事時井然有序,到了為夫手上就亂成一團吧,只好辛苦些了。”

  花知縣拍著蘇雅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一副很無奈的語氣。但是,他的眼神卻非常冷漠,似乎並沒有情緒的波動,他的嘴角還有一絲譏誚的笑意,只可惜蘇雅站在他身後,根本看不到。

  “老爺……”

  蘇雅聽了心中一陣柔情湧起,忽然俯下身來,輕輕環住了花知縣的脖子,飽滿柔軟的酥胸輕輕抵在花晴風的後腦上,花晴風意會到那裡的柔軟豐挺,疲乏之極的身子忽然有些燥熱,像是有一股無名火,憋在身體裡渲泄不出去。

  這些日子他累歸累,心理上的壓力更重,強要他出面承擔、解決他能力之外的事情,而且是很多事情,那種心理壓力著實不小。而且他還要壓抑對葉小天的仇恨,如此種種,形成了強大的心理負擔,如此情況下,反而對魚水之歡有了特別強烈的渴望,一場酣暢淋漓的纏綿很顯然可以放鬆他的身心。

  但是,一想到蘇雅原本無暇的身子已經被另一個男人玷污,一想到她蹲在桌上,曲意承歡地取悅那個男人的噁心場面,花晴風就覺得她很髒,根本不想再碰她。葉小天,他可以慢慢計畫,等葉小天的利用價值用光再處理,可這個賤婦怎麼辦?

  花晴風靠進蘇雅懷裡,半眯著眼睛,輕輕撫摸著蘇雅柔軟的手掌,輕聲道:“雅兒,為夫想……納個妾。”

  蘇雅身子微微一僵。花晴風歎了口氣,道:“雅兒,你我成親這麼久了,還一如所出,我……,我不能對不起花家的列祖列宗呀,而且,我也想有個孩子承歡膝下。”

  他輕輕轉過身,望著蘇雅,真誠地道:“你放心,我最疼的肯定是你,永遠是你。我只是想要一個自己的親生骨肉,等孩子生下來,肯定是要由你來撫養的,他是咱們兩個人的孩子。”

  蘇雅默默地垂下了頭,多一個女人分享丈夫的愛,她當然不情願。可是一則她從小所受的教育都在告訴她,遵從丈夫的意見才是一個賢慧的妻子,再者她也考慮到,這麼久了,確實一無所出,萬一……真是自己的原因呢?

  以前丈夫不納妾,自己父親送他的那個妾也在證實不能懷孕後被轉賣了,沒有留在花家,並不是因為她的堅持,而是她父親的態度和丈夫的決定,可那是因為蘇家對丈夫有栽培之恩,正是靠著花家的錢,他才能讀書做官。

  或許,正是因為這個,才造成他懦弱的個性和不自信,才一次次被下屬後來居上,把他架空成一個傀儡吧,有錢不等於有權,丈夫好歹也做了這麼久的官了,花家對他的影響力正在漸漸削弱。

  自己確實沒有子嗣,如果強要阻止,會不會反而因此失去丈夫的寵愛。只要他能走出陰影,樹立信心,做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那比什麼都好,只是納個妾又有什麼呢?

  猶豫良久,蘇雅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娘子!”

  花晴風開心地握緊她的手:“你放心,為夫是不會負了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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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26 16:15:17 |只看該作者
第422章 互惠

        
  花知縣性格一向溫吞,娶起妾來倒是雷厲風行,蘇雅點頭答應的第二天,花知縣就找人開始張羅了。蘇循天得知這個消息後,馬上去後宅找姐姐詢問情況,得知緣由後不禁勃然大怒。

  蘇循天可不像蘇雅那麼好說話,當兄弟的自然護著自己姐姐,蘇循天馬上跑到驛站找花晴風一通吵鬧,言語之間不時提起花家落魄時蘇家對他有多少恩惠,把花知縣奚落的惱羞成怒。

  花知縣實在摞不下臉兒了,氣極敗壞地喝令捕快把蘇循天放翻在地,狠狠地打了一通板子。這一來蘇雅可惱了,夫妻兩個又發生了冷戰,花知縣也不在意,這邊忙碌著縣裡諸般事務,那邊依舊使人幫忙選妾。

  雖然在官場上花知縣不大受人敬畏,可他畢竟是七品官,小門小戶人家還是上趕著巴結,沒多久就選定了一戶人家的閨女,年方十六,生得清秀端莊,花知縣看過後很滿意,雖然現在正忙於公務沒空操辦喜事,卻先把聘禮下了。

  蘇循天被打了二十大板,屁股都打爛了,敷了藥躺了一天,雖然不那麼痛了,倒是腫脹的老高,他在家裡待不住,就叫人把他抬著,上山去找葉小天,憤憤不平地向葉小天訴苦。

  葉小天躺著,蘇循天趴著,一對難兄難弟。葉小天聽蘇循天說罷,不以為然地道:「我說老弟,就為這事?」

  「昂!」

  「這事明明是你不對嘛!」

  蘇循天瞪起眼睛道:「我不對?我有什麼不對?」

  葉小天道:「你有什麼不對?你不對的地方多著呢!來,咱先說第一樁,你姐姐沒有給花家誕下子嗣,是吧?」

  蘇循天道:「是!可是,我姐姐沒少求醫問藥,人家郎中都說了,我姐姐沒有毛病……」

  葉小天打斷他的話道:「可是,誰能保證花家沒有子嗣,就一定不是你姐姐的原因?你讓他納妾還是沒有子嗣的話,他誰也怨不著。可你不讓他納妾,現在還好說,等到將來老邁年高,膝下無子,他要是把這個罪責怪到你姐姐頭上,說得清嗎?」

  蘇循天梗了梗脖子,不說話了。

  葉小天道:「到時候斷子絕孫的罪名,全都得是你姐姐擔著。你姐姐是聰明人,所以她不阻攔,她是知縣大人的夫人,她都同意了,你個小舅子跳什麼跳,你說這是不是你的不對?」

  蘇循天狠狠地揉了揉下巴,想不出反駁的詞兒。

  葉小天又道:「再者,就算不是為了留後,有錢有勢者買妾聘色也是尋常事,你姐姐要是出面阻止都沒有站得住的理由,何況是你這個內弟。如果你是縣尊大老爺,我看你小子早納了十個八個妾了。」

  蘇循天「嘿嘿」地乾笑了兩聲,牽動了身上的傷口,禁不住又是「哎喲」一聲。

  葉小天道:「這是第二個不對了,再說第三個。家裡那點事兒,你不能回了家再說?你私底下和你姐夫怎麼爭吵,那只是你們的家務事,可你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兒讓縣太爺下不來台,你做的對嗎?」

  葉小天側了側身子,接著道:「尤其不對的是,你不該提起你家對他的恩澤!這話,不要說當眾不該說,私下也不該說。」

  蘇循天瞪起眼睛道:「怎麼就說不得?他確確實實是靠了我家,要不然他有今天?」

  葉小天恨鐵不成鋼地道:「你呀!你不說,難道他就不知道?你提出來,只能讓他覺得羞辱!」

  蘇循天悻悻地道:「他當初用我家的錢時不覺羞辱,現在就覺羞辱了?」

  葉小天加重語氣道:「沒錯!區別就在於當初和現在!不管怎麼說,他現在都是縣太爺,是官,他有他的尊嚴,你這麼提出來,就是對他的羞辱!循天兄,哪怕本來他對你們蘇家感激涕零,你總這麼掛在嘴上,久而久之,也只會令他生厭,直至把這恩情當成羞辱,到那時候……」

  蘇循天啞然了,怔了半晌,喃喃地道:「會……會這樣嗎?」

  葉小天乜著他道:「你把自己想像成你姐夫,想一想如果有個人總在你耳邊這麼提醒你、羞臊你,你怒是不怒?」

  蘇循天撓了撓後腦勺兒,閉上眼睛沉思起來。過了半晌,蘇循天驀地一睜眼,葉小天依舊乜著他,問道:「怎麼樣?」

  蘇循天一臉嚴肅地道:「不錯!如果我是縣太爺,起碼娶八個小妾!」

  葉小天怔道:「你想了半天,就在想這個?」

  蘇循天訕笑道:「本來不是,不過當我把自己想像成縣太爺的時候,我想的就只有這個了。」

  「你這小子……」

  葉小天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不過他也清楚,蘇循天說出這句半開玩笑的話,也就是打開心結了。葉小天真把蘇循天當成自己的朋友,自然不願他跟姐夫失和,鬧得家宅不安,見他終於想開,心中甚感寬慰。

  這時,華雲飛急匆匆地踏進門來,一見葉小天,便喜氣洋洋地道:「大哥,我有消息了,啊……,蘇班頭!」

  葉小天倒沒避著蘇循天,因為聽華雲飛一說,就知道必然是關於那些山賊的消息,此事倒不必瞞著蘇循天,葉小天喜道:「有消息了?快說說。」

  「是!」

  華雲飛把他查到的情況對葉小天說了幾句,不得不說,葉小天從當地山民中徵募探子,作用確實很大,那十萬大山漫無邊際,縱然那些山賊沿驛路作案,不會進入太深的地方,想查這麼一夥流竄作案的山賊也是幾乎不可能的任務,洪百川一行人都是探查行蹤的好手,到現在還在山林中漫無邊際的轉悠呢。而利用當地山民的關係網,一些細微的異動卻休想瞞過官府。

  這次的消息就是一個山中獵戶發現的,他一家三口住在山裡一處山頭上,只有換些日常用品時才會出山。附近山裡有近千人活動,哪能瞞得過這個獵戶,只不過這獵戶不問世事,根本就想不到別處去,只是自己提起了小心,避免一家人被他們發現。

  老獵戶出山換取鹽巴和米面時,同他常打交道的那戶人家聊天,而那戶人家的男人恰是一個被官府僱傭做探子的人的姨父,順口向他問了一句,本也沒抱什麼希望,不想就得了這麼個消息。

  消息傳到華雲飛這裡,他馬上親自走了一趟,只要給他一個大概的區域範圍,這麼大的一支隊伍就休想瞞過他的眼睛了。華雲飛馬上趕回來向花知縣稟報,當時景千戶不在,花知縣還要派人去尋景千戶,華雲飛就趁機趕來向葉小天稟報了。

  葉小天自然明白華雲飛趕來的意思,參與就有功啊!他聽了之後不覺也有些意動。上次剿滅「一條龍」的隊伍,其實全是他的功勞,但他推了,而這一次則不然,他可是有兩年升八級的壓力在身,多積攢些功勞總是沒錯的。

  不過,他現在傷勢未癒,雖然傷不重,可傷口還沒癒合,哪能跋山涉水?如果讓人抬著去……,這功搶的也太明顯了吧?會不會因此引起花知縣的反感?要不然,這次機會就此放過?山賊巢穴縱然找到了,能不能取得戰果還不一定呢。

  葉小天正在猶豫,若曉生急急來報:「老爺,有位景千戶和縣尊大老爺到了。」

  葉小天一聽,不由訝然挑起眉毛,他不大明白這兩人的來意,葉小天急忙向華雲飛示意了一下,華雲飛會意地退出臥房,蘇循天也大呼小叫起來:「抬我出去,快點,抬我出去!」

  蘇循天雖然心結已開,可一時半晌臉子還摞不下來,剛被他姐夫揍了一頓,蘇循天可不願在這兒跟他碰面。蘇循天也叫人抬了他出去,葉小天便吩咐人把景千戶和花知縣請來。

  景千戶和花知縣進了臥房,葉小天正叫哚妮扶他起來。景千戶一見連忙道:「哎呀,葉縣丞,你有傷在身,不要起身了,免得掙破了傷口。」

  花知縣也道:「是啊,葉縣丞,你躺著,躺著,不必起身。」

  葉小天倚著被子坐定,笑道:「不妨事的,兩位大人請坐。兩位大人,你們都是大忙人啊,怎麼有空過來?」

  這兩人先前都曾來探望過他,此時不免再問候幾句,然後才轉入正題。景千戶粗聲大氣地道:「小天兄弟,多虧你給咱們出的好主意,如今果然探聽到了那些山賊的下落。老哥我馬上就要出兵去圍剿這些山賊,你是給老哥出主意的人,總得知會你一聲兒,這事兒要是沒有你,可沒有這機會,我老景是厚道人,哪有撇下你領獨功的道理。」

  葉小天一聽心中不免有些感動,自己本就是文官,哪怕不隨之出戰,只要能找個名目插手其中,到時候這謀劃之功就跑不了自己一份,景老哥到底是武人,講義氣啊!

