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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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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夜天子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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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25 20:26:42 |只看該作者
第470章 各出奇招


    扎西土司和大萬山司的洪東縣令等紛紛站起,向來人拱手道:“戴同知,好久不見!”

    同知?那可是知府的佐官啊,分掌督糧、捕盜、海防、江防、水利等,是從六品的官,是葉小天一直以來奮鬥的方向啊!葉小天望著這位從六品的“西門大官人”,登時滿眼熱切。

    他的熱切,可不是想效仿這位戴同知泡良家、追少婦的輝煌業績,而是因為戴同的六品官位勾引起了葉小天的無限遐想。

    另外就是,同知也叫州同,和州判一起是知府的左右手,那身份比經歷更近了一步,看來自家這筆賑款就要著落在這位戴州同的身上了。一時間,葉小天看著戴州同,彷彿看見了一堆白花花的銀子。

    在這一堆奇形怪狀的官員當中,長身玉立年輕英俊翩翩佳公子的葉小天便成了一個異類,如鶴立雞群一般醒目,那戴州同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他,笑吟吟地望過來,卻見葉小天盯著他,兩眼閃爍著貪婪的光芒。

    戴州同登時菊花一緊,下意識地退了一步,心中暗想:這是何人,為何……為何這麼看著我?戴州同清了清嗓子,向眾人拱手道:“有勞諸位大人久候,知府大人已經醒了,諸位大人隨我來吧。”

    “知州大人才醒?”葉小天看看廳外明媚的陽光,很是無語。

    眾官員一窩蜂地跟著戴州同出了大廳,戴州同忽然發現葉小天還在悄悄打量他,神色很是詭異,忍不住轉向葉小天問道:“這位大人面生的很,卻不知足下尊姓大名?”

    葉小天來過兩次知府衙門,只是每次都是張知府私下接見,不曾遇到過府衙裡的屬官,因此與這位戴大人並不相識。如今一聽他主動搭訕,馬上湊上前去,未語先笑:“下官葫縣縣丞葉小天,戴州同,久仰,久仰啦!”

    戴州同不動聲色地和他拉開了些安全距離,心中暗想:“戴某與你素不相識,你這麼熱忱幹什麼?”口中卻是不冷不熱地敷衍道:“啊,原來是葉縣丞,失敬。失敬。”

    張大胖子肉山一般堆在一張大太師椅裡,身上穿一件梅紅色喜鵲登枝燕居的錦袍,那喜鵲被他肚皮上的肥肉撐得圓鼓鼓的。他本來應該到前廳裡聽眾官員議事,只是身材痴肥,實在懶得走動,就把他們喚到後宅來了。

    “坐吧,都坐吧。”

    張大胖子中氣十足,一說話腹動如鼓。眾人紛紛向張知府見禮,然後在兩側座椅上坐下。因為他們著裝紛亂,無法辨別誰的品級高,是以也無法按照地位高低排座,只能就近找座。

    葉小天不明白這樣的習慣。只是微微一愣的功夫,左右第一排座位已經被人搶先佔領了,葉小天恍然大悟,趕緊衝向第二排。等他趕過去時,第二排座位也被人坐滿了,葉小天只得再衝向第三排。好歹在柱子旁邊搶到一個座位,卻是最靠廳門口的。

    葉小天坐下身子,鬆了口氣,探頭向柱子另一邊看了看,想瞧瞧還有誰跟他一樣倒霉,一探頭就看見大萬山司的那位不知何姓,名叫洪東的土知縣拉長著的一張臉,像鞋拔子一般難看,葉小天趕緊又縮回了頭。

    張知府咳嗽兩聲,道:“我貴州土地貧瘠,一省稅賦尚不及江南一縣,朝廷有仁民之意,皇上有慈悲之心,年年撥款賑濟,今年也不例外。咳!這筆款子呢,已經到了,關於如何分配,這就議一議吧\。”

    張知府話音剛落,便有一位一身儒衫,頭戴方巾,頜下三綹長髯的老者站起,拱手道:“太守,我府學書院乃是官學,一向倚仗官府撥款的。依照舊例,每三年朝廷賑款中當有一筆撥付書院。是以下官促請太守循舊例,足額撥付我府學款項。”

    葉小天一看,這人正是黎教諭,方才他去廳中候著的時候似乎並沒看見他,也不知他是什麼時候冒出來的,居然還在張知府身邊搶了一個座位。黎教諭口中的“太守”就是指張知府,士人好古,所以雅稱知府為太守。

    張知府還沒說話,那位扎西土司就站了起來,粗聲大氣地道:“府學建不建的有什麼打緊,撫民才是第一等的要務。知府大人,我平頭著可司群山環繞,地形閉塞,經濟困頓!就是我這土司,如今也只能兩天才吃一頓香豬肉了,可見百姓之苦,大人無論怎麼議,都不該先撥款於府學啊,還請憐憫我平頭著可司的百姓……”

    黎教諭乜視著扎西土司,不屑地道:“府學乃朝廷所設,聚徒講授、研究學問的所在,講經論道、傳播教化,承載文運、選賢與能,乃是天下第一等的要務,怎麼到了你的口中,就變成不值一提了?”

    扎西土司道:“聖人云:倉廩足而後知禮儀,現在百姓連肚皮都填不飽,還奢談什麼禮儀教化?”

    黎教諭道:“興旺地方,教化為先。不興教化,只能貧者愈貧。人民愚昧,何事能為?”

    馬上又有一個穿官袍的人跳起來道:“黎教諭說的好不冠冕堂皇,你府學空有建學之名,而無弘道之實,五年才出了一個秀才,大把銀錢都花到哪裡去了?”

    黎教諭老臉一紅,強辯道:“我府學雖然五年才出了一個秀才,他卻考中了舉人,被點選為官員,現如今更是政績卓著,由典史升為縣丞了,我銅仁府學成才數量固然有限,可質量卻是很高的。如今正因我銅仁府學賢士才俊太少,才更應該加大投入才是。”

    這是“教育無用論”與“教育萬能論”之爭啊,眼看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葉小天作為黎教諭的學生,做為銅仁府學教育的最大受益者,可不好不出面聲援恩師了。

    葉小天咳嗽一聲,站起身,語重心長地道:“諸位大人,再窮不能窮教育,再苦不能苦學生啊!我覺得。黎教諭所言甚有道理。”

    葉小天慷慨激昂地道:“正所謂十年樹木,百年樹人,一個國家要強盛,一個地方要富強,只有人才濟濟才有可能。黎教諭高瞻遠矚,用心良苦,真是可敬可佩,本官贊同黎教諭的意見!”

    葉小天說著,心中暗想,此來銅仁,本想請黎教諭幫忙進言的。怎麼反而成了幫他說話了?這府學照舊例每三年撥一次款,今年恰好又輪到了,我想多爭取些賑款豈不更難了?但願黎教諭投桃報李,一會兒記得聲援我。”

    “狗屁!全是歪理!”

    他的老冤家大萬山司的洪東知縣站起來了,反駁道:“我貴州各方土司,傳承千百年,靠的是什麼?是拳頭、是刀子,可不是書本,你們這些讀書人百無一用。當然極力吹捧你們的什麼狗屁學問了!百姓吃不飽肚子是要造反的,真要出了亂子怎麼辦?把你們的聖人教化搬出來,能叫他們乖乖回去餓肚子嗎?”

    此言一出,眾官員紛紛響應。也有人挾帶私貨,匆匆聲援了兩句,馬上話風一轉,開始向張知府訴苦水。大談他的治下是如何的困苦。

    張知府跟佛爺似的坐在那兒,臉上笑眯眯的,絲毫不以為意。顯然類似的經歷他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而且這又何嘗不是他鉗控下屬的一個手段呢?

    戴州同眼見眾官員又開始了曬窮大賽,便道:“各位大人,你們的難處,也不能全指著朝廷賑濟,朝廷的賑款有限,救急難救窮,這究竟怎麼個分法,還是要議出一個合理的章程來才行。”

    張知府撫摸著手下的翠玉扳指,耷拉著眼皮道:“你們吶,一味地在本府面前哭窮,不過是惦記著本府手裡這點銀子罷了。銀子呢,是要分給你們的,可總要有一個各方都能認可的章程才是啊,我看你們是拿不出主意來了,那就不妨議一議本府的安排,崇華啊,你說給他們聽聽。”

    戴同知恭敬地道:“是!”

    戴同知清了清嗓子,從袖中摸出一張紙來,對眾人念了一番,今年府學是要撥款的,依照三年前舊例撥付。大萬山司被老虎關一眾潛逃稅吏順走了大筆稅銀,照舊例再加一成。邑梅洞司去年遭旱,照舊例再加一成,石耶洞司俱是山民,衣食無助,照舊例再加一成……“

    葉小天側耳傾聽,葫縣不但沒有增加,反而比舊例還低了三成,葉小天一聽就急了,他還幫黎教諭爭取呢,敢情張知府心中早就有了定計,想必黎教諭方才那副模樣,乃至跳出來反對他的幾個官員,都是在互相幫襯著做戲吧。

    要不然那扎西土司與黎教諭的女婿往來如此密切,怎麼也沒有道理第一個跳出來反對黎教諭。況且扎西土司是個粗人,字都未必認識,若沒人提前教他說話,怎麼也不會說出那麼文謅謅的話來。只有他傻乎乎的,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銀子呢。

    葉小天此前在黎教諭那裡瞭解到張知府的立場後,就沒有提前登張知府的門,葫縣和其他土官治下的郡縣在張知府眼中的地位截然不同,張知府絕不會為了他們之間那點香火情損害自己的利益。如果他提前去見張知府,只怕反而要被張知府私下說服,到時張知府挾提拔之恩,他也不好反駁。

    戴州同話音剛落,葉小天就跳起來道:“這樣分配,下官覺得不甚妥當。戴州同方才說過,朝廷賑款有限,救急不救窮!各位土官,親友族人多少做官的,光是這些冗員,那耗用就不可計數了吧?罷冗員之俸,損不急之賞,止無名之征,節用省費,開源拓財,才是道理。

    我葫縣就沒有這個問題。去歲為了方便戶籍管理,朝廷提倡易俗,但凡響應者皆免一年錢糧賦稅,這一來我葫縣經濟可就捉襟見肘了,正是需要救急的時候,因此下官有請知府大人體恤,今年撥款多多少少增加些罷!”

    洪東知縣馬上跳了出來,冷冷地道:“不管是救急還是救困,輪得到你們葫縣說話麼?葉大人,從頭看到腳,我都看不出你有一絲拮据之意呀?”

    葉小天乜視之:“什麼意思?要跟我比“誰敢比我慘”嗎?真以為我不能比你更無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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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2
發表於 2015-3-25 20:27:18 |只看該作者
第471章 一個交易


    那位洪東知縣指點著葉小天,冷嘲熱諷道:“足下這襲袍子是蜀錦的罷,頭上那頂襆頭是湖絲的,這根簪子是羊脂玉,腰間那條帶子上的寶石都快把我的眼晃瞎了!哎喲,閣下腳上這雙青緞黑皮靴好不精致,光做工就得二兩銀子吧?”

    這位打扮絕對不像一個知縣的知縣如此一說,眾官員立即紛紛響應,連稱“無恥”。

    葉小天正色道:“諸位有所不知,本官這套行頭其實是借來的。”

    “噗!”

    正在喝茶的張知府一口茶水嗆了出來,指著葉小天放聲大笑,眾官員也都大笑不止。

    葉小天一本正經地道:“諸位何必發笑,本官句句屬實啊,這身行頭,的確是向一位士紳借來的。有錢的裝窮,沒錢的裝闊啊……”

    這句話一說,眾人笑聲戛然而止。

    葉小天道:“富人有錢,生怕別人惦記著,當然要裝窮了,而我這等真正的窮人呢,免不要就要打腫臉充胖子,生怕人家瞧不起。其實本官真的窮的很,俸祿被挪用,有一年半不曾發下來了,如今只能靠典當過活。家裡一貧如洗,窮的只剩下一條褲子,誰出門時誰便穿著,想起來就……”

    葉小天抬起身,擦了擦眼角並不存在的眼淚,眾官員只聽得目瞪口呆,這人也太無恥了吧。他們頂多說自己袍子上打了一個補丁,家裡兩天才吃一頓香豬肉,實在無法厚顏無恥到說出全家只剩一條褲子的話來。

    況且葉小天這麽拿話一堵,他們要是再曬窮就成了因為太有錢怕被人惦記了,真是豈有此理。戴崇華忍俊不禁地笑咳了兩聲,對葉小天道:“葉縣丞。在知府大人面前就不要說笑了。”

    葉小天道:“戴同知,下官真的沒有撒謊啊。這次來銅仁府公幹,下官因囊中羞澀,昨日只在清平街路口買了點柿餅子充饑。為了省錢,只能借住在大悲寺裡。真的是窮啊!”

    戴崇華臉色頓時一變。如果葉小天只提寄宿在大悲寺,他未必會有什麽想法,但清平街路口和柿餅子聯繫起來。這暗示就太明顯了,戴崇華深深地望了葉小天一眼,對張知府低聲耳語了幾句。

    張知府想了想,把肥胖的下巴點了點,道:“諸位既然尚有異議。那本府就參詳你們的意見再好生考慮一下,本府有些乏了,你們先退下吧。”

    葉小天微微一笑,拱手道:“下官告退!”那些本來多得了分成的官員大失所望,但張知府既然這麽說了,他們也不好堅持己見,只好先行告退。即便先前有什麽商議,也得容後再說。

    葉小天出了知府衙門,施施然地走向自己的侍衛,剛剛從侍衛手中接過馬韁繩,身後突有人揚聲道:“葉縣丞。請留步。”

    葉小天毫不驚訝,慢慢地轉過身子,就見從府衙裡急急趕出來的那人果然是戴同知,戴同知一邊走向葉小天,一邊含笑道:“驛丞裡人滿為患的的事,本官剛剛知道,大人寄宿寺院不甚妥當,可需本官為你安排個住處啊?”

