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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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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夜天子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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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0章 設彀藏鬮


    葉小天並不能據此確定想置他於死地的人就來自于家寨,從今日發生在三岔口的一幕來看,行刺的殺手至少有三夥。但是他能確定,除了他自己派出去的那十個人,其他人並不介意順手把他幹掉。

    而且從各方立場來看,不管是展家、果基家還是楊氏兩兄弟,暗殺他的理由都不充分,儘管他和果基格龍還有楊羨敏之前都有些不愉快,但那只是私人恩怨,牽扯到族群利益,倒是於于家想暗殺他獲益最大。

    他是張知府派來的調停人,于家也屬於銅仁府,張胖子的面子他們多多少少都要給一些,可是如果張胖子派來的調停人被人暗殺了,那時會怎麼樣?他們就更有理由占據水銀山,甚至以此事激怒張胖子,促使銅仁張家也趟進渾水。

    “于家的人嘛……,于家能做主殺我的,只能是于俊亭,這個女人,心好毒!”

    葉小天的眼睛微微地瞇了起來,他不是一個吃了虧還很難忍的人,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但葉小天從不認為自己是個君子,所以他等不了十年。葉小天對那侍衛附耳說了幾句,那侍衛微微一驚,詫然看向葉小天。

    葉小天冷笑道:“我已經摸清她的心思了,她想亂,那我就讓她亂個夠,你儘管去做吧,不會有事!”

    那侍衛垂下眼睛,恭聲道:“是!”

    這個夜晚,于家寨內寨的土司主宅裏燈火通明,頭人、管家們都被召集到這裏,與土司、土舍徹夜議事。可以想見,果基家、楊家和展家的人這一晚也不會睡好,三岔路口的一場紛爭各部落都死了不少人,這件事不會就這麼算了。

    而且,各部落的土司也意識到了這是一個奪取水銀山的絕好機會,只要他們能搶過道義的大旗扛在自己肩上,就能得到其他部落的同情與支援,他們占據了道義,就更可以肆無忌憚地出手。

    五壩嶺位於水銀山以北約三十里處。此處山峰林立,重巒疊嶂,溪谷幽深,竹木蒼翠,景致甚是迷人。五壩嶺竹海深處,有一座粗陋簡單的建築,看其風格有些像道觀,它也確實是一處道觀。

    道教在貴州一帶流傳甚廣,事實上四川作為道教的發祥地,將道教以此為核心輻射出去,受其影響最大的省份就是雲、貴、渝。到後來貴州許多土官也信奉道教,廣創神祠、宮觀,對道教的傳播進一下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比如播州楊氏例代土司就信仰道教,楊端第二十六世孫、播州宣慰使楊斌曾於正德十三年隨道士白飛霞學道,次年乾脆在高平建了先天觀,整日於石室中修煉,還給弟子們講《周易》,著有《玄教大成道法》等書。

    這一代的楊氏土司楊應龍同樣崇信道教,他曾在遵義海龍囤修醮,並考驗道士方術,命道士手持利刃自斫,以手不傷者為有道行。道士魯一沖一身硬氣功出神入化,當即以劍自斫,結果劍鋒捲了刃卻皮肉不傷,被楊應龍聘為法師。

    因之,在這五壩嶺人煙罕至之處竟也有了一座道觀。這道觀中只有一師一徒兩個人,香火不旺,所以除了自己種植些莊稼和蔬菜,他們還會應邀為百姓設儺壇作法,收些酬勞。

    儺壇的掌壇師與道教雖然各有起源與理念核心,不能等同而論,可事實上經過千百年的發展與融合,它們早就搞的儺道不分了。許多儺壇的掌壇師就自認他們是老君教,因此道士做儺壇掌壇師也就不稀奇了。

    附近的山民都知道,竹海道觀中的老道士法號塵了,至於他那小徒弟,本是一個棄兒,被塵了道長撿回來做了徒弟,沒有正式名字,只知道他的師父叫他石頭,據說撿到他時,他就是被人棄置在路邊一塊大石頭上。

