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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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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夜天子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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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20 00:29:55 |只看該作者
第460章 喜氣洋洋

        
    新年如期而至,除夕之夜,高居山上的葉縣丞家裡大放焰火,縣城之內環山居住的百姓人家,舉目便可看見,尤其這是在夜裡,山峰上一片絢麗多彩,當真奪盡全縣眼球。

    葉小天只是囑咐四娘要精心籌備,莫讓府裡顯得冷清了,卻不知她竟然準備了如許之多的焰火。葉小天站在庭院裡,眼見空中“鮮花”怒放,彷彿叢叢秋菊,瑰麗異常,不禁搖了搖頭,很淡定地道:“過了,過了,如此喧囂,可不連花大人家的風光也都搶了麼?”

    說罷,卻是突地眉飛色舞,從毛問智手中一把搶過香頭兒,便興緻勃勃地衝了上去,大呼小叫地道:“這叢焰火留給我吧。”

    桃四娘笑吟吟地在一旁看著,華雲飛暗中逡巡半晌,忽地湊上前去,對桃四娘道:“四娘,來,咱們兩個把這叢焰火放了,你我各自負責一個捻兒,點燃了便一起逃開。”

    桃四娘嫣然搖頭道:“算啦,人家是個婦道人家,就不湊這熱鬧了,你自去吧。”

    華雲飛想起葉小天的話,便佯裝隨意地笑道:“四娘,除夕之夜,舉城皆歡。只圖一個樂呵,何必有那許多拘禁。來!”

    華雲飛一副興緻勃勃的樣兒,從小丫環翠兒手中拈過兩個香頭兒,一把拉起桃四娘的手,便喜孜孜地便向前跑。

    桃四娘被他握住自己的手,不覺微微一怔,扭頭去看華雲飛,焰火的光亮照耀下,但見華雲飛目光炯然,一臉雀躍,似乎全部興趣都在焰火上,不免心中釋然:“雲飛雖然將及弱冠,本性卻還是個大孩子。不曉得男女大防,倒是自己多想了。”

    華雲飛一臉天真無邪的樣兒,但是有了藉口名正言順地握住四娘那柔軟的小手,心頭卻是激動莫名,那小手溫軟嫩腴,柔若無骨,只是一握,便令他色授魂消了。

    華雲飛原還擔心四娘會甩脫他的手,但見四娘隨他乖乖上前,並不反抗。心中頓時大喜:“大哥教的法子果然管用,這就是良好開端了吧。”

    華雲飛拉著四娘趕到那叢已經擺放好的焰火旁,這才戀戀不捨地放開四娘的手,拿起兩條藥捻兒,遞了一條給她,向她遞個眼色。

    桃四娘也不知有多少年沒有放過焰火了,想來從記事起,就被婦言婦德婦行婦功一類的教訓束縛著,難得有如此輕鬆愜意的一刻。也就是這位葉大人,府上才沒有那許多嚴瑾的規矩。

    桃四娘也不免起了興緻,便把香頭兒小心地湊近藥捻兒,反向華雲飛遞個眼色。桃四娘眼波盈盈。這一睇眸,風情撩人,看在華雲飛眼中,不啻於拋了一個媚眼兒過來。那剎那的風情,看在早生相思的華雲飛眼中,不覺怦然心動。欲待再看個仔細。可那剎那風情,便似夜空中朵朵綻放的焰火,一剎那炫了你的雙眼,再去看時早已煙消雲散,彈指之間的璀璨,只能在心中品嚐回味了。

    “雲飛,你快點呀!”

    桃四娘伸手點燃了藥捻兒,作勢就欲逃開,可是華雲飛一時失神,舉著藥捻兒竟然忘了動作,桃四娘一見不由大驚,道:“雲飛,點啊,你快點啊!”

    “啊?啊!”

    雲飛這才反應過來,慌慌張張想去點那藥捻兒,一連對了幾下火,居然沒有對上,眼看自己點的那藥捻兒就要燃到盡頭,桃四娘心中大急,一把拉起華雲飛就跑,才只跑出兩步,那焰火便衝霄而去,二人背後一道道五顏六色的火光,看得旁人目瞪口呆。

    華雲飛也是福至心靈,感覺到身後一道道焰火噴薄而出,大叫道:“四娘,小心!”說罷一轉身,一把將桃四娘抱在懷中,自己替她擋在焰火前面。那叢焰火不斷衝上雲霄,炸成朵朵絢麗的焰火,紅的、藍的、黃的、紫的……

    一道道火光次第亮起,將地面映得明暗交替,不斷變換,華雲飛緊緊抱著桃四娘嬌軟的身子,嗅著她身上淡淡的馨香,一時不知天上人間,這一刻只覺心中暖暖的,再無如此幸福浪漫時刻。

    桃四娘忽然被華雲飛緊緊抱住,頓時大驚,本能地就想掙脫開來,可是以華雲飛的力道,她如何掙脫得開,此情此景之下,她那掙脫的動作也不明顯,旁觀眾人根本看不出來。

    桃四娘掙了幾下掙不脫,便也不動了,乖乖只待那叢焰火放完,扭頭看看那不停噴向天空的火,感受著耳畔華雲飛急促的呼吸,桃四娘只道他是心切自己安危,心中忽然隱隱有些感動。

    那有力的臂膀,那男人的氣味兒,雖然焰火就在身旁燃放,伴隨著霹靂般的爆炸聲,她卻沒有感覺到多大的驚恐,似乎……那剛健強壯的身子,那雙有力的臂膀,給了她莫大的安全感。

    毛問智遠遠地看著,張口結舌地對葉小天道:“大哥,你可真有辦法,這種主意都想得出來!”

    葉小天動了動眉毛,對毛問智道:“我只告訴他佯裝天真,拉著四娘去放焰火,先叫她習慣於他的親近,可沒告訴他英雄救美。”

    毛問智奇道:“那他這是……”

    葉小天一本正經地道:“舉一反三,無師自通,此子自有天賦矣。”

    在這官方規定女子十四歲就得出嫁,不嫁就要罰款的年代,南方少數民族聚居地區成親比官方要求的更早,直至後世二十一世紀,八九歲就嫁人的也不乏其人,所以遙遙無論從生理上還是心理上,在這年代已經算是一個成熟的大姑娘了。

    她站在一邊,眼見四娘被華雲飛緊緊護住的樣子,心裡忽然羡慕的很。於是,她看了看手中的香頭兒,又看看正與毛問智竊竊私語的葉小天,眼珠兒靈動地一轉……

    ※※※※※※※※※※※※※※※※※※※※※※※

    山下家家戶戶都在慶祝新年,富有人家放焰火,貧窮人家買不起焰火,總也放得起爆竹,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說起來,倒是這爆竹一放,四鄰皆聞,似乎年節的味兒更濃一些。

    知縣衙門往年裡也要大放爆竹、焰火的,但今年縣衙裡雖也張燈結綵,可是除夕夜裡卻是既沒放煙花,也沒放爆竹,遠遠的爆竹聲聲,傳到了縣衙內宅裡聲音已經極小,聽在耳中。襯著盞盞燈火,倒是逾加顯得冷清了。

    縣太爺的如夫人已經身懷六甲,知縣老爺唯恐大放焰火爆竹聲響太大,驚嚇了紫羽腹中的孩兒,所以不但縣衙內不許放焰火爆竹,便是住在縣衙附近的百姓人家也都事先得了告知,不許在縣衙周圍街道處放爆竹,如此一來自然顯得冷清了。

    不過,這只是旁人心中的感覺。對終於有了子嗣、對其呵如珍寶的花晴風來說,卻是一副有子萬事足的心態,至於爆竹焰火什麼的,放不放的也沒什麼。反正他本來就不喜歡這種熱鬧。

    今天是大年夜,花晴風再寵妾室,這一晚也不好不與妻子共度,他在紫羽房中與愛妾溫存了一陣。柔聲叮囑道:“你如今身懷六甲,容易疲憊,且不必露面。好生歇息一會兒吧。將至子夜時分時,來向夫人拜年即可。”

    紫羽是小門小戶人家出身的姑娘,本性也是純良溫柔,雖然受極了老爺的恩寵,卻也知道本份,哪敢恃寵而驕,真若激怒了夫人,那正室有的是辦法懲治她,便是老爺寵愛也不可能時時護在身邊,是以乖巧答道:“老爺多慮了,奴家身子骨兒沒那麼弱,還是與老爺同去夫人那邊吧,莫要惹得夫人厭憎,可是奴家的過錯了。”

    妾與夫人地位太不對等,按照規矩,夫妻每日用餐時,妾室都要在一旁站立侍候,尤其是年節等重要場合更是如此,因此花晴風才有如此關懷的一語,但是聽紫羽這麼一說,花晴風也覺得自己有些過份,若是夫人據此為理,自己實也無言以對。便道:“也好,你今有孕在身,夫人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到時叫你坐下陪伴就是。”

    花晴風整衣而出,喚來兩個丫環侍候紫羽著裝打扮,準備扶她同去正室那邊,花晴風站在廊下候著,一抬頭恰見山上焰火怒放,衝霄而起,簡直是搶了全縣的風頭,與他這知縣衙門的冷清更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若是尋常時候見此一幕,花晴風難免心中嫉恨,至少也會覺得不甚自在,但他此時心中已經有了對付葉小天的計策,只待過了正月十五封衙結束便可付諸實施,如今葉府裡的熱鬧在他看來便別有一番意味了。

    花知縣仰望山上,冷冷一笑,道:“日中則移,月滿則虧。今日輝煌若斯,來日看你如何。”

    山上,葉小天自不知好端端便招來花知縣如此嫉恨,甚而發出如此惡毒的詛咒。遙遙人小鬼大,也去點了一叢焰火,故意捱到焰火將燃這才逃開,尖聲大叫道:“小天哥,快來救我……”

    葉小天一見大驚,拔足就要搶上前去,便覺耳畔偌大一個黑影陡然一閃,遙遙的尖叫聲戛然而止,葉小天定晴再看,就見巨猿大個子使兩指挾著遙遙的衣衫,將她高高提在空中,正站在自己面前,齜牙咧嘴得意洋洋地“討打”。

    噫!既有救美之功,焉能不賞。雖然冬天穿著厚重,葉小天也只得撩袍抬腿,飛起一腳,大個子適時轉身,撅起屁股,不料沒有迎來葉小天賞賜的一腳,卻只聽見“卟嗵”一聲響,扭頭一看,卻是葉小天腳滑,自己摔了個跟頭。

    遙遙被大個子搶先救了出來,正覺不甚開心,眼見葉小天如此狼狽,撅起的小嘴兒卻咧開來,噗哧地一笑,那笑容嬌美異常,倒比天上的焰火還要絢麗幾分。

    另一端,毛問智衝著華雲飛擠眉弄眼地道:“方才那一抱,滋味如何?”

    換作以往,華雲飛早就被他調侃的面紅耳赤,如今跟著葉小天和老毛熏染久矣,華雲飛的面皮已經有越來越厚的跡象,聽了毛問智這一問,華雲飛不覺得羞窘,只是偷偷瞟了一眼不遠處凝眸觀放焰火,神情略顯不自然的桃小娘子一眼,低聲答道:“她……就像一團烈火,真真把我的心都融化了。”

    毛問智聽他這麼說,忍不住也往桃四娘處望去,這一看,不覺便是一怔,喃喃自語道:“你所言不差,四娘……恐怕真的要變成一團火了!”

    這話可有些調笑意味了,常言道:“說朋友妻,不可戲”,華雲飛心中有些不高興,不滿地瞪了毛問智一眼,正欲說些什麼,可無意間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一眼瞧見桃四娘模樣,卻也不禁一呆,毛問智所言不差,四娘恐怕真要變成一團火了。

    桃四娘此時正站在一盞燈下,燈光照得分明,她衣領後面有一縷煙氣正裊裊升起,顯然是衣服裏邊著了火,華雲飛這才想起方才倉促間抱住桃四娘,待放開時手中的香火已經滅了,難道是煙頭兒跌進了她的衣領?

    華雲飛和毛問智倉皇地跑到桃四娘身邊,繞著她團團亂轉,桃四娘愕然道:“你們兩個做什麼了?”

    毛問智瞪著大眼張慌地道:“火!火火火火火……”

    他扎撒著一雙大手,很想狠狠拍到桃四娘身上去,可又想到這是自己兄弟相中的女人,縱然是為了救人,自己也是不便沾她身子的,就算想拍熄了那火,也該華雲飛動手才是。

    華雲飛繞著桃四娘急急轉了兩圈,忽然想起旁邊放了一口大缸,裏邊蓄滿了水,本是燃放焰火中一旦出現意外時應急使用的,便飛快地趕過去,抓起大瓢,從缸中滿滿地一舀。

    桃四娘因為冬天穿的厚重,香頭兒掉進衣領,裌襖雖然已經點著了,卻還不曾燃及內衣,是以毫未察覺,實不明白這兄弟倆繞著自己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繞個什麼勁兒。

    這時華雲飛端了一瓢水來,桃四娘不禁瞪大一雙杏眼,愕然道:“雲飛,你做什麼?”

    華雲飛匆忙告罪一聲道:“四娘,實在是得罪了!”

    “啊?”

