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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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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夜天子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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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9 23:09:01 |只看該作者
第440章 另闢蹊徑


    傍晚,老虎關閘口落鎖,關內燈光漸次熄滅,而帳房院內依舊掌著燈。葉小天一行人就住在這個院子裡,幾處廂房耳房都被他們借用了,白天老虎關的帳房先生們照常在正房裡辦公,他們則在庫房查帳,晚上則借用辦公場所休息。

    葉小天的住處相對於其他幾人要寬敞的多,畢竟身份擺在那裡。但是一下子擠進五六個人之後,也嫌擁擠了些。爐子上煮著茶,幾個人或坐椅或坐榻,在幽暗的燈光下討論著今日查帳的收穫。

    蘇循天道:“老虎關的人對咱們很有敵意啊,想查點什麼,總被人盯著、防範著、戒備著,太難了!”

    葉小天笑道:“這才正常。咱們是外縣來的,就這一點就很令人反感了,何況如果咱們在他們這兒真的查出了問題,他們也脫不了干係,能把我們當貴客那才稀奇。這種情況我們出發前就已預料到了,地利、人和,我們是一樣也不占的,困難確實很大。不過,這件案子,還是要查下去,你可有什麼收穫?”

    一提起這個,蘇循天就一肚子氣,恨恨地道:“我這幾天注意觀察,特意挑了兩個看起來在老虎關混的不怎麼如意的貨色親近,可他娘的,這兩個混蛋,一個色鬼,一個酒鬼,酒來杯幹,色來不拒,可就是一句有用的話都沒有。老子被他們給耍了!”

    “你把別人都當笨蛋,還怪人家把你當笨蛋?”

    葉小天苦笑著搖搖頭,又看向稅課司的人,那人道:“卑職等這幾天跟定了他們稅課司的人,不管他們怎麼冷言冷語,卑職只當沒聽著。細心觀察之下,倒是發現他們的確有些不太正常的地方,不過現在已經引起龐大使的警覺。卑職再想繼續查下去怕是很難了。”

    葉小天眼神一亮,忙道:“你說的不正常,是指什麼?”

    那人微微一笑,道:“縣丞大人,卑職是在稅課司做事的,對於稅課司的習慣、章程,都瞭若指掌,所以裡邊如果有什麼不對勁兒,下官嗅得出來,這只是一種感覺。真要說個子丑寅卯,卑職還真說不清楚。”

    葉小天點點頭,他理解這種感覺,這就像動物的本能,不過動物的本能是天生的,而他這種“嗅覺”卻源於他對行規、習慣的瞭解,也就是經驗,你真要他說出個道理,很難。

    葉小天道:“那就說說你的感覺。沒關係,咱們是集思廣益,我不一定要你說出根據。”

    稅課司那人道:“是!這幾天,有些過路行商把卑職當成了老虎關的人。以為卑職是新來的,對卑職頗有結納之意,卑職從他們的言談舉動中就感覺到,這個稅關的人一定有收受好處循私舞弊的事情。只是無法確定是否和走私違禁品有關。”

    葉小天輕輕皺了皺眉,他知道,循著這個方向查下去。或者會有所突破,但現在龐大使已經提高了戒備,這已不再可能。他又看向華雲飛,華雲飛一臉苦笑,對他搖了搖頭。

    這時,一位枯瘦的老者突然咳嗽一聲,對葉小天道:“大人,請恕老朽說句洩氣的話,老朽以為,我們從他們的帳目上,是不可能查出什麼問題的。”

    這位老先生叫南可,是洪百川府上的帳房先生,因為葉小天和大亨的關係,所以對南先生很信任,讓他當了這些帳房先生的管事,對於他的意見,葉小天還是比較看重的,馬上追問道:“南老先生何出此言?”

    南可拱手道:“大人,老朽先查的就是近一段時間裡有關常氏車馬行和胡、呂兩家商行的帳,從帳目上看,沒有什麼問題,與咱們在葫縣那邊統計的帳目完全能夠對得上。

    大人既然吩咐嚴查這三家的帳目,顯然心中已經有所懷疑,可這三家的帳卻完全沒問題,那說明什麼呢?要麼,這三家其實很清白,大人您查錯了方向,而對這一點,老朽以為不大可能。

    倒不是老朽恭維大人,而是因為這三家中,常氏車馬行原來就是齊木的車馬行,如果說咱們葫縣真有人與緬甸有關係,長期從那裡向我大明輸運私貨,那麼最可疑的就是常氏車馬行,其他車馬行更不可能。

    而那些商家裡面,如果胡呂兩家沒問題,那就得把所有商家、所有帳簿從頭查驗核對一遍,這樣的話,就算老朽等人日夜不休,沒有個三五個月的時間也辦不到,而大萬山司會任由咱們在這兒查上三五個月嗎?

    恐怕大萬山司的土知縣那麼痛快地答應讓咱們來查帳,就是因為這個緣故,如果咱們不能儘快有所斬獲,大萬山司和卡在我葫縣的眾多商賈士紳們,就要向大人您發難了。”

    也就是因為葉小天和羅大亨是好兄弟,而南先生已經在洪百川府上做了十多年的帳房,已經把自己視為洪家的一員,所以對自家少爺的兄弟肯推心置腹,否則這番話他絕不會出口,可是他的這番大實話話卻使得房中氣氛更加沉重起來。

    孫偉暄拱拱手道:“大人,小人有話說。”

    葉小天立即把目光轉移到了他的身上。孫偉暄道:“承蒙大人看重,小人很希望能為大人做點事情,不過說起稅課,稅課司的老爺們比小的熟悉,說到查帳,小人連南老先生的一根小手指頭都比不上,至於官府裡那些錯綜複雜的關係,小人也沒有蘇班頭明白……”

    孫偉暄雖是貌相粗獷性情爽朗的漢子,可是做生意的哪能沒點八面玲瓏的本事,他雖未必長袖善舞,但這幾句話卻也先習慣性地把眾人都恭維了一番,這才提出自己的見解:“所以,小人就從其他方面著手,想著萬一能有所發現。”

    孫偉暄微微笑了笑,道:“小人這幾天也把老虎關裡裡外外轉悠了個遍,後來見沒有什麼發現,小人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就往月亮灣跑了一趟。”

    蘇循天納罕地道:“你去月亮灣做什麼?那兒處在我葫縣關卡和大萬山司關卡的中間,月亮灣左右兩岸是崇山峻嶺,車輛、貨物插翅難飛,只能走渡口,根本做不了手腳的。”

    孫偉暄頷首道:“蘇班頭說的是!小人也是別無主意,抱著萬一的可能去轉轉。小人想,如果真有人販私販禁的話,那他這一路下來,各處關卡肯定都有收買的人,所以咱們葫縣關卡和大萬山司的關卡上,未必就不會在帳簿上做手腳,可是月亮灣渡口卻不一樣。”

    葉小天微微蹙著眉,思索著道:“月亮灣渡口?那裡擺渡的都是民船,能查到什麼?”

    孫偉暄得意地一笑,道:“大人,這月亮灣渡口從太祖年間驛道建成就開始啟用了,迄今已有兩百多年,船工們也早不是零散經營的局面,他們早在幾十年前就有了船行,而且只有一家,所有船工水手、裝卸力工,都在船行裡謀口食。

    小人以前押運貨物過渡口時,偶然發現他們對過往商行和貨物是點檢數目、進行記錄的,對於貨物他們當然無權查驗,但是他們會記錄這是哪一家商行或車馬行,運了多少箱多少筐,以此索要擺渡費,並向船工和力工們發工錢。”

    葉小天緊張地道:“這種帳簿冊子,不會用過之後隨手丟棄吧?”

    孫偉暄道:“小人也擔心這一點,所以才去查看。小人和那船老大本就是極熟的,旁敲側擊一番,才知道,他們不僅記有裝船的詳細記錄,連時間都有,而且這些帳簿都要上交帳房,不會胡亂丟棄!”

    葉小天哈哈大笑,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偉暄,這一次,你立下大功了!”

    葉小天霍然站起,眾人也隨之站了起來,葉小天沉聲說道:“今日之議,各位務必守口如瓶!明日,咱們就‘無功而返’吧!哈哈……”

    ※※※※※※※※※※※※※※※※※※※※※※※※※

    月亮灣作為附近百姓謀口食的唯一來源,船行的競爭也是異常激烈,兩百多年來,這渡口的主人幾易其主,從二十多年前開始由涼家一統天下了。這一代的涼氏船行東主叫涼青衣,所有船工水手都在他手下謀口食。

    涼家對船行的管理經過數十年的錘練已經非常嚴密,除非涼家的管理者自己昏了頭,出現重大過錯,又或者是戰爭、官府的特殊原因,否則足以保證涼家世世代代靠這個渡口生活,已不可能出現對他的威脅,因為憑著涼家對兩岸渡口的全面壟斷,其他人根本沒有機會發展起來。

    涼青衣現在即便不去碼頭坐鎮,坐在家裡也能財源滾滾。但是涼青衣並無懈怠,每日風雨不誤,必定到他的水上王國去巡視一番,就像一位獅王每日巡戈它的領土。

    這天一大早,涼青衣一如既往地趕到碼頭,在幾位大管事的陪同下,慢悠悠地巡視著他的江山,享受著船工、力工們敬畏如帝王的目光,忽然,一個樣貌清秀、笑容可掬的年輕人攔在了他的面前。

    涼青衣不悅地皺了皺眉,馬上就有一個船行大管事沖著那人喝斥起來:“你是幹什麼的,讓開!”

    “涼船主,是吧?”

    年輕人笑的天官賜福一般:“本官葫縣縣丞葉小天,久仰涼船主大名,可惜緣慳一面,深以為憾。今蒙友人饋贈上好蒙頂石花三兩,不忍獨享,有請涼船主赴捨下一聚,共品香茗,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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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2
發表於 2015-3-9 23:09:44 |只看該作者
第441章 果有所得


        年僅三十四歲的涼青衣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腦筋極其靈活,一位縣丞屈尊至此請他去喝茶?笑話!他和那些憑山而據、同族而聚的山寨不同,說到底他只是一個船行,和車馬行沒有本質的區別。

        月亮灣天生地長,於是就有傍水而居的百姓造船擺渡,擺脫了以往砍樵狩獵、捕魚耕種的生活,隨著驛路的繁華,聚集到這兒討生活的人越來越多,因此人員成分很複雜,他們沒有根.

        所以官府若想動他是很容易的,不管是土官還是流官。涼青衣雖是月亮灣的一霸,但只是相對于那些靠水吃飯的百姓而言。月亮灣位於大萬山司和葫縣的交界位置,他和兩邊都沒有太多聯繫,葫縣縣丞找他做什麼?

        涼青衣馬上收斂了倨傲的神色,搶前兩步,拱手施禮道:“原來是縣丞大人,草民涼青衣,有眼不識泰山,還請大人恕罪。大人光臨月亮灣,那是青衣的榮幸,有請大人到陋居小坐,讓青衣略盡禮數。”

        葉小天微微一笑,招手向不遠處同樣便衣打扮的華雲飛等人打個手勢,便隨涼青衣行去,涼青衣匆匆一瞥,見碼頭上已經站了十多個陌生人,穿著打扮不似行商客旅,也不像水手力工,但是以他的眼力,一看就不是好相與。

        涼青衣心中更是凜凜:當官兒的找他能有什麼好事,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啊!涼青衣陪著小心。把葉小天請進他在碼頭上的一幢院子。

        這幢院子從外面看平平無奇,一旦踏足其中,卻是別有一番天地。廳堂之上佈置的富麗堂皇。月眼黑曜石的珠簾、梨木襯邊青玉為案的小幾,香檀的坐榻,絲繡的畫屏,精緻奢華,又具風雅。

        涼青衣雖是個船行東主,在這十萬大山中稱王,可他畢竟是地處驛道要隘。南來北往各處客人見的多了,所以絕非孤陋寡聞的土財主。這廳堂請了高明人士精心部置過,很是令他自傲。

        但是此刻請了葉小天上坐,不知他來意的涼青衣卻是忐忑不已,哪裡還有一點自矜之意。他小心翼翼地在下首坐了。喚使女上了茶,欠著身子謹慎地問道:“縣丞大人,草民只是傍水而居的一個船戶,何德何能入得了大人您的法眼。卻不知大人您今日光臨,是否有什麼吩咐,只要草民辦得到的,一定竭誠為大人效力。”

        葉小天目光一轉,看了看站在院中,未得涼青衣吩咐。不敢踏進廳來的幾個大管事,涼青衣會意,馬上道:“大人放心。他們都是草民得用的幫手,都是出自隨我涼家超過三十年的人家,信得過!”