  葉小天喜上眉梢地道:「怎麼,景老哥已經有了對付他們的辦法?」

  景鵬道:「嗨,殺賊麼,還要什麼辦法?兵來將擋,水來土屯嘛,老哥我就率兵沖上山去,就不信那群烏合之眾是我們軍隊的對手。」

  葉小天眉頭微微一蹙,道:「山賊固然不是軍隊的對手,可他們佔據地利啊,而且他們未必敢戰,只要他們一見你們上山,馬上溜之大吉,那就休想殲滅了。」

  景鵬不以為然地道:「殲滅他們談何容易,我只要能得到幾顆人頭,對朝廷也就有了交待。那輜重只怕早被他們變賣了,如何追得回來。」

  葉小天搖頭道:「如今風聲正緊,只怕他們未必能夠變賣。再者說,只得到幾顆人頭和打垮這些山賊,功勞可不一樣啊……」

  葉小天眉頭一皺,忽地計上心頭,喜不自勝地道:「有辦法了,景老哥,小弟有個辦法,你看行不行,雖說未必有十分的效果,但是多拿幾顆人頭回來還是辦得到的。」

  景鵬精神大振,道:「什麼主意?」

  葉小天把他的想法一說,景鵬仔細想了想,一拍大腿道:「使得!哈哈哈,小天兄弟,你真是智多星啊,這法子使得。花大人,怎麼樣,我就說咱們該跟小天兄弟說一聲吧,你還嫌麻煩,這一趟咱們來著了吧?」

  花知縣有些尷尬,訕訕地道:「本縣……本縣是覺得葉縣丞有傷在身,不宜打擾。」

  葉小天望了他一眼,暗生鄙夷:「這花知縣,抓權辦事都不行,搶功倒是不落人後,什麼不宜打擾,分明是怕我分潤他的功勞。」

  葉小天也不說破,含糊幾句了事。反正如今再加上他這個計策,這件事只要成了,功勞就絕對少不了他那一份兒。

  三人商議已定,花知縣和景千戶轉身要走,葉小天掙紮著想要起來相送,被二人按住,也就順勢坐下了。

  景千戶走到門口,忽地一拍額頭,彷彿才想起來似的對葉小天道:「哎喲,你瞧我,人粗心也粗,差點兒把事忘了。小天兄弟,此間一旦事了,老哥就得趕回去了,這樁輜重被劫的事兒怎麼也得去南京說個清楚。你與泓愃少爺有什麼話兒想說,不妨先寫封書信,到時候老哥給你捎去!」

  景千戶說的很是隨意,葉小天卻是聽得啞然一笑,難怪景千戶如此熱切於分功給他,原來如此,是想借他的關係拉近與兵部張尚書家的關係呀。葉小天向他遞個心照不宣的眼神,笑眯眯地道:「有勞景老哥,這封信,我會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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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3章 誘導

        
    景千戶得了葉小天一計,興沖沖地趕去排兵佈陣了。花知縣自然也是不遺餘力地配合,雖說讓葉小天分潤了一些功勞,可總也好過自己沒有功勞,想多撈些功績,在這件事上就得全力以赴。

    花知縣和景千戶按照葉小天的計策秘密部署起來,此時葉小天家裡又迎來了另一位貴客。這位貴客帶著二十多名山苗武士,從深山中來,正是蠱神教派來探望尊者的那位長老----衣波佬。

    衣波是蠱神教內部爭權,兩大長老相繼過世後新進位的,雖說他的年紀比較年輕,那也只是相對于其他長老而言,他今年已經五十九歲,馬上就滿一甲子了。

    葉小天對這些蠱神教派來的人照顧的非常周到,單獨辟了一所宅院,準備給他們居住。衣波長老由冬長老陪同著,率領眾武士進入葉府,但見門楣廣大,氣派非凡,尤其是庭前一眼間歇泉,更增瑰麗。

    一路走去,鳳閣鸞樓,雕欄畫檻,絲幛綺窗,極盡華盡,再襯著一處處修叢鮮花,仿佛人間仙境一般。衣波長老年輕時曾遊歷過天下,好歹還是見過些世面的,他帶來的那些武士們穿著簡陋的皮甲,持著簡陋的弓矛,赤著雙腳,一個個仿佛深山野人一般,見此情景卻不免滿是驚奇與新鮮。

    他們只道尊者在世間遊歷,遠不及在山中逍遙,尤其是聽說尊者還險險被人陷害。遭致牢獄之災,在這些神殿武士心中,尊者如今不知正受著何等苦楚。需要他們去解救,誰料尊者正置身天堂。

    神殿當然是一幢極其宏偉壯觀的建築,可整個生苗聚居區也就只有這麼一座拿得出手的建築,而且那是尊者和神妃、長老們的居處。神殿之外,就算是各部落的首領,住的房舍與普通山民也沒有什麼質的區別,頂多是廣大一些、結實一些。這樣精心雕飾的園林屋舍,在頭一回出山的武士們眼中可是聞所未聞的。

    沿著曲徑幽深的長廊。一路盡是朱閣綺戶,路上所遇的僕傭侍婢都停下來向他們友善地微笑致意,在這些山中武士眼中,就算是這些下人們的衣裳。都是那麼的華美,要知道,就算是衣波長老身上那襲黑袍,也不過是山中女子織就的粗布衣裳,質料和手工是完全無法與之相比的。

    甍脊高起,飛簷翹角,碧瓦紅燈,氣象華麗。一進院落,便是一座極華麗的樓閣。大門的正上方一塊金字楷書匾額,上書:“綺芳樓”三字。葉小天就在樓中相候,衣波長老連忙站定。整束袍服,率領眾武士恭謹地踏進門去。

    邁過高高的金光閃閃的包銅門檻,就見好生華麗的一座大廳,八根庭柱,漆成朱紅,閃閃發亮。兩側有畫屏隔斷,正前方左右各有官帽椅兩張。幾案一副,正前方牆上有字有畫,牆下一張幾案兩副座椅,都是黃花梨的原木打造,形式古樸典雅,葉小天穿著一襲青色直裰,坦然就坐。

    衣波長老趕緊趨前兩步,欠身施禮:“屬下衣波,見過尊者!”

    眾武士們一見葉小天神情激動之極,他們一進廳堂,就被如此富麗堂皇的大廳晃迷了眼睛,但是對於尊者的敬畏,使得他們迅速收斂了心神,一見長老施禮,連忙上前單膝跪倒,行覲見大禮。

    “哈哈哈,都起來吧,不必客氣。衣波長老請起,請坐!”

    冬長老早就習慣了與葉小天相處,對於葉府的奢華也是見慣不怪了,所以並沒有衣波長老的緊張局促,他微笑著向衣波長老做了個邀請的姿勢,二人便一左一右在椅上坐了。

    眾武士趕緊分列左右,在他們身後站定,武士們依舊目不轉睛地望著他們的尊者。在這些虔誠的神教武士心中,他們的尊者可是最接近神的人。

    兩個清純可愛的小丫環輕盈地走進廳來,仿佛一對翩躚入堂的小燕子,為冬長老和衣波長老各自奉上一杯香茗,又翩然退下。

    衣波長老暗自讚歎,尊者府上可比神殿還要奢華許多,瞧這些小丫環,也是訓練有素,斯文有禮,山中可是見不到這般景致。這時那香茗散發出淡淡清香,嗅入鼻端,更是令人飄飄欲仙,衣波長老不由精神一振,這樣的好茶,他在山裡是吃不到的。

    衣波長老已經知道葉小天先前被押赴金陵的事,這次來又聽冬長老說過前幾日剛剛遇刺,所以向葉小天問候致意一番後,馬上神情嚴肅地向葉小天提出,必須要派一批武士負責尊者的安全,他這次帶來的武士就是從神殿特意挑選出來的最出色的戰士。

    衣波長老早聽眾長老們提過,他們這位年輕的尊者不喜約束,恐怕不會答應留人拱衛,所以暗暗打定主意,無論如何也得讓葉小天答應,如果尊者一意孤行,他就以死相諫,總之絕不能讓尊者獨自置身世間冒險。

    葉小天聽了他的話,含笑點點頭,道:“這是眾長老的美意啊,本尊也不想讓你們整天提心吊膽的,再說,身邊有些合用的人也是好的,呵呵,這些武士們就留下好了。”

    衣波長老打量著對面的一根廳柱,正在核計一頭碰上去會不會死得乾脆一些,不料葉小天竟答應的這麼乾脆,衣波不由呆了一呆。那些武士們聽說可以留在尊者身邊,更是大喜若狂,立即跪倒叩謝尊者大恩。

    葉小天笑道:“好啦好啦,既然到了這世俗之間,就得遵守世俗間的規矩,不要時時刻刻這麼拘束,你們今後也不要稱我為尊者,本尊的身份在世俗間可是保密的,都起來吧。”

    葉小天喚起那些武士。又對衣波長老道:“欣聞長老要來,本尊也甚歡喜,已經備下酒宴。走吧,咱們邊吃邊談。”跟尊者同席飲宴?衣波長老惶恐地道:“尊者,這……這似乎不合規矩吧……”

    葉小天擺擺手道:“哎!入鄉隨俗嘛,衣波長老,你就不要客氣啦。請!”葉小天說著已經當先走去,衣波長老無奈,只好隨後跟上。冬長老對那些武士們道:“側廂業已備下酒宴,你們自去享用吧。”

    葉小娘子從門外轉了進來。向眾武士微笑道:“諸位,請隨我來!”這些武士不僅忠誠可靠,武藝高強,而且為了能夠在世俗間為尊者所用。所以個個都會說漢話,自然聽得懂葉小娘子的話。

    衣波長老繞過畫屏,就見這裡又自成一方天地,四下雕欄盡開,窗外鳥語花香。廳堂上單獨擺著一張花梨木的圓桌,葉小天已在上首坦然坐下,衣波長老連忙施禮,在側首小心翼翼地坐定。