    桃四娘檀口微張,還待問個明白,華雲飛伸手一揪她的衣領,一瓢寒冰似的涼水便順著她的脖領兒灌了進去。桃四娘就覺一隻冰冷的大手順著自己的脊樑、屁股、大腿,刷地一下抹了下去,整個人就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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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2
發表於 2015-3-20 00:30:41 |只看該作者
第461章 彼岸花


    整個年期間,葫縣給人的感覺都是慵懶的。過年的時候,家家都要親人團聚,便連逐利而生的商賈們也不例外,是以就連驛道上也冷清了許多,只有傳遞消息的驛卒依舊每日奔波於途。

    這一日,葉小天寫下一封家書,把自己在葫縣的境況詳細寫下,託付驛卒把信送去京城。上一次他做了充分準備,本想一舉說服家人,讓他們來葫縣與自己團聚,誰料卻為他惹來一場官司,險些害了前程。

    如今葉小天則換了一個穩妥的辦法,他把自己在葫縣的情形詳細說與家人知道,請兄長先來一趟,只要他那孿生兄長來了,發現他確實是作威作福的葫縣二老爺,還置下了偌大一個家園,總該動心了吧。

    再者,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等大哥來了,自會打消京城百姓坐井觀井臆想出來的所謂貴州乃蠻荒之地的妖魔化印象,那時想必也容易說服父母和大嫂。當然,他大哥如今在天牢擔著差使,只怕不易輕離,但他隨信寄了充足路費,兄長若來不了,打發一個親戚也是使得的。

    葉小天寄完了信,便拿着四娘為他置辦的禮物,往洪百川府上走了一遭。妞妞在大年初六這天給大亨生了一個寶貝兒子,洪府上下歡喜不禁,葉小天當天就已派人登門道喜,只是他應酬也多,拖了兩天,這才親自登門。

    大亨這幾天一直陪在妞妞身邊,端茶遞水地扮二十四孝,洪百川老爺子也沒心思呷兒媳婦的乾醋,每日裡逡巡在兒子住處。只等他那寶貝孫子吃飽了奶,打着飽嗝兒被丫環送到他的懷裡,便眉開眼笑,心滿意足了。

    葉小天見大亨一家人其樂融融的模樣,心中也為之歡喜。想起自家哚妮姑娘至今依舊肚皮癟癟。不曾為他生下一個兒女,瞧著人家家裡粉團團的小人兒,不免眼熱的很。

    葉小天在洪家陪坐了一陣,見大亨不使旁人沾手,時不時起身親手為兒子換尿布、喂糖水,抱著兒子走太極步。哄著兒子睡覺,實在是忙碌的緊,洪老爺子則圍著兒子,眼巴巴地盯着孫子,不住地念阿彌陀佛。便即起身告辭。

    葉小天離開洪府後眼見時辰還早,立在街頭想了想,縣太爺府上已經拜過了,高李兩位長官司的寨子也去過了,其他地方以他的身份只宜待在家裡等人前來拜會,實也不宜折節登門,便帶了那六個形影不離的侍從迴轉山上。

    葉小天行至半山,就見前方有四個人正在登山。前邊兩人一男一女,只看背影他就認出正是楊驛丞和他娘子潛夫人,後邊則跟着兩個驛卒充當長隨。葉小天立即揚聲喚道:“楊兄。我在這裡!”

    楊文遠回頭看見,佇足笑道:“愚兄正要登門拜訪,賢弟從何處回來?”

    兩人已是極相熟的朋友了,所以楊文遠不用提前投貼,信步便來了。當然,他也是清楚葉小天家族不在葫縣。官面上值得他親自主動拜訪的人家也不多,九成九會在家。這才不告而至,如今見葉小天反在自己後邊。倒真有些驚訝了。

    葉小天步趕上去,先向潛清清問了聲好,因為初三時候就已見過了,倒也不必再就年的話題說什麼吉利話,便對楊文遠笑道:“大亨喜得麟兒,我前幾日應酬多,今日才騰出空來去道喜。楊兄與嫂夫人怎麼有空過來?”

    楊文遠從袖中摸出一封信來,向葉小天揚了揚道:“有人托別縣驛卒給你捎來一封信,我與娘子獨居驛站,正嫌年節時候過於冷清,便充一回信使,上你葉家打秋風來了。”

    葉小天笑道:“勞動你楊大人充當信使,在下受寵若驚。”葉小天說著將信接了過來。潛清清忽然抿着嘴兒一笑,嫣然道:“奴家看那字跡娟秀的很,想是你葉大人的紅顏知己呢。”

    葉小天笑道:“嫂夫人取笑了,小天哪有什麼紅顏知己會寫信來,若說是紅楓湖夏家的那位大小姐麼,她斷然不會鴻雁傳書的,說不得就要親身殺將過來……”

    葉小天與楊文遠夫婦並不見外,一邊上山一邊就拆了書信,定晴一看,說到一半的聲音戛然而止,真讓潛清清說著了,這信還真是他的紅顏知己寫的。這信雖不是夏大小姐手書,卻是展凝兒親筆,他與凝兒名份未定,卻已暗許終身,說是紅顏知己也不為過。

    楊文遠察言觀色,不禁笑道:“怎麼,莫非讓你嫂子說中了麼?”葉小天正步行上山,暇細看,只是搖頭一笑,道:“不錯,真讓嫂夫人說中了,這信是展姑娘寫來的。”

    說話間他們上了山,因為遙遙正在西席老師那裡上課,一時不得過來。葉小天便把二人請進客廳就坐,吩咐婢子上茶,又向楊驛丞夫婦告一聲罪,先把那封信看了。

    展凝兒在信中說,她回家為伯父慶壽,接着母親身子便不大好,拖延了一段時日,到了年關將近的時候,她一個未嫁女兒就不好離開了,唯等開春才好再度與他相聚。

    信中除了講她不能早早前來的緣由,便是濃濃思念的情話,讀來令人心思纏綿的很,葉小天感於凝兒一番情義,又思及來日真要“見真章”去娶她過門的諸般難處,不由輕輕嘆了口氣。

    潛清清似笑非笑地睨着他道:“你們男人吶,總是以貪得厭者居多。想那紅楓湖夏家姑娘,不但身份高貴,是生得千嬌百媚,國色天香,你還不知足,偏要去招惹展家姑娘。這兩位姑娘都是極尊貴的出身,誰能伏低做小?到時候怕不頭痛。”

    也是兩家極熟了的,潛清清才會用這種口吻調侃他,葉小天聽了只能苦笑一聲,搖頭嘆道:“嫂夫人你有所不知。這世間事,哪裡由得人掌握之中,有些時候只能是身不由己的,弟與展姑娘曾同生共死,哪能說放下就放下。”

    潛清清只是早知他與夏瑩瑩有終身之約。看他神情與這展姑娘也是不清不楚,所以才調侃幾句,不想竟從他口中聽到“同生共死”四個字,這可不是尋常關係了,潛清清起了好奇之心,不禁道:“同生共死。言重了吧,展姑娘乃土司人家,誰不敬讓三分,怎會遇上生死大事?”

    葉小天輕嘆道:“這可真真正正的是同生共死,弟可不曾有半句誑言。”

    葉小天很清楚楊文遠的背景。但他一直不明白楊文遠的真正目的,以及對自己是否有所圖謀,想及此事,心中一動,正好說起這樁秘辛,探一探他的口風,看他究竟知道多少。

    此事並不可告人之處,再者楊文遠乃是播州阿牧的兒子。對他真正身份只怕早就瞭然,倒也不必隱瞞,便把他當初如何誤入生苗山區。與展凝兒被追殺至雷神禁地的經過講了一遍。

    葉小天略去其中些許不宜告人處,對於白筱曉的追殺以及那神鬼莫測、恐怖之極的千年蠱蟲卻是沒有絲毫隱瞞。楊文遠雖知他的底細,但對這些事蹟卻並不清楚,這時聽來頓時被吸引住了。

    一旁潛清清也在聽著,一聽葉小天所言,直似一個驚雷劈在頭上。整個人都呆住了。葉小天可以與這位嫂夫人對話,但時不時看她一眼就失禮了。所以只把目光放在楊文遠身上,故而沒有注意到她的神色。

    潛清清萬萬沒有想到會從葉小天口中聽到這樣一個消息。白筱曉失蹤之謎終於解開。雖然心中早就覺得白筱曉已凶多吉少,可此時親耳聽見……

    潛清清端坐在椅中,臉色蒼白如紙,若非她的雙手緊緊扣住了椅子扶手,早難保持如此端莊的坐姿。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筱筱……竟是死在他的手上……”

    潛清清才不理會是楊應龍派白筱曉去追殺葉小天和展凝兒,而且她是午夜潛近時誤踩中那些千年蟲,被蟲子蝕成了一具白骨。君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你而死,在她心中,葉小天就是殺害白筱曉的兇手。

    葉小天想起當初那驚險一幕,還對楊文遠刻意描述了一下那種奇異的蠱蟲是如何可怕,說起來仍舊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潛清清聽在耳中,想到白筱曉當時慘厲人寰的一幕,只覺心如刀割。

    聽罷葉小天驚心動魄的敘述,楊文遠長長吁了口氣,讚歎道:“賢弟當真是福澤深厚,若非那位白姑娘替死,恐怕賢弟睡夢之中就要遭了蠱蟲毒手。正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難怪賢弟此後能一帆風順,往不利了。”

    潛清清這時也微微一笑,道:“如此說來那就難怪了,一個男人能為一個女子捨得自家性命,豈能不令人為之傾心。何況縣丞大人一表人才,年輕有為,只是這一來你要如何取捨可就難了呢。”

    這片刻的功夫,潛清清就恢復了正常的神色,談笑晏晏的,竟然絲毫看不出異狀,仇恨已經深深埋進她的心底。

    當日,葉小天擺酒設宴款待楊驛丞夫婦,遙遙和哚妮一旁做陪。及至酒席散了,葉小天把這對夫婦送出府門,二人帶了隨從步行下山,行至半途,潛清清突對楊文遠道:“你且尋個理由,讓我名正言順地住到葉家去。”

    楊文遠詫然道:“這是何故?哦!莫非是……,你不是一向反感此議麼?”

    潛清清冷冷地道:“此一時,彼一時也,你只覺照做便是!”

    淡淡蕭殺之氣,襯着那清麗絶俗的容顏,似一朵曼珠沙華,搖曳於黃泉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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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21 18:40:23 |只看該作者
第462章 調虎離山

        
    新年期間,往葉小天府上走動的人著實不少,但大多是年節時候,上門探望聯絡感情的,諸如縣內士紳、衙內官僚、駐地官佐、山寨酋領,真正可以出入無忌的,就是葉小天的好友或心腹了。

    這些人中,大亨正忙著侍候孩子,出不得門,時常到葉家做客的就只有蘇循天、周班頭、李雲聰等人。這一天李雲聰又到了葉府,端著右臂,手腕上架了一隻毛羽華麗、五彩斑斕的大鳥兒,大搖大擺的像極了一個紈褲。

    葉小天一見忍不住便笑:“哈哈,李兄駕鷹牽犬的,果然有了點稅課大使的威風。”

    李雲聰臉兒一紅,訕笑道:“二老爺莫要取笑,這隻鸚鵡是手下人的孝敬,卑職不喜養鳥兒,我見二老爺家庭院廣闊,又豢養著金剛、貔貅,想必會喜歡,便給你送過來了。”

    李雲聰說著揚了揚手臂,那毛羽華麗的鸚鵡便振翅飛了起來,但是李雲聰拇指上套了一枚銀亮的鐵環,環上有一根細鐵鏈子繫在鸚鵡足上,飛不太遠,那鸚鵡展翅空中,尖聲叫道:“大官人好,大官人吉祥。”

    葉小天愣了愣,放聲大笑道:“李兄有心了,這隻鸚鵡,我很喜歡!”

    李雲聰是葉小天比較精明的一個門下,既不似蘇循天一般隨意,也不似周班頭木訥,到葉家來,他從不空著手,可是送禮吧,顯得生份,再說葉府家大業大,他還真沒什麼能送的出手的東西。不送吧,又顯得太隨意,所以他每次登門,都精心淘弄些小玩意兒。

    堂前的丫環見這鳥兒美麗,而且還會說話,也自歡喜不已。趕緊上前,從李雲聰手中接過鐵環,李雲聰道:“這鳥兒調教過的,不怕生人,你帶去安置吧!”說著拉了拉鐵鏈,那鸚鵡果然飛回來,循著那鏈子,落到了小丫環的手臂上。

    小丫環歡天喜地的帶走了鸚鵡,葉小天請李雲聰坐了,問道:“稅課司那邊。一切可在掌握?”

    李雲聰欠身道:“還好,尤其是年節前後,驛路上不忙,一切都還順利。”他清了清嗓子,又道:“不過,年後就有件大事,恐怕得早做綢繆,要不然到時怕要出亂子。”

    李雲聰這個稅課大使是葉小天舉薦的,在官場上。舉薦人是要記入受舉薦人履歷的,如果他出了問題,舉薦人也要受到問責,所以不是十分可信之人。通常官員不會輕易舉薦,而受舉薦人蒙此大恩,被視作舉薦者一系也就順理成章了。

    如今李雲聰剛剛履職,如果出了紕漏。那就是葉小天識人不明了,所以葉小天也很關切,他傾了傾身子。做出專注之態,李雲聰便向他“彙報”起來,雖然縣丞和稅課大使沒有直接的從屬關係,而且這也不是什麼正式場合,但準確地說,這就是彙報。

    稅課司管理的當然不只是商稅,只不過葫縣除了驛路通商,實在談不上什麼重要的經濟支柱,尤其是作為封建時代的農業大國,該縣農業所占的比重反而極低,不過低不代表沒有,所以這也是稅課司負責的一部分。

    之前徐伯夷發起易俗改姓活動,被葉小天摘了桃子,功勞歸了他,責任自然也歸了他,現在轉過年來,就是履行義務的時候了。

    今年徵收稅賦,要嚴格清算出那些響應朝廷號召,易俗改姓的人家已經豁免的賦稅,這些是要從應徵繳的總稅賦中抵扣的,同時葫縣農業不興,反而要年年從官府中拿救濟,這個數目要怎麼分配,能從上司那裡討來多少賑濟款,對於已經豁免的家庭是否再予救濟?如此種種,都是更高層面的問題,確實不是李雲聰這個稅課大使所能決定的,但他又不能不予關注,因為一旦出了問題,直接責任人就是他,從而連葉小天也要受到連累。

    葉小天聽他說完,果斷地道:“已經得到豁免的人家,同樣要參與接受救濟。他們得到豁免,是因為響應號召,接受易俗,與家境困頓與否無關,並非先行接受了救濟,若是這次把他們排除在外,那他們之前所受的朝廷恩惠就成了一紙空文,這一點勿需置疑,你先透出風去,安定人心。至於從上峰那裡能夠爭取到多少救濟,如何分配,一俟開衙,本官馬上與縣尊大人商議!”