        葉小天點點頭,道:“這樣最好!你叫他們該做什麼就去做什麼,本官到了此處的消息,萬萬不可透漏出去。否則……”

        葉小天目光一凝,盯在涼青衣身上。淡淡地道:“本官倒是不礙的,只恐對你有所不利。”

        涼青衣暗暗心驚,本想擺手叫那幾個管事退下,這時慎重起來,先向葉小天告一聲罪,便起身下了廳堂,把那幾名管事招到身邊,殷殷叮囑一番,這才叫他們散去。

        等幾個船行大管事散去,涼青衣又急步趕回廳中,垂手陪笑道:“大人,草民已經叮囑妥當了。大人有什麼事情,請吩咐吧。”

        葉小天端著茶杯,翹著二郎腿,向涼青衣微微一笑,道:“涼東主,本官想介紹幾個人,到你帳房裡幫幫忙,就幾天時間,也不需你付工錢,你看……怎麼樣?”

        “啊?”

        涼青衣聽的雲裡霧裡,一片茫然……

        葉小天一行人是“灰溜溜地”離開老虎關的。大概是因為龐大使對葉小天的小動作已經提高警惕,葉小天自覺沒辦法查到什麼蛛絲馬跡,而那浩如煙海的巨量帳簿更加讓人絕望,所以他“悻悻”地離開了。

        龐大使依舊是一副不冷不熱的模樣,很禮貌地把他送出老虎關,還沒等他們的車隊走遠就一扭屁股回了關內。

        葉小天知道其實還有人在盯他們的梢,想看他們是否真的老老實實滾回葫縣去了。所以,葉小天就真的規規矩矩回了葫縣,經過月亮灣的時候,他甚至沒有停下多看一眼。

        在他回到葫縣的第二天,這才殺了個回馬槍,白龍魚服,悄然潛回月亮灣,這才有了眼前這一幕。葉小天必須親自來,雖說涼青衣是個草莽中人,可要沒有他出面,別人還真未必鎮得住涼青衣。

        葉小天是縣丞,當然不能消失太久,很快他就悄然離開月亮灣,再度回到了葫縣。他離開的時候,華雲飛和六名武士留在了月亮灣,和他們一起留下的還有四個老頭子,領頭的那老頭子姓南。

        四個老頭子被涼青衣安排進了帳房,檢查近幾年來的帳簿,據說他們是涼東主高價從外地雇來給他盤帳的,以防帳房有營私舞弊之舉。至於華雲飛和那六個武士,則成了涼青衣身邊的護衛。

        涼青衣就是月亮灣的王,他走到哪裡,大家的目光都只會聚集到他的身上,誰會在意他身邊的護衛昨日是誰、今日是誰,昨日幾人,今日又是幾人呢……

        ※※※※※※※※※※※※※※※※※※※※※※※※※

        僅僅兩天多,到了第三天傍晚,華雲飛就急匆匆地趕回了葉府。華雲飛急步趕到後宅,就見桃四娘迎面走來,華雲飛下意識地想要繞開,奈何彼此已經撞見,此時再躲有些刻意,只好站住腳步,神色有些不太自然。

        自從桃四娘抱過華雲飛,華雲飛對桃四娘的感覺突然就變得不同了,以前桃四娘在他心中只是一個溫柔賢淑的大姐姐。但是如今……,華雲飛不敢去看桃四娘的模樣,垂著目光。略顯靦腆地道:“四娘,我大哥可在?”

        雖說葉小天沒有懲罰過華雲飛,但桃四娘總覺得欠了他一份情。桃四娘倒不知道這少男對自己產生了一些異樣的情緒。在那個時代,除了一些窮鄉僻壤處有養童養媳的,整個社會的主流婚姻還是男大女小,女人比男人年紀還大,那是不可想像的。

        桃四娘比華雲飛大了七八歲。雖說二十五六的女人並不顯老,倒是女兒家發育最為正熟的時候。從裡倒外,恰似一顆成熟到恰到好處的桃子,可在桃四娘心中,卻只是把華雲飛當成一個小兄弟。

        一見是華雲飛。桃四娘向他熱情地打了聲招呼,道:“雲飛兄弟,老爺在花廳呢,正跟遙遙說話,你過去吧。”

        “哦!好!好……”
        
        華雲飛如蒙大赦,趕緊往旁邊一溜,從桃四娘身邊溜了過去。兩人錯肩而過的時候,嗅到桃四娘身上淡淡的女人幽香,華雲飛心中一慌。腳下一亂,腳尖忽地絆到一塊鵝卵石上,差點兒把他一跤絆倒。
        
        虧得華雲飛身手敏捷。急忙向前一跳,身形不敢稍停,踉踉蹌蹌向前跑去,到了七八步外這才恢復從容。桃四娘先是一驚,以為他要跌倒,差點兒叫出聲來。待見他走穩了,這才搖頭一笑。心道:“冒冒失失的,終究是個沒長大的孩子。”

        華雲飛頭也不敢回,等到身形站穩,不由暗暗攥了攥拳,心頭好不懊悔:“哎!我平時好好的,怎麼一見她就……,這一下在四娘面前可丟了臉,一定會被她笑的……”

        花廳裡,葉小天正跟遙遙說著話兒。旁人家唯恐孩子不愛學習,可遙遙太乖巧了些,每日都很刻苦,葉小天倒生怕熬壞了她的小身子骨兒,所以總是想勸她少學一點兒。

        葉小天道:“今天有沒有和大個子還有福娃兒上山玩?那兩個傢伙悶在家裡一定受不了,你得常帶它們出去走走才行。”

        遙遙喜孜孜地道:“有啊,人家每天都帶它們去後山玩呢。不過,哥哥不用擔心悶了它們,它們兩個有時候會自己上山玩耍,晚上都不回來。冬長老到山裡捉蟲子的時候,它們每次都跟著,更是撒了歡的玩,怎麼會悶呢。”

        葉小天摸了摸她的腦袋,歎氣道:“它們是不悶,你卻有些悶了。女孩子嘛,會寫自己的名字,會識幾個數兒就行了,便是學的滿腹經綸,又不能去考狀元,這麼辛苦做什麼。”

        遙遙嘟了嘟小嘴兒,道:“不考狀元,也可以明禮儀、知廉恥、識大體嘛。我看咱們家裡,裡裡外外都是四娘操持,別人想幫忙也不明白。人家多讀些書,長大了就能幫小天哥的忙了。”

        葉小天大笑,捏了捏她的小臉蛋道:“咱們遙遙真乖,這麼小就學習當管家婆了,你放心,就算你什麼都不會,哥哥也不會把你攆出去,等你長大了,哥哥把你一嫁,會收到好大一份聘禮。哇哈哈哈……”

        遙遙知道他在戲弄自己,叉著腰,乜著他,不服氣地道:“你可是縣丞呢,等遙遙長大的時候,說不定哥哥都做到一方大員了,好意思不送上一份大大的嫁妝麼?還想收聘禮,哼!哼哼……”

        葉小天一拍額頭,“恍然大悟”道:“對啊,難怪人家說女孩子都是賠錢貨,哎!虧了虧了,真是虧了……”

        “好啊你!哥哥當著神教尊者,守著金山銀山,還這麼小氣……”

        這話倒不誇張,生苗自閉于深山,物質上是很匱乏的,但是他們有了錢,卻從不吝於供奉蠱神,就像有些地區的牧民赤貧如洗,卻把寺廟供奉的富到流油。千年下來的積累,使得神教的家底著實殷厚,何況在神教治下還有一處不為外界所知的金礦呢。

        遙遙不依地撓起了葉小天的癢癢,葉小天哈哈大笑著躲避,這時華雲飛走了進來。葉小天一見華雲飛,趕緊抓住遙遙的小手,用眼神制止她的嬉鬧,迫不及待地對華雲飛問道:“有收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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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3
發表於 2015-3-9 23:10:48 |只看該作者
第442章 連夜抓捕

    遙遙見葉小天有正事要談,便乖乖地退了出去。

    華雲飛向葉小天興奮地點了點頭,從懷裡掏出一塊布包裹著的東西,一層層打開來,裏邊赫然是一本賬簿。

    葉小天接過賬簿,翻開仔細瀏覽,南老先生對照稅關的賬簿,但凡查出問題的地方,都做了特殊標記,一目瞭然。葉小天只翻看了幾頁,便微笑著點點頭,他不用再看下去了,已經發現的這幾條問題,就足以令他採取行動。

    葉小天收好賬簿,在花廳中徐徐踱起了步子,華雲飛興奮地道:“大哥,要不要馬上行動,把他們一網打盡?”

    葉小天看了他一眼,道:“對誰採取行動?”

    華雲飛道:“當然是大萬山司的老虎關和咱們的葫蘆關,他們的賬簿有假,顯然是參與販禁的。還有就是常氏車馬行,這些數目不符的貨車,可都是常氏車馬行的。”

    葉小天搖了搖頭,抬眼看了看天色,果斷地道:“那月亮灣也難保不會有消息洩露,夜長夢多,馬上抓捕。你去,立即叫蘇班頭召集三班捕快,原因不必說,待我趕到,再行分派任務。”

    華雲飛興奮地道:“是!要不要請羅巡檢出兵相助?”

    葉小天道:“抓捕幾個稅官和常氏車馬行的幾個管事,還用不到官兵出馬吧?”

    華雲飛道:“老虎關可不是咱們葫縣的地盤。我擔心老虎關的人不服氣,如果他們煽動當地的頭役稅丁們拒捕,咱們的捕快只怕要吃虧。”

    葉小天搖頭道:“鄰縣的官。咱們是抓不得的。張知府許我跨縣辦案之權,也僅僅是查,如果咱們跑到大萬山司去抓人,那就說不過去了。咱們只把葫蘆關和常氏車馬行的人分別控制起來就好。接下來,有的是嘴皮子官司要打呢。”

    華雲飛謹聲道:“是!”立即返身下山,去尋蘇循天。

    蘇循天得到華雲飛的通報,馬上召集三班衙役。衙役們都住在小縣城裡,小城不大。一通鼓聲便傳遍全城,那些捕快聽到鼓聲,曉得是縣衙傳喚,趕緊摞下飯碗紛紛趕赴縣衙。

    花晴風正在小妾紫羽房中膩著。忽聽鼓聲急驟,那鼓點的頻率又不似有人擊鼓鳴冤,再說這時已經放衙,也不可能有人告狀,花晴風急忙從小妾房裡鑽出來,匆匆趕到二堂,恰好看見一個巡夜的衙役,花晴風忙攔住他道:“何人擊鼓?怎麼鼓聲如此混亂?”

    那人答道:“回大老爺,聽這鼓聲。應該是召集三班捕快的。”

    花晴風大驚失色,道:“誰人召集三班捕快?”

    這句話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問的蠢了。主簿管六房,縣丞管三班,他這位縣太爺則管著縣丞和主簿。有權力召集三班捕快的,在這葫縣只有兩個人,除了他就是縣丞,就算典史。雖然統管三班,但三班中的皂班主要負責縣衙安全。沒跟他打招呼,依張典史的性格,也是不會擅自調動的。

    “葉小天調集三班衙役,在這個時辰?”

    花晴風馬上想到了葉小天的大萬山司之行,葉小天去了一趟大萬山司,結果什麼都沒查到,大萬山司的土知縣占了理兒,聽說現在正行文銅仁府,告他的狀呢,葉小天此時召集三班衙役……”

    花晴風眼珠一轉,任憑鼓聲隆隆,轉身就往小妾房中,繼續享受他的溫馨時刻去了。

    鼓聲也驚動了王主簿,王主簿用餐比較晚,此時尚未進餐,他坐在書房,品著香茗正閉目養神,忽聽鼓聲傳來,馬上放下茶杯,趕到廊下,眺望著縣衙方向,聽著那隆隆鼓聲,心中驚疑不定。

    在放衙後已經緊閉的大門此時洞開,先到的捕快已經點起火把,分列大門兩旁,照出了一條火光洞明的長路,直抵儀門之內。後到的捕快到了衙門口兒,一瞧這副架勢,馬上加快了腳步。

    很快,當最後一名衙役步入大門,兩列火把就向巨蛇吐出的蛇信,嗖地一下回縮進去,大門轟然關閉,華雲飛領著兩個捕快往門口一站,按著腰刀,彷彿門神一般。

    眾捕快到了縣丞所在的院落裡,依次站好,互相用眼神示意,奈何大家都是一頭霧水,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又等了一陣,葉小天和張典史、蘇循天從籤押房裡走了出來,葉小天在階上站定,沉聲喝道:“今我縣有不法之徒,貪黷舞弊,資通敵國,爾等立即隨同張典史、蘇班頭前往緝拿,不得放走一人,違者嚴懲不貸!”

    張典史本來肅立於葉小天身後,等葉小天這段簡短截說的話講完,馬上大步走下石階,指點道:“你、你、你,你們幾個,跟本官走!”