    冬長老的師傅如今還活著,是八大長老之一。他這個長老是葉小天這麼隨口叫著的,他的地位身份此時比衣波還差了一大截,所以直待衣波坐定。冬長老才在下首坐下。

    葉小天吩咐一聲,一排俊俏小丫環便似穿花蝴蝶一般翩躚而入,流水般送上各色佳餚,或鹹或甜、各色海味山珍,水陸珍饈,大多是衣波長老聞所未聞。就連那各色食具都是精美異常。

    在武士們用餐的地方,菜肴雖不及衣波長老享用的精華。卻也是極其豐富,至少對這些純樸的山裡漢子們來說,他們從來沒有吃過如此豐盛、如此美味的東西。

    看著大快朵頤的衣波長老,葉小天的眼睛笑成了一條縫。原本他對於想把他困在深山老林裡安份當尊者的蠱神教抱著敬而遠之的態度,能躲多遠就躲多遠,但是這樣顯然不是一勞永逸的辦法,總有一天他還是要乖乖回去。

    而且,他想在世俗間有一番發展,離不開蠱神教這份助力,可蠱神教一向又是極為保守的,他們退縮在深山裡,不願意與世俗社會有太多接觸。這樣顯然不能成為他的臂助。

    一股保守的、與世隔絕的力量,即便他們的長老都要到世間歷練,瞭解世間的變化,就不會被世人拋棄麼?那些信奉蠱神教的人始終是沒有見過世面的,愚昧而原始的,這樣固然容易統治,可總有一天害人害己,被人類社會遠遠地拋在後面,要麼毀滅,要麼成為貧窮的、毫無價值的人類附庸,讓人們像看猴子一樣用獵奇的目光拿他們當笑話。

    總有一天,那些虔誠信奉他的人和他的後人,要不可避免地面對這個世界,崇山峻嶺以及蠱術小道,阻擋不了世俗漸漸向深山滲透的腳步,成為不了保護他們的屏障,那時候再想起要融入這個世界,就只能永遠落後於這個世界。

    與世隔絕的結果,只能是讓統治者們自私而愚蠢地享用一段時間的榮耀,不管是從他個人發展的需要來看,還是從他身為尊者的責任來看,葉小天都覺得自己有義務、有責任引導他們走出來。

    而這一切,就從衣波長老和這些武士們開始吧,先讓他們接觸文明,享用文明,當他們習慣了世俗間的文明,他們還能忍受深山老林的落後、愚昧與貧窮嗎?

    想到自己為他們準備的剪裁合體、質料柔軟的新衣,想到自己為他們準備的寬敞明亮、寢居舒適的房舍,葉小天愉快地笑起來,他輕輕三擊掌,側廊便有絲竹樂起,幾位舞娘翩翩而入,他雇來的舞樂班子開始載歌載舞了。

    這時候,山賊們決定出山了,他們打算再做一票就流竄到別的地方繼續逍遙。他們已經打聽到,那位景千戶轟轟烈烈的剿匪行動勞而無功,朝廷已經震怒,勒令他去南京候參,而驛道上依舊有絡繹不絕的財富在流動。

    綺芳樓中,看到衣波長老滿面新奇而欣賞的表情,葉小天笑的更愉快了,就像一隻剛剛偷到兩隻雞的小狐狸般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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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27 17:04:08 |只看該作者
第424章 智取

        
    “都他娘的給我安份著些,老老實實蹲在家裡,老子們是來求財的,做完這筆買賣就走,只要你們老實著點就不會有事!”

    一個貌相粗獷的大漢提著刀子惡狠狠說罷,“哐”地一聲踢上了柴門,院中傳出“汪汪”的幾聲狗叫。

    這個小村不大,以村中大姓為村名,就叫丁家村,丁家村一共只有十一戶人家,就在這驛道邊上生活,靠著幾畝山田以及在驛道上擺賣茶水和野果為生。山賊們此刻已經佔領了這個小村莊,棲息於此,等著軍需物資過境。

    小村接近驛道,村裡為數不多的年輕人都趁這大批軍資過境需要各種人手的難得機會,跑到驛路上賺錢去了,村子裡只剩下老人和孩子,因此才沒有婦人被山賊淫辱的事情發生。

    不過,留守村民為數不多的錢財還是被山賊們劫擄一空了。長風提著一隻老母雞從一戶人家裡出來,那是這戶人家養的唯一一隻下蛋的老母雞,老兩口兒站在門口,心疼地看著那隻母雞,敢怒而不敢言。

    “哈哈,快些,快些,生火,咱們今兒開開葷!”木恩一見眉開眼笑,旁邊就是柴禾垛,扯過幾把來生著了火,把那雞剁了一刀,拔毛開膛,也不清洗,帶著血就穿在叉子上,不一會兒就烤得香氣撲鼻。

    旁邊幾個山賊看著那烤雞饞誕欲滴,但是只有長風能坐在木恩身邊一起享用,因為這伙山賊裡面他們兩個是頭目,旁人可沒有這樣的口福。

    “小白,過來過來……”

    木恩忽然招呼了一聲,一個蓬頭垢面,懷裡抱了把長矛的男人聽見呼喚,向他們走過來。長風一把將他拉過來,摁在自己身邊。扯下一大塊香噴噴的雞肉,遞給他道:“喏,拿著。”

    “謝謝長風哥,謝謝木恩哥。”

    小白露出謅媚的笑容,嗅著那撲鼻的香氣,忍不住吞了口唾沫,一口咬下去,他的淚都差點兒下來,好香啊!已經很久沒有吃到這麼香的肉了!曾幾何時,我可是堂堂一縣縣丞……

    罷了。好漢不提當年勇,好死不如賴活著!小白大口大口地吞嚥起來,旁邊那些山賊瞧在眼裡心中好不羡慕,可這事兒還真羡慕不來,誰讓人家是木頭領和二頭領寵愛的“女人”呢。

    “快點快點,前方傳來消息,官府輜重馬上就到。大當家的吩咐,各路人馬準備動手!”正吃著,突然一個山賊遠遠跑來。大聲嚷嚷著,徐伯夷直了直脖子,努力吞下口中的雞肉,噎得直打嗝。

    長風剛剛站起來。忽聽一陣號角聲響起:“嗚~~~~嗚~~~嗚嗚嗚~~~~”

    長風大吃一驚,失聲道:“哪來的號角?”

    木恩騰地一下跳了起來,變色道:“不好!有官兵!”隨著聲音,就見無數的官兵從山坡上、山坳裡滾滾而來。當中有人打著一桿大旗,上面赫然是一個大大的“景”字!

    “嗝兒!”

    徐伯夷又打了個嗝,茫茫然地站在那兒。整個人都傻了。

    ※※※※※※※※※※※※※※※※※※※※※※※※※

    “尊者,人世間的富貴榮華,哪及得上侍奉蠱神的榮耀。屬下以為,尊者在塵世間的歷練不應過久,神教不可無主啊!再有個三年兩載,尊者就該返回神教才是。”

    一得著機會,衣波佬便勸說葉小天一番,每回葉小天都是隨口搪塞過去。此時二人吃著茶,躺在後宅大樹下的逍遙椅上,吱吱嘎嘎的甚是悠閒。

    葉小天瞄了一眼衣波佬,還是一襲黑袍,不過那質料可是上等的絲綢,內襯著雪白的中單,那是質料極佳的松江布。挽髮的簪子也早不是那根陳舊的棗木簪子了,而是一根晶瑩剔透的翠玉簪子。

    葉小天微微一笑,不知不覺間,衣波佬已經習慣了現在這樣的享受,雖然他依舊不忘使命,時不時地就勸說一番,可是只怕他自己都不會意識到他正在發生的轉變吧。

    葉小天在有意的培養他的習慣。他是長老中最年輕的一個,也應該是最容易接受外間事物的一個。躲在深山老林裡,縱然守著金山銀山又有什麼意思呢?權柄財勢,如果不能有世俗做對比,又有什麼意義?

    不遠處,肅手站立著幾名生苗侍衛,葉小天已經見識過他們的武功了,因為每天早上他們都在後宅演武習練,他們的功夫絕無花哨,都是真正的殺人技藝,簡單、迅捷、有效,身邊有這樣的人拱衛著,能暗算他的人便微乎其微了。

    現在,他們那長滿老繭的雙腳都穿上了皂面皮靴,身上都穿著剪裁得體、鬆軟透氣的棉布武服,腰間扎著牛皮質料、做工精美的腰帶,看起來英姿颯爽,哪裡還有一點剛出山時那種野人般的味道。

    “嗯!差不多的時候,我就輪換一批,只要在這裡待上兩個月,我就不信他們還會喜歡山裡的那種生活。久而久之,這些武士就會成為我走出大山的最堅定支持者。”

    葉小天暗暗想著,衣波佬見尊者不以為然,只能苦笑一聲,道:“尊者身體已經好得多了,屬下也就放心了,屬下打算明日就回神殿,眾長老們都牽掛著尊者呢,早點捎信回去,也好叫他們放心。”

    “不急……”

    葉小天笑眯眯地道:“本尊給長老們準備了些禮物,還需幾天才能置辦齊全,到時候衣波長老再回去,正好給他們捎去。另外,你記得再請一位長老過來,本尊正在紅塵歷練,不能返回神殿,通過這種方式,可以和各位長老多熟悉一下,也可以通過你們對神教多些瞭解。”

    對於這一點,衣波長老倒是樂見其成的,於是欣然答應一聲。

    “老爺,衣波長老,你們請吃些水果。”哚妮笑眯眯地說著走來,旁邊陪著桃四娘,身後還跟著兩個小丫環。捧著兩盤洗的水靈靈的水果。

    哚妮腆著肚子,一手扶腰,腳步蹣跚。她的肚子微微隆起,看著已經顯懷了。莫非哚妮懷了小小天?非也,非也,就算真懷上了,哪有這麼快就隆起來的,只不過衣波長老剛到葉府,哚妮就往懷裡塞了個小枕頭。

    葉小天初見她這副模樣時,不禁嚇了一跳。可當著衣波長老的面又不便露出驚訝之色。事後向她問起。哚妮吞吞吐吐的解釋說,是怕沒有完成長老交待的使命,會受到長老責備。

    葉小天是何等樣人,腦筋微微一轉,也就猜出她的心思了,葉小天只覺好笑,便也由得她去了。如今看習慣了她這副模樣,葉小天倒真有些熱切起來,如果哚妮是真的有了身孕該多好。

    當然。葉大官人如今還是黃金王老五----確實是黃金王老五,只要他還沒有娶妻,那他就是單身,妾是不作數的。作為一個黃金王老五。尚未娶妻,妾先生子,其實在一定程度上會影響他將來的擇偶。因為有些人家是不願意把閨女嫁給已經有了庶長子的人家的。

    但葉小天並不大在意這一點,他相信瑩瑩也不會。更何況。一個人最難走出的就是第一步,他現在既然已經連凝兒都接受了,而無論是展家還是夏家。都不可能讓自己家的閨女做小,這可是一個很難克服的困難。有這樣一座高山橫在那兒,還顧忌前邊再多上一道土坡麼?管他嫡子庶子,總是自己的骨肉,葉小天一直就是一個很在乎家、很在乎親情的男人。

    葉小天剛拈起一顆荔枝,華雲飛就興沖沖地闖進了後院,大聲道:“大哥,大哥,大喜呀,官兵大捷,景千戶斬首數百,全殲山賊,不但奪回了被擄走的輜重,還……”

    聽到他的聲音,眾人都向他那邊望去,一眼看見桃四娘,華雲飛忽然有些不自在,聲音頓時小了。不期然的他又想起了被桃四娘抱著的時候那種異樣的感覺,這感覺令他一見到桃四娘便有些手足無措。

    桃四娘見到華雲飛,臉兒頓時也是一紅,悄悄垂下頭去,整齊細密的眼睫毛輕輕掩住了那雙溫柔賢淑的眸子。但是那雙垂下去望著腳尖的眼睛,分明還是有一抹餘光正悄悄地瞟著華雲飛。

    正因為華雲飛意識到了,所以他更加的手足無措。經過那一日後,他已經很難把桃四娘當成一個溫柔善良的大姐姐,而是……一個女人。那個擁抱,在他的記憶裡是那麼溫暖,常常令他難以自己。

    葉小天欣然站起,問道:“景千戶大獲全勝?”