    戴同知說著已經走到葉小天身邊,神色忽然一冷,壓低聲音道:“你好大膽子,居然敢盯本官的梢!”

    葉小天朗聲道:“有勞大人,下官看那寺中倒還清靜,便住上幾日也無妨。”旋即壓低聲音,笑瞇瞇地道:“大人誤會了,下官豈敢跟蹤大人,挾人以達目的。昨日下官本來是去清浪街拜訪黎教諭的,路經清平街。至於大悲寺中的一幕嘛,也是因為下官前往借宿,純屬巧合啊。”

    戴崇華臉色猶疑不定,無法確定葉小天所言究竟是真是假,但自己的私隱事已經被他知道,卻是確定無疑的了,戴崇華沈聲道:“那麽你想怎樣?”

    葉小天君子坦蕩蕩地道:“且不說您是上司我為下屬,下官不想得罪。就算你我份屬同僚,挾人也非君子行為,葉某又豈敢以此自重,挾迫大人為我所用。”

    戴崇華冷笑道:“是麽,那你提起此事做甚?”

    葉小天誠懇地道:“下官乃是一番好意,下官看得見,難免不會被別人看見,大人以後該當小心些才是。”

    戴崇華乜視著他道:“就這樣?”

    葉小天清咳一聲,羞澀地道:“實不相瞞,葫縣情形窘迫,急需賑款,若是削減三成萬萬不能,再加五成才勉強應付。大人若感念下官的一番美意,能夠在知府大人面前為下官美言幾句,下官也是感激不盡的。”

    戴崇華冷笑一聲道:“免談!”

    戴崇華拂袖便走,葉小天換了一副小人長戚戚的嘴臉道:“若是坊間果真有些什麽傳聞,大人千萬記得絕對不會是下官泄露啊。”

    戴崇華霍地一下又轉了回來,咬牙切齒地道:“你究竟要怎麽樣?”

    葉小天愁眉苦臉地道:“大人,下官真的缺錢吶!”

    戴崇華道:“我也不瞞你,往年裡為了這筆賑款,各路人馬便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今年你葫縣來的又晚,旁人早就走好了門路,想多爭取一份,都是難如登天。”

    葉小天涎著臉道:“因此才請大人您援手啊!”

    戴崇華沈著臉道:“也罷,比照往年,我再給你加回一成,許你葫縣往年的八成賑款,如何?”

    葉小天道:“八成實在太少,比照往年,多加四成,恰恰好。”

    戴崇華道:“絕無可能!我這已是讓出了本官能夠支配的一成,你不要得寸進尺!”

    葉小天長揖道:“還請大人成全!”

    戴崇華跺了跺腳,道:“罷了罷了,許你九成!絕對不能再多了。要不然一拍兩散,你只管宣揚,本官若是身敗名裂,也絕對饒不了你!”

    葉小天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樣,糾結半晌,才咬咬牙道:“罷了!大人如此仗義,下官豈能不知進退……”

    戴崇華臉色一霽,就聽葉小天道:“那就……比照往年舊例再加三成吧。實在是不能再少了,要不然,下官寧可分文不取,那樣的話既便激起民亂,下官也有話說,若是拿了賑款還出事,下官就罪責難逃了。”

    戴崇華直眉瞪眼地看著葉小天,一副恨不得從他身上咬塊肉下來的德性,正僵持著,忽聽有人喚道:“戴兄,近午了,同去吃酒如何?”

    葉小天和戴崇華齊齊扭頭一看,就見側廂緩緩走來一人,肩膀微微晃動,仿佛要跟人摔跤似的,圓臉蛤口,雙目細長,葉小天和戴崇華同時眉頭一跳:李經歷?

    李經歷走到面前,好奇地打量了葉小天一眼,道:“戴兄,這位是?”

    戴崇華笑容可掬地對葉小天道:“來來來,我給你們引見引見。這位是我們府經廳的經歷,姓李名向榮,與戴某情同兄弟。”

    戴崇華又拍拍李經歷的肩膀,親熱地道:“李老弟,這位是葫縣縣丞葉小天,與戴某也是好兄弟。”

    “不是!絕對不是!”

    葉小天趕緊聲明,李經歷詫然看向葉小天:“這廝反應怎麽這般強烈?”

    葉小天乾笑兩聲,撇清道:“戴同知實在是太抬舉在下了,下官職微位卑,安敢與大人稱兄道弟。”

    李經歷瞧他二人不似很熟的模樣,以為戴同知是跟這位葉縣丞客氣,也未多想,便道:“既如此,李某作東,咱們三人同去吃酒吧。”

    葉小天忙道:“下官還有事情,實在不能耽擱,有負李經廳美意了。不如改天由下官設宴,邀請戴同知與李經廳光臨。”說著向戴同知拱拱手道:“戴同知,下官託付之事,有勞您多費心了啊。”

    當著李經歷的面,戴同知不能說什麽,只好勉為其難地道:“那件事,戴某盡力就是了,只是你也不要抱太大希望,實在難為人了。”

    葉小天道:“是是是,有勞有勞,下官靜候佳音!”

    有點牙疼地看著戴同知與李經歷這對“連橋”好兄弟勾肩搭背地吃酒去,葉小天便回到了大悲寺,在禪房內細細思量一番:他與張知府那點香火情,肯定沒有那些世襲罔替的銅仁土司們在張知府心中份量重,想讓張知府有所照顧是不可能的。

    除此之外,他在銅仁唯一的人脈就是黎教諭了,而以黎教諭的能量,勉強能給府學爭取到一筆款子,再讓他兼顧自己也是萬萬不能,如今唯一的希望只能寄托在這位戴同知身上。

    但是這位戴同知雖有把柄在他手上,究竟能發揮多大作用尚未可知。其實就算戴同知真的辦不成事,他也不可能向外宣揚,這倒不是因為那個女子是黎教諭的女兒,而是因為對他有害無益。

    毀了人家女子名節,萬一那女子尋死覓活的,那就是損陰德啊。而戴同知這邊也算是徹底結下了樑子,他有什麽好處?何處損人不利己呢,只不過這個打算不能讓戴同知看出來,如此戴同知才會全力以赴。

    可是如果戴同知真的能力有限怎麽辦呢?他已經匡算過了,真的需要比往年再多拿五成,才能順利解決葫縣如今面臨的問題,如果達不到這個數目甚至少於往年……

    思來想去,葉小天便提起筆來,把這些情形詳細寫下,火漆封口,喚人立即送回葫縣,這種大事,他可不敢獨力承擔,總要叫花知縣先有些心理準備才好。信交出去,葉小天又囑咐道:“你送了信,便去市井間散播一條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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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3
發表於 2015-3-27 19:40:41 |只看該作者
第472章 出門遇貴人


    悠揚的鐘聲迴蕩在大悲寺上空,使得寺中暮色顯得有些空靈寂寞。大鐘乃叢林號令,晨昏敲鐘,各一百零八下,曉擊則破長夜,警睡眠;暮擊則覺昏衢,疏冥昧。

    葉小天盤膝坐在禪床上,聽著那一記記的鐘聲,似乎也有些出塵了,看他垂眉斂目,寶相莊嚴的模樣,若被大悲寺的僧人們見了,免不了要讚歎一聲:「此子大有慧根。」

    大有慧根的葉大居士端坐在那兒,腦海裡揮之不去的卻並非佛祖法象,而是一枚枚的孔方兄。他把唯一的希望寄託在戴同知身上,但戴同知究竟能不能幫他完成使命,葉小天毫無把握。

    這是關係到每個人最實實在在的利益,所以絕非玩弄些陰謀詭計又或者哄得張知府眉開眼笑就能爭取到手的,僅靠戴同知不情不願的幫助,如果能夠拿到如去年一般的賑款數目,他就算是燒了高香了。

    葉小天在大悲寺裡為錢發愁的時候,葫縣葉府裡卻是客似云來,好不熱鬧。來葉府拜望的都是各村各寨的保長、裡正、寨主、堡主甚至深山老林裡的某位部落酋長。

    住在山裡的就送山珍,住在河邊的就送河鮮,既不挨山也不靠水的就送些雜七雜八的禮物。葉小天不在家,桃四娘不敢做主,本欲不收,可是這些人送的禮物五花八門,送禮的方式也是五花八門,實在不容拒絕。

    桃四娘這裡剛剛很客氣地說一句「我家老爺不在府裡,足下還請留下拜貼,拿回禮物,等我家老爺回來……」馬上就有那山中首領放下禮物,很粗獷很「沒心機」地答道:「既然如此,就請小娘子先收下禮物,等二老爺回府時咱家再來拜訪,告辭了!」說罷一轉身。雄糾糾氣昂昂地便拔足離去,追都追不上。

    還有那村寨裡派來送禮的是白發飄飄的一位耆老,拄著個拐棍兒,顫巍巍的彷彿迎風就倒。桃四娘委婉地向他解釋幾句,那老頭兒便攏著耳朵,聲若洪鐘地道:「什麼?是啊是啊,老夫過了年就滿八十了……」

    桃四娘很是無奈,這不年不節的,這些人登門送禮,明顯別有所圖啊。坊間傳言。今年由葉縣丞去銅仁府申請賑款,花知縣決定今年的賑款分配完全由葉縣丞負責,這些人顯然是為此而來。

    桃四娘做為管家哪敢擅自做主,便請示哚妮。哚妮聽她說完,瞪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萌萌地反問道:「那四娘覺得,這個禮,咱們是該收呢,還是不該收呢?」

    毛問智愛不釋手地撫摸著一張黑熊皮。聽到她們這番對話,便直著嗓子道:「收啊,幹嘛不收!俺跟你說,有時候人家送禮你不收。一樣要得罪人的,這件熊皮不錯,俺拿去鋪炕了啊……」

    華云飛見四娘發愁,便體貼地道:「四娘不必為難。且先收下吧。縣裡的官也要靠這各堡各寨的頭面人物的支持才能做事,若不然號令難出縣衙的,如果有什麼不妥當的。我來擔待便是!」

    桃四娘聽見這話不由心頭一暖,向他柔柔地瞟了一眼,微微低下頭去,神情溫婉柔媚。四娘已經隱隱感受到了華云飛對她的情意,只是一想到自己年長於華云飛,又是嫁過人的婦人,便會生出自卑。

    毛問智乜視華云飛,暗暗豎了豎大拇指,轉念又一想,便又抓起一張狐狸皮,熊皮他自己用,這狐狸皮就送給葉小娘子好了。他不像華云飛一般會說話,但是訥於口而敏於行,老毛可是行動派的。

    ※※※※※※※※※※※※※※※※※※※※※※※※※

    山腳下處一座茶館裡,有位書生模樣的人坐在那兒,似乎百無聊賴地在喝茶,但是每一個登山前往葉府拜訪的人,都被他悄悄記下了身份,這可都是用來攻訐葉小天的有利證據,只要有七分是真的,誰還會去考究其中那三分假呢。

    葉府後宅裡,潛清清膩不過遙遙的糾纏,正陪她在書房裡讀書。坐在書房裡,潛清清心中好不鬱悶,她到葉家本是為了葉小天而來,誰料她到了葉府,葉小天卻去了銅仁,看來要在這裡虛耗上許多時日了。

    課堂上突然多了一個風情萬種的美貌小婦人,西席老先生頓時大悅,今日講這《女兒經》,格外的精神抖擻,引經據典,言語風趣,既顯出他的博學多才,授課又不覺得乏味,遙遙聽的津津有味。

    只是那俏美的小婦人對他如此賣力的表演似乎並不感興趣,她托著下巴,懶洋洋地睇著窗外庭院中的一樹梨花,直讓那老先生恨不得自己化身為那雪白的梨花,被這美人兒一雙妙目凝睇為幸。

    院子裡忽然閃過一條矯健的身影,肩上背著一張獵弓和一壺箭,那是華云飛。華云飛可不像毛問智一般不知輕重,對於各寨各村送來的禮物,華云飛沒有從中取用一件。

    毛問智把那張狐狸皮送給了葉小娘子,華云飛曾親眼看到四娘與葉小娘子坐在一起品評那張狐皮,葉小娘子滿面的幸福與四娘眼中的欣羨,華云飛都看了眼裡,他決定親自入山,為他心愛的女人獵一隻紫貂。

    潛清清眼看著華云飛荷弓而去,心中忽然一動。她想接近葉小天的辦法,是以色相勾引,再伺機殺他,可她從心眼裡厭惡被男人親近,如果能以弓弩襲殺葉小天,是不是就不用虛與委蛇了?