    張典史接受的命令是去抓捕稅課司的幾個主要人員,這幾個人都住在城裡,抓捕容易,所以帶的人較少,張典史點完了人,一擺手就當先走去,根本沒向眾人宣佈究竟要去哪裡、去幹什麼。

    剩下的人自然都隨蘇循天行動,蘇循天要去城外驛站旁常氏車馬行抓人,那些人中不乏草莽,難保沒有哪個亡命徒敢持械拒捕,所以帶的人最多,而且打開武庫,每人都配發了腰刀,替換了日常慣用的水火棍。

    蘇循天率人一出縣衙,華雲飛便帶著那兩名侍衛跟了上去,如果常氏車馬行真有人敢拒捕,有他這樣的人物在,把握才更大些。蘇循天率領人馬拉起一條火把的長龍奔過長街的時候,張典史帶人已經開始的抓捕,頭一個抓的就是稅課大使陳慕燕。

    葉小天留在了縣衙,轉身去後宅找花晴風。他本以為聽到鼓聲,花晴風會出來問個究竟,誰料這花晴風倒沉得住氣,躲在後宅裝聾作啞,他只好找上門去了,接下來要做的事,他還是需要知縣大人配合的。

    葉小天身邊六個侍衛彷彿影子一般,立即跟著他走去。葉小天對這六個人也很無奈,他知道這六人一身武功,而且悍不畏死,本想派他們去配合蘇循天行動,奈何……他指使不動。

    神教派這些人來保護他,葉小天好說歹說,才叫他們明白,他是無法把這麼多人都安排到縣衙當捕快的,所以分出十人守衛在他家裡,而這六名武藝最好的,則充作捕快,每日白天隨他上衙,晚上隨他回府。

    他們對葉小天當然忠心耿耿,如果葉小天遇到危險,他們會毫不猶豫地衝上去,哪怕自己赴死,只要能保護葉小天的安全,也不會皺一皺眉頭。但是葉小天想指使他們替自己做點別的事,只要是讓離開自己的視線範圍,他們就不會答應。

    他們接受的最高使命就是保護尊者的安全。這條使命高於其他任何一條命令,哪怕是那條命令來自於尊者。當你用“神”來制約別人的時候,你自己也不可避免地要受到這個“神”的約束,哪怕這個“神”就是你創造出來的。

    幾千年無數位尊者始終循規蹈矩,有些有私心、有野心的,也是偷偷摸摸、遮遮掩掩,最終難成氣候,恐怕也有這個原因在裡面。他們把那些生苗約束在深山裡,為他們塑造了一個至高無上的神,通過這種信仰,的確獲得了無上的權威,但與此同時,也失去了自由和自我,因為他也必須受到這個“神”的束縛。

    葉小天現在想做的,就是把這股力量切切實實地掌握在自己手中,把自己變成這股力量至高無上的神,而不是假造出一個虛無的神,讓自己也成為這個神的奴隷,哪怕是高級奴隷。可是在這一目的達到之前,他也只能忍。

    王主簿坐不住了,他越想越不安,眼皮微跳,總有一種不祥的感覺,當晚飯端上來時,王主簿終於下定決心,把筷子一摔,吩咐人備車,向縣衙趕去。

    張典史趕到陳穆燕府上時,陳穆燕正與家人一起用晚膳,一家三口,一葷一素兩道菜。雖說葫縣稅賦方面很糟糕,可畢竟還有驛路稅賦的補充,縣財政拮据,可不代表管稅賦的官員也拮据,陳大使作為稅課官員,有名的清廉。

    即便是剛來葫縣不久的張典史,對陳慕燕的清譽也是多有耳聞,所以剛聽葉小天吩咐抓捕陳慕燕時,他還有些不敢置信。不過葉縣丞既然這麼吩咐了,他自然只能遵命行事。

    看到張典史率人衝進自己的家,陳慕燕臉上露出一抹奇怪的表情,緩緩站起身來,伸手按住驚訝欲起的妻子,又向正值荳蔻的女兒微笑著一點頭,鎮定地對張典史道:“張大人,足下不告而入,闖到我的家中,意欲何為?”

    張典使拱手道:“陳大使,本官受縣丞大人差遣,有樁案子要請足下走上一趟!”

    陳慕燕的眼神陡然閃爍了一下,頷首微笑道:“好!我跟你去!”

    “相公……”陳慕燕的夫人驚慌地站起來,一把抓住了陳慕燕的手臂,陳慕燕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臂,柔聲安慰道:“娘子放心,我沒事的,你好好守著家,等我回來!”

    陳慕燕取過外袍,戴上冠帽,從容地對張典史道:“走吧!”

    張典史對他笑了笑,道:“陳大使,現在還不能走!”

    張典史一扭頭,吩咐道:“馬輝,給我搜!”

    陳慕燕聞聽此言,臉色終於有些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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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4
發表於 2015-3-11 00:31:35 |只看該作者
第443章 我本莽撞人

        
    陳慕燕往門口一站,神色冷厲起來:“張典史,本官犯了什麼罪,你要搜我的家?”

    張典史道:“本官對此一無所知。這是縣丞大人的命令,本官只是聽命行事,陳大使,對不住了。”

    陳慕燕道:“陳某為官,一身正氣,兩袖清風,家裡沒有見不得人的東西,本也不怕你搜,但是,一日未定本官的罪,你們就不能搜我的家,陳某官職雖微,也不能容你這般欺侮!”

    馬輝按捺不住,對張典史道:“典史大人,還跟他廢什麼話,直接綁了,搜就是了。”

    張典史從善如流,馬上擺了擺手,立即衝上去兩個捕快,把陳慕燕摁住,抹雙肩攏雙臂,非常麻利地把他捆了起來。陳慕燕氣的目欲噴火,剛剛厲聲喝罵了幾聲,馬輝不知從哪兒找來一團抹布,一下子就塞到了他的口中。眾捕快一擁而入,就在陳家翻箱倒櫃地搜查起來……

    ……

    王主簿急匆匆趕到縣衙,葉小天正與花知縣對坐敘話。王主簿咳嗽一聲,踏進廳去,道:“本官在府上聽到陣陣鼓聲,不知縣衙出了何事,所以急急趕來探看。知縣大人,縣丞大人,這是怎麼啦?”

    花知縣起身道:“啊!王主簿,快快請坐,本縣也是剛聽葉縣丞說起。”

    王主簿在一旁坐了,看向葉小天,葉小天淡笑道:“事起倉促。葉某收到消息後,唯恐洩露了風聲被賊人遠遁,所以只好先斬後奏了。還請知縣大老爺恕罪……”

    葉小天說著,就把他正在做的事繼續說了下去,只是因為王主簿來的晚,之前已經對花晴風說過的話,他又簡略地說了一遍。王主簿聽他說罷,加重語氣道:“縣丞大人,你莽撞了!”

    葉小天向他眨眨眼睛。笑道:“葉某本就是一個莽撞人,自從做了這官。可是一日三省,修心修性,自覺比起以前要穩重的多了。卻不知王主簿所說的莽撞,又是什麼呢?”

    王主簿不悅地道:“月亮灣船行的賬簿。也可以拿來充作證據麼?那只是民間一家車行的賬簿冊子,誰來保證它的可靠。”

    葉小天摸著下巴,微笑道:“那麼依王主簿之見,我們該以稅關的賬簿為準嘍?那可是官聘的賬房,賬簿上還有稅課司的大印呢,底下更是附著各種的單據。當然是最可信的啦!”

    葉小天笑容突地一斂,沉聲道:“只可惜,如果他們要做假,便是蓋上一百個大印。那也依舊是假的。月亮灣船行只是擺渡貨物的,記賬的目的一是為了照數向船工力工發放工錢,二是便於統計他們每日的收入與支出。沒有其它任何利益糾葛,所以雖是船行的賬簿,卻比咱們官家的賬簿還要真的多!”

    王主簿冷冷地乜著他道:“葉大人,司法刑獄之事,是你份內職責,老朽本不想多言。只是同衙為官,份屬同僚。眼見你如此莽撞,作為前輩總不好不加提醒。你可要知道,僅憑一家船行的賬簿便認定官員貪黷,一旦之後你拿不出真憑實據,可是沒辦法收手的!”

    葉小天若無其事地端起茶來,吹了吹茶葉沫子,道:“想要真憑實據麼?我的人正在搜他們的家,我就不信沒有一點真憑實據!”

    這話一出口,花晴風和王主簿驚的一下子站了起來,花晴風起的倉促,袍袖把一杯茶都拂倒了。二人大驚失色,花晴風搶著問道:“什麼?葉縣丞,你……你派人抄他們的家?”

    葉小天慢條斯理地道:“兩位大人這般驚訝做什麼?葉某不是抄家,是搜家。”

    花晴風頓足道:“那還不是一樣!你……你……,哎呀,我的葉大人,這一回,你可真是莽撞了,太莽撞了。”

    葉小天用有趣的眼睛神看看花晴風,又轉向王主簿。

    王主簿一臉冷笑,沉聲喝道:“葉縣丞,你好大的威風,罪名未定,你就敢抄同僚的家!如果說你只是拿到了一些證據,懷疑他們貪黷,請他們來配合調查,原也並無不妥。可你現在只是憑著一些做不得證據的證據,便悍然下令抓人,甚至連他們的家都要抄,你現在已經不是莽不莽撞的問題,而是在知法犯法!”

    葉小天望天翻了個白眼兒,懶洋洋地道:“要合法?好辦啊……,葉某隨時可以找出幾個人來,聲稱被搶被盜,而且親眼目睹,搶盜者就是葉某要抓要搜的那幾個人,那麼葉某抓人抄家是不是就名正言順了?”

    花晴風一聽這話氣的發昏,王主簿見過跋扈的、驕橫的、懦弱的、狡詐的,就是沒見過這麼耍無賴的官,他也被葉小天這話氣的發抖:“葉縣丞!你……你可是朝廷命官,這種話你也說的出來,而且是在這公堂之上!王法公道,在你心中究係何物!”

    “啪!”

    葉小天把茶盞往几案上重重一頓,騰地一下站了起來:“王法公道?王主簿你跟葉某談王法公道?葉某剿匪除盜靖一方治安、高山取水解兩寨乾旱,嘔心瀝血,竭誠盡忠於朝廷的時候,一紙公文下來,葉某就成了階下囚,被押赴南京城了。請問,葉某當時已經定罪了嗎?”

    王主簿一怔,道:“這……這……”

    葉小天道:“那時葉某是典史官,是朝廷命官!以候參之身,依舊應該保留官員待遇,為何卻以囚車解赴南京?王法公道?官字兩張口,權大,只看他想要什麼!現在你跟我,葉某也只能呵呵了……”

    王主簿氣的老臉通紅,指著葉小天渾身哆嗦,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花晴風也覺得葉小天拿一點捕風捉影的證據,便這般大動干戈,恐怕會把事情搞的不可收拾,忍不住道:“葉縣丞,你如此大動干戈,如果拿不到什麼憑據的話,到時如何收場?”

    葉小天慢慢坐了下去,把茶杯又捧在了手中,沉默半晌,悠然說道:“常言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葉某就是這麼一個人!誰想跟我較勁,那咱們就往死裡磕!魚不死,網就破唄!”

    ……

    陳慕燕的家並不大,裡裡外外都搜遍了,也未找出多少值錢的東西。陳慕燕看著他們裡裡外外的搜查,滿臉的冷笑。

    “大人,沒有什麼。”

    “大人,沒有。”

    張典史聽著一個個回報,臉上微微見汗了。

    馬輝到處轉悠著,連柴房都翻過了,他不死心地又轉回陳慕燕的書房,陳慕燕的書房不大,也沒有什麼貴重的器物陳設,四壁只掛了些字畫,一目瞭然,很難找到可以藏東西的地方。

    馬輝往牆上拍了拍,一連試探幾處,聽聲音都是實心的,馬輝暗暗蹙起了眉頭。葉縣丞不循規矩,突出奇招,是因為如果按照正常的司法程序去辦理此案是很難破局的,在這個過程中,那股深藏葫縣的潛勢力,可以把一切罪證泯滅的絲毫不剩。

    但葉小天這麼做了,代價就是一旦失敗將要搭上自己的前程,他有多少不合乎王法的辦案手段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能否驗證他之前的揣測,這種時候,就是以成敗論英雄的。

    葉小天敢冒這個險,是因為從他已經掌握的種種線索來看,已經認定這些人確有問題,但是若找不出憑據,那就沒了意義。陳慕燕是稅課大使,如果他是販私集團的一員,不可能沒有撈到大把好處。如果他是清廉的,那就證明葉小天的所有推論都是錯誤的。如果是那樣,那便大勢去矣!