    華雲飛趁機從桃四娘身上抽離了注意力,對葉小天道:“是!巡檢司官兵配合景千戶的人馬,把那伙山賊引入埋伏圈,一通廝殺,那些烏合之眾哪能與官兵正面對抗,只殺得落花流水,逃走的十不存一!

    大哥,你還真說對了,他們先前搶走的那批輜重真的尚未來得及變賣,這一下不但奪回了輜重,而且還全殲了山賊,改過為功,景千戶都笑得合不攏嘴了,他說回頭一定到府上親自向大哥道謝呢。”

    “哈哈哈……”

    葉小天大笑起來,叉著腰,洋洋得意對哚妮吹噓道:“怎麼樣,你家相公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厲害吧?”

    丁家村外,打掃戰場已經進入了尾聲,活捉的山賊都被反綁了串成串兒,押在一處山劫裡。一個軍官匆匆趕到山坡上,對景千戶道:“千戶大人,咱們一共斬獲人頭兩百四十七顆,俘虜山賊五十零九人,這些俘臥虜該如何處治?”

    景千戶往山劫裡看了看,冷冷地道:“全都閹了,送入宮中為奴。有捱不過宮刑死掉的,就砍了人頭充到斬獲的人頭裡去!”

    那軍官答應一聲轉身去了。大朝朝的時候,宦官的主要來源就是被打敗的敵軍將士或者造反者的家屬,其次是向朝鮮等屬國索要,因為家境貧窮活不下去而自閹入宮的內侍最少。

    像有名的大太監鄭和以及汪直,都是作為造反者家眷受到牽連,被閹入宮的,但是這些山賊都已是成年人,而且軍人又不是專業的宮刑師傅,在他們粗暴的手法下,這些山賊裡面能僥倖活下來的能有多少呢?可……誰在乎!

    “小白”徐伯夷被反綁著雙手,失魂落魄地擠在山賊堆裡,眼見大群的官兵圍過來,紛紛拔出佩刀,徐伯夷只當是要被殺頭了,只嚇得簌簌發抖,褲襠一熱,一股水流就染濕了衣袍。可是隨即他就發現,原來他即將遭遇到的,將是比死還難受的刑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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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5章 播種

        
    播州,楊天王的府邸。

    自唐僖宗乾符三年至今,歷經無數王朝,這裡的主人始終只有一個,楊氏。

    楊家的府邸已經不能用府邸來形容了,大明的宮殿也不過是在元朝的大都基礎上建成的,而楊家的府邸卻是自唐朝末年便不斷擴建翻修,綿延至今,偌大的府邸沉澱的是無盡的歲月。

    那牆根一塊不起眼的青磚,可能是唐朝時候所壘,那院角一株銀柏,可能是宋朝年間手植,庭前池畔的幾株奇花,可能是元朝時候移栽,一點一滴,壓縮的是一個時空。

    廣廈萬間或可用來評價楊家府邸的博大,儘管這裡並沒有那麼多的房間,但是從空中俯瞰下去,那一片片青黛色的屋簷,恰似綿延不斷的龍鱗,能夠給人這樣一種感覺。

    在這條盤龍身上,那片最大最燦爛的“龍鱗”之下,便是一幢古老的大屋,障子門、深黃色的地板、矮几矮榻,高齒木屐,一應物事都是唐朝時候的風格。寬大的臥榻上,楊應龍盤膝而坐,手中展著一封信。

    “呵呵……”

    楊應龍英俊迷人的面龐上露出一絲讓女人為之著迷的微笑,他輕輕搖搖頭,不以為然地彈了彈手上的信,自語道:“這個清清啊,她真以為我會把全部的賭注壓在女兒身上?時間,能改變很多東西,今日他最珍視的,來日可能棄如鄙履,如果有一天他能成長到我今天這樣的地位,不要說一個女人,就算是親生骨肉又算什麼?很多事,是由不得自己的,又豈能為一個女子而左右。”

    楊應龍輕輕嘆了口氣,慵懶地側躺下,若有所思地摩挲著下巴。喃喃自語道:“有蠱神教做後盾的他,究竟能走多遠呢?真是令人期待啊……”

    ……

    如果羅大亨聽到楊應龍這句話,或許會大叫一聲:“楊應龍,你抄襲我!”儘管他真正的口頭禪是“我的媽呀!”

    “我的媽呀,你可別嚇我……”

    羅大亨臉色蒼白,額頭頰上爬滿了汗珠。妞妞捂著隆起的肚子,吃力地呻吟著對羅大亨道:“我沒事兒,只是剛剛險險跌上一跤,有點岔氣兒。”

    “怎麼會沒事,怎麼會沒事呢。你看你的臉色都這麼難看了……”

    羅大亨滿屋亂轉,急急詢問丫環:“岳母大人呢?”

    小丫環怯怯地答道:“老夫人去廟裡進香了。”

    “哎呀,這可如何是好!來人吶,來人吶,快備車,我要送娘子去看郎中。”

    妞妞忍著痛安慰道:“大亨,你別急,我真沒事。”

    一炷香的時間之後,一輛車子從大亨的家裡駛出來。拉車的正是一身肥肉的羅大亨。家裡的驢車載老夫人去廟裡上香了,家裡車子倒還有一輛,可惜沒有騾馬。如果現去店裡調用,又或者去請郎中上門。總要有個去返的過程,大亨可不敢耽擱,情急之下乾脆拉著車子出了門。

    羅大亨著實胖了些,再加上焦急。顫動著一身肥肉走不多遠就是一頭一臉的汗,街頭行人看見他這副形象,不由得竊竊私語。如今大亨在葫縣也算是一號人物了。很多人都認識這位招財豬似的大亨老爺,可他這麼狼狽的模樣還是頭一回見。

    洪百川捻著佛珠,一步三搖地走在街上,看見了熟人,常是念聲佛號,微笑致意。洪百川多年前便潛伏在貴州,自有其重要使命,這次幫官兵的忙查找山賊下落只是順手而為,幫到了他也無法居功,還得在不暴露身份的情況把消息送與軍方,如今沒有用到他們,自然也不必說與誰知道。

    忽然,洪百川站住腳步,愕然看向前方。他看到羅大亨抓著兩條車轅,正奮力地向前奔跑著,可惜他實在是太肥胖了,自重太大,看他的表情好似地狂奔,可車子的速度實在是……

    洪百川目光一閃,又看到了斜臥在車上的妞妞,她捂著肚子,鼙著眉兒,還在氣喘吁吁地解勸羅大亨:“大亨,人家真的沒有事,你別擔心,別跑這麼快,會累壞的。”

    大亨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只覺眼前一陣陣發黑,耳邊妞妞的呼喊聲也是時遠時近,他那龐大的身軀,真是拖累了他的速度,雖然他拿出了吃奶的勁兒。“我……一定得節食減肥!”羅大亨一邊咬牙切齒地跑著,一邊暗暗發誓。

    忽然,他覺得身上一輕,緊跟著肋下被人架了一下,龐大的身子“呼”地一聲飛了起來,躍起一人多高,卻穩穩地落在路邊,架他離開的人不但力氣奇大,這使力的技巧也是神乎其神。

    羅大亨怔了怔,定晴一看,只見洪老爺子站在車旁,一手扣著車轅,橫了他一眼,冷冷斥道:“別站下,往前走,氣息勻了再歇著!”說完邁開雙腿,飛也似地向前跑去,他一手抓著車轅,那車卻走得又快又穩,毫不顛簸。

    羅大亨目瞪口呆地看著,好半晌才突地反應過來,扯開嗓門喊叫起來:“爹!你別走啊,你知道我要拉妞妞去哪兒啊?爹!爹!”這一下他想歇也不成了,羅大亨邁開大步便追了上去。

    洪百川一看那場面,就知道出了什麼事,所以立即拉著車直奔縣裡婦科醫術最好的常先生的藥鋪,妞妞一見公公在前邊拉車,不禁又窘又怕,可又不敢出聲,只好忐忑地坐著,腹中那股難受勁兒也不覺明顯了。

    羅大亨緊趕慢趕的,終於趕到了常家藥鋪。慈眉善目的常老先生正捻著鬍鬚跟洪百川說話:“呵呵,不妨事的,這位小娘子只是行動不慎,動了胎氣。靜養就好,如果洪員外不放心,那就按老夫開的方子,再給她服些安胎寧神的藥就行了。”

    羅大亨呼呼地喘著粗氣走進去,叫道:“爹!妞妞呢?”

    洪百川沒理他,謝過了常先生,板著臉從屋裡出來。羅大亨又追上去,道:“爹,妞妞呢?”

    洪百川冷哼一聲。乜著他道:“怎麼有了老婆,就不要你爹了是不是?給我回家去!”

    “我不!”羅大亨把脖子一梗,倔強地道:“你不認妞妞,我就不認你!反正我就是不回去!”

    洪百川冷冷地道:“你愛回不回,就你這樣的笨蛋,能讓我孫子平安降生嗎?老夫回家守著我孫子去。”

    “啊?”羅大亨想了想,終於明白過來,喜不自禁地追上去,道:“爹,你認妞妞啦?哎呀。我……我跟爹回去,那我岳母大人怎麼辦,她孤身一人的……”

    洪百川沒好氣地回過頭,衝他吼道:“老子養得起你這頭豬,還養不起一個老婦人嗎?”