    想到這裡,潛清清的眸波微微蕩漾了一下,唇角輕輕牽起一絲神秘的笑容。只這一笑,便如午夜雲花悄然綻放,散發出無窮魅力,那西席先生看得失神,手中書卷險些掉落。

    遙遙正認真聽先生講課,忽見先生失語,不禁心想:「莫非先生忘了詞兒?」

    遙遙登時精神大振,接口背誦道:「坐立行走須莊重,時時常在家門中。但有錯處即認錯,縱有能時莫誇能,出嫁倘若遭不幸,不配二夫烈女名。此是女兒第一件。聽了才是大聰明。我今仔細說與你,你要用心仔細聽。」

    先生忽地清醒過來,有些尷尬地道:「啊!對對對,用心聽,用心聽……」一張老臉便有些紅了,偷偷看了一眼,那美麗少婦依舊眼望窗外,若有所思,全未注意他的失措,不由惘然若失。

    ※※※※※※※※※※※※※※※※※※※※※※※※※

    戴同知一下午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令他簽押房裡的胥吏們很是納悶,這位同知老爺整日笑呵呵,很少露出這副模樣,因此做事時都都提了幾分小心,生怕掃到他的風尾。

    沒等放衙,戴同知便匆匆離開了府衙,趕回自己的府邸。府中家丁下人們見自家老爺回來了,忙向他垂首施禮。銅仁知府是土知府,手下的官吏十之七八也是原本大大小小的部落土司們世襲而來。這位戴同知也是。

    不過,他畢竟住在銅仁城裡,家裡的規矩不像那些據寨而居固守傳統的土司,家人向他施了禮後便各行其事。不用像那些傳統的土司人家,主人一刻不曾離開,便不可抬頭看上一眼。

    戴同知匆匆趕到第三進院落,折向右手邊客舍院落。那院落門口的垂花門外居然有人持刀把守,見是戴同知趕來,他們自然不會攔阻。任由戴同知走了進去。院子裡左右廂房都有抄手遊廊,正房前廊後廈,後有罩房。

    戴同知進了正房,向左一拐,繞到落地木屏後面,便拐進了書房,書房裡一個瘦小枯乾的老者正握著一卷書,一邊品茶一邊看書,狀極悠閒。抬頭看見戴同知進來,那老者微現訝色,隨口問道:「今天怎麼回來的這麼早?」

    戴同知嘆了口氣,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懶洋洋地道:「今天遇上了一點麻煩。」

    瘦小老者神色一緊,問道:「莫非張鐸已有警覺?」

    戴同知搖頭道:「趙阿牧不必擔心,此事無關你我的秘密,是我個人遇上了一點麻煩。」

    那瘦小老者鬆了口氣,微微蹙起眉道:「你遇上什麼麻煩了?不會影響你我的大計吧?」

    這瘦小老者在銅仁其名不彰,便是走上大街報出名姓,怕也沒人知道他是誰。但是在播州他卻赫赫有名,認識他的人遠比認識播州之主楊應龍的人還多,因為他是播州大阿牧趙歆,比起深居簡出的楊天王,趙韻大阿牧的曝光率更高些。

    戴同知搖了搖頭,把葉小天窺破他的,並以此相要挾,讓他為葫縣爭取賑款的事說了一遍,苦笑道:「我在府衙苦苦思索半日,也未想出好辦法來,想為他爭取賑款談何容易啊。」

    趙歆沒好氣地冷斥道:「我早就說過,不要沾惹那些良家婦人,你偏不聽,這樣下去,總有一天,你會死在女人肚皮上。」

    戴同知笑道:「趙阿牧,你們楊土司不是也有這般癖好麼?」

    趙韻曬然道:「我們楊土司雖有這般癖好,卻不會因此誤了大事;我們楊土司雖有這般癖好,又有哪個活膩歪了的,敢以如此私隱挾迫他。你戴同知做得到嗎?」

    戴同知翻了翻白眼兒,悻悻地不說話了。趙歆撫著鬍鬚想了想,突然雙眼一亮,道:「葫縣想多爭取幾成賑銀麼?呵呵,老夫覺得,你不妨玉成此事,如此正可激起各郡縣官對張鐸的不滿。」

    戴同知怔了怔,道:「如何玉成?張鐸不會同意。」

    趙韻微笑道:「正常情況下他當然不會答應,但是如果葉小天能為他解決水銀山之爭呢?」

    戴同知又是一怔,趙歆道:「張鐸正為水銀山爭端頭痛不已,如果葉小天能為他解決此事,你說張鐸舍不捨得多分他幾成賑銀?」

    戴同知奇道:「葉小天哪有能力解決水銀山爭端?」

    趙歆道:「他若不能,我們暗中幫幫忙不就好了?」

    戴崇華驚道:「我們不是正要利用水銀山一事大做文章麼?怎麼可以……」

    戴崇華說到一半,看見趙歆的眼神兒,忽地福至心靈,改口道:「我明白了,你是打算事成之後風雲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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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3章 難兄難弟


    戴同知說到就辦,次日一早就去找張鐸,開口便道:「大人,下官仔細思考了一夜,終於想到一個兩全齊美的辦法,可以讓這賑款分配的公道,無人可以說三道四了。」

    張大胖子剛起床,正由兩個小丫環侍候著洗漱,衣服沒換,頭髮也沒梳呢,披頭散髮的就像一個圓滾滾的不倒翁頭上扣了一頂假髮,聽見戴同知這番話,張鐸奇怪地道:「你還真想法子去了?本府打算捱上兩日,再照原樣發付出去呢。」

    戴同知從一個小丫環手裡接過牙刷子,抹上從京城「五芳齋」買來的中草藥特製的牙膏粉,慇勤地塞到張大胖子嘴裡,一邊替他「洗刷刷」,一邊道:「在咱們銅仁府,大人您就是皇上,乾綱獨斷當然沒問題的,可是這賑銀畢竟是朝廷撥付,真要是葫縣出了紕漏,朝廷追究下來,發現根由出在咱們這兒,來年的賑款恐怕就要受刁難了。再者說,雖然葫縣是流官治下,跟大人您關係差著那麼一層,可葉小天畢竟是您的門生,又是出名的幹吏,去年易俗一事,天子欣賞的很,也不易在此事上太過難為他。」

    兩道白色的沫子順著張大胖子的嘴角流下來,彷彿兩撇白色的鬍子,張大胖子唔唔嗯嗯半晌,好不容易等他刷完了,從另一個丫環手中接過溫鹽水漱了漱口,又抓過毛巾擦擦嘴巴,這才道:「你說的也有道理,那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戴同知對張鐸道:「大人不妨依照舊例足額發放葫縣賑銀,在此基礎上,再加三成……」

    張鐸剛剛瞪起眼睛,戴同知已經搶先說道:「各地官員當然會不滿,但是大人也不是馬上就依此決定撥款,還要有個附加的條件的。」

    張鐸疑惑地道:「什麼附加條件?」

    戴同知道:「那葉小天不是有名的幹吏麼?他在葫縣干的風生水起,大人你就據此多予撥款。但是與此同時。葉小天先要做到一件事情,那就是平息水銀山之爭。」

    張鐸皺眉道:「水銀山那筆糊塗賬就連老夫都沒辦法,葉小天能成?」

    戴同知笑吟吟地道:「他若辦不成,自然還是按今日比例發放,皆大歡喜。他若辦得成,替大人您解決了這件麻煩事,便多分他幾成,旁人又有什麼好說的?當然,為了公允,大人要當眾宣佈此事。如果其他郡縣官員誰肯毛遂自薦,也可以給他這個機會。」

    張大胖子想了想,拍拍圓滾滾的肚皮道:「好!只是葉小天會答應麼?」

    戴同知自告奮勇地道:「無妨,下官可以去給他一點暗示,告訴他此事並不難辦,這只是知府大人您有意照顧,但還需要一個理由,以平息眾人之口。」

    張大胖子愉快起來,道:「好!你去辦罷。明日召集各郡縣官議事。」

    ※※※※※※※※※※※※※※※※※※※※※※※※※※※

    戴同知忽悠了張大胖子,風風火火又直奔大悲寺,去忽悠葉小天。

    葉小天從小就是在被忽悠與忽悠人之中長大的。天牢玄字監關押的都是栽在孔方兄手裡的貪官,一個個狡獪奸猾無比。眼見小天年幼,為了忽悠他無償幫自己做些事,他們各出奇招,每每忽悠的葉小天同情心氾濫。乖乖幫他們跑腿辦事。

    如此一再上當,一再識破,葉小天終於從眼都不眨地被忽悠。修練到了眼都不眨地忽悠人,戴同知這番話葉小天如何肯信。

    「水銀山?恐怕那裡有大麻煩,連知府老爺都沒辦法,所以才把這個難題推到我身上,可水銀山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我連這地方都沒聽說過。不過……畢竟都是大明朝廷治下,縱然有什麼矛盾,應該也不至於動刀動槍罷?」

    葉小天暗暗思索著,戴崇華見他起了戒心,便道:「此事知府大人已經同意了,我也無力更改。你若不願意,那本官就算窮盡餘力,也不過能幫你爭取按去歲舊例的九成撥款,再多一文錢也沒有!」

    葉小天聽他這麼說,也只好死馬當成活馬醫了,反正不會有性命之憂,便答應下來又何妨。

    送走了戴同知,葉小天便想打聽打聽水銀山的事兒,可是他總不能平白無故地上街拉個人來打聽,再說以他這幾年的做官經歷看,事實真相只有身在官場的那些人才清楚,坊間小民大多是捕風捉影,誇張其事,從他們口中打聽來的秘辛只能當作茶餘飯後的談資,真正的參考價值不大,說不定還會引人誤入岐途。

    黎教諭那裡倒是可以請教請教,可是黎教諭也在為府學謀求撥款,而且他的女婿正在為他的關係人脈謀求好處,這其中任哪一個關係都比自己近的多,一旦洩露風聲,反而對他不利。

    思來想去,葉小天只得捺下性子,等到「揭了皇榜」,再向張知府本人請教了,相信那時候張鐸絕不會有所遮掩,他可以打聽到最真實的情況。

    翌日,張知府聚齊了各郡縣趕來爭取賑款的官員,老佛爺一般坐在上首,還是由戴同知替他說話。

    戴同知道:「各郡縣的難處,知府老爺心中有數,也想俱都滿足了你們,奈何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現如今賑款一共就那麼多,讓誰滿意而歸,其他人恐怕都會心生不平,所以知府老爺決定……」

    坐在兩側的眾官員登時胸膛一挺,全神貫注。就聽戴同知道:「邑梅洞司、石耶洞司最是貧瘠,比照舊例足額發放!其他各司,均按舊例之九成發放!其他各司扣出來的那一成嘛……」

    戴同知環顧眾官員,道:「誰能替知府大人解決一樁心腹大患,這筆賑銀就做為獎賞,分配給該地。」

    眾官員紛紛道:「戴同知,什麼心腹大患?」有些心眼活泛的卻沒有發問,而是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顯然是已經想到了什麼。

    戴同知像炒豆兒似的吐出三個字:「水銀山!」

    這三個字一出口,大堂上頓時鴉雀無聲,眾官員面面相覷,無人發聲。葉小天冷眼旁觀,窺視眾人反應,本來他還有些擔心會有人跳出來跟他搶生意,可眼見冷場若斯,心頭不由一沉,看來水銀山這個麻煩比他想像的還要嚴重啊。

    戴同知環顧左右,揚聲問道:「不知哪位大人願意出面,替知府大人分憂呢?」

    堂上一片竊竊私語聲,眾官員交頭接耳,紛紛搖頭,顯然是不想出頭。戴同知見眾人都不肯出面,便向葉小天向他悄悄遞個眼色,葉小天便咳嗽一聲,緩緩站起身道:「某願往之!」

    「哈!」

    坐在旁邊的大萬山司洪東縣令馬上一聲冷笑,眉毛一挑,嘴角一撇,眼珠子不屑地翻轉了半圈兒,來自各郡縣部落的土官老爺們紛紛向他看來,滿面欽佩,彷彿太子丹、高漸離目送荊軻乘舟南下。

    這筆賑銀,對這些土官們來說意義重大,他們治下的土民相當於他們的奴隸,這筆錢他們想截留就截留,就算不好明著截,也可以分發下去之後,再巧立名目收上來,可葉小天是流官啊,這筆錢又落不到他個人腰包裡,現在連性命都豁出去了,也是蠻拼的。

    張大胖子奮力從椅子裡拔出一身肥肉,欣慰地看著葉小天,就差脫口說上一句:「汝妻子吾養之,汝勿慮也」了。

    葉小天看了他們這般神情,心裡不禁有點發毛:「不會吧,莫非真有性命之憂?」

    ※※※※※※※※※※※※※※※※※※※※※※※※※

    葉縣丞連身家性命都豁出去了,眾土官縱然心中不滿,還能有什麼好說的?他們是絕不會主動請纓的,不過水銀山那筆爛帳根本沒人算得清,他們篤定葉小天不會成功,也不必急在一時,只等他失敗、傷殘甚至送了性命,大家再來瓜分賑銀便是了。

    葉小天見此狀況,趕緊亡羊補牢,對張大胖子道:「知府大人,這水銀山究竟有什麼爭端,下官尚不清楚。而且,下官對水銀山一帶也不瞭解,是不是請一位明白人陪同下官一同前往水銀山,並對下官解說仔細?」

    葉小天望著戴同知,很親切地道:「下官覺得,戴同知就是很合適的人選。」

    戴崇華嚇了一跳,趕緊推脫道:「不不不,能為知府大人分憂,本官自然責無旁貸,只是本官俗務纏身,實在走不開。陪同葉縣丞前往水銀山的人選已經有了,有關水銀山爭端的一些詳情,葉縣丞可以向他打聽。」

    張大胖子笑眯眯地道:「是啊,陪你前往水銀山的人選,本府已經選妥。」

    他伸出兩隻胖乎乎的肉掌,「啪啪啪」地三擊掌,堂下便有一個人,拉長著一張臉走上來,一臉的不高興。葉小天一看,此人身材不高,肩膀微晃,細目蛤口,正是李向榮。

    葉小天暗想:「李經歷陪我去水銀山?那戴同知豈不是更方便與李經歷的娘子偷情了?這種機會他都不肯放過,實在令人佩服!」

    葉小天看了看一臉不高興的李經歷,心想:「此君綠云罩頂,忒也招人同情。」

    李經歷看了看躍躍欲試的葉小天,心想:「此君印堂發暗,怕是少不了血光之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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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4章 從前有座山

        
    葉小天和李經歷幾乎是被張知府趕出了府邸,他們一出府門,就見隨同他們前往水銀山的隨從人馬就已等在府外了,這等效率當真令人歎為觀止。

    銅仁張知府是世襲土官,按照朝廷“以夷制夷”的覊縻政策,只要酋領臣服朝廷,官職及領地便可世襲,可以在自己的領地內建立衙署,獨立行政,管甲逐級管理村寨的耕種和稅收;招募豢養戰將甲兵;設立文職人員。