    想到其中利害,馬輝恨恨地跺了跺腳,他可以想像得到,一旦葉縣丞倒了,他們這些死心塌地跟著葉縣丞走的人會落得一個什麼下場。一腳跺下去,馬輝突然一個激靈,腳下的動靜似乎有點空洞。

    他趕緊低頭看看地面,此時他正坐在書案後面,那張太師椅也不知用了多少年,扶手處摩擦的極為明亮。馬輝又往地面跺了跺,青磚的地面,看不出什麼異樣,但聲音確實略顯空洞。

    馬輝立即像隻獵犬似的趴到了地上,在那裡仔仔細細地觀察了半天,扭頭大叫道:“來人,把這書案給我抬開!”

    從牆根開始,一塊塊的青磚被撬開、摞到一邊,下面是下陷不到半尺的一個四四方方的洞口,上面覆了一塊木板,把它掀開,便是一個黑洞洞的入口。此時一個身材瘦削些的捕快已經跳進去,火把映的裏邊一閃一閃。

    書房地面上的銀錠在不斷增加,剛翻出來的白花花的雪花銀已經被烏黑的銀錠給完全遮蔽了。陳慕燕眼看著他們起出來的銀子面色如土,雙腿篩糠似的抖了半天,終於身子一歪,整個人癱在地上。

    張典史看著那些烏黑黯淡的銀錠,這都是因為在地窖裡置放太久才變色的,他又看看書房內簡陋的部置,百思不得其解:“這些銀子都霉變了,顯見是陳大使只儲藏不花用,他吃不過一葷一素,住不過陋室簡居,沒兒子,就只一個女兒,貪這麼多錢,究竟圖的什麼呢?真是叫人想不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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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5
發表於 2015-3-11 00:32:08 |只看該作者
第444章 也是個狠人


    蘇循天率領捕快們趕赴常氏車馬行的抓捕行動非常順利,並沒有發生持械拒捕的事情。自從齊木死後,他手下的人已不復當年之囂張,面對捕快,他們是沒有勇氣公開反抗的。

    等到天光大亮的時候,稅課大使陳慕燕和稅課司的賬房等幾個關鍵人物以及常氏車馬行的幾個主要人物全都被押到了縣衙,羈押在候審的幾處臨時班房裡。審訊緊鑼密鼓立即開始,一個人剛被帶出去,另一個人就被帶進來,整個縣衙的氣氛非常緊張。

    當花晴風看到那堆從陳慕燕家中起出來的銀子,他就知道,葉小天這一次又贏了,王主簿面對這一幕,也只能閉口不語。這種情況下,花晴風已沒有必要再去深究葉小天辦案過程中手段是否粗暴,程序是否合法,他唯一明智的做法,就是掌握主動權。

    所以,花晴風馬上把發生在葫縣的一切行文銅仁府,向知府張鐸做了匯報,並建議知府大人立即派員前往大萬山司,控制老虎關的相關人員。在花晴風忙於向張知府匯報情況的時候,葉小天正在他的簽押房裡提審一個個犯人。

    陳慕燕一襲青衫,還是昨晚離開家時那身裝扮,因為他的特殊身份,身上未帶任何刑具。葉小天見他進來,微笑著往椅上一指,道:“陳大使,請坐。”

    陳慕燕大馬金刀地往椅上一座,目不斜視。葉小天為他斟了杯熱茶,輕輕放到他身旁的幾案上,踱著步子,微笑地道:“陳大使,葉某也是職責所繫,不得不為,還請恕罪啊。”

    陳慕燕微微合起了雙目,一言不發。看那樣子。不管你想幹什麽,他都打算徐庶進曹營了。

    葉小天咳嗽一聲,拿過一本賬簿,信手翻了兩頁,對陳慕燕道:“陳大使,上個月初八,常氏車馬行入關貨物,在你們稅課司的賬簿上記載的是三十七箱,而月亮灣渡口擺渡過來的貨物當時是五十七箱。入關的時候怎麽就少了二十箱呢?總不能是插上翅膀飛走了吧?陳大使,能不能為葉某解惑呢?”

    陳慕燕依舊閉目不語。仿佛老僧入定一般。

    葉小天笑了笑,自接自話地道:“如果我是陳大使,我會說,我在稅關驗收的就是三十七箱,至於什麽另外二十箱,我怎麽知道,那可與我毫不相干。可是……,另一個問題,我就沒辦法推諉了。陳大使你有辦法麽?”

    葉小天在陳慕燕身邊轉悠了兩圈,此時正好轉到他的正面,彎著腰,鼻尖都快碰到陳慕燕的額頭了。這才一字一句地問道:“從你書房地窖裡搜出來的那些銀子,陳大使做何解釋?”

    陳慕燕依舊不言不語,只是頰肉微微抽搐了幾下。葉小天直起腰來,背負雙手。繼續慢悠悠地踱步,道:“陳大使,事已至此。你是無從抵賴了,何不老實交待呢,你不說也是於事無補的。”

    陳慕燕還是閉目不答,只是嘴角微微一撇,露出一絲譏誚的笑意。

    葉小天嘆了口氣,擺擺手道:“把他帶下去!”

    兩個捕快走過來,陳慕燕張開眼睛,冷冷地乜了葉小天一眼,隨著他們昂然向外走去。陳慕燕出了簽押房,恰好常自在被人帶上來,兩個人目光一碰,馬上錯開,臉上都是毫無表情。

    陳慕燕沿著長廊走出幾步,突然眉頭一皺,道:“我要方便一下。”

    陳慕燕畢竟是本縣的官員,這些捕快們對他不能像對普通犯人一般對待,兩個捕快略一猶豫,便引著他拐向墻角的茅房。常自在拖著叮零噹啷的鐵鐐被帶進了簽押房,他可沒有陳慕燕那樣的待遇。

    常自在進了簽押房,大大咧咧地往那兒一站,雙腳微微分開,用一種睥睨的目光望著坐在案後的葉小天,神色十分倨傲。葉小天臉色一沈,厲聲道:“常自在,你可知罪?”

    常自在昂起頭,大聲道:“草民一向奉公守法,不知身犯何罪!”

    葉小天冷笑一聲,揚了揚手中賬簿,對他道:“上個月初八,你們常氏車馬行入關的貨物,在月亮灣渡口擺渡過來時是五十七箱,為何入關的時候變成了三十七箱,那二十箱呢?怎麽不翼而飛了?”

    常自在嘻皮笑臉地道:“二老爺,草民記性不好,昨兒的事今天都能忘,更不要說是上個月的事了。聽大人你這麽一說,沒準是船工頭兒故意多報,貪墨船行的工錢。”

    葉小天一手扶案,身子微微前傾,淡淡笑道:“你說船工頭兒貪墨工錢?如果你們車馬行不給足了船行五十箱貨物的運費,船行會付給船工們五十箱貨物的工錢嗎?”

    常自在滿不在乎地道:“大人說的有理。那……大概是半路上遭了強盜,被搶走了二十箱?也沒準是雨天路滑,有車貨摔下了懸崖。哎呀,這事兒草民是真記不住,有勞大人您自己去查吧。”

    葉小天笑了笑,悠然道:“本官去哪裡查呢?沿著後山那條小路去查,你看怎麽樣?”

    常自在身子猛然一震,臉色大變,葉小天瞬也不瞬地看著他,常自在的目光中透出驚駭之極的味道。他不知道葉小天究竟知道了些什麽,也不知道葉小天知道了多少,但是這句話卻一下子擊中了他的心病。

    葉小天笑了,這一次他是真的笑了,笑的非常愉快:“常自在,你被抓來的時候一定在想,他葉小天究竟有什麽憑據,就敢把我抓起來。如果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他抓我容易,想放我走,我還不走了呢!是不是?”

    葉小天笑吟吟的樣子看在常自在眼中,顯得異常奸詐:“不過……,你突然被本官抓來,一定想不通本官究竟憑的什麽,你想不通,又沒機會向別人打聽,就一定會吩咐心腹人去看看那藏匿的私貨是否完好。”

    葉小天輕輕敲著額頭,故做思索地道:“可是你的人一旦查清私貨並未被發現,又該怎麽告訴你呢?我猜猜啊,嗯……,人呢,是不可能讓你們相見的,如果有什麽夾帶又可能被發現……,啊!有辦法了!”

    葉小天雙掌一拍,興沖沖地對常自在道:“用指定的菜餚來提醒,怎麽樣?比如說,平安無事呢,就做一道白燒筍雞,如果出了意外,就做一道紅糟鰣魚,你常東主在牢裡對外邊的一切瞭如指掌,還有誰能奈何得了你?”

    常自在臉色蒼白,好象見了鬼似的。葉小天怎麽會注意到常氏車馬行後面一條平平無奇的山路?他又怎麽可能看到了這樣一條小路,就把它和販運私貨聯想起來?更叫人驚恐的是,葉小天所提的以飯菜為暗號的方式,正是他在被帶走前與親信商定的辦法。

    常自在恨不得立刻插翅飛回車馬行,告訴他的人,千萬不要去檢查隱匿起來的貨物,葉小天這是在引蛇出洞!可他現在什麽都做不了,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的人一步步走進葉小天設下的陷阱。這個人,簡直就是一個魔鬼。

    常自在緊緊地攥著自己的拳頭,指甲深深地扣入了掌心,懊悔像一條毒蛇般拼命地吞噬著他的心。葉小天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所料不錯,心情愈發愉快起來:“常東主,本官在你們車馬行左近留了幾位兄弟,其中有一位尤其擅長叢林中潛行匿蹤,他是最出色的獵人,就是最狡猾的狐貍,只要被他盯上,也是休想逃脫的!哈哈……”

    “大人!陳大使……陳大使他自盡了!”一個捕快突地撞進門來,氣喘吁吁地嚷道,葉小天的笑聲戛然而止。

    茅廁門口聚集了一大群胥吏衙役,探頭探腦,議論紛紛。葉小天站在茅廁裡,拿一塊雪白的手帕掩著鼻子,默默地看著面前的茅坑。

    滿池黃湯,因為有人落入翻騰起來,惡臭之氣撲鼻,金湯表面上露出兩只官靴,那是陳慕燕的雙腳。這位陳大使也是個狠人,居然一頭就扎進了糞坑,以如此另類的方式,結束了他的生命。

    陳慕燕雖有取死之道,可他們畢竟同衙為官,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雙方又沒有什麽私人恩怨,葉小天也做不到無動於衷。他默然半晌,才屏著呼吸走出來,對圍觀眾道:“諸位,誰去找條繩索,把陳大使給弄出來。”

    “呼啦”一下,眾胥吏衙役們一轟而散,登時走的一個不剩。也不知道他們是聽了葉小天的吩咐,回去找竹竿繩索去了,還是逃之夭夭。葉小天搖搖頭,向掃地的老盧頭招呼道:“老盧,你過來一下!”

    老盧頭跑到他的面前,葉小天從袖中取出一錠二兩重的銀元寶,放到老盧頭手上,說道:“你去街市上尋兩個人來,叫他們把陳大使從糞坑裡拽出來,再打些清水洗涮乾凈。二兩銀子,夠了吧?”

    老盧頭連連點頭,道:“夠夠夠,二兩銀子呢,足夠了,大老爺你放心,這事兒包在小老兒身上。”

    葉小天點點頭,又往茅廁的方向看了一眼,腳步沈重地走進了簽押房,老盧頭則眉飛色舞地把銀元寶往懷裡一揣,轉身尋摸繩索去了。找人?找什麽人,他老盧頭幹的就是灑掃清潔的活嘛,肥水可不流外人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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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6
發表於 2015-3-12 18:38:48 |只看該作者
第445章 敲山震虎

        
    陳慕燕自盡一事,使得縣衙的氣氛更加沉重起來。花晴風得知這一消息後,馬上把王主簿和葉小天召到二堂,花晴風沉著臉色質問葉小天:“葉縣丞,陳慕燕是重要嫌犯,怎麼能容許他獨自進入茅廁,竟而從容自盡!”

    葉小天苦笑道:“大人,陳慕燕自盡時是否從容,這個可是真的無從考據了。他是我縣稅課大使,捕快們都認的他。如今雖然成了階下囚,一時之間總不好就拉下臉面嚴苛以待。這也是人之常情,誰會想到他去如廁居然就……,下官已吩咐下去,再不許任何一個嫌犯獨處了。”

    自從見到那堆從陳慕燕家裡搜出來的銀子,王主簿就不再堅持對葉小天的反對,轉而開始支持起葉小天的行動來,這時冷冷地哼了一聲道:“循私枉法已是重罪。販運緬國財貨更是資敵,只有死路一條,早死晚死還不是一樣?陳慕燕不想活著受罪,那就只有尋死一途了。”

    花晴風又是一番哎聲嘆氣,這人一自盡,他作為縣令,少不得還要寫一篇很詳盡的報告上去。花晴風搖搖頭,對葉小天道:“葉縣丞,其他嫌犯千萬要看緊些,萬萬不可再出現這樣的事了。”

    正說著,旁邊走來一個衙役,附在花晴風耳邊低語幾句,花晴風微微一蹙眉,轉而對葉小天道:“唔!葉縣丞,趙驛丞來縣衙尋你,想是有要緊事,你這就去吧。”

    “下官告退!”葉小天向花晴風和王主簿拱了拱手,轉身回到自己的籤押房,進了籤押房一看,就見趙驛丞正大剌剌地坐在他的位置上,臉色十分難看。

    葉小天笑了笑,示意房中的幾個胥吏們退下去,笑吟吟地迎上去道:“趙兄。今日怎麼有空過來?”