    除了需要請塵了道長去他們那兒做法事、還願、祭祀、慶典等事時,山民才會進入林海到道觀商請,其他時候絕少有人會到竹海打擾。是以竹海中很是幽靜,在這幽靜的夜晚,道觀中本該早就熄了燈火,可此時老道士塵了的房間裏卻依舊亮著燈。

    燈下對坐著兩個人,菜是一碟炒豆子,酒是自釀的糯米酒,嚼一口咯嘣脆香的炒豆子,灌一口自釀的醇濃老酒,兩個人神態悠然。

    北邊那人麻鞋道袍,正是附近山民所熟悉的塵了道長,坐在他對面的卻不是他的小徒弟石頭,而是一個年紀與他相仿,削瘦高挑的老者,這個老者正是從葫縣越獄,就此消失得無影無蹤的王寧王主簿。

    塵了道長拈起一顆豆子,咯咯嘣嘣地嚼著,對王寧道:“今天發生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楊家、果基家還有于家,三家的迎親下聘隊伍,在水銀山大打出手,據說是有人放冷箭意圖行刺,而被行刺的人居然囊括了所有各方。”

    王寧呵呵地笑起來,道:“我就知道,展家想和果基家聯姻,再聯手壓制楊羨敏,制止水銀山之亂,這怎麼可能。那楊應龍野心勃勃,絕不會坐視此事成功!所以我一直袖手不理,果不其然……”

    塵了老道微微挑了挑白眉,道:“哦?你是說,行刺的人來自播州楊家?”

    王寧道:“有可能,卻也未必,銅仁于家那小女娃兒,志氣不讓鬚眉,胃口也大得很呢,說不定是于家想趁亂拿回水銀山,所以是她出手。不管是誰,總之,水銀山之亂還沒到頭兒,不是嗎?”

    塵了老道嘟囔道:“說出去都沒人相信,你們本是專司謀反大逆之罪的錦衣親軍,在朝偵緝不法,平息禍患,在外收集軍情、策反敵將,如今卻在處心積慮地幫助別人造反……”

    王寧正色道:“你說錯了!我們做的依舊是偵緝不法,平息叛逆,並沒有違反洪武天子創立親軍的本意。只是,有些人雖然野心勃勃,但他的反跡一日不顯,朝廷就無法不教而誅。

    有沒有我們,楊應龍都會想盡辦法擴充實力,耐心地潛伏著,等到合適的機會就跳出來在朝廷腹心之處狠狠捅上一刀,與其如此,不如讓他按照我們的步調走,如此一來才能將損失減至最小,最終把謀逆者繩之以法!”

    塵了搖了搖頭,道:“水銀山之亂,朝廷諸公就沒有拿出個什麼章程來?”

    王寧道:“這件事發生在眾土官的地盤上,他們哪一個都未向朝廷告白,朝廷如何得知?”

    這就像一些混幫派的,哪怕是處於弱勢的一方,也只會遵循道上的規矩跟對頭鬥,他們絕不會向朝廷告狀,一旦開了這個口,他們就會被土司這個群體所鄙夷、拋棄,以後還怎麼混?

    銅仁張知府也是一樣,他也是土官,縱然此事讓他頭痛不已,他也不會向朝廷開口,叫朝廷的人跑到他的地盤上來指手劃腳。他們不但不會對朝廷講,還會千方百計遮掩其事。

    哪怕打得頭破血流,那也是他們自己的事,讓朝廷插手那才是噩夢。永樂年間思州思南兩位宣慰使打得不可開交,永樂大帝不請自來,熱情洋溢地跑出來調停了,結果如何?

    結果是思州、思南兩位田氏宣慰使從此大權旁落,他們傳承了千百年的地盤被永樂大帝左一刀右一刀的割成了八塊,從此脫離了他們的絕對控制。前些年葫縣兩位小土司又打起來了,結果朝廷再一次不請自來,結果又如何?前車之鑒,張知府豈會再犯這樣的錯誤。

    塵了老道輕輕哼了一聲,道:“可你們知道!”