    因此,張知府派來的兵丁雖是身著大明軍服,實則是張知府的私兵,張知府派了近百人隨葉小天和李經歷赴水銀山,這兩人就相當於張知府派出的兩個使者了。

    從官職上看李經歷的品級更高一些,但此事既由葉小天主導,那他就是當然的領導者了。李經歷並無心在這件事上與他一爭高下,此去水銀山凶多吉少,誰負責誰風險最大,他巴不得由葉小天一力承擔下來。

    葉小天總覺得張知府這麼著急打發他們離開,並不是因為水銀山那邊已經緊急到了何等地步,而是因為張知府擔心他瞭解了水銀山的情形之後,會哭爹喊娘的不肯前去。

    葉小天帶了自己六名的侍衛,又帶了百餘人馬出城,他與李經歷同乘一車,很是誠懇地請教道:“李經歷,這水銀山在什麼地方,那裡發生了什麼事端,還望足下不吝賜教。”

    也不怪葉小天不清楚,這年代訊息不便利,葉小天連貴州全省的地圖都沒看過,即便是有些地方他聽說過,也未必搞得清方位,更不要說這以前毫無印象的什麼水銀山了。

    地理上是如此,人文上也是如此,比如他在葫縣已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但是在銅仁,除了一些有心人,大部分人都未聽說過他葉小天的名字,並不是每個人都在意官場變動的。

    李經歷平白得了這麼一個吃力不討好的差使,心中好不煩惱,可他畢竟也要往水銀山一行,有些事讓葉小天做到心中有數,也省得他不知深淺,惹出什麼事端來牽累自己,所以李經歷還是對葉小天如實相告了。

    這水銀山位於石阡司和提溪司之間。提溪司屬於銅仁府,石阡司屬於石阡府,所以這水銀山實際上就是處於兩個府的交界位置了。水銀山盛產丹砂。丹砂可以做顏料,可以做藥材,還可以提煉水銀,是極重要的礦產。

    在戰國時期,巴蜀一帶曾有一位寡婦清,就因為家族佔有了一處丹砂礦,所以富可敵國。甚至連秦始皇都對她禮遇非常,還特意為她築了一座“懷清台”。

    明初時候,思南、思州兩位田氏宣慰使的戰爭導火索,就是為了爭奪一處丹砂礦。永樂大帝趁機派兵干涉,從而將思南、思州兩地分裂為八府,削弱了田氏土司的力量,由此可見丹砂礦獲利之厚。

    水銀山丹砂礦的出產量其實不算很大。但是對地方上的小土司來說,這已經不亞於一座金山了,但水銀山的歸屬現在卻是一筆糊塗賬。之所以造成歸屬不清。是因為土司家族的女人也有繼承權,所以有些領土經常隨著女子出嫁而轉移。

    普通人家或者漢人官員於妻子之外再蓄其他女子,那是妾,妾與妻的身份相當於主與僕的區別,妾是家庭買來的私有財產,而土司則不然,他可以娶多位夫人,就像皇帝可以娶多位妃子一樣。

    這些夫人的地位雖然遜於正妻,卻也遠不是妾可以比擬的,她們擁有很大的權利和自由,比起掌印夫人也不差許多,要說區別,就是掌印夫人的子嗣擁有優先繼承權。

    不管是掌印夫人還是其他夫人,都是出身顯貴的人家,要體現她的顯貴,就會陪嫁很多東西,包括她繼承的土地,因此常有一些領土在不同的土司之間倒來倒去,倒著倒著就成了一筆糊塗賬,水銀山的情況正是如此。

    葉小天聽到這裡,不覺暗暗皺起了眉頭,說了半天,原來是“家庭財產糾紛”,常言道清官難斷家務事,這種事最難斷個清楚,難怪張知府也覺得頭痛,要把解決此事作為分配賑銀的獎勵。

    李經歷擰著眉頭,好生不情願地道:“水銀山那邊有兩家土司,一個是展家,一個是楊家。”

    葉小天聽到這裡不由心中一動,忽地想起了展凝兒,但是貴州這地方許多家族傳承千年,分出許多分枝來,比如安家,現在貴州至少有二十個以上姓安的土司,祖上雖然都是一家,但現在各自各的立場,卻未必都聽水西安氏差遣。

    展家的歷史雖不及安家悠久綿長,五六個姓展的土司總也是應該有的吧,卻不知李經歷所說的這個展家是不是展凝兒的家族。葉小天便打斷李經歷的話,問道:“李兄所說的這個展家,可是號稱八大金剛之一的那個展家?”

    李經歷嘆道:“正是,若非如此棘手的人物,知府大人又何必煩惱呢。”

    葉小天心中一喜,沒想到展家竟然就在自己要去的地方,此去說不定就有機會見到凝兒了,她在身邊時還不覺的什麼,可這許久未見,葉小天還真有些想她了,使喜孜孜地道:“李經歷請繼續講。”

    李經歷道:“水銀山這邊,也有兩位土司,一家是果基家,一位是于家。”

    葉小天聽說果基家,心中又是一動,果基家?不會是果基格龍那廝的家族吧,如果真是他,那可冤家路窄了。只是見李經歷已經有些不耐煩,葉小天這次沒有打斷他的話。

    李經歷道:“要說起這場糾紛的緣由,那可就早了,話說兩百多年前,那時水銀山還屬於于家,于家嫡繫在那一代只有一個女兒,嫁給了展家,於是這水銀山就做為嫁妝,歸了展家。

    又過了幾十年,果基家的嫡繫在那一代只有一個女兒,便成了女土司。這位女土司沒有下嫁,而是招贅上門。於是呢,展家的小公子就入贅到了果基家,展家把水銀山做為嫁妝,從此又歸了果基家。

    二十八年前,果基家嫁女兒,這水銀山做為嫁妝,就轉給了楊家,楊家家主之前已經娶過一位掌印夫人,乃是是展家的,與他育有一子。這位掌印夫人病逝後。才續絃娶了果基家這位女子,這位女子也為他生下一子。前不久這位楊土司病故了,那麼問題就來了……”

    葉小天聽到這裡已是頭大如斗,根本分不清這麼多亂七八糟的關係,茫然問道:“什麼問題?”

    李經歷道:“楊土司暴病而卒,沒有留下遺囑,做為嫡子,他的兩個兒子都有繼承權,當然。嫡長子在,自然該立嫡長子繼承他的土司之位,可他的次子也有權分封土地,更何況現在的掌印夫人是次子的生母。當然要為自己的親生兒子爭好處。”

    葉小天還是聽的一頭霧水,他雖記不清這麼多複雜的關係,但還勉強記住了隷屬銅仁府提溪司這邊的是果基家和于家,水銀山那邊歸屬石阡府的是展家和楊家。如今楊家兩個兒子爭家產,關銅仁府屁事!

    李經歷聽了葉小天的疑問,呵呵兩聲道:“問題多的很。首先呢。嫡長子是土司繼承人,而這位楊土司的領土中,以水銀山產出的財富最多,他當然不捨得分給自己同父異母的兄弟。

    但掌印夫人是次子的生身母親,極力幫親生兒子爭取,長子是由現任掌印夫人撫養長大的,如今父親屍骨未寒,他不能忤逆不孝,又不情願交割水銀山,便求助於母舅家。

    楊家長子的母舅家是展家,展家當然要幫著自己的親外甥,再說這水銀山還是他們展家當初做為嫁妝陪嫁到果基家的呢,如今又輾轉落入楊家,他們當然有資格過問。

    可那次子是果基家的,果基家當然也要幫著自己外甥。再說這水銀山就是直接果基家陪送給楊家的,有什麼理由不讓果基家的親外甥繼承?如此一來,楊家、展家、果基家就起了紛爭,這時候播州楊家又插了一杠子……”

    葉小天奇道:“這關播州楊家什麼事?”

    李經歷道:“石阡府的楊家是播州楊家的分支偏房,雖說久無往來,畢竟是同一個祖宗。如今楊家兩兄弟鬧糾紛,播州楊家覺得這是插手的好機會,便擺出正房身份主動跑來調停。”

    葉小天唸唸有詞,掐算半天,說道:“我明白了,水銀山的這邊有個于家和果基家,水銀山的那邊有個楊家和展家。楊家兩兄弟起了紛爭,分別找了他們的舅舅來助拳,老大找的人姓展,老二找的人姓果基,播州楊家不請自來湊熱鬧,是不是這樣?”

    李經歷欣欣然道:“葉縣丞果然聰慧過人,情況就是如此。”

    葉小天氣憤地道:“那關咱銅仁府屁事呀!這糾紛是石阡府那邊楊家的,我們銅仁府這邊也就是果基家插了一腳嘛,知府大人讓果基家退出來不就得了?果基家若是不答應,那就讓果基家一人做事一人當,張知府何必硬要插手?”

    李經歷咳嗽一聲,慢條斯理地道:“因為,這裏邊還有一個提溪于家。”

    葉小天疑惑地道:“于家不是早在兩百年前就把水銀山做為嫁妝陪嫁出去了麼,現在還關他于家什麼事兒?”

    李經歷道:“這個嘛,說起來就複雜了,上位土司對下位土司是有管轄權的。就像張知府是咱們銅仁之主,銅仁各郡縣的土司們都要服從他的管轄,不過有些小土司未必直屬於張知府,而是依附於別的大土司,那些大土司再依附張知府,你明白麼?”

    葉小天在貴州久了,對此倒是有些明白。這種關係,有點類似西方的封君封臣制,層層分封,依次互為主從,從屬關係只存在於上下相鄰的兩個貴族等級之間,不能越級從屬。

    也就是說,你是我的封君,我是他的封君,他只對我負責,不用理會你,但我要對你負責,也不需要理會比你所隷屬的更強大的那位土司。歐洲中世紀的一句諺語就很清楚地說明了這種關係:“我的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

    李經歷見葉小天點頭,展顏笑道:“你明白就好,提溪于家是銅仁于家的下位土司,名義上,提溪于家的土地都是屬於銅仁于家的,雖說銅仁于家對水銀山沒有直接的擁有權,但是誰擁有水銀山,誰就應當是他的下位土司,你明白?”

    葉小天道:“明白!”

    李經歷道:“可是現在掌握著水銀山的楊土司家不屬於銅仁府,而是歸屬石阡府,怎麼盡下屬的義務呢?這個問題原本在思州思南兩州八府的時代是沒有問題的,反正大家都是一個主子----田氏。

    那時候水銀山歸了你,由你向田氏主子獻納供奉就是了,可現在各府土司漸漸脫離了田氏控制,銅仁府和石阡府又各有歸屬,這筆賬就得算算清楚啦。所以呢,于家也想趁著這個亂勁兒把水銀山拿回來,這回你明白了麼?”

    葉小天直勾勾地看著李經歷,耳畔彷彿有個老和尚唸經似的嗡嗡嗡:“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廟裡有個老和尚。老和尚給小和尚講故事: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廟裡有個老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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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5章 赤橙黃綠青藍紫


    毗鄰水銀山的另一座山逢,向陽一面的山坡上,身穿藍布袍、頭裹白手帕的男女農夫們正辛勤地燒荒墾作。

    貴州是大明疆域內唯一一個沒有平原支撐的省份,素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說,由於地形特殊,大氣環流,氣候上又形成了「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的特殊天氣。

    土地貧瘠,氣候惡劣,勤奮的勞動人民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充分發揮他們的聰明才智,想出了各種適應當地環境的耕作方式。如同牧人驅趕牛羊遊牧四方一樣,他們大多採取游耕的方式。

    只是農耕民族的一個顯著特點就是定居,他們游耕不可能幾十里上百里的遷徙,所以他們的祖先早在挑選定居地的時候就已考慮到了這個問題,像展家寨定居的地點距離兩座適宜種植的山坡距離就都很近。

    他們在一片山坡上墾荒、種植,兩三年后土壤肥力下降,他們就「丟荒」,轉移到另一片山坡上繼續燒荒墾地,讓肥力下降的山坡恢復草木植被,修養肥力。等待數年後再回來耕作。

    今年他們在另一片山坡已經勞作了三年,土地變得貧瘠了,就換到了這裡。剛剛萌芽的草和剛剛抽出嫩黃的灌木都被燒成了黑色的灰燼,只要再翻翻土,把灰燼埋進去,就能加強土壤肥力,使這裡成為他們今後數年地裡刨食的保障。

    這時候,遠處有幾十匹駿馬沿著山道向這邊疾馳而來,正望著燒荒的火苗蔓延開去,留下一片烏黑的土地笑逐顏開的百姓們驚詫地手搭涼篷向遠處眺望,只見一面青色旗幟迎風飄揚,有人驚叫道:「是涼月谷的人,是果基家的人!」

    「快!快稟報頭人!」

    「當噹噹……」

    銅鑼聲響了起來。

    雖說山這邊和山那邊分屬兩個府,但是百姓並不在乎這種行政上的區劃。山兩側的百姓交往是很密切的,展家寨與涼月谷平素的關係也不錯。但是如今楊家兄弟反目,展家和果基家各有偏幫,兩家關係便惡化起來,時有衝突。

    涼月谷的人突然出現在這兒,幾十匹健馬氣勢洶洶的,難道會是走親戚串門兒?一看就是來者不善,馬上就有機警的人敲響了銅鑼,向遠處傳遞消息。

    快馬馳騁,片刻功夫就到了近前。一個涼月谷的騎士揮舞著皮鞭,獰笑著撲上來,手中皮鞭毒龍似的凌空一卷,「啪」地一聲炸響,一個老漢便哀嚎著仰面倒下,皮鞭把他的臉抽得皮開肉綻,血肉模糊。

    展家寨的農人憤怒了,揮舞著農具衝了上去,但是他們只是耕作種地的農民。用的又是一些農具,哪裡是這些剽悍騎士的對手,有些騎士甚至拔出了腰間的馬刀,雖然不至於驟下死手。但是受傷卻是難免的。