    趙文遠冷冷地道:“省了吧,趙某官卑人微,可當不起你葉大人的一聲趙兄!趙某此來,只是想請教請教你葉大人,不知道趙某哪裡得罪了你,為什麼你葉大人誠心跟我趙文遠過不去?”

    趙文遠“啪”地一巴掌拍在案上,激動地對葉小天道:“謝傳風曾經想投靠我,知道我為什麼拒絕他嗎?因為我知道你和他之間的恩怨,所以把他拒之門外,對你葉大人。趙某不可謂不敬吧?

    現如今謝氏車馬行倒了,驛道上只剩下常氏車馬行和羅李高車馬行並駕齊驅了,怎麼著,現在常氏車馬行又成了你葉大人的眼中釘,你一定要除之而後快,是嗎?”

    趙文遠真的是有點氣極敗壞了,楊應龍交給他的任務是控制驛道,他要控制驛道,僅憑他的驛丞身份是不夠的。因為這是朝廷給他的官職,隨時也可以剝奪了去,他必須利用職務之便培養一支隱藏在暗中的力量。

    為此他苦心栽培常氏車馬行,一直以來可謂不遺餘力。現在可好,讓葉小天一口氣兒就給端了,趙文遠豈能不惱。

    趙文遠往椅背上一靠,冷冷地道:“實話對你說吧。這常氏車馬行有我的一份。我知道羅李高車馬行的後台是你,可你葉大人也不能吃獨食吧!”

    葉小天不以為忤,微笑著走過去。拿起一本賬簿,翻開幾頁,遞到趙文遠面前,道:“趙兄,你看看這個。”

    趙文遠負氣地道:“我不看!有什麼好看的,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想要罪名,我也能信手拈來。”

    葉小天微笑道:“趙兄不必急,何不先看個仔細,這可與你有莫大關係呢。”

    “嗯?”趙文遠聽他這麼一說,半信半疑地接過賬簿,認真看了起來。這是南老先生從原始賬簿上謄錄下來的,裏邊全是常氏車馬行的賬簿資料。

    趙文遠捧著賬簿,在加了題注的地方瞪大眼睛看了足足一盞茶的功夫,抬起頭來,不屑地對葉小天道:“葉大人,你別是腦子糊塗了吧?這是萬曆八年六月的賬本!那時趙某還沒到葫縣上任呢!和趙某能有什麼關係?”

    葉小天輕輕點了點頭,意有所指地道:“沒錯!你繼續往下看,就是因為跟你沒有關係!我才說和你有莫大的關係。你不覺得,你‘有一份子’的常氏車馬氏,大樁的生意和你居然完全沒有關係,這就是最大的問題麼!”

    趙文遠瞿然一驚,他被葉小天點醒了,急忙低下頭,繼續翻看那本賬簿,連續翻了幾頁,趙文遠就按捺不住了,徑直翻到賬簿的最後面,看著近期的貨物運輸記錄,臉色變的更加難看了。

    趙文遠狠狠地一拳捶在桌子上,臉色一片鐵青。他忽然明白了,常氏車馬行一直就在幹販私販禁的勾當,齊木在的時候是這樣,齊木死後常自在獨撐門戶時也是這樣,投到他門下之後還是這樣,問題是……他對此並不知情,也未從中獲得任何利益。

    齊木死後,樹倒猢猻散,齊氏門下成了一團散沙,可這車馬行卻始終屹立未倒,如今看來其根源就是因為這家車馬行所掌握的販私販禁渠道了。常自在是他軟硬兼施才降服的,現在看來,常自在真是被他降服的嗎?

    他不遺餘力地栽培常自在,本以為是他掌控著常氏車馬行的死活,可誰知道他只是一個被人利用的傻瓜,常氏車馬行根本就是順水推舟,利用他做廉價的庇護傘。

    葉小天在他肩上輕輕拍了拍,同情地道:“信任是一把刀,你把它交給了別人,別人就有兩個選擇,捅你一刀或者為你拔刀!很不幸,常自在的選擇是……捅你一刀!”

    ※※※※※※※※※※※※※※※※※※※※※※※※※

    昨夜捕快們突然衝到常氏車馬行,帶走了常自在和幾個大管事,把車馬行折騰的人心惶惶,整夜不得安眠。次日一早,夥計們陸續趕來上工,聽說東家出了事,更是亂成了一鍋粥。

    這時候,卻有兩個人悄悄潛到了後院,打開角門兒,沿著後邊的山道離開了。這兩個人,一個叫孫瑞,一個叫石瑾,是常自在的隨從,雖然限於個人能力,他們在車馬行裡沒擔任什麼職務,卻是常自在的心腹。

    昨夜捕快突然闖到車馬行來,常自在心中有鬼,當然很是擔心。但是拒捕的想法只在他心中一閃就消失了,如果他想拒捕,有多少人肯跟他一起幹可不好說,再者,他自問也沒有把柄落在官府手中啊。

    於是,常自在決定“束手就縛”,但是與此同時,他也對孫瑞和石瑾做了一番交待:他們私販的貨物藏在一個極隱秘的所在,但是知道這批私貨存在的人可不在少數。

    一路運輸過來,那些車伕和護送的武士知道,把私貨藏起來時,搬運貨物的力夫知道,雖然這些人是追隨他多年的人,大多忠心可靠,可是如今他進了大牢,天知道這些人裏邊會不會有反水的。

    再者,官府竟悍然動手,手裡能沒有證據?常自在甚至疑心那批貨已經被官府掌握了。所以他吩咐兩個心腹,叫他們找機會去探查一下那批貨物是否安全,如果貨物完好,尚未被人發現,便轉移到左近埋起來,實在不行一把火焚了也成,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此時常氏車馬行亂作一團,有的夥計擔心車馬行會就此倒閉,他們會失業,有的夥計則擔心東主被抓,他們尚未領到的工錢會打了水漂,亂烘烘的吵作一團,兩人趁機離開了。

    華雲飛昨夜趕來,見常氏車馬行沒有人拒捕,就沒有露面,他帶著兩個捕快就地潛伏了下來,等捕快們鎖了常自在等人離開時,他們並沒有跟著離開。經葉小天指點,華雲飛一直藏在後山坡上,孫瑞和石瑾一動,就被他們發現了。

    孫瑞和石瑾走走停停,不時回頭張望,華雲飛三人就藏在山坡上的灌木叢中,他們如何能夠發現。如果這山後有個小山村,那麼山上出現這樣一條小路就絲毫不奇怪了,但是這片山後只是一片起伏不定的怪石群。

    那些石頭大多呈青黑色,形狀各異,中間只生長著極少量的雜草和灌木。行走於其間很不容易。孫瑞和石瑾從怪石群中一路穿過去,拐過前方的山角不見了。

    他們下山的路上全是石頭,不容易遮蔽身形,所以華雲飛帶著兩個捕快很耐心地蹲在灌木叢中一動不動,只是遠遠地瞄著他們的去向,待他們消失在山角處時,華雲飛對那兩個捕快道:“你們等在這裡,我去看看!”

    兩個捕快攀山越嶺的本事越不及他,點頭答應下來,華雲飛便躍出草叢,箭步如飛地向山下趕去。這一段山路雖然難走,但是華雲飛來說卻似靈猿一般輕盈敏捷。

    待他飛快地追下山去,轉過山角,就見前方長長一條狹谷,中間有一道溪水,水面很寬,但是並不深,最深處只及膝蓋,水面上曝露著許多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的石頭。

    華雲飛眉頭一皺,這段山路雖然難走,但是對他而言耗費的時間並不多,這才一會兒功夫,那兩個人怎麼就全然不見了身影?

    華雲飛提著小心,貼著山角向前摸去,行不過十餘丈遠,忽然發現身側出現了一個黑漆漆的山洞,藤蘿倒掛,十分隱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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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6章 驛路蛇鼠

        
    那山洞的洞口不高,要彎著腰才能進去,寬窄倒有六尺左右,但右側低矮處又橫著探出一截石頭,實際上可容通過的只有三尺寬窄。

    地上滿是碎枝爛葉,踩上去非常鬆軟,華雲飛蹲下仔細觀察了一會兒,便悄悄摸進洞去。一進山洞他就嗅到細微的煙火氣,華雲飛更加篤定那兩個人就是進了這個山洞。

    他摸黑往裡走了一陣,洞穴內道路彎彎曲曲,高低不平,但空間漸漸寬闊起來。洞口的微光到了這裡已不起作用。華雲飛沒有夜視的本領,已不能繼續前行,但他也不用繼續前行了,因為他已經聽到了裏邊兩個人隱隱的說話聲。

    “這不好好的嗎,我就說,這種地方,就算他有通天的本領又怎能找得到,大當家的也太小心了。”

    “不管如何,知道這個地方的人太多,咱們還是把東西都搬出去吧,在左近挖個坑埋起來,草木一遮,嘿!嘿嘿……”

    “嗯,等處理妥當了,就去給大當家的報個平安,看他官府如何收場。”

    聽著二人的對話,華雲飛微微一笑,像貓兒似的,輕盈地向後退去。做賊的心虛呀,如果常自在夠冷靜,葉小天的這番敲打又豈能讓他自亂陣腳。可葉小天表現的如此決絕,常自在又怎能不懷疑已經被他拿住了把柄。

    華雲飛退回山上,找到那兩個巡捕,命其中一人持葉小天的手諭到驛站調兵。趙文遠不在驛站,驛站副丞一看是葉縣丞的手諭,又曉得自家驛丞大人與葉縣丞一向相交莫逆,馬上爽快地點了三十名驛卒,帶上武器,叫那捕快帶走。

    山洞裡存貨不少,顯然從南方源源不斷運來的私貨,由於北向的出口被葉小天卡死。以致於都屯積於此了。象牙、犀角、海貝、珊瑚、玳瑁……

    易於攜帶的小巧財貨,大多已經沒有了,留下的都是體積較大,不易隱藏和搬運的東西,象牙和珊瑚一類的東西他們兩人抬著都嫌吃力。

    附近山坡上有一道淺溝,是雨水自然沖刷而成的,孫瑞和石瑾只有兩個人,顯然沒有餘力自行掘一個大坑,便選擇了這裡。

    這麼多的財貨,兩個人搬的滿頭大汗。也看的眼熱不已。不過這些笨重的財貨,他們是沒有辦法運過重重關隘的,也找不到銷貨的渠道,不能變成錢的東西,對他們而言毫無意義。

    兩個人像兩隻勤勞的小蜜蜂,一趟趟地往外搬著東西,眼看東西快搬完了,已然累得汗流浹背的時候,旁邊突兀地冒出幾十個手持竹槍、胸前繡著“驛”字號衣的士兵。

    孫瑞和石瑾抱著一隻猛獁像的大門牙。目瞪口呆地站在那裡。這猛獁象牙比普通的象牙要大的多,俗稱萬年象牙,因為多已成為化石,所以在發現的古象牙中。僅有一成多點兒具備珠寶價值。其價格自然也比普通的象牙昂貴的多。

    華雲飛微笑著走出來,對二人道:“你們小心著些,可別摔碎了,這玩意兒。把你們倆都賣了都抵不上!”