    王寧抿了一口酒,道:“不錯!但這一次我們知道,下一次呢?我們未必還有這個運氣。只有千日作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所以我們沒有上奏朝廷,我們還千方百計地幫他們隱瞞了消息,與其防著堵著,不如把他們主動放出來。”

    塵了老道苦笑道:“道不同不相與謀,算了,我如今已經是個出家人,出家人四大皆空,不理會你們這些俗事了。百川他們……都還好吧?”

    王寧點點頭,道:“都好,反正你現在是閒雲野鶴一隻,不如抽空去看看老兄弟們。”

    塵了老道搖搖頭道:“算了吧,以前我倒是還有這個心氣兒,可這些年來獨居竹海,已經懶得再動了,見或不見反正也就是那回事兒。”

    二人同時嘆了口氣,舉起酒杯碰了一下,塵了道長又拈起一顆豆子,對王寧道:“對了,害你逃離葫縣的那個葉小天,現如今被張鐸派來調停諸部之亂了,據你所言,這小子甚是機警,這一回……不會被他壞了你的好事吧?”

    “葉小天……”

    王寧皺了皺眉頭,對塵了道:“這小子,我倒是挺欣賞他的。如果朝廷中盡是他這般的幹吏,那還有什麼好擔心的。不過,這一次的事,根本就是無解的,他也不會有什麼辦法。”

    王寧呷了口酒,悠然道:“你不是說楊羨敏和于家聯姻就是他從中撮合的嗎?大昏招啊,他畢竟還年輕,有時候的想法太幼稚了,他這麼做只能令各方關係更加理論不清。這麼說吧,水銀山這團亂麻,只有一劍斬斷!而這麼鋒利的劍,只有朝廷才有,只能是天子劍。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辦法!”

    王寧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頭卻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了葉小天的形象:“那個鬼靈精,不會真能想出辦法平息水銀山之亂吧?”這時候的王寧絕對沒有想到,張大胖子派來的這個調停人,現在正比他更用心地策劃著如何讓水銀山局勢變得更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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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6 22:13:41 |只看該作者
第491章 前波未滅後波生


    翌日一早,于福順便邀請葉小天和李經歷與他一起趕往三岔口。

    葉小天是當事人,李經歷則是去當見證人的。

    山林四周,昨日就由幾家土司分別派了人把這裏圍困起來,為的是防止林中還有殺手尚未逃逸,為了防止某位作賊心虛的土司夜中派人上山毀滅證據,他們安排的人都是交叉佈署,互相監視的。

    這些善後之事都需在今日進行,在此過程中,很可能會找到一些有力證據,以找出幕後黑手,于福順當然要到場。幾家土司相繼趕到現場後,對林子的搜索便正式開始了。

    很快,搜索的人就在林中陸續發現了一些中箭死亡的屍體,這些屍體都被拖到三岔路口,由幾家土司分別派人辨認。

    這幾家部落在沒有發生水銀山爭端之前,因為彼此地域接近,部落間的接觸還是很頻繁的,所以誰的堡寨裏若是有什麼傑出的武士,其他寨子的人多多少少總有認識他的。

    結果從陸陸續續尋找出來的屍體看,一些殺手被認出是于家寨的人,另一些則被認出是涼月谷的人,此外還有一些身份不明,根本沒人認識。這些身份不明的人,其實是展伯雄從總堡派來的,是以此地無人能認出他們的身份。

    楊羨達和楊羨敏兩兄弟成了涉案部落中最清白的兩兄弟,他們雖然是一手造成四大部落相爭,直至如今兵戎相見的罪魁禍首,但是搜索出來的刺客屍體中卻沒有一具屬於楊家寨。

    楊氏兩兄弟大大地鬆了一口氣,暗自慶倖不已。

    于福順冷笑起來:“我們不可能把別人堡寨裏的人都認全。但是不要緊,會派出殺手至此的,必然是與諸部近日的紛爭有關的,那麼這些身份不明的人會是誰派來的。不就呼之欲出了嗎?楊羨達,你說是不是?”