    這種事李雲聰是做不了主的,今天來就是向葉小天求助的,得了葉小天這句話,李雲聰心中大定,正事聊完,兩人這才說起一些輕鬆的話題。結果這時就聽一聲響亮之極的咆哮,正是巨猿的聲音。

    葉小天聽那聲音似從遙遙所居院落傳來,便離席快步趕到廊下,好奇地向遙遙所居的院落裡眺望。遙遙的院子裡,那隻鸚鵡拖著一截鏈子,在院落上空飛來飛去,嬌聲嬌氣地喝罵:“傻瓜!你這隻傻瓜!”

    想來這句話它也是從別處學來,甚至可能是它初學言語時,主人用來罵它的話,它未必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但是從語氣神態,大概也能明白應該使用的場合,這時就用來喝罵巨猿了。

    大個子怒目金剛一般咆哮喝罵,不時縱身竄向空中,伸出蒲扇般的巨掌拍向那隻鸚鵡,卻如大砲打蚊子似的,哪裡挨得著它的邊兒。

    這巨猿體形碩大,周身刀槍不入,在院子裡橫衝直撞,躍高伏低,荷缸撞碎了一隻,假山撞塌了一角,怒極之下衝到院角,把那垂楊柳倒拔出來,掄得土坷垃漫天飛揚,遙遙和兩個小丫環紛紛走避,福娃兒卻是樂此不疲,跟在跳上竄下的大個子後面到處亂跑,似乎覺得有趣之極。

    葉小天帶著李雲聰匆匆跑進院子,眼見金剛與鸚鵡打得不可開交,只驚得目瞪口呆,葉小天驚詫地叫道:“怎麼回事,這麼一個小小玩意兒,如何與大個子鬧得水火不容了?”

    遙遙躲在廊下柱子後面,探出小腦袋來,委屈地道:“人家也不曉得。這鸚武嘴巴雖然碎了點兒,卻蠻可愛的,偏偏大個子瞧它不順眼,鸚鵡只在它腦袋上叼了一口,它就勃然大怒了……”

    這時只聽轟隆一聲,躍起的金剛落下來,正砸在牆頭上,將一堵牆都壓塌了。那鸚鵡拖著鏈子,飛的不高,只是金剛不懂得去抓鏈子。再者細細一條鐵鏈,它那巨掌還真未必抓得著。

    葉小天見那鸚鵡恰向自己飛來,連忙一縱身,一把抓住了那鏈子,將鸚鵡拖向自己。李雲聰眼見院中狼籍一片,尷尬地道:“二老爺,是卑職考慮不周,這隻鸚鵡……”

    葉小天搖頭嘆道:“畜牲不懂人事,與你何干?罷了罷了。這碎嘴子與大個子彼此看不順眼,養在我房中便是了。”

    ※※※※※※※※※※※※※※※※※※※※※※※※※※※※

    山下,縣衙後宅中,花知縣側耳聽那矮山上巨猿的咆哮聲漸漸息去。這才繼續與白主簿說話。“白主簿,過了元宵就要開衙,衙參之後,你便往銅仁府去一趟吧。”

    走在他旁邊的就是白泓白主簿。今日被花知縣請來,他就知道有事,一聽這話。忙趕上兩步,對花知縣虛心求教道:“不知大老爺差遣下官赴銅仁府有何公幹?”

    這白泓當初是江浦知縣,而且是一等縣,身份比花晴風還要高些,如今屈居主簿,他也當真放得下身段,身形微欠,極是恭敬。大概宦途受挫,對他打擊著實不小,以致性情有所變化。

    花知縣撫鬚道:“臨近年關時,朝廷撥下來一筆款子,你也知道,貴州地面大多貧瘠,各縣很難完成稅賦徵繳,年年反要接受朝廷救濟。這筆款子撥下來,狼多肉少啊,不早些出手,一旦出了正月,再到府衙,恐怕早被其他郡縣瓜分一空,須得早早下手。”

    白泓恍然道:“啊!下官明白了,既如此,那一過元宵,下官即刻便趕往銅仁。”

    花晴風睨了他一眼,頷首道:“這樣最好!白主簿,休要怪本縣不近人情,正月裡便差遣你奔波跋涉,實是不得已而為之呀。本縣民風剽悍,本就時常為了些許賑濟,鬧的不可開交,而去年本地許多百姓響應朝廷易俗之舉,得到了錢糧豁免,因此一來,情形更加複雜,不給他們救濟是不妥的,可要是依照往年慣例發放,恐怕那不曾易俗,此前沒有得到實惠的人家又眼熱嫉妒,到時難免是非更甚,如果咱們能多索要些錢糧來,便更穩妥些。”

    白泓是來葫縣熬資歷的,不求有功,但求無功這就是他的為官信條,花晴風雖只是嘮家常般的淡淡一語,但白泓卻敏感地注意到了“民風剽悍”和“是非更甚”,白泓馬上緊張地求教,花知縣一說,他的心就涼了半截。

    話說這銅仁府下轄的郡縣情形比較複雜,其中大多都是土知縣當家,張知府是土知府,這些土知縣世世輩輩家族傳承,始終是他的下屬,人家這才是真正的嫡系,反之,葫縣設了流官,就等於是朝廷的人了,在張知府眼中,難免就成了別人家的孩子,如此一來,誰遠誰近還用說麼?

    所以朝廷撥給貴州府,貴州府再撥給銅仁府的賑濟款子,張知府一向是可著他的真正嫡系發放,葫縣這邊一向只是意思一下了事,任你說破天去,也不可能爭到更多。

    往年一貫如此,可今年情形不同,去年的易俗之舉,朝廷豁免了響應易俗人家的錢糧,這樣一來,自征的稅賦就少了,朝廷若撥來的賦濟款太少,那就不免捉襟見肘。

    到時候少發了百姓不滿意,已經得到豁免的人家繼續領賑濟,那些沒有得到豁免的人家必然也不平衡,如果因此再延誤了官員胥吏們的薪俸發放,則整個衙門裡也要不滿意,白泓只是一個剛剛上任的官兒,在縣裡面毫無威信,他如何吃得消這麼多的不滿意。

    白泓登時緊張起來,趕緊推脫道:“啊呀!下官不曾想這其中竟有如此之多的問題,事關我葫縣民情穩定與否,下官剛到葫縣,如何擔得起如此重任,縣尊大人千萬另擇賢明呀。”

    花晴風聽了眉頭一皺,為難地道:“白主簿,你身為主簿,這本是你份內之責,你若不去,本縣還能託付何人。再者說,若去府衙爭賑款,身份若還不及你的,那更是沒有希望成功了。”

    葫縣裡比白主簿地位還高的還能有誰?除了花知縣就只有葉縣丞了,白泓福至心靈,馬上接口道:“大人,易俗一事乃葉縣丞首倡並成功,而且葉縣丞又是銅仁張知府的門生,乃是最佳人選吶!您看……”

    花晴風睨了他一眼,心道:“對於葉小天的底細,你倒門兒清。”花晴風便撫鬚猶豫道:“這個麼……,本縣倒是可以替你去向葉大人說項,但此事畢竟應當由你負責,只怕葉大人那裡……”

    白泓馬上道:“下官這就去葉府一趟,請葉縣丞幫下官這個忙。此事關乎我葫縣百姓民生,相信葉縣丞會以大局為重的。”

    花晴風微微一笑,頷首道:“甚好!如果葉縣丞肯幫你這個忙,本縣這裡,自然會大開方便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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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21 18:41:06 |只看該作者
第463章 送美上門

        
    葉府後宅的一間靜室裡,門關著,室內安靜陰涼,地面一塵不染,還鋪著一指厚的黃沙。空蕩蕩的房間中央,是一張巨大的方形桌案,桌上擺著大大小小形式各異的一些瓶瓶罐罐。

    葉小天站在桌案旁,小心翼翼地操作著。一身黑袍的冬長老站在他旁邊,細聲慢語地向他講解著練蠱的一些注意事項和細節步驟。

    蠱術在世人眼中是很玄奧的東西,煉製蠱蟲的方法對不明底細的人來說更是不可思議,因之流傳出了許多匪夷所思的傳說,其實它倒沒有那麼詭異離奇,蠱術不是巫術,不是弄隻青蛙丟進鍋子、放上兩片羽毛,再擰著蜥蜴向裡面滴著血,嘴裡唸唸有詞的,它就有了什麼靈異的能力。

    蠱更靠譜的說法,應該是一種生物化學的產物。捕捉各種毒蟲,就是採擷原料,用自己的獨門秘術培養蠱蟲,就是煉化、提純與合成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程序上一點小小的失誤,合成比例稍有偏差,就有可能功敗垂成。

    當然,一些在蠱術上具備極高造詣的蠱術師有時也會有目的的出現偏差,那是為了試驗出具備新的作用的蠱蟲。可是這個過程必須由經驗豐富的練蠱高手施為,一個初入行的學徒是絶不敢胡亂動手的。

    因為操作過程偏差,導致成形的蠱蟲死掉那還好,可是一旦真的煉出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新型蠱蟲,在它出現以前,誰也無法確定它將會是什麼樣子,具備什麼樣的能力,無法事先做好防護,那就太危險了。

    所以,即便有冬長老這樣蠱術造詣深厚的人物在一旁協助、指點,隨時準備出手應對緊急情況。葉小天依舊謹小慎微、全神貫注。

    葉小天今天跑來隨冬長老習練蠱術,可不是一時心血來潮,而是因為冬長老就要回山了,葉小天跑來進行“最後一課”,以盡師徒情義。

    冬長老隨侍葉小天左右,唯一的任務就是教導葉小天學習蠱術,作為一個純粹的技術型人才,雖然他的視力極差,其實這項使命也能勝任,奈何葉小天選擇了入世這條路。根本沒有時間靜下心來學習。

    一晃幾年過去了,葉小天的蠱術水準幾乎沒有什麼提高,連半吊子都算不上。上一回衣波佬來探望尊者,回去後向眾長老反饋尊者如今的情況,不可避免地提到了這件事,眾長老大為不滿,所以決定給尊者換一位“傳功長老”。

    這位新的“傳功長老”就是在爭奪尊者寶座之戰後,與依波佬一起晉位為新長老的另一個人,他的名字只有一個字:“耶!”自從他升任長老後。尊稱就成了“耶佬!”

    葉小天一直沒有認真練習過蠱術,一方面是因為他的事情真的很多,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十丈紅塵對他的吸引力遠比做一個蠱術師要大的多,他寧願在世俗間做一個小官。也不願躲進深山,做一個關在“籠子”裡的草頭王。

    而這次冬長老回山,其實也是出自於葉小天的策劃,自從他決定引導生苗部落走出一條新的發展道路。就已決定利用一切機會,把這些長老們誘引出山,接受世俗社會的熏陶。

    千百年來。隨著地方上的不斷開發以及人類社會的不斷融合,苗家原本封閉的社會結構不斷被打破,越來越多的苗家部落脫離了蠱教的控制,令蠱教的領袖們感覺到了危機。

    他們應對的辦法,就是在自己周圍紮起樊籬,拒絶自己的人走出來,也拒絶外面的人走進去,從而保持他們的絶對統治,但在葉小天看來,這個舉措或許延續了他們的崩潰,卻不可能避免他們的滅亡。

    外界文明的滲透和影響是不可能隔絶的,閉關鎖山早晚還是要被外部世界所侵蝕,到那時這種純粹由信仰形成的統治將分崩離析,那就是一場不可挽回的大災難。

    即便他們還能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維持自己的統治,變故不會發生在內部,隨著外部世界的不斷強大,他們也只能變成世人眼中愚昧、落後的一群“原始人”,被先進文明征服。

    唯有走出來,融進去,這才是長久發展之道。這是他作為這一任的尊者,為蠱教和信奉蠱教的數十萬山苗所選擇的路:入世!當然,從他個人的理想和利益來說,山苗也只有走出去,從生苗變成熟苗,才能真正幫到他。

    因此,在這一想法成熟後,他有意地要促使冬長老回山,如此才能保證長老們輪替出現,和他一起見識這花花世界,為他把生苗最終從深山裡領出來進行鋪墊。

    所以,在衣波佬來探望他時,他有意地透露了自己學習蠱術一無所成的情況,目的就是為了換人,接觸的長老們越多,讓他們不得不陪著自己浸染於紅塵之內,他未來的計劃遭遇的阻力才越小。

    面對羞慚自責的冬長老,葉小天自然覺得有愧於心,但也更加堅定了他走出來的信念:他只不過略施小計,衣波佬就上當了,眾長老就被他牽著鼻子乖乖行動了,可自始至終,他們都以為這是在他們掌控之下的選擇,這就是自閉於深山的弊端。

    儘管他們年輕時都要遊歷天下,可是在深山裡數十年如一日,沒有強大的外敵威脅,沒有內部太多的競爭,他們的心機智慧都在退化。一個人善良單純是好事,可是作為數十萬生苗的當家人如此單純,那就很可怕了。

    即便在如今這個時代,他們擁有數十萬生苗,就等於依舊掌握著一股極強大的武力,他們個人還擁有一身神秘莫測的蠱術,那也難免被有心人利用,一個力大無窮的巨人,智商卻只相當於幾歲的孩童,怎麼可能不成為被人利用的犧牲品。

    “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恆亡。”對蠱教和生苗來說也是如此,所以即便覺得有些對不起冬長老,葉小天還是選擇了這條路。今日學蠱,純為一盡弟子心意。

    “老爺!老爺!有客登門!”