    ※※※※※※※※※※※※※※※※※※※※※※※※※

    周班頭在關卡處已經守了多日,這是葫縣稅課司設在葫縣北端出境口的稅卡。這裡的地形同樣是險要之極,兩側崇山矗立。唯此一徑可過。

    戰爭年代,這就是一夫當關的要塞,你就是有百萬雄兵,在這關隘之外也排布不開,想要硬攻,損失難以計數。這樣的險要關隘在貴州處處可見,這也是例代王朝不約而同地選擇以覊靡之策安撫當地土司的原因。

    這裡原本只是一道稅卡,現在則多了以周班頭為首的一班捕快,他們只負責檢查出關的貨車,對於微服簡行、只挎一個小包袱的行腳旅客,則只要稅課司的人檢查、收稅了。

    即便如此,他們每天需要做的檢查也實在太多,人人精疲力盡。不過今天每個捕快都打起了精神,稅課司的稅丁們也是挺胸抬頭,精神抖擻,與往昔的氣象完全不同。

    他們已經得到消息,稅課司的幾個大員連帶著稅課大使陳慕燕都被葉縣丞抓起來了。對周班頭手下的那班捕快們來說,這就意味著他們的辛苦馬上就要熬到頭了,自然興奮不已。

    而對稅課司的稅丁們來說,除了因為葉縣丞向他們的頂頭上司開刀,讓他們心生凜凜之外,同時也是一個莫大的機會,正是這個機會,讓他們打起了精神。

    稅課司的幾個頭腦全被抓起來了。這些人中,除了稅課大使一職需由上鋒任命,其他的官職都是由縣裡任命的。那幾個稅課管事一股腦兒被抓走,他們就有機會上位了。福禍相依,別人的禍,就是他們的福啊。

    “好了好了,你過去吧。那位大娘,你過來一下,哦!是一籃子雞蛋吶,行了,稅錢一文,丟在那筐裡。好,你也過去吧,山道難走,你歲數大了,可得小心著些。”

    稅丁們不但辦事麻利了許多,態度也變得和氣起來,倒令過往的百姓有些不大適應。

    “你,‘過所’拿出來看看。就你一人一驢?包袱打開,行了,交稅過關吧。不過由此出去,到下一個鎮子,中間的路途可挺長,你最好等等那邊的行商,說說好話,跟他們一塊兒走,要不然半路上碰到劫道兒的,嘿嘿……”

    “呵呵,謝謝差爺提點,在下這麼窮,那些剪徑劫路的強盜是看不上眼的。”

    說話的是個中年男子,身材高挑削瘦,瘦長的倭瓜臉,兩撇八字鬍,穿著褐色兩截衣,除了那頭瘦毛驢兒,渾身上下真找不出什麼值錢的東西來。稅丁擺擺手,那中年男子便牽著毛驢兒走出了關卡。

    另一邊,長長的車隊正等著周班頭手下的那些捕快們逐一檢查,幾個貨主聚在門邊兒,一邊曬著太陽,一邊閒扯消磨時間。“噯!那個行腳的客人,與胡掌櫃的好像啊!”

    其中一個貨主無意中看到了剛剛牽著驢子走出關卡的行腳客人,不禁驚奇地對旁邊幾個人道。那幾人紛紛扭頭向那牽驢客人望去,其中一個貨主笑道:“你說的是胡奇峰胡東主吧?還別說,真有點像。”

    他們只是隨口說說,並未往心裡去。胡東主可是有名號的大商賈,出出入入隨從無數,哪可能這麼輕車簡從……,這人連車都沒有,隨從更是一個也無,一瞧就是極寒酸的路人。

    再說,這人生得雖與胡東主相像。可還是有很大區別的,最明顯的就是胡東主蓄的是三綹長髯,眼前這人卻是兩撇八字鬍。幾個貨主沒多想,隨口聊了幾句,便扯到他們將要趕到的鹿角鎮上,哪個粉頭最會服侍男人的話題上了。

    ※※※※※※※※※※※※※※※※※※※※※※※※※

    華雲飛帶著三十名驛卒,押著孫瑞和石瑾,用兩輛驛車戴著起獲的贓物,趕回了葫縣縣衙。人贓並獲。花知縣的膽子一下子就大了,迫不及待地下令升堂,他要親自問案。

    面對無可否認的罪證,孫瑞和石瑾居然矢口否認。可三木之下。何不可求?孫瑞和石瑾又不是什麼心存大義、氣節無雙的大英雄,他們捱過了一頓板子,等到拶子夾在十指上上時,終於捱不住了。

    拶子一夾。兩邊衙役用力扯,孫瑞和石瑾就鬼哭狼嚎地喊起來:“招了!招了!大老爺,小人……招了!”

    花晴風冷笑一聲。道:“敬酒不吃吃罰酒,來啊!記錄!”

    孫瑞和石瑾鼻涕一把淚一把地開始供述起來,齊木最初幹的就是販私生意,那時是與幾個亡命徒南北奔走,肩扛手提,攜帶幾件財貨倒運賺取差價,後來手頭攢下一筆錢,這才開車馬行,幹起了正經生意。

    大約五六年前,葫嶺兩位土司因為爭地大打出手,朝廷趁機出兵滅了他們,變葫嶺為葫縣,設立流官統治,驛道上的幾大車馬行也進入了戰國時代。齊木心黑手辣,在你死我活的競爭中脫穎而出,最終一統葫縣驛道。

    這時候就有人找到齊木,主動洽談販私販禁,齊木正苦於光靠車馬行賺不了太多的錢,養活大批手下開銷也大,乾脆就重操舊業了,只不過以前他是翻山越嶺、肩扛手提地做些小本生意,現在以車馬行為掩護,生意擴大了百倍不止,這一來,他的財產便如滾雪團一般迅速膨脹起來,成了葫縣首富。

    齊木死後,二當家也莫名其妙地失了蹤,原本負責這一塊的常自在便自立門戶了。仗著由他掌握的進貨渠道和銷貨渠道,所以依舊能屹立不倒。

    孫瑞和石瑾還交待,他們販運私貨都是一對一的單線聯繫,上家由老虎關隘口負責安排,他們只負責這一段的運輸和安全,至於下家則交給大商賈胡奇峰,由他銷往中原。

    齊木在的時候,曾經想過要越過上家和下家,直接與南洋諸國取得聯繫,至於銷貨,他也想越過那麼多的中間環節,這樣他從中賺取的好處將十倍不止。只是這個設想還未付諸實施,他就死於非命了。

    齊木死後,常氏車馬行接受了趙驛丞的招攬,依庇於趙驛丞門下,但是販財販禁的買賣,卻始終掌握在常自在手中,趙文遠對此並不知情。

    花晴風得了詳細口供,不由倒抽一口冷氣:老虎關、常氏車馬行、葫縣稅課司、胡氏商行,官商勾結,如此嚴密的販私團夥,實在是一樁驚天大案。此案沿著驛道一路挖下去,還不知要挖出多少蠹蟲,這可是一樁莫大的功績呀。花晴風強抑激動,馬上下了一道牌票,命人去拘拿商賈胡奇峰到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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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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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7章 負荊請罪

        
    蘇循天帶著一隊捕快,拿著花知縣親筆簽發的牌票匆匆趕到胡奇峰的住處,不想卻撲了個空。胡奇峰一年裡有大半時間要住在葫縣,所以他在這裡購置了一幢住宅,還買了一房妾,蘇循天趕到那裡後才發現,所有人都在,唯獨少了胡府的主人胡奇峰,他已聞風逃逸了。

    花知縣得知胡奇峰已經逃走,不禁深感遺憾,如果能抓住胡奇峰,那才是最完美的“收官”啊。花知縣馬上命人畫影圖形以通緝天下,同時行文銅仁府,彙報葫縣破獲大案的經過與成果,同時促請銅仁府派員赴大萬山司拘押相關人員。

    縣丞籤押房裡,趙文遠見華雲飛趕來向葉小天彙報,說是已經從常氏車馬行後山起獲了大量私禁貨物,心中最後一絲僥倖便徹— {m底破滅了。想到一直以來他都被常自在戲弄於股掌之上,趙文遠氣得欲瘋欲狂。

    趙文遠對葉小天道:“縣丞大人,趙某有一個不情之請。”

    葉小天道:“趙兄請講!”

    趙文遠咬牙切齒地道:“我要見常自在,還請縣丞大人行個方便!”

    葉小天似笑非笑地問道:“趙兄要見他,意欲何為呢?是打他一頓還是罵他一頓?”

    趙文遠咬牙不語。葉小天搖頭道:“趙兄,你總不會想置他於死地吧?這個人本就死定了,趙兄何必便宜了他,卻難為了你我呢。依我之見,趙兄現在最緊要的事,可不是去見常自在那個小人。”

    趙文遠曬然道:“我現在還有什麼最緊要的事?”

    葉小天道:“當然有!常自在和車馬行的幾個大管事都被抓了,常氏車馬行沒了頂樑柱,眼看就要散了,趙兄既然在車馬行裡有份子,難道就一點也不在意?常自在不聽話,難道趙兄就不能找幾個聽話的人頂上去?”

    趙文遠恍然大悟。一拍額頭道:“縣丞大人說的是,是我糊塗了,我這就回去。”趙文遠匆匆走出兩步,又回頭站定,向葉小天拱手一揖,羞愧地道:“小兄今日冒犯,改日再向縣丞大人擺酒謝罪!”

    葉小天望著趙文遠離去的背影,目光微微閃爍起來,似乎在思索著什麼難以理解的事情,通常他露出這樣的眼神時。就是在算計什麼,只可惜瞭解他這個習慣的人並不多。

    趙文遠一走,等在一旁的馬輝、許浩然等人馬上擁上前來,興奮地對葉小天道:“二老爺英明,這件大案破的真是漂亮呀!”

    葉小天笑了笑,道:“可惜百密一疏,還是走了胡奇峰。照理說昨夜拿人縱然鬧的滿城風雨,他也不該這麼快就確定抓了哪些人,因何罪名被抓。可他一早就已逃走,竟是如此警覺。另外,這私禁之物的來源,我們還沒有查到呢。”

    馬輝道:“嗨!二老爺。這件案子,只怕不僅是橫貫整天驛路,就是南北諸省都有人參與的,牽涉之廣。哪是咱們一個葫縣辦得了的。但是在他們葫縣轄內,能挖出這些禍害,把真相大白於天下。那就是莫大的本事,朝廷必有嘉獎。”

    “啪!啪!啪!”

    門口響起一陣有節奏的掌聲,王主簿的聲音悠悠傳來:“是啊!前有剿匪之功、抗旱之功,今有護路除盜之功,又有剷除蠹腐之功,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會記在葉大人的考課簿子上,將來都是葉大人陞遷的本錢吶。”

    王主簿一面說一面走了進來,欽佩地道:“如果不是你葉大人在縣丞任上時日太短,資歷實在太淺,就算馬上高昇,那也是理所當然的。”葉小天意外地道:“王主簿?”

    馬輝等人也很詫異,這王主簿一向與葉縣丞不合,今日怎麼會登門道喜?若說是揶揄吧,看他神情坦誠,應是發自內心的欽佩,不像是在有意嘲諷,他這是唱的哪一齣,難道他不明白這番話說出來,就等於是向葉縣丞低頭了?

    “啊!王主簿,稀客,稀客,快快請坐。”葉小天迅速收斂了驚訝的表情,請王主簿入座。馬輝等人知機退了出去,侍候的小廝也會看個眉眼高低,急忙上了一杯熱茶,便悄悄退了出去。

    葉小天在王主簿對面坐下,笑微微地對王主簿道:“王大人今兒怎麼有空過來?”

    王主簿喟然一聲長嘆,黯然道:“老夫……是真的老了!”

    葉小天驚訝地挑了挑眉梢,王主簿苦笑道:“一直以來,老夫對你葉大人,是頗有些不以為然的,甚至是……有些敵意。老夫看不慣你做事的風格,看不慣你年紀輕輕就爬的比老夫還高。

    老夫總覺得,你做的那些事,如果老夫肯用心,一樣做得到,甚至比你做的更好。老夫總覺得你有些離經叛道,早晚會把葫縣攪得一塌糊塗,甚至牽連到老朽。所以,老夫總是和你對著幹,總想拆你的台……”

    葉小天沒想到王主簿今天冒昧而來,竟然對他說出這樣一番推心置腹的話,敬人者,人恆敬之,葉小天也不禁為之動容,忙客氣地道:“王主簿您太客氣了。您是前輩,葉某後生小子,只是占了一股闖勁兒,真要論到穩重與謀略,是萬萬不及前輩的。”

    王主簿微微一笑,道:“如此謙遜,可就不像你了,不狂還是葉小天嗎?呵呵,可是你狂,是真有狂的本事啊。老夫現在算看明白了,你葉大人的志向根本不在一個小小葫縣。我這燕雀,居然還怕被你這大鵬鳥占了窩兒,豈不可笑!”

    葉小天道:“王主簿,你這般誇獎,可真是讓葉某無地自容了。”

    王主簿搖搖頭,在自己的胸脯上輕輕拍了兩下,誠懇地道:“葉大人,這是老朽的一番肺腑之言吶。就憑你這次一舉拔除隱藏本縣多年的販私大盜,老朽就服了。這種辦法,老朽想不到,就是想到了,也沒有那個膽量去做!瞻前顧後,一老吏耳,實在沒有什麼和你好爭的。”

    王主簿站起身,向葉小天拱了拱手,邁著略顯蹣跚的步子踽踽行去。王主簿一走,馬輝、許浩然等人就鬼頭鬼腦地摸了進來,七嘴八舌地問道:“二老爺,那老傢伙幹什麼來了,不是眼紅二老爺你立下大功,又來挑釁吧?”