    洪百川揚長而去,羅大亨站在原地想了想,突然一聲歡呼,屁顛屁顛地追了上去。

    ※※※※※※※※※※※※※※※※※※※※※※※※※

    衣波長老終於踏上了歸程,與他一同返回神殿的有六個人。每個人都背著一個沉重的大包袱,那是葉小天送給諸位長老的禮物。

    走的時候,衣波長老竟然有種依依不捨的感覺,衣波長老認為。這是因為他想侍奉在尊者身邊,以便離偉大的蠱神更近一步。

    葉小天微笑地看著衣波長老踏上歸程,他看到衣波長老走出很遠還在迴首張望,他也看到了那六名隨衣波長老返回神殿的武士。目中滿是對其他留在自己身邊的同伴的羡慕。

    種子已經播下,總有一天它會發芽。

    當衣波長老的身影終於消失的時候,哚妮鬆了口氣。悄悄從懷裡拽出一個枕頭,肚皮立即癟了下去。葉小天看在眼裡,不禁會心一笑,貼著她的耳朵小聲道:“別擔心,咱們勤快點播種,總能結出果子的。”

    哚妮輕輕啐了他一口,紅暈滿頰,迎著陽光和山色,那暈紅的俏臉恰似一朵天雨洗過的桃花。

    ……

    葫縣驛站裡清靜了許多。雲南戰事已經漸漸平息下來了,雖然緬王驍勇善戰,麾下更有象兵無數,可是以緬甸國力,怎麼可能同明帝國這等龐然大物相比?無論是比軍力還是比經濟,兩國可謂雲泥之別。

    如果是大明進攻緬甸,或者他還可以依託地利、人和,以持久戰和游擊戰術把這個龐然大物拖進泥潭,可如今是他狂妄地進攻大明,客場作戰,優勢發揮不出來,實力又不及大明,那就注定要失敗了。

    劉綎、鄧子龍兩位仁兄一個比一個猛,他們一到雲南就在姚關大敗緬軍主力,接著鄧子龍在三尖山給設伏的緬軍來了個反包圍,把他們一下子包了餃子,灣甸、耿馬等地區被鄧子龍一一收復。

    鄧子龍這邊打了大勝仗,劉綎那邊更是兇猛,劉綎揮舞著大刀片子一路殺到隴川,隴川守將立馬投降,劉綎兵分三路又進攻蠻莫(今天緬甸八莫),蠻莫土司也果斷投降。

    劉綎勢如破竹,繼續猛打猛衝,孟養司和木邦司的兩位土司老爺當機立斷,果斷投降。大明失土至此已全部收回,可劉綎還不罷休,來而不往非禮也,你能打過來,我就不能打過去麼?

    所以劉綎攆著緬軍的屁股一頭殺進了緬甸,直撲阿瓦城。阿瓦守將莽灼本來就跟緬王不和,一瞧劉大刀如此兇猛,還率領萬馬千軍,單挑自己不是對手,群毆也不是對手,就算是比讀書識字……他是文盲。

    於是,不等劉綎打到跟前,莽灼就開始準備了,等劉綎趕到時,莽灼站在城門口,路邊搭著綵棚、百姓敲著鑼鼓,地上還捆著十幾口大肥豬,莽大人把投降兼犒賞三軍的事一口氣全辦了。

    這種情況下,在雲南全境已經完全平息了戰事,對於軍需物資的消耗也就降低下來,承擔護路職責的葫縣上下自然也是大大地鬆了口氣,已經累得脫了層皮的花知縣終於搬回了縣衙,趙驛丞也一下子放鬆了許多。此時,任命葉小天為葫縣縣丞的吏部公函,終於傳到了驛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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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7
發表於 2015-3-1 00:51:30 |只看該作者
第426章 合縱

        
    楊應龍的回信只有寥寥的兩行字,潛清清翻來覆去,直到將那信上的每一個字都牢牢地記下來,才把信毀掉。

    楊應龍信上對她提出的問題隻字未作回答,只是交待趙文遠一定要牢牢掌控驛道,不求聞達,不求顯赫,只要實際的掌控,必要的時候,哪怕暗中培養一支黑道勢力也可以。

    潛清清作為楊應龍的心腹,知道自己這位主人心胸有多大,志向有多高,更清楚他為什麼要掌握驛道,但是數十萬生苗,只要掌握在手,就是一支隨時可以投入戰鬥的強大武裝,對於楊應龍來說,其重要性遠在驛道之上,為何主人卻沒有一字指示呢。

    沒有指示,也是一種指示,潛清清思來想去,卻始終不得要領。也許她心中已經揣摩出了一些想法,可是並非楊應龍清楚明白地指出來,潛清清又豈敢武斷。這時候,趙文遠持著一份加了火漆的公函走進來,向她揚了揚,道:“吏部行文,從題目上看,葉小天這個縣丞的位置是坐定了。”

    楊應龍讓潛清清配合他的時候,趙文遠還以為自己艷福不淺,誰料這潛清清彪悍的很,差點兒把他給廢了,趙文遠對她並沒有支配的權力,實際上潛清清反倒像是他的監軍,趙文遠自然奈何不了清清,從此再也不敢打她主意。

    不過潛清清買來的兩個小丫環卻相繼被他給偷吃了,趙文遠是官,生得又貌相英俊,兩個小丫環上趕著迎合,巴不得討得他的喜歡,被他納為妾室。潛清清對此並不理會。

    這對“夫妻”從此一直是各行各事,從那以後趙文遠輕易也絕不進潛清清的房間,只要他來。必定是有事。潛清清正揣摩土司大人用意,聽趙文遠這麼一說,心中不由一動。

    潛清清暗想:“多做多錯,不做同樣會被主人責罰。現在又不清楚主人的真正用意,這個度實難把握,但我只要把持大的方向不變,凡事都往與葉小天保持良好關係上做,那總不會錯的。”

    想到這裡,潛清清對趙文遠露出一個嫵媚的笑臉,道:“果不期然。這個位子他還真是坐定了。這等喜事,自當恭賀一番,你叫人把行文送到縣衙去吧,咱們兩個登門向他道喜去。”

    “好!”

    趙文遠答應一聲,轉身要走,忽又想到了什麼似的,回首看了潛清清一眼,神氣透著些古怪。潛清清站起身,正要去梳妝打扮一番。更換出行的衣服,瞧見趙文遠的臉色,不禁問道:“還有什麼事?”

    趙文遠搖了搖頭,沒說什麼轉身走了。潛清清望著趙文遠的背影,納罕地道:“古古怪怪的,這是做什麼?”

    趙文遠一路走一路想:“莫非土司大人讓潛清清來,是為了讓她色誘葉小天嗎?不對啊。如果是那樣,叫她扮成我的妹子豈不更好,總不會是土司大人好人妻。便以為那葉小天也有同樣的癖好吧?”

    趙文遠驀然站住了腳步,他忽然想起市井間似乎有些關於葉小天和知縣夫人之間的傳聞,當時只覺荒唐無稽,可是如果是真的……,說不定這葉小天還真是和土司老爺有同樣的癖好。

    趙文遠轉念又想到了自己身上打著極明顯的播州烙印,如果潛清清扮成自己的妹子,那葉小天除非是願意投到播州楊氏門下,否則反而絕不會沾染,但是與他的妻子偷情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高哇!實在是高!”趙文遠暗暗翹了翹大指,他自以為領會了楊天王的本意,心道:“既然如此,我得給他們多多製造些機會才是。如果葉小天與我娘子私通,對我不就會大開方便之門嗎?哈、哈哈……”

    趙文遠這個妻子實在是名不符實,所以趙文遠也完全沒有戴綠帽的覺悟,想到得意處,趙文遠眉飛色舞,已經核計想著該如何為他們兩人的苟合製造機會了……

    ※※※※※※※※※※※※※※※※※※※※※※※※※

    吏部行文還沒送到縣衙,葉小天被正式任命為葫縣縣丞的消息就像風一般在葫縣傳開了。於是,馬上就有大批反應靈敏的官紳向葉府趕去,上山的路上車水馬龍,絡繹不絕。

    葉小天開始忙碌起來,剛剛送走趙文遠夫婦,一撥撥的客人便相繼到訪,幸好在桃四娘的調教下,葉府下人已經能夠應付這樣的場面,倒也忙而不亂。

    來訪的客人都知道今日來只是表示一個態度,聯絡一下感情,不宜盤桓太久,所以常常是坐上片刻,送上禮物,便即告辭離去。繼上次見紅流血之後,葉小天又收了一次大禮,這一次比上一次還要豐厚的多。

    葉小天從不覺得自己是個雅人,他也會見色心喜,他也會見錢眼開。眼見那禮物越摞越高,葉小天打心眼裡開心,他是窮苦人家出身,有過一文錢掰成兩半花的苦日子,他做官雖不貪不占,但是這種送上門的好處,他還是肯笑納的。

    沒多久,葉小天的同僚下屬乃至大亨這般好友,也都帶了厚禮上門慶祝了,這些人裏邊,只有大亨不抱回報的念頭,純屬是兄弟情誼,葉小天對大亨的態度自然也是不同,兩兄弟坐下很是聊了一陣。

    葉小天已經聽說了妞妞動了胎氣,被大亨送去醫治的事情,還曾備下厚禮登門探望過,自然也知道大亨兩父子已經重歸於好。大亨較之葉小天初見他時確實大不相同了,人都在成長,葉小天是這樣,羅大亨也是這樣,唯一沒變,而且越來越純淨、越來越淳厚的,是他們的兄弟感情。

    葉小天忙活了大半天,賀客總算漸漸少了,像高李兩寨以及巡檢司這樣的所在,最快也得明天才會得到消息,今天是不可能趕來慶賀了、葉小天想了想,事情既已鬧得這麼大,倒不好裝著若無其事,應該去縣衙覲見花知縣才是。

    雖說他本就是花知縣的下屬,可原來他是典史兼著縣丞職責,現在是正式的葫縣二老爺,理應重新見過上官。想到這裡,葉小天便換了一身衣袍,下山往縣衙而去。

    縣衙後宅已經單獨避出了一個院落,這是花知縣即將迎娶的如夫人的居處。納妾不同於娶妻,不需要大張旗鼓,但是為了喜慶,這個院落裡還是披紅掛綵,精心佈置了一番。

    此時,院子裡正有幾個僕傭搬了梯子,往門楣上掛著紅綢,廳堂裡花知縣和王主簿則安然就坐,一團和氣地說話。花晴風道:“哎呀,不過是買個妾而已,怎麼敢勞動王主簿送上這樣的厚禮,不敢當,不敢當啊。”

    王主簿笑道:“應該的,下官已經有九房妾了,縣尊大老爺你可是頭一回,理當隆重一些才是。”王主簿捋著鬍子,漫不經心地道:“對了,下官來時路上聽人說,葉典史已經被朝廷正式任命為縣丞了?”

    “是啊!”花晴風從桌上拈起一份吏部行文,輕輕拍了拍,對王主簿道:“本縣剛剛收到吏部行文,明日葉縣丞就該正式走馬上任了。”

    王主簿呵呵一笑,道:“這葉縣丞是有福之人吶!似縣尊大人這般兩榜進士出身,滿腹經綸,才做得七品正印。葉縣丞不過舉人出身,只熬了兩年光景,便先典史再縣丞,一躍成為本縣二老爺,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

    花知縣淡淡一笑,道:“年輕人嘛,衝勁兒總是大一些。剿匪、治旱,這一次又一力促成易俗,提為縣丞也是應該的。不過,年輕人有衝勁也就意味著思慮不周詳,衝得太猛難免就會出紕漏,你我還該補過拾遺,替他把握才行。”

    王主簿心領神會,連忙欠身道:“理該如此,理該如此!”