    外邊抽冷子響起一聲呼喊,把正全神貫注的葉小天嚇的一哆嗦,手中拿著的一個壇蓋兒“當”地一聲失手跌落。他早吩咐過府中上下不得打擾,沒想到若曉生還是喊上了。

    葉小天沒好氣地回頭向門外喝道:“不是說了我今天不見客嗎?你讓四娘接待一下好了,請客人留下拜貼就是。”

    若曉生站在院子裡,囁嚅地道:“老爺吩咐,小人安敢不從?只是這位客人是白主簿啊,白老爺說他有重要公務要與老爺您商量,小人生怕誤了老爺的大事……”

    冬長老嘆口氣。對葉小天道:“既然如此,尊者就先去見見客人吧,一時半晌的也練不成什麼,等耶佬來了,再由他繼續教導尊者修練就是。”

    葉小天聽說是白泓來了,此等身份的人就不好輕易打發了,再說既是為了重要公務,確實也不能耽擱,只好訕訕地答應下來。趕緊收拾東西。

    他卻沒有注意到,方才壇蓋跌落,將壇中即將成形的三隻蠱蟲之一嚇得從罈子裡跳出來,躍進了另一口小些的罐子。一口吞了那只罐子裡的毒蟲,又縱身躍出,躍躍欲試地要撲到他的身上。

    但那蠱蟲剛一撲近葉小天,便嗅到他身上對各種蠱蟲來說極為強烈的一種氣味。登時急急閃開,躲進了幾口壇罐中間的縫隙。蠱教煉製蠱蟲,經過無數次的試驗。總結出了一些規律與經驗,其中並不包括這種蟲子。

    但是因為葉小天忙中出錯,那隻蠱蟲吞噬了一些本不該與之融合的毒蟲,已經產生了變異,形成了一種新的蠱蟲,但葉小天正沒好氣地回頭喝問,冬長老眼神又不好,兩人居然都沒有發覺。

    葉小天急急離去,冬長老把那些罈罈罐罐蓋上,長嘆一聲,也自離去了,那隻狀若螇蟀的蠱蟲從壇罐縫隙間探出鬚子,“唧唧”地鳴叫幾聲,縱身跳到地上,又是一連蹦了幾下,便從門縫鑽了出去。

    白泓得到花晴風的提點,今天登門是來向葉小天求助的,求人幫忙,不可沒有表示,他又帶了一份厚禮。

    葉小天一聽白泓說明來意,很爽快地就答應下來。他是新任稅課大使的舉薦人,他也擔心白泓去了銅仁一事無成,會帶來一系列的問題,只是不在其位,他也不好多加干涉。如今白泓主動請託,正中他的下懷,豈有不答應的道理。

    白主簿此來心中惴惴,生怕葉小天不肯答應,一見葉小天答應下來,不禁感激莫名,千恩萬謝一番這才道別。葉小天把他送出府門,剛要拱手道別,一抬頭,恰見幾個人護著一乘小轎來到府前。

    葉小天一見護在轎旁的人是趙文遠,不覺有些訝異,連忙拱拱手道:“趙兄,今日怎麼有暇過來。”

    趙文遠揮手停了轎子,步上前來,對葉小天笑道:“葉賢弟,啊!白主簿也在,失禮,失禮。哈哈,賢弟啊,為兄那驛站屋舍年久失修,正要找人拾掇拾掇,這一來沒有個三兩個月的功夫是不行的,總不好讓我娘子住在客棧裡,你這裡院舍寬大,特來求個安頓之處,不會被你拒之門外吧?”

    說話間,潛清清也從轎子裡出來,向葉小天和白主簿盈盈福了一禮。白主簿之前見過趙驛丞幾次,卻還是頭一回見到趙驛丞的娘子,一瞧如此清麗脫俗一個美人兒,尤其身段高挑嬝娜,不由眼前一亮。

    白主簿捻著鼠鬚暗暗想道:“葉縣丞年青力壯,尚未娶妻,趙驛丞有如此佳人也敢寄託府上,就不怕葉縣丞監守自盜麼?咳!若換做是我,只怕是把持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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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22 01:12:55 |只看該作者
第464章 上元

        
    元宵燈會是春節前後最後一個盛大節日了。葉小天是縣丞,負責全縣治安,提前三天他就讓張典史做出了安排,安排人手散佈於大街小巷維持治安,疏導交通。

    葫縣這種偏遠地方尚未設立救火鋪。而上元佳節觀燈賞燈,大放焰火,城中民居又多為低矮木屋,許多人家院子裡還有柴垛,為了防範火情,葉小天就仿照京城救火鋪子,請巡檢司派員相助。

    葉小天請這些巡檢司官兵每十人為一隊,備齊了抓鈎鍬鏟、水車等物,潛候於最熱鬧的幾條主要街道左近,同時派人上山,居高臨下觀望全城動靜,一有異變就以燈光為號,引導治安和救火人員行動。

    喧聲驅逐夜闌,燈光掩蓋夜色,隨着夜色越來越深,百姓們漸漸走上街頭,觀戲賞燈,大開所禁,放膽熱鬧。葉小天帶著全家人也下了山,悠遊自在地到了最熱鬧的十字大街。

    土著流寓、士夫眷屬、女樂聲伎、曲中名妓戲婆、民間少婦好女、崽子孌童遊冶惡少、清客幫閒、莖僮走空之輩,無不鱗集於此,熱鬧非凡,此等場景,遙遙自然是很歡喜的,哚妮妹妹少見如此熱鬧景象,也是滿眼新奇。

    潛清清如今借宿在葉家,今晚也與他們一同出遊。她和哚妮一左一右牽着遙遙的手,跟在葉小天身後,行走片刻,忽見三五個持紈扇、穿花裙的少婦說說笑笑行至一戶人家,紛紛伸出手去摸那門釘,眸波一閃,頓時計上心來。

    她有心接近葉小天。正愁哚妮和遙遙寸步不離,不得下手,便笑吟吟地對哚妮小聲道:“哚妮妹子,你看那些人家女子都在摸門釘呢,你不去摸一摸麼?”

    哚妮看著那幾位少婦的奇怪舉動。問道:“姐姐,她們摸人家門釘做什麼?”

    潛清清笑答道:“這摸門釘是漢家風俗,門釘,門丁也,討個喜慶唄,據說摸門釘可以求子。”

    傳宗接代。對女子而言可是人生中一等一的大事,關乎着她在夫家的地位和未來命運,若是不孕,實比失節還要嚴重。哚妮與葉小天早不知歡好幾回了,迄今卻還沒有身孕。暗地裡不知有多着急,此時聽潛清清一說,登時意動。

    奈何他們這支隊伍實在龐大,葉小天、華雲飛、毛問智再加上她們三個女子,另有十二名侍衛、四名丫環,隊伍太過龐大,十字大街人頭攢動,揮袖成雲。似乎全城的人都擠到這兒來了,他們這麼多人,一步一挪。走動十分緩慢,哪裡還能去摸門釘。

    葉小天信步而行,遊走片刻,感覺哚妮等女行動遲緩,回頭一望,見她們佇足他顧。也不知在看些什麼,葉小天便道:“上元佳節。一年唯此一度,你們想去哪裡便去吧。若尋不到我,夜深時自回府去!”

    說著點了四名侍衛去陪她們,哚妮聽潛清清一說,心裡就像長了草,只想著“摸門釘,宜生子”,只是這理由既不好宣諸於口,一聽這話,不由大喜,忙對潛清清和遙遙道:“咱們走吧,自管耍樂去。”

    潛清清莞爾一笑,道:“哚妮妹妹,你自管帶遙遙去玩吧,我喜靜些,便陪大人同行好了。”

    潛清清不是未婚女子,而是葉小天同僚之妻,所以哚妮也未多想,沒有她在,倒還少些羞澀,連忙答應了,拉起遙遙就走。遙遙也覺跟着葉小天安步當車,實在太過乏味,便隨着歡天喜地的哚妮去了。

    四名丫環分了一半隨她們離去,潛清清邁長悠長的大腿,不着痕跡地便與葉小天傍肩而行,談笑晏晏起來。

    “奴本以為大人逢此佳節,會在府上賞燈呢,不想大人竟然喜歡這世間熱鬧。”

    潛清清睨着葉小天,眼波盈盈欲流,街上綵燈光暈映在她的臉上,當真嬌艷欲滴。這樣的神情口吻,與往昔的潛清清不甚相同,不過正逢上元佳節,難說是因為心情愉悅,葉小天並未多想,順口答道:“上元賞燈嘛,賞的不只是燈,還有這般熱鬧的景緻,這卻是在家裡無法感覺得到的。”

    葉小天說著,目光便從前邊兩個青春少女身上溜過,身材不錯、模樣兒也不錯,笑盈盈的更是可人,本來就很不錯的姑娘,再被燈光一照,更添三分麗色,只是可惜,這時節還比較冷,她們裙下套了直筒條紋褲子,看不到那渾圓白嫩的一雙大腿。

    “喔……,奴明白了,原來是這般景緻喔!”潛清清順着他的目光一瞧,恍然大悟,便用略帶揶揄的語氣道。

    葉小天趕緊滑開目光,向潛清清一看,瞧她似笑非笑的樣子,便打個哈哈道:“咳!這個麼,男人本‘色’,男人本‘色’,哈哈……”

    潛清清抿嘴兒笑道:“那兩位姑娘雖美,卻也不及哚妮妹子,大人你支開哚妮,卻窺視別人家的女子,這……是不是就叫家花不香……野花香呢?”

    潛清清這句話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幾乎是貼著葉小天的耳朵說的,她身量頎長,不僅體態凹凸有致,一雙修長的美腿尤其迷人,完美的九頭身黃金比例好身材,要湊到葉小天耳邊說話很輕鬆,根本不用做勢。

    耳畔有美,呵氣如蘭,又是上元佳節這等浪漫時刻,本該是很旖旎的場面吧?不過葉小天卻有點兒不自在。不僅因為潛清清靠的近,而且是因為這種話由一個羅敷有夫的女人家來說,那可有點調笑的意味了。

    葉小天不好做出迴避的姿態,只是扭頭望了她一眼,卻見潛清清笑靨如花,一雙嫵媚的眼睛濕得幾乎要滴出水來,葉小天心頭怦然一跳:“阿彌陀佛,真的不是錯覺!這枝紅杏,不是想出牆吧?”

    ※※※※※※※※※※※※※※※※※※※※※※※※※

    “上元節到了,夜幕悄悄的來臨,筆直而熱鬧的十字大街上,紅男綠女開始出沒,這是一個偷情的季節!”

    稅課大使李雲聰用磁性而深沉的語調,彷彿一個哲人般地吟詠,蘇循天把嘴角一撇,不屑一顧地道:“扯淡!”

    李雲聰微微一笑,向前面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指,慢條斯理地道:“何以那麼多大儒教育子孫時,常引‘桑間濮上’之典告誡他們在上元期間要修身養性切勿出格,不是沒有原因的……”

    蘇循天一雙賊眼瞄着前邊幾個頗有姿色的婦人說笑着經過,摸着下巴沉吟道:“是麼?”

    李雲聰道:“那是自然,婦道人家,難得這麼隨意上街,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嘛。這般時候,便是男人偷之誘之的大好機會了。你看,男女雜行,履舄交錯,只要彼此看對了眼兒,要想羅襦襟解,一聞香澤,又有何難哉。”

    蘇循天長嘆一聲道:“既然如此,為何我走了這麼久,卻沒遇到一個佳人投懷送抱?”蘇循天乜了李雲聰一眼,道:“莫非是因為我身邊伴着你這個糟老頭子?去去去,趕緊走遠些,莫要礙着我竊玉偷香。”

    李雲聰道:“我呸!不要什麼事都賴在我的頭上,明明是你沒有那個才情相貌,引動佳人春心。你看前邊那位少年,身後跟着五六個隨從,眾目睽睽之下,那位身姿婀娜的婦人,還不是對他投懷送抱麼?”

    “在哪裡在哪裡?快讓我看看!”

    蘇循天彷彿打了雞血,登時兩眼放光,李雲聰向前一指,笑吟吟地道:“你看那裡……”

    李雲聰的聲音戛然而止,只剩下一隻右手,彷彿老樹枯枝一般孤零零地橫在空中,頜下的鬍鬚在夜風中微微抖瑟。怔愕片刻,蘇循天率先反應過來,急忙一扯他的衣袖,兩個人便轉過身,賊一般逃之夭夭了。

    李雲聰方才信手點去,赫然發現,抱住了那位美人兒的所謂少年,居然就是本縣二老爺葉縣丞,若只是如此也就罷了,可他們隨即又發現那位霞染雙頰從葉大縣丞懷裡掙扎出來,彷彿雨洗桃花般嬌羞的美人兒,竟是趙驛丞的夫人。這是什麼情況!?