    水銀山下的展家寨,是展氏家族下轄的一個村寨,近來因為與果基家衝突愈演愈烈,展家常派人來巡視。今日展凝兒毛遂自薦,率領數十名壯丁來到展家寨,此刻正在頭人家裡做客。

    山上警訊傳來。大管家跌跌撞撞地闖進府中,上氣不接下氣地道:「頭……頭人,果基家的人來鬧事了,打傷了許多燒荒的族人!」

    那頭人正跟展凝兒談笑風生,一聽這話虎吼一聲跳了起來,咆哮道:「召集精壯,跟他們拼了!」

    展凝兒目光一厲,沉聲道:「頭人且召集人馬,我先上山看看。」說罷不待頭人回答便疾步出了廳堂,片刻之後,數十騎快馬在展凝兒的率領下,裹著一路煙塵撲上山腰。

    果基格龍牽著馬,懶洋洋地看著,他身量奇高,那匹馬本來雄駿的很,可是被他牽著卻似一頭驢子似的,實在不成比例。

    他們是看見這邊燒山的煙火之後從涼月谷趕過來的。展家寨的人開荒的這片山坡已經靠近水銀山,誰知道他們是要在此耕種,還是要偷偷打洞盜挖礦產,再者,就算他們是真的要在此耕種,也要把他們趕走,給展家一點顏色看看。

    燒荒的農民被打得遍體鱗傷,農具也被破壞了,這時山下一溜輕塵,數十騎快馬飛馳而來,果基格龍正要率人離開,循聲往山下一看,就見一面紅旗獵獵,臉上便泛起殺氣:「兒郎們,再教訓教訓展家這批援兵,咱們就回山吃酒去!」

    果基家的壯丁齊聲響應,紛紛扳鞍上馬,向山下衝來的那批騎士們迎去。果基格龍長腿一伸就跨上了馬背,看他的模樣,雙腿只要稍稍一探,腳尖就能觸到地上,果基格龍吆喝一聲,也驅使胯下馬向來敵迎去。

    「喝!」

    展凝兒衝在最前面,與兩個果基家的騎士尚隔著三丈遠的距離便右手一揚,一團黑影像一條夭矯的神龍般脫手而出,神龍蜿蜒伸展,胯下駿馬快速接近,一道光影呼嘯,「啪啪」兩聲炸響,兩個騎士便慘呼著摔下馬去。

    展凝兒振臂一揚,手中長馬鞭又飛快地一探,凌空把一個騎士捲住,往懷裡一帶,那個騎士便飛離了馬背,這時又有一名騎士連人帶馬衝過來,展凝兒左手往肩後一探,反手拔出馬刀,「鏗」地一聲與來人狠狠地撞擊在一起。

    此時,展凝兒帶來的展家勇士與涼月谷果基家的壯丁已經混戰在一起。甫一交手,措手不及的涼月谷人馬便落了下風,果基格龍頓覺不妙:來人不可能是展家寨的人,他們沒這麼強。

    這時果基格龍看到一個白衣少女,人如虎、馬如龍,顏如花,衝鋒在前,勢不可擋,一手馬刀,一手長鞭,遠攻近戰,軟硬皆宜,正是展家的展凝兒,果基格龍頓時明白過來,這是展家堡來人了。

    果基格龍冷笑一聲,懶得再催那馬,一偏腿就從馬上下來,邁開大步衝了過去。展凝兒剛剛擊退兩名果基家的勇士,就見一條大漢如下山虎一般呼嘯而來,下意識地便是一刀劈去。

    果基格龍身形一矮。避過這一刀,展凝兒身下的馬驟然一聲長嘶,猛地跳了起來,展凝兒情知不妙,雙腿急忙離鐙,縱身向後一躍,雙腳堪堪落地,就聽「轟」地一聲,她的坐騎重重摔倒在地。

    果基格龍雙腿生根,穩穩紮在地上。缽大的右拳還舉在空中,竟是他一拳擂在那馬的耳根子上,把那匹紅馬活活打死。這匹馬陪伴展凝兒很久,眼見愛馬被殺,展凝兒悲呼道:「小紅!」

    展凝兒身形還未躍起,手中鞭就呼嘯一聲,抽向果基格龍的雙腿,隨即一個魚躍,雙腳足尖剛一沾地。便馬刀高舉,向格基格龍猛衝過去。

    「崩!」

    果基格龍的雙腿被馬鞭緊緊纏住,但他不慌不忙,原地紮了個馬步。雙腿向外一繃,那麼結實的一條牛皮鞭子竟然硬生生被他繃斷,果基格龍不慌不忙地揚起厚背寬刃的大砍刀,「鏗」地一聲盪開展凝兒的馬刀。笑道:「女人,你不是我的對手!」

    「去死罷!」展凝兒嬌叱一聲,手中刀亂披風一般。配合著她貌乎錯亂,卻自有節奏和規律的步伐,向果基格龍展開了游鬥。

    「當噹噹噹……」

    炒豆般的兵刃撞擊聲響起,比力氣少有人能及果基格龍。果基格龍的刀勢氣雄渾,但比起靈活敏捷卻遠不及展凝兒了,展凝兒這一展開游鬥,果基格龍立即失去了優勢,一時間兩人戰了個半斤八兩。

    九高和九當做為展大小姐的貼身護衛,生怕小姐有失,馬上撲過來幫忙,三人同戰一人,走馬燈一般盤旋廝殺,但果基格龍只管站在原地小幅度移動,一力降十惠,卻也不落下風。

    在他氣濁力虛反應變的遲鈍之前,三個人遊戰與方才展凝兒用亂披風刀法一人遊戰的效果差不多,一時半晌卻也無法撼動果基格龍。

    這時候,展家寨的大頭人已經糾集了百餘名壯丁,急匆匆撲上山來,大頭人沒敢等本寨壯丁全部召集完畢,展大小姐已經上山了,他擔心在他的地盤上展大小姐有什麼閃失不好向土司交待。

    果基格龍一看展家又有援兵上山,反正目的已達,也不想過於糾纏,手中巨刀猛地揮捲出一道道匹練,把展凝兒和九高、九當硬生生迫開,大喝道:「走!回山!」

    果基格龍邁開長腿返身就走,他那馬兒通靈,立即緊隨其後,其他果基家的人馬立即緊隨果基格龍撤退,展凝兒哪肯甘休,立即奪了一匹馬,率領展家兵緊隨其後。

    果基格龍且戰且退,堪堪繞過水銀山,旁邊呼嘯一聲,忽又殺出一哨人馬,看那黃旗迎風招展,一隊人馬足有兩百多人,領頭一名穿青的漢子,年近三旬,魁梧健壯,手提鬼頭刀,正是楊家次子楊羨敏。

    果基格龍大喜道:「表哥,你怎來了?」

    那楊羨敏一邊喝令手下撲上去,一邊叫道:「表弟為我助拳,哥哥豈能袖手。」

    果基格龍哈哈大笑,道:「好!咱們兄弟倆把展家這小娘皮生擒活捉了去!」

    「呸!做你們的春秋大夢!」展凝兒冷叱一聲,也不示弱收兵,惡狠狠撲了上去。

    說起來,他們這幾個家族因為一代代的聯姻,都有錯綜複雜的親戚關係,而且這關係很混亂。就拿楊羨敏來說,從當初展家入贅果基家,之後又嫁女到楊家的親戚親系來論,他是展凝兒的表侄。如果從他父親娶的展家姑娘輩份來論,他是展凝兒的表舅。

    而果基格龍,如果把展家和果基家雙方直接聯姻或通過第三方親戚的聯姻來論,分別是展凝兒的表哥、表叔和外甥。難怪葉小天初識羅大亨時,那些學子們正為被人嘲諷親族關係混亂而大打出手,這種親族關係真的亂到理不清。

    展凝兒率領她的人馬與果基家和楊家的人馬戰在一起,漸漸落了下風。展凝兒眼見情勢不妙,正要喝令收兵,就聽一陣竹梆子響,呼啦啦又殺出一哨人馬,打出的旗幟也是黃色,但中間赫然是斗大一個楊字。

    當先一名濃眉豹眼猛張飛似的人物手使一根三股托天叉,大喊道:「小姑姑,侄兒來助你!」

    此人比展凝兒大了十五六歲,已經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正是楊家老大,這一任的土司楊羨達。他可以稱展凝兒為外甥女,也可以稱展凝兒為小表姑,如今正要借助展家勢力,自然甘心自認小輩。

    展凝兒本來要鳴金收兵了,一看又來了一支生力軍,還是自己這邊的人,登時大喜,不服輸的性子起來,大喝道:「來,你我聯手,拿下這以下犯上的楊羨敏。」

    楊羨達和楊羨敏兄弟相見份外眼紅,各自率領嘍囉便亂烘烘地戰在一起。紅旗、藍旗、帶楊字的黃族、不帶楊字的黃族,四支隊伍戰了個難解難分,虧得那些人馬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分辨敵友。

    這時候,葉小天的人馬已經趕到水銀山下,他在山的這一面,完全不清楚山那面已經打成了一鍋粥,展家大姑娘正在大發雌威。

    葉小天見這裡山也青,水也清,青山綠水,環境幽雅,路邊還有牧童牽著老牛悠閒而過,口中竹笛咿咿呀呀的雖然不成調子,卻是別有一種野趣,便對李經歷道:「李兄,此處就是水銀山?」

    李向榮道:「正是!」

    葉小天心中一寬,欣然笑道:「我看此處山清水秀,優雅寧靜,想來諸部爭端尚未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你我此番奉命調停,說不定大有可為啊!」

    葉小天太過樂觀,以致忘了他初到葫縣所見的那一幕,十字大街上當時已經人腦子狗腦子了,打過之後也是迅速恢復了正常,缺少律法約束的地方雖然容易生出是非,但自我修復能力也特別強。

    李向榮暗暗撇撇嘴,心道:「這裡的人不打架的時候,都是很安靜的。」

    李向榮向遠處一個寨子看了看,對葉小天道:「葉縣丞,那裡就是於家寨了,咱們就住在那裡,我先去打聲招呼,免得你我這許多人馬生出什麼誤會。」

    葉小天對此不以為然,可也不好拒絕,李向榮便領著七八個侍衛沿林間小道馳去。葉小天很體貼地吩咐部下們道:「好了,你們都下馬歇息歇息吧。」

    眾隨從兵士紛紛下馬,忽然其中一人指著山上疾呼道:「大人,你看那裡!」

    葉小天抬頭一看,就見山腰處突然打起一面紫色旗幟,叢林中躍出無數戰士,隨著那面旗幟向山頂撲去,山頂上打起了一面黃色旗幟,有大批人馬突然冒出來,向來人反撲回去,一時間吶喊廝殺聲四起,驚得林鳥亂飛,方才的寧靜頓時不復再見,不由得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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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28 21:15:38 |只看該作者
第476章 水銀山


    天空湛藍,湛藍的天空中飄著朵朵白雲,彷彿棉花糖一般柔美。溪水潺潺,潺潺的溪水把棉花糖一口一口撕碎,鳥兒在林中歡唱,原本一派安恬,但是突然間便伏兵四起,把這寧靜徹底打碎了。

    打著紫色旗幟的人馬衝上山去,與山頭打著黃色旗幟的守軍殺作一團。混亂很快蔓延到了山的另一面,山上就是一個個的礦坑,是用來採挖丹砂的,楊家守礦的人猝不及防遭到攻擊,只能節節敗退。

    看守礦坑的楊家寨壯丁平日裏只有二三十人,近來氣氛緊張,才又增加了一倍,這也只是為了應付突發情況,並不是用來守衛礦山的,因為楊羨達並未想到會有人直接攻擊礦山。

    這座礦山已經牽涉到了太多方面,誰敢貿然對礦山下手,就等於把這水銀山引爆成了一座活火山,把目前小打小鬧的沖突演變成一場真正的戰亂,想必沒有誰敢承擔這樣的風險。

    但是,于家寨居然真的悍然對礦山發動了攻擊,守礦的楊家寨壯丁抵擋不住,便向山後逃去,他們原打算逃回寨子稟報土司,不料剛剛跑到後山,就發現後山旗幡招展,吶喊聲聲,正有四方勢力殺作一團。

    逃向後山的守礦壯丁愣了愣,也顧不得分析眼前這奇怪的一幕因何而起,便放聲大呼起來:“于家寨攻山啦,于家寨占了咱們的礦山!”

    楊羨達一聽就急了,哪還有功夫和楊羨敏一較高下,他們兄弟反目,爭的就是水銀山,如果這礦山被外姓人占去,他們兩兄弟還爭個什麼勁兒。楊羨達立即振臂高呼道:“奪回礦山,給我殺!”

    楊羨敏同樣把水銀山視作自己的囊中物,一聽于家寨趁火打劫占了礦山,馬上也是一聲吶喊,率領本部人馬衝向山鋒。兩兄弟方才還打得你死我活,此刻外敵入侵,馬上合兵一處,正是兄弟鬩牆,外禦其侮,蝸角紛爭,惟利是務。

    兩兄弟這一上山,果基格龍和展凝兒便也各率本部人馬跟了上去,對于家寨趁火打劫的行徑,他們也甚是惱火。

    于家寨寨主于福順率領本寨人馬順利驅逐了楊家守山的壯丁,剛剛占領礦山,把紫色大旗插在高處,“四大派便反攻光明頂”了,于福順依托有利地形進行反擊,當展凝兒和果基格龍各自率部也加入戰團後,漸漸有些抵擋不住了。

    但是果基家、展家、楊家兩位兄弟的部下並非同路人,尤其是剛才在戰鬥中還有人受了傷,心懷怨憤,在攻打於家寨人馬的時候,彼此間抽冷子下黑手的事便常有發生。結果本來是四大派合力攻打于家寨,最後變成了五大派混戰。

    果基家的青旗、展家的紅旗、楊家的兩種黃旗、再加上于家寨的紫旗,五種旗幟爭相插到旗樓上,誰若占領了這個制高點。立即就是一陣歡呼,士氣大振,當真是山頭變幻大王旗。

    鏖戰正酣,那旗樓上突然出現了一面白旗。一名大漢扶旗而立,拔刀四顧,正在礦坑裏、礦洞裏、礦道裏混戰的五大派頓時驚愕地停止了戰鬥。附近數得著的勢力只有他們幾家,怎麼又冒出了一面白旗?