    他就知道,葉小天鬥垮了徐伯夷,一躍成為葫縣名義上的二老爺,實際上的老太爺,他和花知縣的“合作”也就到此為止了。現在花知縣最該提防的就是葉小天,反而要拉攏他共同彈壓,避免葉小天進一步坐大。時移勢易,合縱連橫的對象也該及時調整,這就是政壇、官場。

    ※※※※※※※※※※※※※※※※※※※※※※※※※

    葉小天趕到三堂,意外地發現王主簿也在這裡。王主簿的官職要低於縣丞,照理說他也該往葉府道賀才是,但是他和葉小天已經注定不可能尿到一個壺裡,這面子功夫不做也罷,還真沒必要向葉小天示好。

    見到葉小天,王主簿也只淡淡一笑,倒是花晴風沉不住氣,見葉小天往案上瞟了一眼,看見了王主簿送來的禮物,便笑著解釋了一句:“本縣納了個小妾,誰料王主簿聽說,居然送了賀禮來,太客氣啦。”

    王主簿微笑道:“禮多人不怪嘛,怎麼,葉縣丞也是來賀縣尊納妾之喜的麼?”

    葉小天道:“不錯,正是為了恭喜大人再做新人,呵呵……”

    葉小天擺了擺手,兩個僕人挑著一口用紅綢繫著的箱子走進來,花晴風推辭不過,便叫人收了,順手拿起案上公文,對葉小天道:“葉大人,本縣小登科,你葉大人卻是大登科啊,本縣這裡有一份大大的回禮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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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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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7章 活路

        
    葉小天明知花晴風說的是他正式就任縣丞的事,可總不好在看到告身之前表現得早知其事,他佯作驚詫地道:“大人何出此言?”

    花晴風將那份公文遞向葉小天,微笑道:“葉大人,你還是自己看吧。”

    葉小天早已知道那份公文的內容,可這畢竟是親眼看到,展開公文,看著上面硃紅色的印章,葉小天禁不住心情一陣激動。這幾年的遭遇,此時回想起來恍若一場夢,一場離奇的夢。他的心底已經開始悄悄感激起楊霖來,如果不是楊霖把他誑出京城,他豈能有如此多姿多彩的人生?

    王主簿笑吟吟地向葉小天拱了拱手,道:“葉大人,恭喜,恭喜呀……”

    葉小天微笑著還了禮,花晴風笑眯眯地道:“明日本縣便召集眾同僚,當眾宣佈此事。葉大人,你現在已是本縣佐貳官的首領了,今後還要你多多輔佐本縣,咱們共同把葫縣打理好,不負朝廷所托啊。”

    葉小天欠身道:“縣尊大人客氣了,小天雖能力低微,自當竭盡所能,輔佐大人。呃……,另外,下官想在正式就職縣丞之前休沐幾日,尚請縣尊大人您給個假呀。”

    花晴風聽了不由一怔,由代轉正,這種時候,換個人定然是迫不及待地定下名份,起碼得也做出一副勤於公事的樣子,他怎麼反要休沐幾日?轉念一想,定是葉小天正式成為本縣縣丞,有許多人想要交好籠絡他,他也有心大肆慶祝一番,如果已經就任,反倒不好如此隨意了。

    花晴風心中暗暗冷笑了一聲,臉上卻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樣,頷首道:“這些時日呢,你葉大人也著實辛苦了。休息幾日也是應該的,嗯……那麼你想休沐幾天呢?”

    葉小天想了想,遲疑道:“這個……二十日,如何?”

    花晴風又是一怔,他倒不在乎葉小天休沐多久,最好休沐一輩子,永遠也別來上衙,可這又是不可能的,如果任由他休沐二十天,這也太久了些。反倒顯得自己這個縣令無法掌控下屬。

    花晴風想了想,為難地道:“葉大人吶,你也知道,我朝官員,每年休沐之期都是有限的,你若離職太久,本官不好向他人交待啊。若是縣上的官員都效仿你,本官又不能一視同仁。雖說你這些時日太過辛苦,可二十天實在是太久了。嗯……十天,本縣準你休沐十日,如何?葉大人,這……已經是前所未有的長假啦。”

    葉小天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最後只能無奈地苦笑道:“縣尊的難處,下官自然也是省得的。十日……那就十日吧!”

    ……

    趙文遠和潛清清離開葉府後,沒有徑回驛站。既然到了縣上。少不得要去十字大街走走。潛清清是女人,而女人沒有不愛逛街的,趙文遠一路陪同。這對表面夫妻看起來還真有那麼點“琴瑟合鳴”的味道了。

    潛清清在十字大街逛了約摸一個多時辰,買了些東西,這才興盡而歸。“夫婦”二人迴轉驛站,剛進大門,就有一個驛卒跑過來稟報:“驛丞大人,謝氏車馬行的謝傳風求見,已經等您半天了。”

    趙文遠和潛清清對望了一眼,潛清清眉梢向他一挑,瞧來妖妖嬈嬈,嬌媚可人。趙文遠心頭怦然一跳,不覺避開了她的目光,這女人平時要麼清冷如霜,要麼英姿颯爽,偶現女兒家的嫵媚時,當真迷人之極,可惜了,這等尤物,自己卻無福享受。

    趙文遠揮了揮手,示意那驛卒退下,似笑非笑地對潛清清道:“眼看著徐伯夷倒了,這謝傳風又想來抱我的大腿啦。”

    潛清清撇撇嘴道:“我們有常自在,何必再招攬他?他和葉小天素有仇隙,如今葉小天正如日中天,除非你想與葉小天生出芥蒂,否則,此人不能容留!”

    趙文遠道:“這個道理我自然明白!我去回絕他。”

    潛清清頷首道:“那就好!”

    潛清清欲往後宅行去,趙文遠忽又喚住了她:“夫人!”

    潛清清回眸望向他,趙文遠道:“遙遙不過是個小孩子,你縱與她交情深厚,對葉小天的影響也是甚微。況且,你一個成年女子,若說與遙遙相交莫逆,難以叫人信服,葉小天若因此對你生出戒備……”

    潛清清柳葉兒似的黛眉輕輕一彎,不耐煩地道:“你拐彎抹腳的究竟想說什麼,直說便是了。”

    趙文遠微笑道:“你想完成土司大人的交待,不如直接對葉小天下手。”

    “哦?”

    潛清清點漆似的雙眸帶著一絲疑惑,詫異地看向趙文遠:“什麼意思?”

    趙文遠一臉曖昧地道:“我聽到一些風聲,說是葉小天和縣尊夫人有些不清不楚的關係,我估摸著,這位葉縣丞大概和咱們土司大人有些相同的癖好,嘿嘿嘿,你懂的……”

    潛清清心裡一陣反胃,她冷冷地橫了趙文遠一眼,一句話也沒說,便拂袖而去。趙文遠呆住了,望著她的背影,納罕地想:“這是什麼意思?莫非我猜錯了,土司大人並沒有要她色誘葉小天的意思?她別是被土司大人臨幸過,還妄想攀上枝頭做鳳凰吧。嘁,土司老爺玩過的女人多了,有幾個夠資格進楊家的門!”

    謝傳風扼著手腕,在客廳裡忐忑地踱著步子。他本以為抱住了徐伯夷的大腿,不但從此飛黃騰達,還有機會利用徐伯夷向葉小天報仇,誰曉得葉小天從金陵回來,乾淨俐落地便鬥垮了徐伯夷。

    此時,謝傳風已經完全忘記了他與葉小天之間的仇恨,說到底,那只是他的自尊心受到侮辱的仇恨,而非切身利害,現在他有可能要失去的是他未來的希望、是他的產業,是他的車馬行啊。

    雲南戰事一起,驛路上生機無數,謝傳風為了抓住這個發財的機會。把他全部的財產都投入了進去,購買了大量騾馬、車輛,還高價僱傭了不少車把式和護院武士,如果從此開不了張,他可要賠光了。

    謝傳風首先想到的是抱王主簿的大腿,雖說這條大腿不夠粗,可王主簿是投靠了田家的人,而他雖然被田家逐出門下,其實卻是田家埋到葫縣的一個暗樁,於情於理都只有投靠王主簿。

    誰料他惶惶然地找到王府。王主簿卻授意他去投奔趙文遠,王主簿也有他的打算,如果趙文遠肯接受這份誘惑,他就等於在趙文遠身邊埋下了一顆釘子,與此同時也就等於把趙文遠拉到了自己一邊。然而,趙文遠會讓他如意麼?

    謝傳風摸了下自己攜來的那份厚禮,這次送的禮著實豐厚,以致他都有些肉痛了,可是……為了保住他的產業。這一切都是值得的。徐伯夷和葉小天交惡的消息,驛道上已是無人不知,如今就算葉小天不發話,那些商人們也不敢找謝氏車馬行做生意。他再不傍上一棵大樹,那就真要垮了。

    趙文遠走進了客廳,謝傳風馬上滿臉堆笑地迎上去,諂媚地道:“趙大人。小的……”

    趙文遠還沒等他把話說完,就把臉一板,沉下臉色道:“你這是幹什麼。想要賄賂本官嗎?”

    謝傳風趕緊解釋道:“不是的,大人,小小心意,何談賄賂,小的只是……”

    趙文遠把袖子一拂,再次打斷了他的話,厲聲道:“來人,把他給我轟出去!”

    謝傳風手足無措,眼看著兩個驛卒衝進來,抓起他的禮箱,拖起他就往外走,謝傳風不禁哀嚎起來,道:“驛丞大人,驛丞大人,小人只求一條活路,只求一條活路啊……”

    ……

    徐伯夷赤身地躺在草木灰中,氣息奄奄地張開眼睛。

    那些士兵像閹牲口似的一般粗暴,手法不熟練,善後措施做的也不好。淨身死亡率本來就高,有時甚至高達百分之四十,在他們這樣粗暴的對待下,被淨身的人當場就死了三成。

    活下來的人被他們扔進了草木灰堆,每人下體插了一根中空的蘆葦管,一連幾天不進飲食,只在渴到極處時灌一點水,徐伯夷昏昏沉沉的,有時清醒有時迷糊,清醒的時候,他看到周圍有許多渾身草灰、不成人形的人,一個個扭曲地躺在那兒,彷彿置身人間地獄。

    地上滿是草灰的味道、還有腥臊惡臭和血腥的味道。你不知道那些人誰是死的,誰是活的,其中某個人也許已經不知不覺停止了呼吸,但是很可能躺了一天之後才被人發現,像拖牲口一樣從草木灰中拖走。在這裡,人命比草芥還賤。

    徐伯夷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從此將不再是一個男人,連進祖墳的資格都沒有。有時他痛不欲生,恨不得立刻死去,有時又極度的怕死,不惜一切也想活著,就這樣半昏半醒猶豫掙扎著,他終於撐過了最艱難的時刻。

    接下來,他的路在哪裡呢?