    古語有雲,萬惡淫為首。官員通姦在這個時代可不是道德問題,而是法律問題。而且官員通姦,罪加一等,以“強姦”論處,可以“沒收作案工具”,處以宮刑的,朱元璋就這麼幹過。兩人竟然撞見如此一幕,哪能不誠惶誠恐,趕緊溜之大吉,彷彿從未看見。

    潛清清從葉小天懷裡掙扎出來,臉紅紅的甚是好看,羞眉低眼地對葉小天道:“奴家腳下一滑,險些沒有站穩,幸虧大人援手。”

    葉小天笑了笑,“呵呵,我能看著嫂夫人跌倒嗎?理應相助的事,嫂夫人何必客套!”葉小天說著,手指在袖內輕輕捻動了幾下,那一抹柔軟滑膩的感覺令人回味啊,這女人不只容顏俏美,體態妖嬈,還生得一身好皮肉。

    只是……他並沒有攙抹潛夫人吶,而是潛夫人香香軟軟一個身子,主動跌進了他的懷抱,地上並沒有積雪,怎麼會滑?走在他身旁的人,要怎麼跌倒,才能跌進他的懷裡?分明就是**裸的勾引,這可有趣了……

    這位潛夫人是夫婦不諧,欲覓情郎呢,還是別有目的。若是她別有目的,那又是為的什麼?一剎那間,葉小天心頭便掠過許多疑惑,便在此時,前方忽然響起一片喧嘩的聲浪,葉小天愕然抬起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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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23 21:04:24 |只看該作者
第465章 下餌

        
    因為什麼緣故發生了騷動,葉小天並不清楚,也許是有潑皮無賴“擠神仙”,趁著人多手雜,大姑娘小媳婦扎堆的好機會揩了人家的油;又或者是張三踩了李四的腳,趙大順走了王二麻子的荷包,總之是打起來了。

    而兩個人一動手,便有各自相熟的朋友親戚插手助拳,一群人動起手來,便有被誤傷的人憤憤然地加入戰團,所謂葫縣民風剽悍可真不是蓋的,兩個人的互毆很快就演變成了一條街的混戰。

    眼看著,這人抄起了枴杖,那人舞起了燈籠,又有那偎在樓欄上觀燈的人將手中的盤碟瓜子一股腦兒地撇下來,整條街上的人打的打、罵的罵,哭爹的哭爹,喊娘的喊娘,真是好不熱鬧。

    咦?這一幕好熟悉呀,依稀記得當年初到葫縣時候……

    葉小天正大發感慨,忽然有只一隻鞋子刮面而過,顯些扇到他的臉上,葉小天下意識地一縮頭,這才想起自己正置身戰場之中,不由大叫道:“此地不宜久留,咱們快走!”

    葉小天一把扯起潛清清,掉頭就跑。剛剛跑出幾步,忽又站住腳步。不對啊,他現在可不是初到葫縣的外鄉人了,而是葫縣的父母官,是地位權勢僅次於縣令的二老爺,全縣治安就是由他負責的,他豈能一走了之。

    葉小天又放開潛清清的手,喝令隨從道:“你們護住潛夫人!”說罷一把抄起袍襟掖在腰帶上,衝出去叫道:“本縣丞在此,爾等還不速速住手!”

    現場已經打成了一鍋粥,哭罵叫嚷聲響成一片。誰還聽得清他在嚷什麼,葉小天這句話根本沒起任何作用,倒是有兩個打瘋了心的漢子聽見他在叫嚷,不分由地說就向他撲過來。

    “賊子大膽!刀下留人!”

    葉小天擺足了官威,剛剛喝罵了半句。就見他那二愣子扈從武士二話不說,拔出刀來就向衝過來的漢子當頭劈去,驚得他忙又大聲喝止自己的侍衛。好在那兩個侍衛也知道些輕重,這一刀固然劈了出去,用的卻是刀背。

    刀背勢大力沉,劈在那兩人的肩上。一時痛的二人肩骨欲裂,倒地慘嚎不已,大叫“有人動刀子啦!行兇殺人啦!”這麼一喊卻比葉小天那句話管用,混戰的人聽見“刀子”,立刻有人扛起了路邊擺放貨物的木板。抄起了板凳,群毆進入了升級版本。

    “不許動手!統統不許動手!”

    周班頭帶著幾個捕快呼喝著,被人推來搡去,站立不穩。他身邊只帶了三個捕快,正常情況下有什麼意外情況也能處置,但是現在這樣的場面,靠著他這麼點人手顯然是不起任何作用的,任由他們喊的聲嘶力竭。也無法阻止眾人群毆。

    這時候,胡同裏邊轟隆隆地又殺出一隊巡檢司官兵來,他們拖著水車。聽見外邊的騷動,還以為走了水,急急忙忙跑出來一看,見長街上這般亂像,不由呆在那裡。

    葉小天見那帶隊的小校有點眼熟,應該是以前見過的。忙氣喘吁吁地擠過去,對他大聲喊道:“本官乃本縣縣丞葉小天。你等聽我命令,速速制止他們毆鬥。”

    那小校還真認得他。一見此人果然是與自家巡檢長官相熟的葉縣丞,不敢不聽他吩咐,可一見現場混亂的程度,不禁為難地道:“這……這般情況,卻不知卑職要如何制止?”

    葉小天道:“放水,把他們哄散了事!”

    那些官兵聽了他的吩咐,便把水車一字橫開,用木桶舀了水,不由分說便潑向眾人,其他幾路防火官兵也相繼趕到,一見這邊潑水潑的正歡實,也紛紛有樣學樣,十字大街上群毆亂像頓時變成了過潑水節。

    “葉大人,這些人像瘋了似的,太可怕了,哚妮和遙遙也不知去了哪兒,她們不會受到傷害吧?”

    潛清清楚楚可憐地說著,順勢牽住了葉小天的手,做出一副小鳥依人的模樣,葉小天安慰道:“她們應該不妨事的,方才我見她們所行的方向,該是離開十字大街了……”

    葉小天說著一扭頭,恰好看清潛清清的容顏,她的臉上濺了幾滴水珠,晶瑩的水滴襯著吹彈得破的膚質,在燈光下一照,水潤清麗,彷彿一朵亭亭出水的白蓮花。

    潛清清見他向自己望來,眸中頓時掠過一絲柔媚之意。如此場面,別的話也不能多說了,但只這一個眼神兒,便已向他訴說了自家的心意。

    葉小天呆了一呆,道:“本官職責所在,須得在此料理。我派兩個人先送你回山去吧。”說著,便從潛清清手裡抽出自己的手,手指抽出時,在她掌心裡輕輕地勾了一下。

    潛清清被他這一勾,嬌軀頓時一顫,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非常不習慣與男人親熱,被葉小天使了這麼一個小動作,心中便十分的厭惡,可她本就起了心思要勾引葉小天,哪能叫葉小天看出反感。

    潛清清臉上適時露出一抹嬌羞神色,柔馴地頷首道:“是!那奴家就先回山了。”潛清清提前瞻裙袂轉過身去,唇角飛快地掠過一絲得意。

    她擺明車馬,明明白白地向葉小天示意自己有意於他,他果然就上鉤了,男人就是這樣,哪怕他身邊自有百媚千嬌的美人兒,依舊貪婪無度。

    接近葉小天,以色相引誘,這是潛清清獲悉白筱曉之死後想到的報仇的法子。她知道葉小天與果基格龍在花溪的一戰,那果基格龍是個有名的力士,一身橫練功夫十分了得,可他卻被葉小天一拳擊倒,重傷不起,在潛清清心中,這葉小天便成了一個身懷絕技且深藏不露的高手。

    而他身為蠱教尊者,身邊時時有一位蠱教長老隨從,兩三年光景下來,想必他業已練就一身出神入化的蠱術。所以不管是動武也好、下毒也罷,都不妥當,機會只有一次,潛清清是不敢輕易施為的。

    況且,既便她有一定的機會。她也不敢擅下毒手,因為楊應龍可沒讓她殺葉小天,楊土司讓她接近葉小天,並且同遙遙保持親密關係,顯然是對葉小天有所圖謀,如果她擅自殺了葉小天。觸怒了楊天王,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即便她有機會偷襲葉小天,她也不能輕易出手,葉小天必須死。但是又不能讓任何人知道葉小天是死在她的手上,這樣一來,她能使用的方法就非常有限了。

    一個男人什麼時候才會完全放鬆警惕?一個隨時都有人護衛著的男人,什麼時候才會主動把護衛支開,毫無警惕地接近她,而且會主動向別人隱瞞他的去向?自然是偷香竊玉的時候,而且是與她這樣身份敏感的人偷歡。

    所以,潛清清便想出了這樣一個萬無一失的法子。如今葉小天用小指在她掌心輕輕一勾,就等於給她吃下了一顆定心丸,既然葉小天已經上鉤。她也不必纏的太緊了。

    葉小天看著潛清清被兩名侍衛護衛著匆匆離去,心中冷冷一笑。他可沒到色令智昏的地步,且不說播州楊家背景的人根本沾不得,就算是尋常背景的女子他也不能沾染。

    他倒不相信什麼淫人妻女,妻女必被人淫的因果報應,只是他本有佳人垂青。何必自輕自賤,染指他人妻子。鬧世人唾棄。只是他左思右想,無論怎麼想也想不出潛夫人投懷送抱的合理理由。

    潛清清早已是羅敷有夫。與他又一向沒有深交,怎麼會突然就一見傾心了?他縱然生得俊俏,可也沒到潘安宋玉那般顏值驚天的地步,至於讓女人為他發花痴麼。

    想到她和趙文遠的播州背景,再想到她是被趙文遠以修繕宅邸為由主動送到自己府上的,葉小天就已做出判斷:九成九她是別有企圖,甚至趙文遠也知道內情,他們夫婦究竟想圖謀什麼?

    要有多麼重大的陰謀,才會讓趙文遠主動給他自己戴綠帽子的地步?越是想及於此,葉小天心中越是凜凜,若不探聽出根底,那真要寢食難安了,但要探察對方底細,他就得將計就計。

    縣衙後宅裡,花晴風在蘇雅的陪同下,站在花園內一座小亭上扶欄觀燈,長街上燈影錯動,喧嘩連連,傳到這裡時,已經難以令人察覺那裡正有無數的觀燈百姓陷入混戰。

    那錯亂的燈影,那喧嘩的人聲,站在這裡看去,只會令人想像出一副長街上人來人往、熙攘熱鬧的景象。

    今夜花晴風陪她觀燈,讓蘇雅很開心,這段時日裡,花晴風對她頗為冷落,但蘇雅並未多想,新納的妾室受寵一些也是人之常情,等到紫羽有了身孕,她就更加自卑,也不覺得丈夫對她的冷落是別有原因了。

    如今丈夫只陪她一人觀燈,蘇雅自然心中喜悅,聽見長街上的喧嘩聲以及不斷閃動的無數燈影,不禁漫聲吟道:“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蕭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花晴風隨即接口道:“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迴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說著,他的一雙手已經把蘇雅的一雙柔荑輕輕攏住。

    聽著這浪漫的詩句,蘇雅含羞地向他一笑,輕輕閉上美麗的眸子,偎依在他的胸前,只要丈夫的心中還有她,她就心滿意足了。這時候,她並未注意到,花晴風的目光正眺向長街,眸色陰冷。

    “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迴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花知縣口中的他,究竟是眼前伊人,還是長街上的某人呢?

    長街上,在巡檢司官兵的冷水攻勢下,騷亂漸漸平息下來,許多遊街觀燈的人已狼狽逃走,長街上一片狼籍,這裡遺下繡鞋一隻,那裡丟下手帕一張,又有那被撞歪了的燈籠,已經燒成了個一個破爛不堪的竹骨架子,望眼望去,一片淒涼。

    街角巷口陰影裡,一個青袍書生負手站在那裡,身邊垂手侍立一個小廝,望著在長街上指揮眾軍士和捕快們平息毆鬥、滅火救傷,忙得焦頭爛額的葉小天,他微微一笑,轉身步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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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23 21:05:05 |只看該作者
第466章 一狼一狽


    葉小天一直忙到凌晨四更天,這才拖著疲憊的身子返回自己的家,原本紅紅火火的一個節日,鬧出這樣的事來,實在是始料未及,不過以葫縣民風,如此之多的百姓聚集到一起,出事也在情理之中。

    哚妮和遙遙還在花廳裡等他,因為等的太久,遙遙已經蜷著身子在花廳的羅漢床上睡著了,身上被哚妮蓋了一條薄衾,哚妮伏在桌上打著瞌睡,聽到葉小天的動靜,這才張開眼睛。

    「小天哥,你才回來!快去躺著歇會兒吧。」

    葉小天打個哈欠,對她苦笑道:「我還真是乏了,難怪朝廷一向禁止百姓集會,這麼多人聚集到一塊兒,真是沒事也能搞出事來,所幸未傷人命,情況不甚嚴重。哚妮,你不用等我的,看看,還有遙遙,你們啊……」

    哚妮想去抱遙遙起身,葉小天阻攔道:「算了,她睡的正香,就睡這裡好了,一折騰又要醒過來。」

    哚妮道:「成,那我也宿在這裡陪她。」

    葉小天點點頭,在哚妮的侍候下洗漱一番,回到房間睡下。平日裡開衙的時間其實並不太早,不過這是新年後第一次排衙,眾官員胥吏都要衙參,就不能不早起了。

    眼看時辰將至,雖然葉小天睡的正香,家人還是不得不把他叫醒,葉小天趕緊起床洗漱,穿戴停當,帶了侍衛下山,匆匆趕往縣衙,等他趕到時,眾官員胥吏早已在大堂內外排的滿滿噹噹。

    葉小天一到,胥吏衙役們便分開一條道路,葉小天上了大堂,就見左右幾張座椅,羅巡檢、白主簿、張典史等人正坐在那兒喝著茶,一見葉小天到了。便紛紛放下茶杯起身。

    葉小天忙向堂上拱手謝罪道:「縣尊大人,各位同僚,抱歉抱歉,葉某來遲了。」

    花晴風自案後站起來,微笑道:「無妨,昨夜的事,本官已經聽說了,葉縣丞辛苦了,遲到一些也情有所願,昨夜街頭之亂。沒出什麼大事吧?」

    葉小天道:「昨夜不知何故,百姓們突然起了衝突,好好一場元宵燈會就這麼給攪了。幸好巡檢司官兵和捕快們趕到及時,沒出什麼大亂子,有些百姓受了輕傷,便就近送去醫館救治了。」