    葉小天咳嗽一聲,板起臉道:“你們全都閒的沒事幹了嗎?去去去,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

    深藏葫縣多年,涉及稅課司、車馬行、商賈,甚至牽涉到其他州縣的這起販運私禁大案被葉小天一手揭開了,此案的餘波跌宕起伏,許久也不見平息。

    在撬開孫瑞和石瑾的嘴巴之後,有了他們的證詞,再加上起獲的大量證物,常自在及其手下的幾個大管事也無法繼續矢口否認了,而稅課司賬房和幾個小吏目也相繼鬆口。

    隨著他們的招供,葫縣又陸續抓了不少人,但銅仁府反饋回來的消息卻不太好。大萬山司回報張知府,說龐大使和幾個身處稅課司關鍵位置的吏目都已聞風潛逃,攜帶家眷逃得無影無蹤,線索至此算是斷了。

    要說他們事先能夠得到消息逃跑倒是可信,但是要說他們不但自己逃了,而且把家眷也都帶走了,走的不慌不忙,官府竟然一無所知,這就有些不可思議了。很顯然,大萬山司牽涉到此案的絕不僅僅是稅課司的一班人,只是這種事兒他們心裡明白也無法指出來。

    胡奇峰騎著一頭瘦毛驢,像老子出函谷關似的,一去就不復返了。抓不到他,銷贓的下家就很難查出來。其實他們還有一個線索,那就是蘇州富紳吳悅玥,但是想從他身上打開缺口,希望著實不大。

    雖然如此,葉小天還是抱著萬一的希望,把事情的原委詳細寫下,加蓋了知縣的大印,行文銅仁府。銅仁府張知府閱後又轉呈提刑按察使司,提刑按察使司加蓋了他們的大印,再轉交給金陵刑部。

    也虧得那吳悅玥家大業大,根本不可能捨棄一切逃之夭夭,否則在如此漫長的報批手續完成以前,吳悅玥就算帶上全族,租一艘大船去海外尋訪仙山,那時間都寬裕的很了。

    金陵刑部見了貴陽按察司送來的公文,派人把吳悅玥抓了起來,可惜,當那份公文還輾轉於山山水水之間時,吳悅玥就已得到消息,把該走的關係全都走通了,該毀滅的證據也全都毀滅了。

    吳悅玥到了公堂之上,一口咬定他根本就沒有銷售任何違禁的走私品,也沒有走私品的來源和銷售渠道。家裡那些來自南洋的寶物?儘管去查,那都是贗品,擺闊用的。

    對毛問智說的那番話?說什麼了?什麼都沒說,只是看那參商人傻錢多,想做他的生意,所以充充闊氣,顯擺實力。要跟他做什麼生意?當然是綢緞生意。誰說我要賣違禁之物給他了,那是買賣談不攏,他蓄意誣告。葫縣有人販私販禁?那跟我有什麼關係?

    吳氏家族能量不小,這吳悅玥還有功名在身,動不得刑,金陵府被他噎的說不出話來,最後只能無罪開釋。葉小天這邊得知消息,也只能一聲嘆息,無可奈何。

    但不管怎麼說,這次他又立下了大功,加上之前景千戶剿匪時分潤給他的功勞,葉小天的考課簿子上篤定必然會有一個上佳的考語,陞遷是早晚的事。只是這種按部就班的陞遷,對葉小天來說,那是遠水不解近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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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2 18:40:40 |只看該作者
第448章 冬節

        
    經過大半個月的紛紛擾擾,塵埃漸漸落定了.花晴風和葉小天受到了上司的嘉獎,記入考課.蘇班頭,周班頭等人則得到了一筆賞賜,那空缺出來的職位也迅速補充了人選.

    只有稅課大使的職位人選還沒有落實,因為這個人選是要由知府衙門任命的.不過稅課大使雖要由知府衙門任命,但知府不可能瞭解下屬各縣的詳細情形,所以要由地方官提名舉薦.

    這個職位本該由知縣花晴風提名,但破獲這起大案幾乎可以說是葉小天一人之功,花晴風平白得了許多好處,於情於理都沒有再把這件事搶在手中的道理,所以提名稅課大使的事就落到了葉小天頭上.

    為此,到葉府跑關係的人這些天幾乎快把葉府的門檻踩平了,直到葉小天宣佈一個也不見,並且已經把提名人選報到知府衙門,這種走動才告平息.至於葉小天報的誰的名字,目前卻還是一個秘密.

    有能力查到葉小天提名人選的,不會浪費這份人情,去打探一件已經不可更改,而且對他沒有什麼意義的事.沒有能力打聽到最終結果的,雖然是最關心這個職位的人,也只能耐著性子等待真相揭曉的那一天.

    不過,稅課大使的人選雖是由葉小天提名,稅課司的賬房及幾名吏目的安排,則由花晴天一手包辦了.這也算是花晴風和葉小天兩人之間的一種利益交換吧.

    葉小天對此很滿意.稅課大使是他提拔上來的,那就是他的人.花晴風也很滿意,他不但坐享了一份大功.而且通過任命幾個吏目和賬房,也直接擴大了他的影響,再不會有人把他當成一個空架子知縣.

    月兒彎彎照九洲,幾家歡樂幾家愁.得以陞遷的人自然是歡欣鼓舞,連連擺酒設宴大肆慶賀,被抓捕的那些罪犯家眷們,則是整日裡悲悲切切.難見一見歡顏了.

    原稅課大使陳慕燕的家,這些日子一直大門緊閉.除了每日買米買菜的時間,很難看得到陳家娘子出門.直到今天,二十多個繫著孝帶的人住進陳家,一向冷清的陳家才算有了幾分人氣.

    鄰居們聽說.這是陳慕燕老家來的人,準備幫著娘兒扶靈回鄉的,陳慕燕已死,孤兒寡母只能返回故鄉了.陳家的這幢房子回頭也要處理掉,馬上就有那熱心腸的鄰居開始主動幫著聯繫起買主來

    夜靜更深,自家鄉趕來的鄉親們大多已經睡下,他們在兩廂的房間裡打了地鋪,人都睡滿了.堂屋裡,一對白燭還在靜靜地燃燒著.陳家娘子腰繫孝帶,懷抱熟睡的女兒,臉上猶自掛著淺淺的淚痕.

    坐在她對面的是一個膚色黎黑的中年人.其實他是陳慕燕的一個堂弟,兄弟伙裡排行第六,比陳慕燕小了十多歲,只是常年在家務農的原因,看起來比陳慕燕還要蒼老許多.

    陳家娘子十多年前剛剛嫁到陳家時和這個小叔子很熟悉,那時他還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愛說愛笑,非常活潑.現在眉眼五官與當年相比變化不大,只是蒼老了許多,神情也木訥多了.

    陳家娘子低聲道:"他六叔,真是難為你了,咱們陳家小門小戶的人家,能請來這麼多人幫忙扶靈,沒少花費吧?"

    陳老六侷促地搓著手,道:"嫂子,你別這麼說,畢竟是慕燕哥要回鄉,這險山惡水的,不多找些人來,怎麼扶靈回去呢.咱們村兒,數著慕燕哥有出息,十里八鄉的誰不羡慕咱們陳家出了一個做大官的人.慕燕哥替咱陳家掙了一輩子的臉面,如今回鄉還能寒酸了不成,應該的,這都是應該的."

    陳家娘子輕輕嘆息了一聲,幽幽地道:"那就多謝他六叔了,親人們有這份心那就夠了.聘請人工,還有一路上的吃用住宿,總共花銷了多少,回頭你說一聲,這錢嫂子拿,家裡人不富裕,就不要讓大家湊份子了."

    陳老六神色略有些尷尬,有心拒絶,可是想想自己拮据的腰包,還是哎哎地答應了兩聲.

    禮有五經,唯祭為大.雖說她的丈夫死的並不光彩,但是喪事還是要辦的,在陳慕燕死後,陳家娘子就在家裡搭起靈堂,請了和尚道士來做了三天的法事.

    葫縣上下不會有任何人來難為這對孤兒寡母,人情社會,人死為大,再如何罪大惡極,也該一了百了了,更何況陳慕燕雖然貪墨,但是人際關係處的極好,即便只是為了維護表面上的清廉,他還是做了很多好事,尤其是對一些小商小販,並無盤剝行為.

    如此情形下,誰還意圖對陳家不利,勢必得被人罵做酷吏,就是奉命而行的差役們也會暗暗寒心,所以官府對陳家沒有什麼刁難,把陳慕燕的屍首清洗乾淨後就發還了陳家.

    陳家設祭的時候,來陳府弔唁的人很多.有官,有商,有工,有農,有一些人是與陳慕燕常有來往的,還有許多人陳家娘子根本就不認識,也看不出他們的身份.

    陳慕燕是因貪墨事發自盡的,弔唁的人實在說不出太多安撫的話來,所以他們大多只是默默地上一炷香,祭拜一番,給陳家娘子留下一份禮金,便即悄然離去.

    越是那新家娘子從未見過,也辨識不出身份的人,留下的禮金就越是厚重,其中有些人餽贈的喪事禮金,其數目之大已經遠遠超出了正常交際往來應該出的份子錢.

    陳家娘子很清楚,這些人一定與她丈夫有著許多不清不楚的關係,而丈夫的自盡,實際上是保全了他們,所以這些人才會送上一份如此豐厚的禮金.沒有人願意欠死人的人情債.

    陳家娘子更知道,如果她的丈夫坦白交待,把這些人都咬出來.未必就會落一個死罪,但他最好的結果也是流放邊陲,終生不得復歸.而他選擇死,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要給她和孩子留下一份生存的本錢.

    因為他知道,只要他死了,許多只有他才知道的事情,就永遠也沒有被揭發的可能.而那些被他用性命保護下來的人,一定會把這份恩德回報在他的親人身上.

    所以.陳家娘子對這些拿出大筆禮金的人並沒有什麼感激,那是她丈夫用性命換來的,是她該得的.陳家娘子把這些錢都收了起來,那是她今後獨力撫養女兒的本錢.那是丈夫留給她和孩子的希望.

    也因此,她才有底氣對堂弟說一應費用由她支付的話,因為陳慕燕公開的形象是很清貧的,被他私藏的臓銀都被抄沒了,如果不是這一筆筆的禮金,陳家現在真可以稱得上是家徒四壁.

    陳家娘子幽幽地嘆了口氣,對陳老六道:"他六叔,夜色深了,你千里迢迢的趕來.實也乏了,早些去睡吧,明兒咱們還得趕路回鄉呢."

    "噯!噯噯!"

    陳老六站起來.拙口拙舌地道:"那……嫂子,你也早點休息."

    陳老六輕輕點點頭,覺得身上有些寒冷.她忽然想起,明天就是冬至了,可是她的心從丈夫死的那一天起,就已提前進入了寒冬……

    ※※※※※※※※※※※※※※※※※※※※※※※※※※※

    冬至到了.

    冬至這一天.在這個時代是一個很重要的節日.因為人們認為,自冬至起.天地陽氣開始漸漸變強,意味著下一個循環的開始,這是大吉之日.因此後世一般只出現在春節期間的祭祖,聚會,慶祝等活動,也往往出現在冬至這一天.

    冬至作為節日源於周代,盛於唐宋,並相沿至今.冬至這一天稱為"冬節",皇帝在這一天也要舉行冬至郊天的祭天大典,百官向皇帝遞呈賀表,並相互投刺祝賀.

    地方官府當然也要舉行祝賀儀式,同時官衙要放假一天,官員們互相拜賀.葉小天做為葫縣縣丞,理所當然地承擔起了整個慶賀活動的策劃人.一大早,全縣官員全被他召集到縣衙,率領群僚向知縣大老爺祝賀.

    花知縣滿面笑容地接受了眾官員僚屬的祝賀之後,便率領全體官員趕赴縣學,向孔聖人上香焚表,祭拜獻牲.花知縣捧著昨日連夜寫好的祭詞,站在上首,於煙霧繚繞中搖頭晃腦地唸起來.

    台下,蘇班頭悄悄靠近了葉小天,低聲道:"大人,陳大使的娘子今日扶靈返鄉.你看咱們是不是……"

    一旁王主簿聽到了這句話,微微向葉小天側了側身子,悄聲道:"葉大人,公是公,私是私,縣衙若是沒什麼表示的話,未免不近人情,依老朽之見,還是應該意思一下."

    葉小天本來還有些猶豫,聽了王主簿這番話,便點點頭,對蘇循天道:"你代表縣衙去一趟吧,陳家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量給予方便."

    蘇循天答應一聲,剛要離開,王主簿又喚住了他,從袖中摸出一錠五兩重的銀元寶,對蘇循天道:"就說這是縣衙奉贈的程儀,聊表心意吧."

    蘇循天看了葉小天一眼,葉小天點點頭,道:"還是王大人想的周到,就這麼辦吧."

    蘇循天這才接過銀子,悄然離去.葉小天吁了口氣,轉首望向還在台上抑揚頓挫的花知縣,神色有些鬱然.王主簿微微一笑,捻著鬍鬚低聲說道:"葉大人,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兒,是麼?"