    皇宮,皇帝,那曾是他無比嚮往的地方和人,他一直夢想有朝一日能夠謁見天顏,能夠成為天子近臣。小時候他對此深信不疑,漸漸長大,夢想也離他也越來越遠了,現在他終於有了機會,他……要進宮了,他要見到皇帝了,卻是以他素來不恥的閹人身份……

    兩滴淚,順著他的眼角緩緩流下,還沒爬到臉頰上,就變成了兩顆渾濁的泥球,他的臉上也滿是草灰,頭髮一綹綹的骯髒之極,就像從十八層地獄裡爬出來的一隻孤魂野鬼。

    但,無論如何,他活過來了,他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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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 23:53:18 |只看該作者
第428章 千里

        
    花知縣納妾本來是件小事,花晴風本人也想低調一些,並不宣揚。但是眼下的葫縣,花知縣已不是毫無存在感的人物了。以前孟慶唯或者徐伯夷在的時候,他是毫無存在感的傀儡,現在看起來起碼要比王主簿風光一些。

    另外,葉小天是個和孟慶唯、徐伯夷都不大相同的人,他很強勢,但他從未表現出對花知縣的不敬,更沒有什麼想奪權的舉動,這一點從他的一舉一動就能觀察出來,旁人對花知縣自然就要重新估量一下。

    這樣一來,花晴風就不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物了,相反,他是現今葫縣官場上一副黏合劑,是葉小天和王主簿之間的潤滑劑,他自有他的作用和價值。因此他這納妾之禮,居然有大把的人上門捧場。

    “知縣老爺納妾?那關咱們什麼事?”哚妮眨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奇地問桃四娘。她的肚子依舊癟癟的,把個小妮子愁的……,她剛剛才去拜訪了一位老中醫回來,虛心討教了幾個方子,準備繼續她的煲湯大業,只不過這一回不是為了給葉小天喝,而是打算自己喝,以便早日有孕,最好一炮雙響。

    桃四娘很喜歡這位天真爛漫、毫無心機的女主人,她笑著向哚妮解釋:“這叫禮尚往來嘛,咱們老爺不在,不能人不到,禮也不到啊。”

    “哦,這樣啊!”哚妮恍然大悟,道:“那成,該送禮就送禮唄。”

    桃四娘為難地道:“可是,送什麼,送多重的禮,這得你來做主啊……”

    哚妮很有自知之明,連連搖手道:“不不不,我可不懂,你做主就好了,等小天哥回來,他那裡自有我來分說。”

    “這……好吧,”桃四娘也知道這事兒有些難為太陽妹妹了,可她必須得請示,這是本份,如今有了哚妮這句話,她也就放心去準備了。

    ……

    “縣尊大人,恭喜、恭喜呀!”

    “哎呀呀,顧教諭,太客氣了。”

    “噯!知縣大人洞房花燭,喜納嬌娘,理應相賀,哈哈哈哈……”

    兩人相對大笑,正說著,羅巡檢滿面春風地走進來,後邊跟著一個兵士,挑著一個挑子,兩匣喜禮都繫著紅綢,一見花知縣,羅巡檢便拱起手,大笑道:“縣尊大人,恭喜啊……”

    花知縣忙又迎上羅巡檢,笑談幾句,正要把臂入內,若曉生穿得一套簇新的青袍,帶著兩個家僕,挑著兩匣賀禮趕了來。被縣衙的管事引到花知縣面前。

    若曉生按照桃四娘教給他的禮節和話語,向花晴風彬彬有禮地長揖到,恭敬地道:“大老爺,小人是葉縣丞府上的管事,適逢大老爺您聘納側室之喜,奉我家主人差遣,送上賀儀,還請大老爺笑納。”

    “哦?是葉府來的人?”早就趕到的王主簿從方廳裡踱了出來,淡淡笑道:“葉大人很忙嗎?怎麼遣了個管事來道賀,自己卻不露面呢?”

    花知縣也有些不悅,你要麼別來,既然送了禮,說明你知道此事,卻端著架子不肯露面,這不是藐視我麼?

    若曉生不認得王寧,但是這縣衙裡怎麼可能有白丁,若曉生恭恭敬敬地道:“回這位老爺的話,我們家老爺已經離開葫縣四天了,無法親自趕來向知縣大老爺道喜,臨行前千叮嚀萬囑咐,叫小的一定要把他的心意送上。”

    花知縣聽他這麼說,顏色稍霽,卻又不免有些好奇:“葉縣丞不在葫縣?他去了哪裡?”

    若曉生欠身陪笑道:“大老爺,這個小人實在不知。”

    花知縣擺了擺手,道:“知道了,替本縣謝過你家老爺!”

    那管事見了,忙叫人過來卸下禮物。

    王主簿聽說葉小天不在葫縣,不由心中一動:“葉小天不在葫縣?他去了哪裡?莫非是去了紅楓湖夏家?不可能,他只有十天休沐,一往一返,哪裡來得及,難道是去了銅仁府?”

    在王主簿看來,葉小天能拉得上的關係只有紅楓湖夏家和銅仁府張鐸,如果說他去見什麼人了,也只能是這兩家,而從時間上看,只能是銅仁。王主簿不禁暗忖:“看來,葉小天與張知府的關係非同一般吶。銅仁張知府是田氏舊部,卻不知田家為何不通過張鐸把他爭取過來。”

    此時的王主簿一想到葉小天,第一個反應就是把他拉攏過來。他對葉小天的手段也是深懷忌憚,如果能夠不同葉小天對立,他是絕對不願意輕啟戰端的。可是如果葉小天不願站到田氏一邊,那他們之間早晚必有一戰,這也是無法避免的。

    ※※※※※※※※※※※※※※※※※※※※※※※※※※※※

    驛站兩側鱗次櫛比,儘是大大小小的院落和倉庫,這是各家車馬行的所在。依託驛站而建,其中大的車馬行有三家,分別是羅李高車馬行,謝氏車馬行和常氏車馬行。

    前些日子,這三家車馬行裡最風光的就是謝氏車馬行,車水馬龍,商隊能排出二里地去,謝氏車馬行的夥計走路時一個個都要腆著肚子挺著胸,一副高人一等的模樣。

    那時僅次於謝氏車馬行的就是常氏車馬行,而羅李高車馬行門前卻是門可羅雀,一片淒涼。現在的情形恰恰相反,羅李高車馬行門口進進出出,商旅不斷,謝氏車馬行門口卻是冷冷清清。

    倒是常氏車馬行,不慍不火,一如既往。常氏車馬行的東家是常自在,常自在本是齊木舊部,齊木死後他自立門戶,趙光遠任驛丞後他依舊我行我素,並不把趙驛丞放在眼裡。

    趙驛丞用了些手段,導致剛剛上任的葉典史動用生苗剷除了“一條龍”,但常自在也終於意識到沒有一個靠山難以發展,服服貼貼地歸順了趙光遠,所以在徐伯夷和葉小天爭鬥期間,常氏車馬行的生意雖未大紅大紫,倒也旱澇保收。

    謝氏車馬行卻是經歷了從天堂到地獄的過程,趙光遠把他連人帶禮物扔出驛站的場面很多人都看在眼中。而老奸巨滑的王主簿也不知是怎麼想的,一直不肯對他伸出援手,如此一來,謝氏車馬行算是徹底陷入了困局。

    本來車馬行生意忙碌的時候,天還沒亮就該發頭一班車了,可是如今都日上三竿了,謝氏車馬行的夥計們才沒精打采地趕來上工。他們也知道,上了工也無工可做,但是拿著人家的工錢,卻又不能不來。

    大門還緊閉著,先到的人嘆了口氣,便坐在石階上等。等夥計們越來越多,大門還是緊閉著,便有急躁的人忍不住上前敲起門來。門上獸環咚咚地叩響了,叩了半天,裏邊卻還是沒有動靜。

    一個長工納罕地道:“怎麼回事,別是東家今天也懶得上工了吧?”

    另一個夥計道:“別扯淡了,東家就住在裏邊,就算不上工,也不能不開門吶。”

    他一邊說,一邊在那厚重的大門上用力推了一下,不想這一推,大門就開了一道縫隙。眾夥計大奇,幾隻手伸出去同時一推,那大門“吱嘎嘎”地打開了,原來這門根本就沒閂。

    眾人心中頓時浮起一種不祥的預感,馬上衝進院去,片刻之後,一片如喪考妣的嚎叫聲在謝氏車馬行中響起:“東家跑啦!東家跑啦……”

    “叮鈴鈴,叮鈴鈴……”

    馬脖子下的銅鈴響的悅耳,謝傳風趕著馬車,戴著滿滿一車梨子大棗等山貨,謝傳風抽了幾下響鞭,催那馬兒跑得更快,扭頭回望一眼,看著那黃澄澄的梨子和紅彤彤的大棗,嘴角露出一絲得意的獰笑。

    失去了徐伯夷的支持,王主簿又袖手旁觀,趙文遠則把他拒之門外,謝傳風算是被推上了絕路。再這麼堅持下去,用不了多久他就得傾家蕩產,於是謝傳風橫下一條心,逃走了。

    容易變賣的財產都已被他偷偷變賣,一些尚未結算的款項以及應該支付給僱工的工錢,也全都被他捲跑了。田家他是回不去了,他也不想回了。寧為雞頭不為牛後的道理,他現在總算是明白了。被他藏在梨筐和棗筐底下的錢,已足夠他逍遙一世,何必為人做牛做馬。

    “金陵,那才是我該去的地方!”想到那花花世界,謝傳風眉開眼笑,“啪”地又炸起一個鞭花,馬車跑得更急了。

    路邊,官兵押著一群撇著雙腿,走路蹣蹦的犯人,那些犯人都像從煤堆裡扒出來似的,一個個骯髒不堪,走路時都撇著外八字,好像大腿根受了傷,從那長長的犯人隊伍旁經過時,有一股難聞的腥臊惡臭逸出來。

    謝傳風隨意地瞟了他們一眼,厭惡地屏住了呼吸,催趕馬兒急急向前趕。他沒有注意到,那些沒精打采、行尸走肉般的人犯隊伍中,有一個黑炭球兒似的犯人,正是他曾經緊抱的大腿----徐伯夷。

    曾經的葫縣縣丞,今日的山賊小白,來日的閹人徐公公,同樣沒有發現策馬驅車飛馳而過的那個人就是捲款潛逃的謝傳風,他艱難地邁著步子,不曉得有沒有命掙扎到京城。

    晚霞映著紅楓湖水,一片波光粼粼。晚風拂起瑩瑩美麗的長髮,她的容顏比那倒映著晚霞的湖水更加絢麗。瑩瑩輕輕伏在欄上,神情恬靜而美麗。

    初回紅楓湖時,她滿心都是幸福的憧景與等待,接下來就是近乎孩子氣的遊戲,在那遊戲中,一次次“實現”她等候的未來。而現在,她只喜歡一個人待在這裡,靜靜地想念那個人。

    記憶就像倒在掌心的水,不論你攤開還是緊握,終究還是會從指縫中一滴一滴的流淌,但是當你擁有憧憬與幻想,那就成了永不乾涸的一眼泉,彼年荳蔻,直至地老天荒。

    酒一般的思念,一飲就叫人醉了,醉了的時候,心裡會有一種淡淡的憂傷,可這種憂傷酸酸的又透著甜。曾經無憂無慮的女孩兒不再純粹了,因為她的心裡住進了一個人。

    “小天哥現在幹什麼呢?他有沒有想我呢?他有了凝兒姐姐,不會忘了我吧?”瑩瑩痴痴地想著,好像葉小天真的忘記了她,很委屈地扁了扁嘴巴。

    “啊!”