    花晴風欣然道:「如此就好,本是喜慶節日,千萬莫要惹出亂子才好。」

    隨後全署屬吏便依次排列參拜,花晴風也免不了說一番慰勉之辭。儀式完畢,眾人紛紛退下,花晴風單獨留下白主簿和葉小天,請二人到二堂坐了。開門見山地道:「如今休沐結束,該為我縣今年的政務安排做些打算了。過了年,這第一件緊要大事就是朝廷撥付的賑款。往年裡,我縣在這方面得到的撥付都是最少的。但勉強也能應付,不過去年因易俗一事,許多百姓家的錢糧得到了豁免。這欠賬都要在今年抵現,如此一來,撥款若是太少恐怕要出問題。」

    花晴風抿了一口茶水,呵呵一笑,又道:「本縣在此已連任兩屆,這一屆期滿,十有就得調離了,滿打滿算也就剩下一年光景,這要是出了紕漏,本縣可就晚節不保了啊!」

    花晴風說了句玩笑話,便轉向葉小天,道:「此事本該由白主簿負責的,但白主簿初來我縣履職,諸般事務尚不熟悉,很是擔心會出差錯,因此向本縣提議,由葉大人往銅仁一行,替我縣爭取賑款,不知葉大人你意下如何啊?」

    白泓馬上把熱切的目光投向葉小天,葉小天此前早就和白泓通過氣兒,此事又與李云聰有莫大干系,他是一定要維護的,便欠身道:「下官也不敢擔保馬到成功,不負縣尊所托,盡力而為便是。」

    花晴風欣然笑道:「如此就好!葉大人你與銅仁張知府有師生之誼,總比我等要方便在知府大人面前說話,此事關系到我葫縣民利,還望葉大人你全力以赴呀!」

    ※※※※※※※※※※※※※※※※※※※※※※※※※

    葉小天此前就已和白主簿通過氣兒,更清楚以花知縣一向推諉怕事的性格,只要有人願意承擔,他斷無不准的道理,是以早就做好了準備,花知縣這邊點了頭,葉小天馬上就把一應事務交接給了張典史。

    他也清楚,早到一日,爭取賑款的機會便大一分,因此不敢耽擱,交接完畢便回到府中,帶著早已做好準備的六名侍衛快馬加鞭直奔銅仁府。

    花知縣送走葉小天和白主簿,在二堂又靜靜地坐了一會兒,一盞茶吃完,便起身返回三堂。三堂其實已經算是半個後宅,只接見極私密的客人,平時上衙他都在二堂署理公務,這個時辰便回轉三堂十分少見。

    但他到了三堂,拐進自己的小書房裡,裡邊赫然有人早已等在那裡。那人一身青袍,三旬上下,容顏氣度倒也不俗,他正慢條斯理地品著茶,一見花晴風進來,便起身道:「大人。」

    「你坐吧。」

    花晴風走過去,在案後坐了,不由自主地吁了口氣。葉小天從未在他面前耀武揚武地跋扈過,可不知為何,他面對葉小天時,總有一種強大的心理壓力,此時坐下才覺得鬆了口氣,雙腿微微發軟,彷彿登臨懸崖,下視淵谷時的感覺。

    那青袍人微笑道:「葉小天答應去銅仁了?」

    花晴風點點頭,道:「他答應了!」

    青袍人欣然擊掌,道:「甚好,只要他離開,咱們就可以放手施為了。」

    花晴風忐忑地道:「成敗在此一舉,而葉小天在葫縣耳目眾多,須得小心從事。」

    那青袍人不屑地道:「他的所謂耳目,不過是一群不上檯面的土雞瓦狗罷了,何足懼哉。況且,大人你行的乃是堂堂正正的手段,並非見不得陽光的陰謀,等他察覺,也是無從化解了。」

    青袍人說到這裡,又是微微一笑,道:「再者,你道他葉小天壞了驛道財路,就沒有人心生不滿麼?現在有些人不方便說什麼,可是葉小天一旦落難,卻一定會有人落井下石的,到時候……」

    花晴風臉上終於露出笑容。青袍人又正色道:「到那時,葫縣功德,可全屬於大人您了,大人您有功勞、有苦勞,再稍做運作,就是不能抬升一級,也該換個一等縣繼續做百里至尊了。大人乃是進士出身,只是這偏遠小縣,地處蠻荒,教化不興,不易發揮大人您胸中所學,若是換到中原文華薈萃之地,大人必然能一展胸中抱負,大人正當壯年,至少還有三四十年的宦途要走,來日便是做一方節鎮大臣亦不無可能。」

    花晴風也笑了,欣欣然道:「此事若成,花某必不負秋池先生,願你我成就一世賓主!」

    那青袍人肅然起身,拱手道:「願奉東翁,為左右手!」

    這青袍人竟是當初被孟慶唯請到葫縣,未及出手便鎩羽而歸的知名訟師李秋池。聽這口氣,他們兩個人竟是王八看綠豆,對了眼兒,李秋池是打算以協助花晴風搞垮葉小天為見面禮,成為花晴風的幕僚。

    這對仕途無望的李秋池來說,未嘗不是一條出路。做了這麼多年的訟師,錢他已經賺的夠多了,可地位卻不高。訟師在這個時代實在談不上什麼地位,「世上若無此等人,官府衙門不用設」,這就是主流社會對訟師的看法。

    在士大夫眼中,訟師都是些搬弄是非,從中漁利之徒,若是在中原的話,李秋池的日子更不好過,而在貴州地區,其實土司老爺們誰有理誰沒理,更多的是看誰的拳頭大,更加不是靠律法來控制。

    李秋池周旋期間,替人訟訴,更多的是利用原被告的各種社會關係以及他所掌握的人脈,而不是靠律法勝訴,其中耗費的腦筋著實不少。如今錢已經賺足了,他想要的就是身份地位了。

    這幕僚就是後世所稱的師爺,只是現在還不叫這個稱呼,而是被稱為幕友或幕府,他們替官員處理刑名、錢谷、文牘等事務,不是官員勝似官員,等於是聘其為幕友的官員的影子。

    幕友說是佐官以治,很大程度上是代官出治,尤其是以花晴風的性格,李秋池一旦被花晴風聘為幕友,最終必然是一個代官出治的局面,他能輔佐花晴風爬上多麼高的位置,他就能掌握多大的權力。他自然是願為花晴風所用了。

    李秋池第一次同葉小天爭鬥,是看在錢的份上,第二次同葉小天爭鬥,便純屬意氣之爭了,為的是不服氣。而這一次,卻是為了他自己的大好前程,自然是全力以赴了。

    潛清清一早起床,便梳洗打扮起來。她平素清湯掛面,不喜塗抹,但她料定昨夜葉小天既然已經明白了她的心意,今天必然找個由頭與她親近,是以巧梳妝、妙打扮,只等誘他上鉤。她不梳妝尚且清麗,此時描眉畫眼、薄染雙唇,竟是嬌豔欲滴。

    誰料這葉小天左等也不來,右等也不來,潛清清便納了悶兒。常言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他年紀輕輕,心性未穩,怎麼就按捺的住?以他今時今日地位,一日半日不去衙門,想必也沒人尋他的不是吧?

    潛清清按捺不住,便離開自己住處,去尋哚妮說話,閒聊間旁敲側擊一番,葉小天竟已去了銅仁,潛清清不由愕然:這是什麼狀況,莫非他葉大人要玩「偷不如偷不著」的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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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23 21:05:48 |只看該作者
第467章 挨風緝縫


    從梵淨山上高高的密林當中,流淌出兩條清澈的溪水,溪水漸漸匯成兩條江,一條叫大江,一條叫小江,兩條江水蜿蜒著穿過重山峻嶺,穿過叢林田疇,盤旋跌宕,千逥百轉,匯合在一起,於是,便有了錦江,有了銅仁。

    銅仁古稱「五溪」,乃蠻夷聚居之地,故又稱「五溪蠻」或「五陵蠻」。今時今日的銅仁,早已不復當年煙瘴蠻荒的景象,舟楫往返,商賈云集,與中原大城大阜的繁華自然是不能比的,但是在黔東南卻是一處繁華勝地。

    葉小天風塵僕仆地趕到銅仁府,沒有直接去知府衙門見張知府,而是先去探望他的恩師黎中隱黎教諭,想從他那裡瞭解些情況,做到心中有數。府學要過了正月才開課,所以葉小天直接去了黎教諭的家。

    黎教諭住在清浪街,清浪街是極繁華的一處所在,此時還沒出正月,銅仁城裡仍是一片節日氣氛,還沒到清浪街,人流就漸漸稠密起來,街上人來人往,商賈攤販的吆喝聲此起彼伏。

    葉小天一行人放慢了速度緩轡而行,到了清平街的時候,就不得不翻身下馬,牽馬步行了。

    街角,一個身著紅裙,二十上下的麗人領著一個翠襖小丫環,緩緩地走在街上,旁邊有個三旬左右的白袍男子,牽著一匹馬,身量頎長,容顏儒雅,與這俏麗女子並肩而行,瞧起來倒是郎才女貌。

    那紅裙美婦不安地左右看看,小聲道:「光天化日的,你跟著我作甚,這裡快到我家了,小心被人瞧見。」

    那白袍男子微笑道:「怕什麼,你我越是小心,越是不免叫人看出破綻,便大大方方同行又怎麼樣?偶然路遇嘛。」

    那紅裙婦人輕輕啐了他一口。趁人不備,嬌嗔地瞪了他一眼,可那白袍男子懶洋洋地一副痞憊樣兒,根本不以為意。那紅裙美婦無可奈何,只能跺了跺腳,由他去了。

    「松月,自入新春,你我一直不得相見,我對你著實想念的緊,過兩日咱們去梵淨山散散心可好。」

    那男子柔聲說著。向紅裙婦人悄悄遞了個的眼神兒,那婦人自然明白他所謂的「散心」是什麼意思,不由俏臉一紅,羞窘地道:「你又胡言亂語什麼,人家怎麼好跟你出遊散心。」

    那男子一聽有門兒,頓時一喜,嘿嘿笑道:「你放心,我會讓我娘子邀你同行,絕不叫你丈夫察覺異樣便是。」

    那婦人一聽。頓時粉面一白,緊張地道:「你娘子?難道她……她已經知道我們……」

    白袍男子忙道:「怎麼可能,你不用擔心。我只說是通過她來邀你出遊,為的是與你父你夫拉近關係便是。嘿嘿。到時候,讓我娘子多邀幾位別人家的夫人同去,你丈夫便不會起疑了。」

    紅裙婦人黛眉一鼙,道:「與你夫人一同上山。你我又怎麼……怎麼……」

    白裙男子道:「我那娘子不大理會我的事,只要咱們有機會同登梵淨山,還怕沒機會恩愛一番麼?」說著便伸出手去捉那婦人柔荑。

    那婦人彷彿被蠍子蟄了一下似的。趕緊縮回手,瞪他一眼道:「眾目睽睽之下,你怎生了一顆潑天的膽子。」

    白袍男子摸了摸鼻子,悻悻地道:「也不知你怕些什麼,這街頭百姓有幾個識得你我。」

    紅裙婦人與他分辯不清,又怕他不知謹慎,再有什麼不妥舉動,便道:「快到清浪街了,你先走吧。」

    「噯,等等!」

    白袍男子忽然看見路旁有個柿餅攤子,急忙喚住紅裙婦人,快步走上前去。

    「來------,去歲新做的柿餅兒,南瓜大的咧,不澀的咧,澀了管換的咧……,喲!這位客官,您買柿餅兒?」

    白袍男子買了幾隻柿餅兒,用油紙包了,興沖沖地回到紅裙婦人身邊,道:「松月,這是你從小就愛吃的柿餅兒,快嘗嘗。」

    紅裙婦人哪肯與他當街恩愛,緊張地道:「快收回去,瘋起來就沒個樣兒。」

    白袍男子依舊舉著柿餅兒,笑嘻嘻地道:「昔日我在府學讀書時,有個小女娃兒不知羞,跑來偷我的柿餅吃,今日我買給她吃,怎還不肯張口了。」

    紅裙婦人想起自己與他初識時情景,那時年方六歲,一時嘴饞,去偷他的柿餅兒吃,被他捉個正著。那時怎會想到,若干年後,這個男人卻成了她今時今日的情郎冤家。

    紅裙婦人心中一甜,卻又馬上警醒,覺得如此模樣太過露骨,生恐被識得她的人看見,便道:「好啦好啦,我收下就是。」說著伸手就要去接。白袍人手一縮,道:「不成,你一定要就著我的手吃!」

    紅裙婦人又氣又羞,可這般僵持下去,只怕更加引人注目,趕緊左右看看,見沒有眼熟的人在,便探身過去,就著他的手咬了一口柿餅。

    這時候,葉小天牽著馬,領著幾個侍衛剛剛轉過來,瞧見這般情景,不禁暗想:「這對夫妻還真是恩愛,不過如此模樣也就是在這裡吧,若是中原地方,便是新婚男女,怕也不敢當街纏綿。」

    那紅裙婦人急急咬了一口柿餅,抬起頭來,杏眼彎彎,似羞還嗔,好不迷人。白袍男子將上面留著月牙狀豁口的柿餅舉起來,調笑地道:「美人兒就是美人兒,就連美人兒咬過的柿餅都是這麼美。」

    說完不待紅裙婦人發作,便把那咬了一半的柿餅塞進了自己嘴巴裡。紅裙婦人乜了他一眼,眸波流轉,眉宇間一抹羞喜,恰似早春三月裡枝頭初綻的那朵粉杏花。這時候,葉小天已經牽著馬從他們身邊走過去了。