    這個時代,白旗已經被人當作了求和或投降的標誌,只不過這些部落山寨從來沒有幹過打白旗的事,一時之間沒有想到這上面去,而是疑神疑鬼地以為又有人要來分一杯羹。

    片刻之後,旗樓上又出現一人,一見此人,展凝兒和果基格龍不約而同地瞪大了眼睛。此人穿一件月白色錦袍,頭髮盤成道髻,插一根羊脂玉的簪子,足下一雙青緞黑皮靴,傲然一站,當真是風神如玉,儀表堂堂。

    葉小天負手立在旗樓上,端起官威,沉聲喝道:“爾等刁民,好大的膽子!身為大明子民,如此目無王法,為了礦山歸屬,聚眾毆鬥,死傷枕籍,豈不聞國法昭彰乎?”

    葉小天思來想去,覺得要要想制止毆鬥,平息糾紛,只能利用他的官員身份,引導矛盾從官方角度來解決。立足於此,尚有可為。如果把此事的基調定為各部族之間或者親族之間的利益糾紛,那包青天來了,也休想理清這團亂麻了。

    葉小天說著,目光徐徐向礦坑裏持械而立的眾人掃視著,以增加他的威壓。那果基格龍身量奇高,站在人群裏如鶴立雞群一般,葉小天一眼就看到了他,與他目光一碰,頓時一怔:“這裏的果基部落果然就是果基格龍的部落。”

    果基格龍一見葉小天,嗔目大喝道:“葉小天?哈哈哈,真的是你!果然是你!姓葉的,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如今你到了某家的地盤,我看你還如何囂張!”

    葉小天暗暗叫苦,有這莽夫在,只怕會對他調停沖突產生一定的阻力,眼見隨著果基格龍的一聲大喝,礦坑裏的人有些騷動起來,葉小天馬上厲聲喝道:“果基格龍,你想幹什麼?本官乃朝廷命官,奉知府大人所命來此處斷紛爭,你一草民,見了本官不跪不拜,還敢口狂言,你道本官就不能把你名正典刑嘛!”

    果基格龍聽了頓時語氣一窒,他爹倒是有朝廷封賜的官員身份:指揮僉事,將來也是要由他來繼承的,但現在他還是個白身,涼月谷少谷主的身份放在官場上,就是個平頭百姓,葉小天打官腔,他還真的無言以對。

    葉小天見震住了果基格龍,心中暗暗得意,冷哼一聲,又往他人面上一掃,卻不想一眼就看到了展凝兒,葉小天心中一喜,剛想出聲呼喊,忽然想起了他今日的立場。

    他是朝廷命官,此刻是受命於銅仁張知府,來此解決諸部落爭端的,一直保持這個超然身份,才方便他插手調停,如果他和利害各方之一牽扯上了其他關係,誰還相信他會公平處斷,只怕要惹出許多非議了。

    葉小天趕緊收斂喜色,向展凝兒急急遞了一個眼色。展凝兒眼見郎君威風八面,一番訓斥便叫各方人馬啞口無言,心中好不歡喜,葉小天向她遞了個眼色,展凝兒心中羞喜,馬上向他還了一個媚眼兒。

    展凝兒的媚眼兒拋過來,葉小天頓時心中一蕩:“喲,我家凝兒會飛媚眼兒了呢,這風情好不迷人。不對……,凝兒這是……別是沒有理解我的意思吧?”葉小天剛剛想到這裏,展凝兒已經歡歡喜喜、嬌嬌嗲嗲地喚道:“小天哥……”

    這一聲喚好甜好甜,就像倒了一罐子蜂蜜出來,隨後展凝兒在礦坑礦道裏一連幾個起落,跑到了葉小天身邊,歡喜地道:“小天哥,你怎來了此地,你……是特意來看我的嗎?”

    她一路跑過來時,葉小天就在向她不斷地擠眉弄眼,奈何展凝兒只顧注意落腳點了,根本沒注意他的眼色。葉小天心中苦笑不已,卻也毫無辦法,若是展凝兒心細如髮,那她也不叫展凝兒了。

    展凝兒這親親熱熱地一叫,下邊頓時亂了套,手持三股托天叉的楊羨達心中歡喜,看來又要多出一個幫手了。果基格龍卻是立即高聲叫道:“哈!大家都看到了吧,這葉小天與展凝兒不清不楚,他來調停紛爭?分明是偏幫楊羨達、偏幫展家來的,大家不要理會他,咱們水銀山的事,咱們自己解決!”

    立即就有人響應果基格龍所言,葉小天大喝道:“果基格龍,你住口!還敢妖言惑眾!水銀山難道不是我銅仁府治下?本官奉知府大人所命,你涼月谷敢無視張知府的命令嗎?爾等立即罷戰,莊丁寨民散去,只留主事人等說話,立刻!馬上!”

    這時展凝兒也明白過來,情知自己失誤,給情郎增加了麻煩,趕緊閉嘴不言。隨著葉小天的一聲吩咐,百十名張知府的親兵呼啦啦衝上來,站在礦坑上頭,把長矛對準了下面的人。

    礦坑裏各方人馬面面相覷,到了這個份兒上,這個仗顯然是沒法打了,他們也想知道張知府對此究竟是個什麼態度,不管怎麼說,作為銅仁之主,他的意見還是要重視的。

    於是,眾人紛紛約束部眾,離開礦坑走到地面上來,這其中以于家寨寨主于福順最為懊惱,這位於寨主年紀不大,二十五六年紀,正是野心勃勃的時候。

    他一番精心準備,巧妙部署,終於一舉拿下下水銀山,只要今日站穩了腳跟,擊退楊家的反撲,就能造成由於家佔有水銀山的既定事實。

    到時候若是動武,他們占據地利,若是打起官司,他們于家也不是沒有道理,就算歸屬始終不能確定,可這羅圈官司十年八年的也未必打得明白,那麼在此期間這水銀山就可以完全歸他所有了。

    誰料半途中殺出一個葉小天,而且還打著張知府的招牌,生生壞了他的好事。葉小天把他們喚到外面,冷冷地向眾人一掃,漫聲喚道:“來人啊!更衣!”

    葉小天打定了主意,要在此立足就要占據道理,他一個毫不相干的外地人,想要占住道理只能從官場角度發揮,占據大義名份。方才被凝兒親親熱熱地一喚,他的官威散了不少,如今便換上官袍,提醒眾人他這合法合理的身份罷。

    千百民眾面前,葉小天不慌不忙,穿官衣、戴官帽,蹬上官靴,又有人取來肅靜牌、回避牌,六名侍衛身後一站,數十名隨從呈雁翅狀左右一排,葉小天往一塊方石上一座,竟是把這礦山當成了公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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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8
發表於 2015-3-29 23:07:20 |只看該作者
第477章 循循善誘

        
    眾人見葉小天這般裝腔作勢,不由面面相覷。

    在中原,當官的或許可以擺譜,但貴州是土司的天下,是一百多個大大小小的土司的領土,土官們很少拿朝廷的官職來擺架子,見了面只比誰的拳頭大,朝廷的流官就只好夾起尾巴做人了,擺了譜也不大有人理會,反而訕訕的很沒面子,可這位葉大人……

    葉小天端坐石上,左青龍右白虎,如神歸位,沉聲喝道:“各方主事人,站到前面來!”

    果基格龍邁開大長腿,向前跨出一大步,虎視耽耽地瞪著葉小天道:“你待如何?”楊羡達、楊羡敏、于福順、展大頭人、展凝兒也都跨前一步,望著葉小天,神色各異。

    葉小天喝道:“不是本官要如何,而是你們要如何!爾等為何聚眾毆鬥,不知王法麼?”

    “王法?”

    楊羡敏捧腹大笑,指著葉小天道:“這位仁兄,你做官做傻了吧?你跟我們講王法?哈哈哈哈……”

    葉小天沉下臉色,盯著他道:“你是何人?”

    楊羡敏胸膛一挺,道:“某是楊家寨土舍,楊羡敏。”

    葉小天路上已經聽李經歷說起過楊家寨的情形,馬上追問道:“你父過世,新任土司尚未任命,誰任命的你為土舍?”

    楊羡敏登時一怔,楊羡達把三股托天叉往地上重重一頓,大聲道:“大人英明!等到朝廷的敕書下來,我楊羡達成為土司,絕不會任命此等大逆不道之輩做土舍的。”

    楊羡敏大怒,瞪著楊羡達道:“楊羡達,此事可由不得你!”

    楊羡達傲然道:“等我做了土司,誰做土舍,當然是我說了算!”

    一時間兩兄弟躍躍欲試,又要動起拳腳了。

    土舍是地位僅次於土司的官員。地位比大頭人、二頭人和小頭人都要高,土司沒有繼承人時,土舍有繼承土司之職的權利。土司外出時,他可以代行土司職權,土內如果遇到重大事件如戰爭,土舍還常常擔任統帥一職。

    楊家老土司過世後,新任土司要經過朝廷敕書確認,才算名正言順。然後再由這位新土司任命下屬官員,但眼下朝廷的敕書還沒到,所以名義上楊氏部落目前沒有土司。自然也就沒有土舍了。

    實際上即便朝廷敕書未到,楊羡達也已是事實上的楊氏部落土司,而有掌印夫人支持的楊羡敏也成了事實上的土舍。朝廷的敕書能給他們的只是一個官方承認的身份,實際的權力他們已經掌握了。

    然而從法理角度來說,無論楊羡達也好,楊羡敏也罷,此刻就是一介百姓,這也是葉小天一再堅持並彰顯朝廷命官身份的原因,他若不在這件事上占住道理。就沒有資格調停諸部之亂。

    因為儘管地方豪強首領一旦具備了“世有其地、世治其所、世入其流、世襲其職、世統其兵”的特徵,事實上就成了一方土司,但是如果沒有“世受其封”,也就是朝廷的認可。那就不合法。

    葉小天揪住這條法理不放,再度質問:“你們二人可是朝廷承認的土司土舍?”

    楊羡達和楊羡敏對視一眼,都未作答。葉小天右手猛地一抬,忽然發現面前空空如野。沒有驚堂木讓他拍,便一拍自己大腿,喝道:“沒有朝廷敕書認可。誰敢擅認自己是土司土舍?你們想造反不成?”

    楊羡敏翻了翻白眼兒,悻悻地答道:“草民……草民是楊家寨的楊羡敏!”

    楊羡達冷冷地看了楊羡敏一眼,也對葉小天道:“草民是楊家寨的楊羡達。”

    葉小天喝道:“爾等既然是平頭百姓,見了本官為何不跪?”

    楊羡敏口頭上向他示示弱倒沒什麼,畢竟是張知府派來調停的人,但是讓他向葉小天下跪,他可不情願了,葉小天一手負在身後,向自己的六名貼身侍衛悄悄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們準備動手,他要強迫楊羡敏下跪。

    葉小天這麼做,一則是營造自己的強勢形象,對眼前這些只認拳頭大的人溫文爾雅,不可能有任何影響,他要處理的這樁麻煩事牽扯到各方面勢力,連張知府都頭痛不已,他若是“軟”了,何以服眾?

    再者,自從見到展凝兒在這裡,葉小天就存了一點私心,想幫幫自己的女人,如果楊羡敏反抗,甚至因此鬧出更大的風波,反正順利調停此事的希望渺茫,他也不指望那幾成賑銀的懸賞了,拍拍屁股回葫縣就是了。至於這個爛攤子麼,丟回給張知府就好了,沒有心理負擔的葉小天自然肆無忌憚。

    六名侍衛身形剛剛一動,楊羡敏身後的隨從便紛紛揚起手中的兵器,他們一動,葉小天帶來的張知府的那百餘名親兵甲士也都立即舉起了刀槍,場面頓時緊張起來。

    展凝兒見狀,眸波微微一閃,馬上向前一步,對葉小天抱拳道:“民女展凝兒,拜見葉大人!”說罷雙膝一彎,就要跪下去。

    展凝兒是想替葉小天撐撐場面,跪一跪自己的男人也沒甚麼,反正連人早晚都是他的,只要她跪了,展家寨大頭人和楊羡達就會跟隨,到時候拒不跪見的楊羡敏壓力就更大了。

    展凝兒想到就做,雙膝一彎,堪堪要跪到石礫地面上時,就見面前人影一閃,依稀間葉大老爺還正襟危坐地坐在那塊方石上,可面前已經出現了另一個葉小天,雙手攙扶,笑容可掬,道:“免禮,免禮,展姑娘快快請起。”

    展凝兒柔情似水,可葉小天心中的展凝兒還是彪悍無人能及,他都產生心理陰影了,哪敢讓展凝兒下跪,今日受她一跪,來日指不定要被她怎麼折騰呢,水銀山這筆糊塗賬要是弄不好,可以丟給張胖子收拾,可展凝兒沒法丟給別人吶,而且他也不捨得。

    葉小天攙起展凝兒。向楊羡敏等人橫了一眼,冷冷地道:“不習教化的一眾刁民,本官懶得與你們理論,罷了,如今就免了你們跪見,本官只問你們,今日為何聚眾毆鬥?”

    楊羡敏雙手抱肩,傲然挺立,冷冷地道:“大人想知道我等今日為何在此毆鬥?那就請大人你好生問一問於家寨的于福順吧,他為何帶領大批人馬佔據了我們楊家的水銀山!”

    楊羡達雖與楊羡敏不合。但眼下最緊要的是拿回水銀山,暫時倒可聯起手來,一聽這話,也道:“大人,于福順率領其寨下民壯,強行奪占了我楊家的水銀山,是以才發生了這場毆鬥,還請大人為草民主持公道!”

    葉小天喝道:“于福順,你對楊氏兄弟的指控。有何辯解?”