    後邊突然傳來小路的一聲尖叫,往往聽見一點動靜就會興高采烈地跑過去看熱鬧的瑩瑩,此時只是慵懶地轉了個身,然後她就驀地瞪大了那雙讓最美麗的星光也自慚形穢的眼睛。

    她簡直不敢相信,他就在那裡,微笑著,看著她。

    夢中的他突然走出了夢境,夏瑩瑩只以為自己正在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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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9章 一唔


  “瑩瑩,我做到了。半年,升了四品,我現在是……葫縣縣丞,正八品官!”

  葉小天清了清嗓子,聲音依舊有些沙啞,但無比驕傲。這半年來,他做了些什麼,經歷過多少險惡,他都沒有說,他只是告訴瑩瑩,他做到了。他的確有這個資格驕傲,整個大明升官如此迅速的,除了特殊時期的一些幸臣,絕無僅有。

  “真的是你!我還以為……”

  瑩瑩根本沒有把葉小天升官的話聽進去,她滿腦子想的都是“小天哥來了!”“做夢”兩個字還沒說出口,她的雙眼就被淚水模糊了。她撲過去,緊緊抱住葉小天,聽著他的心跳,仿佛飛倦的鳥兒歸了巢,心靈安恬無比。

  “哎……”

  夏老爺子站在院門口輕輕搖了搖頭,女大不中留啊,留來留去留成仇。他想說什麼,終究什麼也沒說。便轉身離開了。瑩瑩沒有發現他,她只是緊緊地抱著葉小天,這一刻什麼都不想說,就算這麼抱到天荒地老,她也心甘情願。

  庭堂裡,明燈如晝。夏瑩瑩盤膝坐在地板上,一塵不染的潔白衣裳,明淨如玉的模樣,仿佛一朵皎潔的出水清蓮。一身風塵的葉小天就躺在她的腿上,瑩瑩青蔥的手指正拈著酥軟甜香的糕點,看著他吃,比自己吃還開心。

  葉小天含糊不清地道:“明天一早,我就得趕回去。”

  瑩瑩笑容一斂,不舍地道:“這麼快?”

  葉小天“嗯”了一聲,強掩疲憊道:“知縣許我的休沐之期只有十天,不能耽擱太久。我來,是為了告訴你,我在努力,瑩瑩,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我相信你……”

  瑩瑩柔柔地說,心弦忽地被撥動了一下,不斷地顫動。

  十天一個往返,從葫縣到紅楓湖有上千里路,而且絕非一路坦途。瑩瑩從紅楓湖去過葫縣,自然知道那路有多難走,而葉小天只用了不到五天就趕到了這裡,他究竟是怎麼趕來的?

  直到此時瑩瑩才注意到,葉小天頜下滿是硬硬的髭須,雙眼充滿血絲,頭髮已經有了味道,臉色異常的憔悴,而他的衣裳染滿了塵土。看得出,他本來穿的是一件新衣,卻因為塵土一下子陳舊了許多。

  瑩瑩溫柔地抱住了葉小天的頭,她是一個不諳世事、活潑天真的女子,但這一刻,天性裡那柔柔的母性卻完全地煥發出來,葉小天枕在她的大腿上,沉甸甸的,她那顆驛動的心也隨之變得無比踏實、恬靜。

  葉小天輕輕發出了鼾聲,他枕在瑩瑩的大腿上,竟然睡熟了。

  “小姐?”

  小路和小薇躡手躡腳地走進來,瑩瑩馬上豎起手指,小聲兒地“噓”了一聲。

  小薇吐了吐舌頭,瞟了一眼枕在瑩瑩大腿上的葉小天,心底忽然有些羡慕。她羡慕瑩瑩,羡慕那條大腿,她一直覺得葉小天能夠得到瑩瑩的芳心,是他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但是現在,她只羡慕能溫柔地服侍葉小天的瑩瑩。

  十二個人,三十六匹馬,換馬不換人,五晝四夜,逾千里山河,只為謀一面,只為說一語!這個男人,配得上瑩瑩。

  小薇把一條薄衾搭在了葉小天的身上,動作很輕,很溫柔。小路往瑩瑩背後摞了三個大靠枕,向不時偷睃葉小天的小薇打個手勢,兩人便赤著雪白的足,悄然退了出去。

  此時,哪怕有一個宇宙,四個人也嫌太多,那本就應該是兩個人的世界。

  ※※※※※※※※※※※※※※※※※※※※※※※※※

  一間靜室,四壁畢空。只有正前方懸掛著一個墨蹟淋漓的“道”字。可一向尋道、求道、悟道的李玄成,此時卻全副身心地專注於面前那塊美玉。

  美玉純淨剔透,這是他在金陵所購的那塊一人多高的璞玉,剖開石皮,裡邊竟是一大塊足有一人高矮的白色美玉,此時那塊美玉在他的刻刀下面,正漸漸變成一個人的模樣,很美麗的女人。

  如果有見過瑩瑩的人,此時見了這個白玉美人,一定能認得出,李玄成正在雕刻的正是瑩瑩的模樣。李玄成無比認真,動作溫柔而專注,就像此時正輕輕撫摸著葉小天臉頰的瑩瑩。

  哪怕只是衣角的一絲褶皺,他都傾注了全部心血,務必雕刻的盡善盡美。那美人兒在他刀下漸漸變得細膩逼真起來,那種傾國傾城的天姿絕色,也漸漸呈現出來。

  萬物之靈的人類,擁有太多誘惑,所以一顆執著心就變得彌足可貴。然而有時候不該執著的時候太過執著,就只能自蹈痛苦深淵。一個自幼就享受錦衣玉食、富貴榮華的國舅,能夠始終堅持向道,就是一種難得的執著,而這種執著轉化成對一個女人的愛時,就會更加的堅不可摧。

  但是執著可以是福,也可以是禍,不該堅持的執著,就是痛苦的根源。佛曰:執著是苦,一切眾生皆有如來智慧德相,只因妄想執著,不能證得。一心尋道的李玄成,卻似乎樂在其中。

  然而,他真的不能自拔麼?他一日不拋棄這具皮囊,就必然還要受到這世間諸多的干擾。李玄成正癡迷地撫摸著那光滑柔美、毫無暇疵的容顏,忽然眉頭一皺,一種難以遏制的奇癢從下面傳來。

  回京不久,他就犯了一種怪病,病發時下面奇癢無比,非到撓破不能止癢,如今已經開始潰爛。因為是暗疾,李玄成一開始羞於求醫,後來實在難耐痛苦,這才向一些名醫求助。

  然而這種怪病大多數郎中都不曾見過,只能依據病發時的反應揣摩著開出一些方子,對於減緩痛苦是有作用,但是卻治標不治本。那種奇癢又來了,李玄成實在無法忍耐,手中的刻刀叮噹一聲落在地上,他腳步踉蹌地沖了出去。

  ※※※※※※※※※※※※※※※※※※※※※※※※※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遠道。一日不見兮,我心悄悄。采苦采苦,于山之南。忡忡憂心,其何以堪……”

  天邊泛起了魚肚白,月牙兒漸漸隱去,葉小天還在瑩瑩懷中熟睡,瑩瑩懷抱著他,心裡卻飄出了很遠,因為她知道,當天光大亮的時候,她的情郎就將踏上歸程,她的思念,還要系在那遙遠的地方。

  室外,夏家幾兄弟打個哈欠,彼此打個手勢,悄無聲息地退開了。夏老爺子素知女兒任性膽大,生怕她做出些什麼不可挽回的事來,那真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了,所以他把幾個兒子都派來監視,一旦葉小天有所異動,那就難免一頓苦頭,可憐了這幾兄弟,為了小妹子風餐露宿。

  其實夏老爺子現在心底裡已經漸漸開始接受葉小天了,即便葉小天無法再進一步,兩年之期到了還是縣丞。他已經表現出了他的能力和決心,這樣的男人,配得上他的寶貝。

  但是既然那個諾言還未到期,他很想看下去,看看葉小天究竟會走到哪一步。也許,葉小天會給他一個驚喜。

  雞啼聲傳來,葉小天悠悠醒來。瑩瑩咬著嘴唇,恨不得馬上沖出去把那只大公雞宰掉,要不是它吵醒了小天哥,他還可以再睡一會兒。

  “瑩瑩,你……就這麼坐了一晚?”

  葉小天實在是太疲乏了,憑著一口氣兒撐到紅楓湖,他的身子都似散了架,躺在那柔軟結實的大腿上,嗅著瑩瑩身上淡淡的處子幽香,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卻不想一睜眼已經天亮,而瑩瑩依舊保持著他睡去時的姿勢。

  瑩瑩的腿已經麻了,但她心裡卻很滿足、很開心。這個夜晚很長,也很短,無論如何,都在她的生命裡留下了一段難忘的記憶。

  葉小天還是一早就離開了,像昨天、前天、大前天一樣。不過這一次他吃到了一頓熱呼呼的早餐,而且是夏大小姐親手服侍的。

  當他跨上馬,兩胯立即一陣酸痛,連續幾日長途策馬疾馳,胯骨疼痛難忍,而且大腿內側都磨破了皮。葉小天微微蹙眉,但馬上就舒展開來,他不想瑩瑩為他擔心。

  “我走了!”葉小天神采奕奕地說,向瑩瑩很帥氣地揚了揚馬鞭:“等著我,我會回來的,六品官,八抬轎,接你過門!”瑩瑩心花怒放,向葉小天燦然一笑。

  葉小天打馬揚鞭,率領他的十一名侍衛騎士踏上了歸程。瑩瑩望著她的男人策馬揚鞭飛馳而去,心花朵朵綻放。每個正在戀愛中的女人,心底都會有花開放,不知不覺,便花香滿衣。

  葫縣,王主簿的宅子裡,一個青衣人恭敬地站在陰暗的書房裡,窗外有雨聲淅瀝。

  王主簿握著一卷書,淡淡地道:“謝傳風的車馬行有大批的騾馬、車輛由官府主持變賣,以便償付客商的錢款和雇工的工錢,你趁這個機會,能攬下多少,就攬下多少,這條路,可是我們的聚寶盆。”

  那青衣人垂首道:“是!不過羅李高車馬行也在搶,您看是不是……”

  王主簿搖搖頭,道:“不必理會他們,我們做我們的,賺在自己手裡的,才是最重要的。所以,現在不宜和他們起衝突啊。”

  青衣人擔心地道:“可田家那邊……”

  王主簿輕輕蹙了蹙眉,道:“傍附田家是不得已,而且田家大小姐那一招使出來,我就算打上了田家的烙印,都不承認都不行了,也只能硬著頭皮走下去。但現在還不是跟葉小天鬥的時候,我們要等,等他出錯!打蛇打七寸,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要置他於死地!”

  “是!”

  青衣人欠身答應一聲,見王主簿低著頭看起了書,便悄然退了下去,門外的雨聲忽然撲進了書房,然後又被一下子隔開,那道人影已經撐起一把油紙傘,飄進了茫茫的雨霧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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