    ※※※※※※※※※※※※※※※※※※※※※※※※※

    黎中隱見到葉小天登門,心中也自欣喜。雖然說葉小天只是他當初為了應付門面,胡亂點為秀才充數的,可葉小天氣運加身,居然又得了一個便宜舉人,隨即被點為葫縣典史,之後又憑著一身本事,鬥垮了兩任縣丞、一位主簿,終於做了八品縣丞,這可是黎教諭弟子裡最有出息的一位了,在府學裡教書的時候時常被他掛在嘴邊來著。

    黎中隱歡歡喜喜地讓葉小天坐了,向他詢問起葫縣情形,一邊聽一邊撫掌嘆息。葉小天道:「先生且不忙歡喜,學生原本只是一個典史,只要保證縣內治安不出大亂子就可以了,如今做了這縣丞,卻是馬上就有了大難處,此來還要請先生指點迷津啊。」

    黎教諭呆了一呆,恍然道:「啊!莫非你是為了朝廷的賑款而來?」

    葉小天道:「先生睿智,學生正為此事而來。往年裡,朝廷撥付的賑款,向來以我葫縣最少,如今我葫縣有許多百姓響應易俗之舉,因而減免了稅賦,這一來縣上財政更加拮据,今年若不能多拿些銀子回去,這日子只怕不好過。」

    黎教諭把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一迭聲地道:「難!難難難難難……」

    葉小天蹙眉道:「先生,難在何處?絲毫沒得商量嗎?」

    黎教諭解釋道:「小天吶,你與老夫有師生之誼,有什麼話老夫就和你說在當面,也不藏著掩著。葫縣和其他地方與銅仁府遠近親疏的關係那是大有不同的,這一點想必我不說你也明白。

    就算你和知府大人有些淵源也比不得這份親疏,那可是多少輩的交情,再加上多少年來的聯姻,人家那是嫡系。換做是你,你更偏袒誰多些?別人家的孩子揭不開鍋了,你就會從自己孩子碗裡分一半給他?我看你也不是這樣的大善人吧?」

    葉小天道:「可是,葫縣情形今年與往年不同,因為易俗一事,改易漢姓的百姓人家錢糧稅賦都有所減免,葫縣今年自征的稅賦至少要減少一半,如果銅仁府不予扶持的話,一旦出了亂子……」

    黎教諭打斷他的話道:「那與知府大人何干?當初這件事兒,得了實惠的是你葫縣一眾官僚,銅仁府上下又沒沾著什麼好處。再者說,各郡縣如何分配賑款,早就有了成例。這個比例,是當初各方不斷博奕、知府衙門居間調停,費盡許多周折,才達成的一個各方都能接受的平衡,如今哪怕你只多要一成,從誰身上分給你呢?整個分配比例都要全盤推翻,重新博奕,你想想,知府大人肯麼?不可行、不可行呀。」

    葉小天心裡頓時涼了半截,怔怔半晌,才試探地道:「如果先生幫學生美言幾句……」

    黎教諭的腦袋又變成了撥浪鼓:「不成不成不成,小天吶,你有所不知,我這府學裡頭拮据的很,當初議定每三年就要從賑款裡面撥一筆錢貼補我們府學,老夫今年正要向知府大人討銀子呢,哪裡還能替你出頭。」

    正說著,一個小廝跑進來稟報導:「先生,小姐回來了。」

    黎教諭輕輕「啊」了一聲,對葉小天道:「我那女兒女婿來了,你正好見見,以後彼此也有個照應。今兒你就不要急著走,一會兒老夫置下酒席,你和我那賢婿喝幾杯。」

    那小廝道:「先生,姑爺沒來,是小姐一個人回來的。」

    黎教諭眉頭一皺,不悅地道:「這孩子,又獨自回娘家,也不怕公婆不喜……」

    「爹,人家常回家看你還不好麼!」

    廳外傳來一聲嬌嗔,隨即一團火紅倩麗的身影便飄進了客廳,葉小天抬頭一看,不由微微一怔,眼前這紅衫女子,正是他在清平街路口所見的那個吃柿餅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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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24 19:04:59 |只看該作者
第468章 機緣巧合

        
    那身材修長的紅裳女子一進門,乍見一個青衫少年微笑著站在廳中,不由微微一愣,原來父親有客人在,她馬上收斂了跳脫飛揚的神情,變得溫文爾雅起來。方才她在路口時匆匆一瞥,只顧提防熟人,對葉小天卻是沒什麼印象了。

    黎教諭雖然嘴裡嗔怪著女兒,顯然也只是擔心她不守規矩,會受到公婆的詰難,乖女兒回娘家,他自然是歡喜的,便笑呵呵地對那紅裳女子道:“松月啊,你快來見一見,這位就是我常跟你說起過的葉小天,現任葫縣縣丞之職。小天啊,這是老夫的女兒,你二人可以姐弟相稱。”

    葉小天忙上前揖禮道:“小天見過姐姐。”

    紅裳女子向他福了一福,終究是陌生人,只是因為父親那邊的關係才認做姐弟,實在談不上親近,所以她只是客氣地向葉小天問候幾句,便對黎教諭道:“父親,女兒去見過母親。”

    黎教諭道:“去吧去吧,對了,我那賢婿怎麼未與你同來?”

    紅裳女子道:“剛剛開衙,他正忙於公務呢,說是傍晚時分過來。”說著向葉小天微笑著一頷首,便轉身行向後宅。

    葉小天心道:“原來方才路口所遇那個男子便是她的丈夫,看他二人當時模樣,卻不像是忙於公務,別是這《女婿與丈人之間不甚和睦,所以藉故不來吧。”

    既然黎教諭的“賢婿”沒來,黎教諭又幫不上他什麼忙,葉小天也就不必在此飲酒了,便向黎教諭推辭道:“方才聽先生一席話,學生恐怕這趟差使不易完成了,如今須得離去,多方打探一下消息,能多爭取一分便是一分。待公事了了,再來拜謁先生吧。”

    黎教諭略一思忖,頷首道:“也好,如今情形,叫你留下陪老夫吃酒,恐怕你也是心不在焉,那你便去驛館裡住下吧,各地趕來的官員應該都住在那裡,你也可以通過他們多瞭解一下情況,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嘛,呵呵……。”

    葉小天心道:“搶錢、搶女人、搶地盤,可謂戰爭三大起源。我此來銅仁,就是搶錢來了,這的確是一場另類的戰爭。”

    葉小天向黎教諭告辭離開,帶了侍衛趕去驛館,到了驛館取出他的官身行文叫驛卒遞進去,片刻功夫,便有一位驛丞急匆匆地迎出來。一見葉小天,未語先苦起一張臉,拱拱手道:“可是葫縣葉縣丞當面?”

    葉小天拱手道:“正是本官,足下就是此地的驛丞?”

    那驛丞道:“正是下官。”

    葉小天道:“未敢請足下尊姓大名?”

    那驛丞道:“免貴姓龐。龐士泉就是在下。”

    葉小天笑道:“龐驛丞,不必太客氣了,本官來銅仁府公幹,需在這裡住上幾日。有勞足下安排。”

    龐驛丞欲言又止,轉而道:“葉縣丞裏邊請,咱們坐下說話。來人啊,上茶!”

    葉小天心道,你只管安排我住處就是了,還喝什麼茶?如此禮遇,只怕要有變故了。

    果不期然,龐驛丞請葉小天在公廳裡坐了,便苦笑道:“葉縣丞,你來的遲了,下官這驛站裡,平日裡冷冷清清的,也沒什麼人往來,可如今卻不然,從初七那天開始,就有各地官員陸續趕來,如今驛站裡早已住滿了人,再無空餘房舍了。”

    葉小天聽的一怔,從初七那天開始就有郡縣官員跑到銅仁府來活動了?縣尊糊塗,不曉得兵貴神速嗎?葫縣爭賑款本就沒什麼有利條件,這一下更失了先機。

    葉小天想住在驛館,是為了打探一下其他郡縣官員的情況,不想就此離去,是以遲疑了一下,又道:“都住滿了?龐驛丞能否想想辦法。”

    龐驛丞誠懇地道:“當真都住滿了,下官幹的就是迎來送往的營生,何必對大人你口出誑言呢?實不相瞞,我這驛館裡,如今就只剩下三兩間小屋,那是往來驛卒等賤役人物居住的,豈敢拿來招待大人。”

    葉小天聽了大皺眉頭,他帶了六個侍衛,驛卒住的小屋可想而知有多小,恐怕也就是一屋一榻而矣,他們這麼多人未必住得下。再者說,官員自有官員的體面,出門在外尤其要注意形象,就算住得下,他又怎能住到那賤役居所裡去。

    龐驛丞見葉小天猶豫,便指點道:“大人,這驛館裡實在是無法安置了,不過由這後門出去,前行不遠便有一座大悲寺,寺內清幽雅緻,倒是一個好去處。那裡有客舍對外租賃,我看大人帶的隨從不少,不妨去那裡,只消敬獻些香油錢,便可租住一個單獨的院落,比之客棧要便宜許多,而且省得有閒雜人等往來,打擾大人清靜。”

    葉小天也清楚這位龐驛丞沒理由難為自己,驛站裡應該是真住不下了,便起身道:“既然如此,那本官便去寺院裡寄宿幾日。”

    龐驛丞見葉小天這麼好說話,對他大生好感,忙起身道:“下官送大人!”

    龐驛丞引著葉小天出來,叫人把葉小天的侍從們也喚來,便領著他們往驛站後面走,一路行去,果見驛館裡已是人滿為患。其實入住驛館的真正官員並不多,只是這些官員大多是土官,在地方上都是土皇帝一般的大老爺,出門在外都帶了大批隨從,難怪這驛館住不下了。

    龐驛丞引著葉小天行去,行至一處院落時,就聽裏邊有人高喊一聲:“土司老爺出行啦!”

    院子內外許多僕從下人聽到聲音便紛紛撫胸低頭,狀極恭敬。這些土司老爺當然比不得安宋田楊這等大土司,但他們也是土司,有的土司地盤只有兩個鎮子,有的土司地盤不及一縣,但是在地方上是說一不二的人物,論起權威來,朝廷派遣的流官,便是節鎮一方的封疆大吏那也是比不上的。

    土司老爺們出門派頭都很大。事實上他們根本就不大出門,除了土司老爺們之間聚會或是到官府議事,平日裡他們都住在自己寨子裡,深居簡出,偶爾要是出趟門,也要先請巫師卜算一卦,非常麻煩。

    他們這些隨從下人都是奴隷,被稱為娃子,在寨子裡時,只要土司老爺一出來。就有三聲號角響起,娃子們不管正在幹什麼,都得停下手中一切活計,彎腰施禮,等待主人離開後,再度響起三聲號角,這才可以自行其事。

    土司老爺回家的時候也是這般規矩,要等土司老爺上了二樓,三聲號角響過。這才能夠起身,所以那些在土司老爺就位後才出生的娃子,哪怕就是在土司老爺的內院當差,幾十年都不認識自家老爺長相。那也毫不出奇。

    龐驛丞見有土司出來,便站住了腳下,葉小天也隨之站下,向院內看去。只見有兩個人從正房裡出來,其中一人身著襕衫,個頭兒不高。腮有橫肉,闊口如蛤,雙目細長,走路時雙膀微微晃動著。另外一人身著一領胡袍,盤領左衽,頭上戴了一頂錦雉羽毛盤扎的羽冠。

    龐驛丞向那二人拱了拱手,笑道:“李經歷、扎西土司,要出門啊?”

    彼此間客套幾句,這才錯身而過。葉小天站在一旁,向那闊口細目的襕衫人仔細地打量了一番,心道:“這位土司老爺應該也是來爭賑款的,那襕衫人就是他攀交的本地關係了。”

    待那李經歷與扎西土司離開,葉小天便故作不經心地對對龐驛丞道:“這位扎西土司到銅仁來,想必也是為了賑款了。呵呵,這真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啊,只不知他交往的這位李經歷是何許人也,在知府大人面前能說得上話麼?”

    龐驛丞與他交淺言深,平常時候絕不會向他透露什麼,但葉小天本該入住驛館,卻絲毫沒有難為他,龐驛丞自覺欠了他一個人情,便坦率答道:“那李經歷是我銅仁府的府經歷,名叫李向榮,主管收發校注,分掌章奏文書,還是能說得上說的。”

    葉小天聽了心中不由一動,扎西土司與此等人物攀上了交情,爭取賑款的希望自然就大些。可惜自己沒有門路,貿然求上門去,人家也不會搭理。

    龐驛丞瞟了他一眼,提點他道:“各郡縣官員,有許多早就趕到了這裡,有些晚來的也大多是因為早有門路,葉縣丞你此來銅仁,應該也是為了賑款吧,若是沒有得力的人物在知府大人面前為你美言,恐怕是不易成事的。”

    葉小天見龐驛丞主動攀談,便順著他的話碴兒道:“龐驛丞說的是,不瞞你說,本官在銅仁府只識得府學裡一位黎教諭,在知府大人面前是說不上話的,本官很是發愁啊。”

    龐驛丞呆了一呆,訝然道:“府學黎教諭?府學裡只有一位姓黎的教諭,你說的莫非就是黎中隱黎教諭麼。”

    葉小天道:“正是此人,怎麼,龐驛丞與他相熟?”

    龐驛丞道:“方才那位李經歷,就是黎教諭的女婿啊。葉大人既然認得黎教諭,何不通過黎教諭走走這位李經歷的門路,或可對你有所幫助。”

    葉小天怔了怔,反問道:“方才那位李經歷是黎教諭的女婿?卻不知黎教諭有幾個女兒。”

    龐驛丞被這個問題問的一愣,道:“只有一個,怎麼?”