    葉小天點點頭,又搖搖頭,復又一嘆.自那日一番交心,王主簿真是換了一個人,大概也是因為他看出葉小天野心甚大,其志向絶不在一個小小葫縣,和他談不上什麼權利之爭,所以對葉小天大為改觀,兩人的關係也日漸緩和了.

    王主簿呵呵一笑,用一種過來人的口吻對葉小天安慰道:"身在官場,就是這樣了,很多時候,有些事你不得不去做,無關於恩怨,只是身不由己.你要走下去,就一定得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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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4 10:40:28 |只看該作者
第449章 扶靈


  花知縣的祭文寫的花團錦簇,洋洋灑灑逾萬言,顧教諭和黃訓導站在下邊,微微閉著雙眼,聽的搖頭尾巴晃的,只覺字字珠璣,當真好文章!葉小天卻連半句都沒聽進去,心中只是念叼:“老太太的裹腳布,又臭又長!”

  好不容易等到花知縣念完祭文,將一系列的祭拜儀式舉行完畢,在一片熱烈的掌聲中走下臺去,葉小天才精神一振,一個箭步邁上臺去,高聲宣佈道:“現在,全體同仁赴太白居,與本縣士紳共聚一堂,官民同樂,共迎冬節!”

  一句話頓時迎來暴雨雷鳴般的熱烈掌聲,尤其是巡檢司的武官們,巴掌拍的尤其響亮,隨即眾官員便一轟而散,騎馬的騎馬、坐轎的坐轎、乘車的乘車,也有那小官吏安步當車甩開雙腿,亂哄哄地直奔太白居酒樓。

  太白居是葫縣城內最大的一座酒樓,就開在縣衙對面,酒樓裡光是雅座就有數十間,另有一層的宴客大廳可容納數百人,整個酒樓呈回字形,中間是一個巨大的天井,天井院中有盆栽竹木、鮮花怪石,儼然一個小型園林。

  今天太白居酒樓被官府包了,酒席就設在這個精緻園林般的天井裡,一張張酒席散落在花木叢中,小溪流泉潺潺其間,極盡優雅。遠處還有樂伎彈著琵琶,曲調優美,更形別致。

  眾官員士紳齊聚一堂,小士紳恭維大士紳,大士紳恭維官員,小官員恭維大官員,推杯換盞、觥籌交錯,熱鬧非凡。投箭壺的、曲水流觴的、行酒令的,各種助酒興的遊戲也是精彩紛呈。

  葉小天成了眾人招呼的重點,許多人走到花知縣面前時,也只是禮節性地敬上一杯,可是到了葉小天面前,他們卻巴不得能多待一會兒,多說幾句話,若是葉小天與他多聊幾句,離開時便滿面紅光,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

  花晴風把這一幕瞧在眼裡,心中很不自在,奈何他還不能表現出來,只得強作風度,臉上的笑容卻是漸漸有些生硬了。

  葉小天自從坐下,這酒就不曾斷過,雖然別人敬酒,他只需淺酌一口意思意思就行,而對方卻要把一杯酒都幹了,可是架不住人多,一會兒功夫就覺得醺醺然的有些醉意了。

  葉小天見勢不妙,急忙使個尿遁訣,佯裝要去方便,一俟離開大廳,他便長出松了口氣,舉步繞向後廳,想尋個清靜地方醒醒酒。

  酒店裡的夥計都在四下站著,等著官宦們喚人侍候,一見葉縣丞出來,兩個夥計趕緊舉步上前,這可是本縣最大的實權人物,在太白居當夥計的,哪能不認得這位大老爺。

  兩個夥計眼看就要走到葉小天身邊,剛剛彎下腰去,臉上露出殷勤的笑意,就覺得耳畔生風,一道青色光影嗖地一閃,就從他們身邊躍了過去,兩個夥計嚇了一跳,定晴一看,卻是他們的東主盛隆。

  盛隆腦滿腸肥,跑起來一個圓滾滾的肚皮上下彈跳不已,足有三百多斤的身子,竟顯得身輕如燕,到了葉小天身邊,盛隆露出一個恰如其分的標準笑臉,殷勤地伸出白白胖胖的手掌,諂聲道:“大人,您這邊請!”

  葉小天點點頭,隨在盛掌櫃的後邊上了樓,轉過一個牆角,就是一間雅室,窗子開著,從上邊可以看見天井中正在飲宴的眾人,但是因為放著翠綠的簾籠,下邊的人卻不易看清樓上雅間的人。

  屋中陳設古樸典雅,葉小天到了房間一看,王主簿正坐在那兒,雙眼微闔,一手擱在桌上,手指微屈,輕輕叩擊著桌面,似乎正聽著遠遠傳來的悠揚樂曲打著拍子。

  聽見動靜,王主簿微微睜開眼睛,一見是葉小天,不禁坐直了身子,笑道:“呵呵,老朽歲數大了,耐不得熱鬧。怎麼你葉大人也做了逃兵?”

  葉小天搖頭笑道:“我還當只有我溜了,卻不想你王大人竟先行一步。不行了,我實在是不勝酒力,只好遛之大吉。”

  葉小天說著在一旁椅上坐下,早有小夥計送上一壺香茗,又擺了瓜果蜜餞四拼盤。盛先生點頭哈腰地道:“兩位元大人歇著,如果有什麼需要,只管招呼一聲。”

  盛掌櫃的說完就退出去了,葉小天與王主簿談笑一陣,王主簿往樓下探看了一眼,搖頭道:“看這情形,這酒宴恐怕到了掌燈時分都不會散了,你我二人都逃開了,可苦了知縣大人啊,現在人人都在向他敬酒。”

  葉小天打趣道:“要不然,王大人你下去給咱們知縣大人解解圍如何?”

  王主簿乜了他一眼,撚須微笑道:“這種事,還是你這等年輕人才應該沖在前面啊,哪有讓我這老頭子出面的道理。店家,店家……”

  盛掌櫃的嗖地一下出現在門口,敢情自從本縣的二、三把手到了這雅間,這位掌櫃的就守在門口沒有離開過。王主簿本來是想換個夥計,卻不想出現這麼一個大胖子。王主簿怔了一怔,失笑道:“店家,你去取副棋來。”

  “好好好,兩位大人稍等,小人去去就來!”盛掌櫃的哈腰笑了兩聲,一轉身就消失在門口,他那癡肥的身子,竟有如此矯健的身手,也當真令人歎為觀止了。

  不一會兒,一副上好的棋盤送到,盛掌櫃的又笑眯眯地退下了。

  葉小天笑道:“王大人棋藝高深,跟你下棋,葉某可不是對手啊。”

  王主簿一邊擺子兒,一邊笑道:“哎!切磋,切磋而已,葉大人你可不要太客氣,老夫於棋道也只是稍有涉獵,算不得高深。你我隨意下上一盤,只當消磨時光罷了。”

  葉小天挽了挽袖子,湊過身來,笑道:“恭敬不如從命,那成,咱就隨意切磅礴一下。王大人,你先請!”

  ※※※※※※※※※※※※※※※※※※※※※※※※※

  陳慕燕的靈柩在喪儀之後就遷進了廟裡停放,今天要啟殯返鄉,得先去廟裡取回他的靈柩。一大早陳家就忙碌起來。陳家娘子把需要帶回故鄉的東西都打包裝好,放在車子上,院門兒鎖了,鑰匙交給一個本家兄弟,回頭他要留下來處理善後的。

  鄉鄰們都聞訊趕來,站在路邊兒上看著,不管他們與陳家平時相處的如何,這時一別,終生再難一見,還是不免會有些傷感,所以紛紛向陳家娘子母女倆打著招呼。

  “嫂子,咱們出發吧。”

  陳家兄弟把行李裝好,捆紮停當,便趕過來對陳家娘子說,陳家娘子點點頭,一行人便登車,直奔城郊的那座小廟。

  小廟不大,棺槨就停在廟後的松林中,停靈的費用不高,當初陳家娘子預交了三個月的,所以這時很痛快地就把靈柩抬了出來。

  陳家兄弟已經備了一輛長途馬車,靈柩被眾人扶上車子,固定鎖牢,便沿著官道向驛道走去。一路之上,陳家娘子捧著丈夫的靈位,不時呼喊他的名字招魂,前邊還有陳家的人拂柩打旌,抛灑紙錢,為亡魂開路。

  “陳家娘子,陳家娘子……”

  蘇循天急急趕到了,他先去了陳家一趟,結果只有鐵將軍把門,向鄰居一問,這才奔了小廟,又問過廟裡的老和尚,這才追上來。

  因為道遠,陳家娘子並未步行,而是身穿孝衣,捧著靈牌坐在車上,蘇循天一招喚,車隊就停下了,陳家娘子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蘇循天擦擦頭上的汗水,對陳家娘子道:“娘子今日扶柩返鄉,可有需要縣上效勞之處?”

  陳家娘子冷冷地道:“不勞關心,我丈夫的靈柩,自有我陳家的親人護送!”

  蘇循天歎了口氣,從袖中摸出了那錠銀子,以蘇循天的個性,雁過都要拔毛,經了他的手,銀子難免縮水。可這是給死人的錢,蘇循天也有他做人的底限,捧在手上的可是實打實的五兩紋銀。

  蘇循天道:“陳家娘子,這一路下去,扶靈回鄉,花銷少不了。這五兩銀子是縣裡的一點心意,還請娘子收下。”

  陳家娘子這次沒有說話,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對那些扶靈的漢子說道:“走吧!”

  車隊便緩緩啟行,直把蘇循天視若無物,蘇循天無奈地退到路邊,望著車隊漸行漸遠,輕輕搖搖頭,長長地歎了口氣。

  ※※※※※※※※※※※※※※※※※※※※※※※※

  葫縣稅關,行旅客商們正排隊等候檢查收稅,忽然一陣嗩呐吹吹打打的聲音從遠處傳來,片刻之後,就見一片白幡招展,忽然有人想到了什麼,脫口說道:“哎呀!今兒是陳大使回鄉的日子!”

  只這一句話,整個稅關上頓時肅靜下來,正在忙碌的稅丁們也都住了手,默默地看著遠遠行來的扶柩隊伍,行旅客商們自覺地退向一邊,給送靈隊伍閃開了一條道路。

  前面有支商隊剛剛驗貨繳稅完畢,車隊駛出關口停了下來,正在那裡重新捆紮貨物,忽然聽到出殯的曲子,禁不住都聽了下來,循聲向這邊張望。商隊中一個身穿藍袍的五旬老者,手搭涼蓬張望了一下,納罕地道:“這是什麼人家送葬啊?”

  旁邊一個稅丁歎了口氣,道:“那是陳大使的靈柩,陳家的人扶棺回鄉呢。”

  藍袍商賈“啊”了一聲,神情肅然起來,忙整理了一下衣袍,等那送靈隊伍到了身邊,便是鄭重地一禮。那稅丁忍不住道:“怎麼,呂老爺你認識我們陳大使?”

  那呂老爺慨歎道:“雖無深交,卻也打過交道。不管官家怎麼說,在我心裡,陳大使,那是極好的一個人呐。”

  陳家娘子眼看有人向棺槨致禮,作為未亡人豈能高坐不理,趕緊下車還了一禮。那藍袍商賈歎道:“這位就是陳家娘子吧,老夫呂默,與陳大使曾有數面之緣,不想一別月余便成陰陽兩隔,實在令人扼腕歎息呀。”

  陳家娘子幽幽地道:“多謝呂老爺念著我家相公……”說到這兒眼圈一紅,險險落下淚來。呂默看了看陳家的扶靈車隊,歎道:“由此出去直到鹿角鎮,一路杳無人煙。你們只有兩輛車,大部分人只能步行,要走出去太吃力了。不如搭我商隊的車吧,咱們結伴而行,捎你們到鹿角鎮,大家再各奔前程。”

  陳家兄弟一聽,喜出望外,連忙道:“謝謝呂老爺,謝謝呂老爺!”

  陳家娘子望了小叔子一眼,便也福禮道:“既如此,有勞呂老爺了。”

  旁觀行旅見了,都是暗贊這呂姓商人為人仗義,呂老爺卻是連連擺手,道:“舉手之勞,不必言謝,不必言謝,那就請娘子稍候片刻,等老夫的車隊整理好了,咱們便一同而行。”

  太白居裡,天色漸漸暗了,天井裡挑起了燈籠,葉小天和王主簿的雅間裡也點亮了一盞燈。二人燈下博奕,一盤棋漸漸殺至尾段,棋面形勢對葉小天極為不利。王主簿用茶蓋兒抹著茶水,向窗外飛快地一瞟,便盯著棋盤微笑起來:“葉大人,這盤棋,貌似老夫……贏定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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