    于福順冷笑道:“大人,你還是先搞清楚這水銀山究竟歸屬何人吧,水銀山本就是我於家的產業,什麼時候歸了他們楊家了?我要拿回自家的產業。不是天經地義麼?”

    楊羡達和楊羡敏異口同聲地道:“純屬放屁!”

    葉小天喝道:“住口!本官面前,不得污言穢語,你們有理講理,本官只據理而定!”

    葉小天面上雖是一副憤怒模樣。心中卻是暗喜。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要按他的思路,引導有衝突的幾方勢力不知不覺走上打官司的途徑。如此一來他才可以有所作為。

    楊羡達憤憤地道:“葉大人,這水銀山本來就是我們楊家的,草民這裡有地契為證,他于福順怎可信口雌黃?還請大人為草民主持公道,讓于家退出水銀山,賠償攻打水銀山時造成的一切損失,並撫卹本寨傷殘的一眾壯丁!”

    于福順叫道:“證據?你要證據?那就拿出你們的地契來,上邊可是清清楚楚記載著,這水銀山原屬我於家所有,是我於家當年嫁女,作為嫁妝歸了展家,展家陪嫁到果基家,果基家又作為嫁妝轉給你們楊家的。”

    楊羡達道:“沒錯啊,你自己也親口承認了?所以這水銀山現在就是我們楊家的,有錯麼?”

    楊羡敏馬上接口道:“這水銀山是我娘親從果基家陪嫁過來的,現在這水銀山就應該是我的!”

    楊羡達反駁道:“我是楊家嫡長子!這水銀山既然歸了楊家,就該由我繼承。”

    楊羡敏道:“笑話!真是天大的笑話!中原人家,但凡嫁女陪嫁的嫁妝,便是丈夫也無權動用,那是所嫁女兒的私產,由其個人支配,官府律法也一向支持這個規矩。如今我娘要把水銀山送給我,有什麼不可以?”

    楊羡達冷笑道:“你也說那是中原規矩了?入鄉隨俗,這裡可不是中原,我貴州習俗,土司嫁女,陪嫁的土地歸夫家所有。既然已經歸了夫家,當然該由嫡長子繼承。”

    兩兄弟正吵的不可開交,于福順按捺不住又插了一嘴:“你們兩兄弟一唱一和的做什麼?這水銀山難道已經是你們楊家的財產了麼?真是豈有此理!不錯,我于家當初是把水銀山當成嫁妝陪嫁出去了,可我提溪于家本是銅仁于家的從屬,依照規矩,誰擁有水銀山,誰就要負責向銅仁于家獻納賦稅並聽從調遣。而你楊家屬於石阡府,又是播州楊家分支,能向我銅仁于家盡義務麼?既然不能,我于家當然有權把水銀山拿回來!”

    楊羡達哈哈大笑,道:“荒唐!真是荒唐!你說當年?當年還是田氏土司一統兩州的年代,可永樂大帝早已分割兩州為八府,各有統轄,互不從屬,你還提甚麼當年,你是要否定永樂大帝的決定麼?”

    於福順怒道:“你放屁!少拿造反來嚇我!思州思南雖分割為八府,但銅仁于家還在,而且是受到朝廷認可的土司,于家的一切財產和權利,自然應該受到保護!”

    “好啦好啦,你們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一時半晌也難理論明白。不如這樣,你們都退下水銀山去,各自準備證據,聘請訟師也可,擇日本官再公開審理此案。”

    葉小天擺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心中好不歡喜:“不容易啊,終於把這些空有一身肌肉卻沒甚麼頭腦的傢伙引到打嘴仗的路子上了,只要把他們引到打官司的途徑上來。本官便大有可為了啊,哈哈……”

    葉小天正自鳴得意,忽地清清冷冷“嗤”地一聲冷笑傳來,有個聲音揶揄地道:“葉縣丞,你好大的官威啊,我于家好不容易才拿回水銀山,你想讓我們退出去,我們就退出去?”

    隨著聲音,人群呼啦啦左右一分,一個青衫公子翩翩而來,髮束青蘿帶,淡青軟綢衫,腰束紫穗長縧,下綴羊脂美玉,眉長入鬢,唇白齒紅,手持一柄象牙摺扇,如瓊樹一枝,清秀淡爽。

    李經歷微微欠著身走在這青衫公子身側,一雙眼珠子滴溜溜亂轉,也不知是想幹什麼。這兩人一現身,恰似化作人形的東海小白龍領了一頭蛤蟆精來,葉小天心中一奇:“這他娘的又是誰來攪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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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8章 現世報

        
    “這個小子居然比我還要俊俏!”

    葉小天一見此人相貌便有些心生反感,此前他只見過一個相貌氣質超過他的人,那就是當朝三國舅李玄成。可那李玄成表面上是個謙謙君子,實際上卻是一個偏執陰險的小人。

    從此葉小天心中便存了一個印象:小白臉沒有好心眼,但凡生得太過俊俏甚至有些陰柔的男人,一定不是好人。如今這個姓于的小子比李玄成還要俊俏幾分,面如敷粉,齒白唇紅,葉小天對他自然就沒有好感了。

    葉小天沉著臉色道:“本官正在這裡審問水銀山爭端之始末對錯,你不曾通稟、未聽召喚,擅自上前打斷本官問話,你可知本官在處就是公堂,完全可以辦你個咆哮公堂之罪!”

    李經歷在一旁抻脖子瞪眼睛,彷彿突然從蛤蟆精搖身一變成了龜丞相,不停地衝葉小天擠眼睛,奈何葉小天說罷,目光便像箭一般射向那風度翩翩的美少年,相貌風儀比不過他,不能在氣勢上弱於他,根本沒注意李經歷的眼色。

    小白臉呵呵一笑,悠閒地把玩著手中的象牙摺扇,用耐人尋味的目光深深地望了葉小天一眼,悠然道:“鄙姓于,名俊亭。論起輩份來,于福順算是我的侄孫吧。”

    這小子頂多也就十七八歲,二十七八歲的于福順居然要稱他為叔公,這個輩份確實大了點兒。不過于福順是于家寨之主,這少年應該只是占了輩份,在于家寨的地位卻未必有多大。

    葉小天若要整治那些有身份的寨主堡主們,一旦對方不肯服軟。就很難下得來台,他總不能因此就真的動刀動槍,不要看那些土司們兵甲器仗遠不及大明正式官軍齊備精良,但是他們佔據天時人和,又有天塹一般的地利。誰想征討他們都不容易。

    當年元朝鐵騎縱橫天下,對南疆土司們的征討也多以失敗告終,最後只好封他們個宣慰使,名義上算是征服了,聊以自慰。大明正統年間朝廷三次發兵征討麓川,前後歷時九年。造成國內窮困不堪,義兵四起,政局為之動盪不安,最後也是不了了之。

    若真要激怒了這些土司,逼得他們不計後果地進行反抗。不管朝廷能不能打得贏這場仗,挑起這場戰爭的葉小天都得對開戰後的嚴重後果負責,只能以他的項上人頭向天下人謝罪了。

    然而若是拿這小白臉開刀的話就沒有那麼大的風險了,他既然主動冒出頭來,葉小天怎會放過這個好機會,他冷笑一聲道:“你是于寨主的長輩,你家晚輩莽撞行事,引起諸部紛爭。你這長輩也難辭其咎,近前來,跪下答話!”

    于俊亭年細細長長的眉毛微微一挑。用有趣的眼神兒看著葉小天,訝然道:“你要我跪下答話?”

    葉小天臉色一沉,道:“本官沒有免你跪見之禮,難道不該跪見麼?”

    于俊亭微微一笑,道:“于某是秀才身份呢,秀才見了八品官。不用跪吧?”

    葉小天一怔,秀才?秀才就是有功名的人了。連七品官見了都不用跪,何況他是八品官呢。葉小天擺譜失敗,惱羞成怒道:“你有功名卻不早說,是誠心戲弄本官麼?”

    于俊亭似笑非笑地道:“于某剛到,你葉大人便大打官腔,根本沒給于某自報身份的機會呀。”

    葉小天冷哼一聲,臭著臉道:“既是生員,免你跪見,近前答話。”

    于俊亭笑吟吟地道:“不急,不急,于某還有話說。”

    他把象牙骨的摺扇往掌心裡一拍,高聲喝道:“來人啊!給本官更衣!”

    葉小天詫異地瞪大了眼睛:“本官?”

    就見人群後面忽然走出四個雄糾糾氣昂昂的大漢,再後邊又跟著四個鬢含蟬影、削肩修勁的使女,四個大漢各自捧著一個托盤,上邊盛的分別是:藕絲步雲履一雙,鎖子黃金甲一套,鳳翅紫金冠一頂……

    若真是如此,眼前這小白臉就不是小白龍,而是龍宮借寶的孫大聖了,但那托盤上所盛之物,對葉小天的震撼實也不亞於那些寶物。

    第一具托盤上是一雙青緞白幫的官靴,不稀奇。第二具托盤上是一頂烏紗帽,也是不稀奇,第三具托盤上是一條玉帶,也……不算稀奇吧。第四具托盤上是紅彤彤的一件官袍。

    大紅袍?!

    葉小天登時有點暈,按照大明官制,一至四品穿紅袍,五至七品穿青袍,八至九品穿綠袍。放眼整個銅仁府,官職最高的就是張大胖子,也不過是正五品的土知府,要穿青袍,怎麼隨隨便便蹦出個小白臉,居然穿起了紅袍?

    就見四個使女走上前來,有條不紊地替那俊美少年穿戴起來,戴正烏紗,趿上官靴,穿上官袍,束上玉帶,整個人再往那兒一站,就像一位等著入洞房的新郎倌。

    葉小天目瞪口呆地看著突然搖身一變的于俊亭,胸前那塊補子上繡的赫然是一頭豹子,豹子……那就是正四品的武官了?葉小天忽然覺得屁股底下有點發燙,快坐不住了。

    于俊亭換好官袍,又從老媽子手裡接過象牙摺扇,慢悠悠地走向葉小天,行至展凝兒身邊時忽然站住,一雙俊眼略帶邪意地上下打量她幾眼,笑吟吟地道:“展姑娘?”

    展凝兒把酥胸一挺,護刀於肘後,毫不示弱地向他瞪起眼睛:“是我,怎麼?”

    于俊亭點點頭,笑眯眯地道:“水西三虎,久仰大名,今日一見,名不虛傳!”

    展凝兒把小瑤鼻一翹,冷哼了一聲。于俊亭笑了笑,繼續走向葉小天,葉小天大馬金刀地坐在那兒還在發怔,這個變化實在太突然、太刺激了,正大擺官威的葉大老爺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于俊亭拿著象牙小扇在葉小天眼前晃了晃。又向前輕飄飄地一引,笑道:“葉大人,請讓座吧!”

    “啊?”

    葉小天驚醒過來,只能訕訕地讓位,于俊亭一撩紅袍。端端正正地在那塊方石上坐下,忽地俏臉一沉,冷斥道:“大明廣威將軍、行銅仁府通判事于俊亭在此,葫縣縣丞葉小天,還不上前跪見!”

    彷彿當頭一個霹靂,饒是葉小天臉皮夠厚。也不禁臊得羞眉搭眼的,方才他就是這般整治人家的,現在于俊亭居然有樣學樣。看來方才他大呈官威的時候這小白臉就在一旁了,該死的李經歷,怎麼不提醒我。

    這時候葉小天才想起李經歷。扭過頭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李經歷一臉無辜,向他翻了翻白眼兒,他早就向葉小天做出暗示了,眼睛眨得都快內傷了,奈何葉小天卻視若無睹,怪的誰來。

    于俊亭見葉小天昂然不跪。嘴巴微微一咧,露出一排整齊的小白牙,笑吟吟地道:“葉縣丞。對上官不敬,可是僭越之罪呀,要打板子的喲。”

    依照大明禮制,同級官員相見,互行揖手禮,地位稍低的。立於右側揖手,高位者點頭答禮。如果地位差距再大一些。高位者可以不還禮。如果雙方地位差距超過四等,那麼卑者要行拜禮。即跪地一次,叩頭四次。

    大明官制有九品十八等,廣威將軍是四品官,通判是六品官,如果是按照于俊亭較低的職務來算,葉小天正好差四等,勉勉強強不用跪拜了,但是人家還有廣威將軍的身份,這就差了足足八等,想不跪都不行了。

    葉小天頗為尷尬,對地位相差太大的上官行跪拜禮,他並沒有什麼心理障礙,人家確實比他地位高的多,那就應該拜,這是應盡的禮節。問題是他剛剛還以此給別人下馬威,馬上就被人拆了架子,還是當著凝兒的面,實在有點沒臉。

    于俊亭一見葉小天為難情狀,“噗嗤”一聲笑了,頰上頓時浮現出兩個好看的酒渦:“看來葉大人是不願向本官跪拜了,來人吶,打他二十大板。”于俊亭說完,又對葉小天點點頭:“本官打你,只是懲罰你的不敬之罪,打完了,你還是要拜的!”

    “慢著!”

    葉小天清醒過來,辯解道:“非是下官不拜,只是足下既是正四品的廣威將軍武職,又是正六品的銅仁通判文職,下官著實不解,難以確定足下身份,故而不能下拜,還請足下亮出官身以資證明吧!”

    葉小天心想,你又不是正在上任途中,大印不可能隨身攜帶,而是放在衙署裡面。沒有證據,我便可以拖延過去,就算回了銅仁府還是要向你下拜,錯過今日也就避免尷尬了。

    于俊亭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一雙妙目微微一閃,笑嘻嘻地道:“李向榮,你過來,你告訴他,本官究竟是不是銅仁府通判,是不是廣威將軍!”