    葉小天臉上便露出一抹古怪的神氣兒,龐驛丞見了心想:“這位葉縣丞不認識黎教諭的女婿,連黎教諭有幾個女兒都不知道,顯見與黎教諭也不是多麼親近的關係,恐後是攀不上交情了。”

    為了避免葉小天尷尬,龐驛丞便不再多言,他把葉小天送出後門,指點了大悲寺的方向便回去了,門扉已經關閉,葉小天站在門外,左思右想,仰天長嘆一聲:“可惜,實在可惜啊!”

    眾侍衛中一人忍不住道:“不知大人因何事覺得可惜?”

    葉小天嘆息道:“此中緣由,不足為外人道也,可惜,實在可惜。”

    眾侍衛面面相覷,只恨不清楚尊者心中所思,不能為主分憂,可惜,實在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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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24 19:05:46 |只看該作者
第469章 大官人


    府經歷又稱「府經廳」,一般是正七品的官,偶爾也有以不入流雜職官授職的,在府衙裡確實有一定的發言權。不過,葉小天此前向黎教諭請求幫忙時,黎教諭卻壓根沒有提起他這個女婿,顯然這位李經歷的能量其實很有限。

    他有自己的社會關係需要照應,又有老丈人的府學需要幫忙,已經不可能再兼顧他人,否則黎教諭不會吝於引薦。因此葉小天偶然發現李經歷娘子與他人偷情時,才會扼腕惋惜。

    如果這李經歷與那白袍男子調換一下身份多好,那時豈非就是一樁大大的把柄被葉小天掌握了,到時候葉小天以這個秘密相要挾,還怕他李經歷不拋下他人,哪怕是他的老丈人,全力為葉小天說話麼。

    可惜李經歷不是偷情人,而是戴了綠帽的那個,葉小天怎麼跟他說呢,難道跑去告訴他:「李兄,尊夫人與他人通姦了,節哀順變罷!」以此換取怒髮衝冠的李經歷幫他爭取賑款麼?

    這種人情恐怕沒人願意領的,再說黎教諭算是對他有恩,他若揭破這樣的醜事,豈不令黎教諭難堪。

    葉小天滿腹遺憾地趕到大悲寺,找到知客僧人,提出要在此租住一個院落,大約只需十日,同時奉上一錠銀做香油錢,那知客僧單掌豎於胸前,白鬚飄飄,寶相莊嚴地拒絕道:「阿彌陀佛,施主要住進寺內,恐怕有些不妥。出家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本寺雖建於城阜之內,卻也是深入經藏。破紅塵、脫世俗、清淨無罣礙……」

    葉小天又摸出兩錠銀子放進他另一隻手,大和尚馬上改口道:「但我佛慈悲為懷,乘願再來,倒駕慈航,廣開方便之門。老衲又豈能不予施主這個方便,請隨我來!」

    葉小天一行人被安置進了一處清靜雅緻的僧舍,有的院落,紅牆黛瓦,庭院寬闊。葉小天入住之後,先叫人燒了熱水來沐浴一番。又換了一身輕便軟袍便去院中散步。

    一邊散步,葉小天一邊暗自思忖:黎教諭那裡是借不上力了,明日覲見知府時只能見招拆招,不過從黎教諭那裡瞭解的情況看,這次賑款的數目只怕要大大低於預期了。一旦賑款太少,分配不當,引起民怨,該當如何是好呢?

    葉小天左思右想,始終不得其法,在庭院裡踱了幾圈兒反而愈發覺的鬱悶,便邁步出了大門,往前殿逛去。葉小天一走,馬上就有兩個侍衛跟出來,緊緊隨侍左右。

    這大悲寺在銅仁城中很有名氣。香火也旺,尤其是此刻正在年節期間,到廟裡上香的信眾極多。葉小天對佛道沒什麼信仰,更何況他現在是侍奉蠱神的尊者,更沒有當著自己下屬的面去給佛祖上香的道理,便只是信步游賞觀光。

    大雄寶殿前面的階石上放著一隻巨大的銅鼎。鼎中一柱柱高香燒得煙氣繚繞,那香大多是劣質煙草。味道有些嗆人,葉小天還未走到近處。就禁不住咳嗽了幾聲,他揮袖捲開飄至面前的一片煙霧,正要回身離開,眼角餘光忽地瞟見一人。

    葉小天本已轉過身去,忙又止步回身,定晴望去,頓時眼前一亮,轉身之際他在香客之中瞟見一人,本來以為眼花,此刻定晴一看,果不其然,正是今日在清平街路口見到過的那個白袍人。

    那白袍人正拾階而上,笑吟吟的,在他旁邊還有一位二十許人的俏麗女子,身著木蘭青雙繡緞裳,下系一條藤青曳羅靡子長裙,頭戴玲瓏點翠鑲珠銀簪,白裡透紅一張鵝蛋臉,頗顯嫵媚。

    在那小婦人身後還跟著一個小丫環,穿一身青緞子襖裙,顯得很是利索。這婦人與那白袍人隔著有兩尺遠,似乎是同行人,又似乎只是一同走進寺院,叫人難以分辨。

    這時銅鼎香爐中的煙氣順風飄了過去,那白袍人立即揚起手,向那香煙揮袖一拂,不過若仔細看,就會發現他這一拂,自己面前的煙氣並未拂去幾分,卻把那俏婦人面前的煙氣拂了個乾乾淨淨。

    葉小天見狀,心中不由一動,眼見他們走進大雄寶殿,忙也跟了過去。大雄寶殿裡端坐著如來佛祖,許多香客頂禮膜拜。那俏婦人去案上取了一封信香,葉小天站到側廂角落裡盯著,就見那白袍人也上前取香,趁機在那婦人白嫩的小手上摸了一把,換來她嬌嗔嫵媚的一個眼神兒。

    葉小天登時心中篤定,這兩人必然是同路而來,而且絕非夫妻,若是夫妻,朝夕相處慣了的,何必在此時沾些許便宜。只見兩人在燭火上引燃了信香,拜了三拜插進香爐,又後退幾步,就在蒲團上跪倒了。

    那俏婦人頂禮膜拜,神態十分虔誠,白袍人就不然了,他的蒲團比那婦人落後一個身位,小婦人膜拜時白袍人跪在後面,藉著叩拜的機會,悄悄伸出手去,在她的紅緞子鞋上偷偷地捏了一把,小婦人嬌軀一顫,趕緊一縮腿,把繡鞋藏到了裙下。

    葉小天冷眼旁觀,簡直要拍案叫絕了。好一對狗男女!蘭陵笑笑生所著《金瓶梅》中,西門大官人情挑潘金蓮的一幕,一定是他的經驗之談,眼前這一幕是多麼熟悉啊。

    在葉小天眼中,那白袍男子此時儼然就化作了西門大官人,面上正經禮佛卻連耳根子都羞紅了的俊俏小婦人顯然就是潘氏小娘子了,那誰才是武大呢?葉小天眼前慢慢浮現出了李經歷的那張老臉:腮有橫肉,闊口如蛤……

    那小婦人拜了幾拜,雙手合什唸唸有詞地祈禱一番,便起身去一邊往功德箱裡塞香油錢,白袍人忙也站起身跟了過去。小婦人似是惱他方才的調戲,趁著知客僧合什稱謝的當口兒,小手輕輕一提裙裾,鞋尖兒便踩到了那白袍人靴子上。慢慢地輾動著,神情十分的俏皮,而那白袍人笑眯眯地往功德箱裡放著錢,彷彿絲毫未覺。

    「這位仁兄真是太牛了!」

    葉小天一旁看的清楚,對這白袍人佩服的五體投地。今兒上午他還和黎教諭的女兒卿卿我我,下午便又換了一個女人。看這女子的發髻款式,分明也是人婦,便是西門大官人也沒這麼厲害吧。

    眼見二人禮佛敬香後退出了大殿,葉小天沒有再跟上去,只是喚過一個侍衛。悄聲吩咐道:「你去,小心盯著這對男女,如果他們分開,你只管盯著那男子,伺機查明他的身份!」

    那侍衛聽令而去。葉小天又往四處閒逛了一陣,便回了自己租住的院舍。過了大半個時辰,那侍衛怏怏地回來了,耷拉著腦袋對葉小天道:「尊者,屬下把人追丟了。」

    葉小天原本是想,此人說不定也是銅仁府的一個什麼官員,或許可以派上用場,但是剛剛過完大年。衙門裡積壓了一些公務,正是繁忙時候,這人如此悠閒。卻也未必是官,說不定是什麼官宦人家的子弟,無所事事,才行此勾當。

    因此聽了那侍衛的回稟,便無可無不可地道:「丟了就丟了吧,咱們在這銅仁府人生地不熟的。原也不易尋他。」

    ※※※※※※※※※※※※※※※※※※※※※※※※※※※

    翌日一早,葉小天換了一件月白色的錦袍。頭髮盤了個道髻,插了一根羊脂玉的簪子。足下蹬一雙青緞黑皮靴,便離開了寺廟。

    他這身打扮雖然貴重,卻又不顯得張揚。經過幾年的歷練,葉小天現在比起初離京城時少了幾分稚氣,多了幾分沉穩,英俊的相貌、沉穩的氣勢,再加上得體的衣著,倒也涵養出幾分官威氣度來。

    今日是覲見知府大人的日子,又是在年節期間,一身鮮亮得體的裝束是應該的。葉小天持了名刺趕到知府衙門,投貼進去,不一會兒就有人來引了他進了知府衙門。

    這知府衙門就是原本的提溪長官司的土司府,呈回字狀,與普通的官邸大不相同。葉小天被引到二進院落,跨過一個天井,進入一個面闊三間、進深五間的闊敞廳堂。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葉小天一進客廳,就發現早就坐了許多客人,有那相熟的正在交頭接耳,廳堂中嗡嗡聲一片,一見葉小天進來,眾人都停了聲音,紛紛向他望來。

    葉小天見這些人有穿常服的,有穿官袍的,還有土著打扮的,五花八門,各不相同,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這些人都是各地的地方官,來銅仁府爭賑款的,這都是競爭對手啊!

    葉小天心裡想著,臉上卻是笑呵呵的,向眾人行了一個羅圈揖,窺見一個空座,便走過去坐下。廳裡靜了片刻,嗡嗡聲再起,眾人再度交頭接耳起來,葉小天左手邊坐了一人,穿一身藏青色的土著袍服,布帕纏頭,腰間掛了一口短刀,彷彿哪個寨子裡出來的土司老爺。

    見葉小天在身邊坐下,那人向葉小天抱了抱拳,問道:「這位小兄弟面生的很,未敢請教尊姓大名。」

    葉小天拱手道:「小弟葫縣縣丞葉小天,這位仁兄是?」

    「哦!」那位土司老爺笑容一斂,淡淡地扭過頭去,不理他了。葉小天雙手還拱在胸前,莫名其妙地想:「這人什麼毛病,我都不認識他,不可能得罪過他吧?」

    這時就聽對面一人對他身邊的這位土司老爺說道:「洪東兄,我聽說你們大萬山司這次打算在去年的份例之上,再向知府大人多要一成的賑款?」

    大萬山司?

    葉小天這才恍然大悟,難怪這位土司老爺對自己懷有敵意,原來他是大萬山司的。

    一身藏青袍子的洪東陰陽怪氣地道:「是啊!朝廷每年撥下的款項本極有限,我大萬山司也想為知府大人分憂,不欲與諸同僚相爭,奈何年前老虎關上出了點岔子,致使我縣稅賦大減,只好向知府老爺伸手了。」

    對面那灰色棉袍的老者「喔」了一聲,道:「你們大萬山司的事兒,我也聽說過。你們只是去年稅賦略減,我們烏羅司可不同了,地處偏遠,既靠不了天,也靠不了地,只好年年觍顏請求救濟了。」

    在他身左坐著的那人一聽這話馬上接口道:「你們烏羅司好歹與思州府接壤,有些商稅收入,我們平頭著可司才是靠天天不應,靠地地不靈呢,我這位土司老爺,如今也只能兩天才吃一頓香豬肉了。」

    「算了吧,扎西土司,你兩天吃一頓肉就覺得窘迫了麼,我們邑梅洞司去年遭了旱,顆粒無收啊,那才真叫窘迫,你看我,今日覲見知府大人,本該衣裝得體才顯敬重,可你看我的袍子,這是我最好的一件袍子,足足打了六個補丁。」

    「阿加赤爾,你別蒜了成嗎?在我石耶洞司面前,你也好意思哭窮?我們司可是位居深山,連莊稼都不種的,食草木之食,鳥獸之肉,偶得山珍,賣些錢財,窮啊!我的山寨現在都改成一日兩餐了。」

    一時間,眾土知縣、土長官、土司老爺,紛紛加入了比窮的行列,越說越是悽慘,當真是聞者傷心,聽者落淚,若不是明知他們的身份,只聽他們說話,還以為是一群叫花子在破廟裡擺龍門陣。

    葉小天聽著他們說話,再看看自己錦袍玉帶,朱履輕裘,不覺深感慚愧。他來銅仁,本來是絞盡腦汁討賑款的,可是聽這些土皇上們說的悽慘模樣,他都恨不得掏光自己的銀子去救濟他們了。

    這時候,廳外一聲長笑,有人高聲道:「諸位大人,年年今日,你們都來知府衙門哭窮啊,長此下去,我看這一天可以定為我銅仁府的『哭窮節』了,哈哈哈……」

    隨著爽朗的大笑聲,一個身材修長的三旬男子瀟瀟灑灑地走了進來,頭戴烏紗帽,身穿靛青色的團領衫、腰繫素銀帶,胸前補子上繡著一對紫鴛鴦。葉小天愕然於座:「哎呀!這不就是那位『西門大官』人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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