    李向榮對葉小天苦笑道:“葉縣丞,上面坐的這位,的確是本府通判,也的確是廣威將軍,本官可以為證。”

    葉小天猶自掙扎道:“正四品的廣威將軍怎麼會做了正六品的銅仁通判,李兄所言,叫人難以相信。”

    李向榮滿頭大汗地把葉小天拉到一邊,小聲解釋道:“葉大人,是真的,這種事李某豈敢與你玩笑。”

    李向榮向葉小天解說了一番,原來這于俊亭還真是廣威將軍,世襲的。當初大明軍隊進入貴州,在銅仁府是于家率先歸順、並協助大明軍隊平定地方,是以被朱元璋欽賜“世襲廣威將軍”。

    不過廣威將軍本來就是散官。官吏大多有三個頭銜:官、職和差遣。有時候這三個頭銜並不統一。“官”是用來評定待遇等級的,職是虛銜表示清貴地位的,差遣才是他實際上掌握的權力。

    散官品級較低而所任職事官官階高者,稱為“守”某某官,官階高而所任之職事官的官階低者,稱為“行”某某官;,所以于俊亭方才說“廣威將軍,行銅仁府通判事”。

    當初在銅仁府勢力最大的是張家,如果讓于家成為銅仁之主,勢必導致張家的強烈反對,那麼銅仁府剛剛平定的局勢又要掀起風波,所以在土官職事的安排上,張家是世襲知府,于家是世襲通判。

    通判的權力僅次於知府,是知府的佐貳官首領,輔佐知府處理政務,舉凡兵民、錢谷、戶口、賦役、獄訟等州府公事,均須通判聯合署名方能生效,而且通判還有監察包括知府在內的其他官吏的權力,故而又稱“監州”。

    老朱家就喜歡幹這種事,比如大學士就是權重而品低,當初朱洪武給勢力僅次於張家的于家封了一個品級更高的官,卻讓于家擔任張家的副手,同時還有監督張家的權力,未必不是存了制衡之意。

    于俊亭好生無聊地坐在方石上,用象牙小扇拄著下巴,等著李經歷向葉小天解釋。看他二人模樣似是解釋完了,于俊亭便懶洋洋地道:“葉縣丞,你聽明白了吧,究竟是拜不拜啊!”

    李經歷趕緊推了葉小天一把,小聲勸道:“去吧去吧,女人家心眼兒小,千萬不要得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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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30 23:13:09 |只看該作者
第479章 女土司   

        
   “女人!女將軍!女通判!女土司?!”

    葉小天聽李經歷說這于俊亭確係掛著廣威將軍銜卻擔任著銅仁通判的官兒,本來都要捏著鼻子認了,正要舉步上前見禮,一聽李經歷這句話,不由大吃一驚:“他是女的?”

    李經歷一副城裡人看鄉下人的藐視模樣:“這有什麼奇怪?”

    葉小天這才想起,土司人家嫡傳女子也有繼承權,如果她沒有兄弟,那就是理所當然的世襲人選。她是女的啊……

    葉小天的大男子主義有點兒氾濫起來,這要是位公主啊、皇妃啊什麼的,跪也就跪了,可女土司……,在貴州混跡了幾年的葉小天,對部族女首領還是不太認可,總覺得有點不倫不類,是草頭王。

    葉小天不理會于俊亭的揶揄,只管對李經歷小聲嘀咕道:“李兄,大庭廣眾之下,讓我跪一個女人……”

    李經歷道:“你別拿她當女人不就行了?她是不是女人,都是銅仁于家的土司,是當朝廣威將軍。韓信還受過胯下之辱呢,何況這又沒讓你去鑽她的褲襠。”

    葉小天猶豫道:“可是我方才迫令各寨頭領跪見,最終還是免了他們見禮,如今卻當著他們的面被別的官兒逼著跪見,可不羞煞人也!”

    李經歷道:“你方才一直與他們強調官府法治,若是見了高出你四品八等的官都拒不拜見,且不說要吃眼前虧,你先前的一番努力不也盡付流水了麼,他們還會信服你麼?”

    “這個……。”

    “大局為重!”

    “李兄,大丈夫威武不能屈!”

    “賢弟,大丈夫能屈能伸!”

    “李兄,這男兒膝下有黃金……”

    “賢弟,識時務者方為俊傑!”

    “呃?李兄你這都是哪位聖賢說過的話?”

    “管他哪位聖賢。反正都是男人。這說明什麼?這說明世間本無定規成法,有理沒理,全在男人的一張嘴。官字兩張口嘛,這些草莽蠻夷怎麼說不打緊,你覺得有道理那就去做,這就叫雖千萬人。吾跪矣!”

    葉小天被李經歷一番歪理說得精神一振,道:“李兄所言,大有道理!我在京裡時,就聽那西洋和尚們說過,他們國家有身份有地位的騎士動不動就向女人下跪。還要獻花,至少我華夏男兒不必動不動的就獻花啊!”

    “對啊,賢弟你這麼想,就算是悟了!”

    兩人正嘀咕著,于俊亭等的不耐煩,瞪起眼睛道:“葉縣丞,本官等你良久,你究竟跪是不跪!”

    葉小天咳嗽一聲。大步走過去,向于俊亭重重地一抱拳,道:“下官葉小天。見過于大人!”

    葉小天這句話說的甚是慷慨悲壯,于俊亭“噗嗤”一笑,道:“這又不是上法場,葉大人,你不用這般悲壯吧?”

    葉小天暗哼一聲,憋著內傷緩緩跪下。心中不斷地祈禱:“不要讓我跪了吧,不要讓我跪了吧。快說免禮平身,快說免禮平身啊……”

    可惜。天不從人願,雖然葉小天跪的很慢很慢,可于俊亭一雙眼睛只是帶著玩味的笑意看著他,毫無喚他起身的意思。

    葉小天雙膝屈下的幅度越來越大,漸漸有些撐不住了,忽然,葉小天肩頭一聳,雙腿飛快地前後一挪,一腿前弓,一腿後繃,來了個單膝跪見禮,雙手一抱拳,道:“下官請大人安!”

    于俊亭怔了怔,不悅地道:“葉大人,你怎麼向本官行單膝跪見禮?不應該大禮參拜,一跪四叩麼?”

    葉小天義正辭嚴地道:“大人,若依大人銅仁通判的身份,下官是可以不跪的。而依大人廣威將軍的身份,下官當然應該見禮,可廣威將軍是武職,所以下官以軍禮參見,下官這是謹遵禮制,不能亂了章法啊。”

    “嘻嘻,久聞你葉縣丞能言善辯,果然不假……”

    于俊亭笑靨如花,手中象牙小扇向他輕輕一擺:“算你啦,起來吧!”

    葉小天站起身,撣了撣袍袂上的塵土,咬牙切齒暗暗詛咒:“今天把你跪,早晚把你睡!到時讓你跪在我面前,一曲不吹得老爺我欲仙欲死,我就跟你姓……”

    這一刻,阿q大爺附身了,葉小天盯著廣威將軍的紅唇貝齒,意淫著某種少兒不宜的香艷場面,忽然莫名地愉悅起來。

    于俊亭見葉小天本來悻悻然的很是懊惱,盯著自己看了一陣兒忽然又沾沾自喜起來,卻不清楚他腦子裡正轉著什麼齷齪念頭,心下對他這強大的自我調整能力倒是佩服的緊。

    于俊亭清了清嗓子,問道:“葉縣丞,你本是葫縣官員,何以來到提溪司?”

    葉小天這一聽,心中頓時湧起一陣悲憤:“該死的張大胖子,誠心坑我,既然已經有通判在此,何必讓我來丟人現眼。”口中勉強答道:“回大將軍,下官奉知府大人令諭,前來調停水銀山爭端。”

    其實他這麼想倒真是有些冤枉了張知府,于通判平日裡逍遙林泉,不大在乎府衙政務,她把自己的官印都寄放在張知府那兒了,張知府樂得如此,又哪會限制她的自由,張知府根本就不知道她悄然來了提溪。

    “哦?張鐸叫你來的……”

    于俊亭若用所思地用象牙小扇輕拍著嫩白的掌心,這位土司老爺顯然是從小嬌生慣養,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典型,皮膚吹彈得破,十分嬌嫩,小扇輕輕一拍,掌心便泛起淡淡的紅暈。

    于俊亭思索半晌,小扇忽地一停,微笑著對葉小天道:“提溪于家,是我銅仁于家的從屬,其所擁土地上的子民,對本土司皆有納奉之責。亦有聽從調度差遣之義。

    如今水銀山作為陪嫁幾度更換主人,成了楊家之物,而楊家隷屬石阡府,他們擁有我于家土地,獻納尚可做得到。聽從調度差遣那就萬萬不可能了,所以我于家要拿回水銀山,合法合理!”

    葉小天拱手道:“大人說的是大人的道理,楊家顯然並不認同。展家、果基家似乎也有不同的看法,所以下官才要求于寨主把人撤出水銀山,避免矛盾進一步激化。有什麼事大家坐下來談,只要大家都講道理,總能有個公平的處斷。”

    于俊亭微笑道:“如果本官不想把人撤出水銀山呢?”

    葉小天道:“若是如此,下官這就離開,這裡便是烽火連天。與下官也沒有半分干係。”

    于俊亭奇道:“你不是受張鐸所命來此調停的麼?”

    葉小天攤手道:“可知府大人並未說你通判大人也在這裡,大人您既然在,又何必需要下官來調停呢?于家若不肯退出水銀山,下官還可以國法懲辦之,但大人您是下官的上司,又是銅仁府的本轄官員,於情於理,下官也只能服從大人的決定。既然如此,下官在此還能有何作為,不如歸去!”

    于俊亭歪著頭想了想。又乜視了葉小天一眼,慢悠悠地站起身來,把象牙小扇一合,向前信手一揮,道:“走,咱們下山。此處紛爭,便交給葉縣丞秉公處理吧!”

    于福順急道:“小姑奶奶。咱們剛剛才占下水銀山……”

    于俊亭站住腳步,頭也不回。一字一頓地對葉小天道:“我便依你,退出水銀山,不過,如果我于家退下去,楊家卻捲土重來,本官唯你是問!”說罷揚長而去。

    葉小天眉頭一鎖,轉而對楊羡達和楊羡敏二人道:“你們怎麼說?”

    楊羡達和楊羡敏分別回到自己那邊,和果基格龍、展凝兒等人商議一番,楊羡達率先表態道:“好!我們會約束部下,在大人調停期間,卻不踏上水銀山一步!”

    楊羡敏看了看楊羡達一眼,對葉小天道:“我們也同意!”

    葉小天鬆了口氣,雖然他們都只是口頭承諾,但是以他們的身份,只要當眾做出了承諾,那真比白紙黑字還要管用,是不會輕易毀約的。葉小天便道:“好!于寨主,你聽到了?”

    于福順扭頭看看已經帶人下山的于俊亭,又回頭看看楊、展、果基三家的人馬,跺了跺腳,吼道:“于家寨的兄弟,隨我下山!”

    紅旗、青旗、紫旗、黃旗分別引領著各自的人馬,從水銀山上潮水般撤去,孤零零的只剩下了一桿白旗還矗在那兒。展凝兒對展大頭人低語了幾句,展大頭人看了一眼葉小天,便率人下山了。

    展凝兒歡呼一聲,便似乳燕投林一般,撲進了葉小天的懷抱。葉小天趕緊道:“這裡這麼多人呢。”說著雙手卻在凝兒的肩膀處稍稍加了點力度,嗯,香香軟軟的,尤其是她是練武之人,手感甚好。

    展凝兒微微扭頭,嬌嗔道:“你們都轉過身去!”葉小天的六名侍衛和張知府派來的百餘名兵丁都齊刷刷地背過了身去,至於有沒有人偷看,那就不曉得了。

    展凝兒抱著葉小天,微微揚起細長的蛾眉,紅嘟嘟的唇兒近在咫尺,呵氣如蘭。人家一個姑娘如此熱情如火,忸忸怩怩還是男人麼,葉小天二話不說,便俯唇相就,只是他還記著這是大庭廣眾之下,那雙手只是老實地環住凝兒的腰肢,沒有滑向那圓滾滾的兩團丘肉。

    李經歷站在一旁,他沒轉身,他是府經歷,從七品的官,比葉小天還高一品,哪能任由女人驅使,這是關乎男人尊嚴的問題啊!但是正沉浸在重逢喜悅當中的葉小天和展凝兒只注意到百十號人齊刷刷地轉了身,完全把他忽略了。

    李經歷被無視良久,終於咳嗽一聲,湊上前道:“葉縣丞氣息悠長,令人佩服!那個……,咱們是不是先停一停,安頓下來再說。”

    展凝兒不提妨身邊還有人看著,“啊”地一聲尖叫,急忙放開葉小天,又羞又惱地瞪向李經歷。葉小天這才注意到李經歷的存在,略一思忖,便對展凝兒道:“我們要住在于家寨,你看……”

    展凝兒想了想,以她此刻身份,實在不宜往于家寨一行,葉小天也明白她的難處,便小聲道:“等我安頓下來,再使人去通知你,擇地擇時再會。”

    “好!”

    展凝兒也知道這般情況下,無法與葉小天卿卿我我互訴衷腸,只得依依不捨地看著葉小天率人下山。

    于福順追上于俊亭,氣呼呼地道:“小姑奶奶,咱們籌劃良久,好不容易才拿回水銀山,就這麼放棄了?”

    于俊亭淡淡一笑,道:“暫時的放棄又算什麼,再說,區區一座礦山又算什麼,眼光放光遠些,我要的可不只是一座水銀山,而是……”

    她把小扇向前一揮,在空中劃出一個半圓:“整個銅仁府!”

    于福順頓首道:“是!”

    他想了想,又追上去,擔心地道:“小姑奶奶,我看那葉縣丞與展家姑娘之間很有些不同尋常的關係,他不會胳膊肘兒往外拐,偏袒石阡府的人吧?”

    于俊亭淡淡地道:“他是否偏幫展家很重要麼?一個死人而已!”

    于福順愕然道:“死人?”

    于俊亭悠然轉身,笑吟吟地道:“你說,如果葉小天莫名其妙地死在這兒,會不會讓這裡變得更熱鬧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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