    楊羨達好不容易證明了自己的清白,一聽這話不禁勃然大怒:“于福順,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說這些來歷不明的的刺客是我楊某人派出來的?”

    于福順攤開雙手道:“大家都聽到啦,這可是楊羨達自己承認的。”

    “我承認你個姥姥!”

    楊羨達勃然大怒,拔刀衝向于福順。展大頭人見勢不妙,趕緊衝上去一把將他抱住。一旁果基格龍幫腔道:“于土司,你這麼說有失公允吧?這些身明不明的人怎麼就一定是楊羨達派來的,難道就不能是楊羨敏派來的嗎?”

    楊羨敏氣得臉龐通紅,指著果基格龍道:“果基格龍,你好!你好!你我往日交情從此一刀兩斷!”

    于福順陰陽怪氣地道:“果基格龍,你自己屁股不乾淨,就不要忙著出來幫別人洗刷清白了。你說,你在林中伏下殺手,究竟意欲何為?”

    果基格龍根本沒有派殺手,可于家寨早就做了準備,提前抓了幾個到銅仁去販賣山貨的涼月谷的人,處死在密林之中意圖栽贓。果基格龍如今是百口莫辯,因為冤枉,更形憤怒。

    果基格龍暴跳如雷,捶胸喝道:“我果基格龍光明磊落,怎麼會做這種陰險之事!于福順,你不要血口噴人!一定是你,一定是你于家寨擄了我的人,意圖嫁禍於我!”

    于福順負手而立,傲然冷笑道:“是嗎?如今已然人贓並獲,你還想狡辯。果基格龍啊,你還真是無恥!按照你的說法,這林中發現的我于家的人,豈不也是有人故意嫁禍了?”

    果基格龍受不得激,馬上拔刀撲向于福順,剛剛鬆開楊羨達的展大頭人又急忙抱住果基格龍,大叫道:“格龍少爺,息怒,息怒啊,這分明是于家有意攪混水,你千萬不要上當,此時一旦動手,那就再也理論不清了。”

    等到整個山林被搜遍,除了已被證實了身份的果基家的人和于家的人之外,還有好幾個難以辨識身份的殺手,他們身上沒有任何可供明確身份的標識,模樣也沒人認的,為了證明這幾個殺手是誰的人,幾位土司、土舍、頭人、少爺們又展開了一場撕逼大戰。

    這場鬧劇一直持續到夕陽西下這才不了了之,各土司分別命人抬起屬於自己堡寨的殺手屍體返回家園,至於那些誰也不願承認身份的無名殺手,則由展大頭人派人就近埋葬了。

    臨行之前,果基格龍瞪著于福順,惡狠狠地道:“我果基家究竟有沒有派人,我格龍心裏最是清楚。這幾個人都是去銅仁販賣山貨的,定是被你擄走,藏在林中嫁禍!于福順,你記住,不管水銀山爭端如何,咱們這個樑子,算是結定了!”

    于福順依舊一臉欠揍的冷笑,不屑一顧地揚長而去。葉小天和李經歷陪著他們吵了一天的架,也勸了一天的架,這時也是一副精疲力盡,腳步沉重地陪著于福順下山,夕陽把他們的身影拖得很長很長……

    眼看到了于家寨,于福順停住腳步,回身吩咐道:“屍體停在外寨吧,不要抬進內寨,內寨裏有貴人,抬進去太晦氣。明天……”

    他剛說到這裏,忽然覺得夕陽晃了一晃,眼睛下意識地一瞇,“噗”地一聲,一枝利箭已經貫穿了他的胸膛。于福順踉蹌退了兩步,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口,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他不相信,經過各堡塞一天的搜索和折騰,最後在他的寨門口,居然還有刺客潛伏著要殺他。可那枝箭就釘在他的胸膛上,小指粗細的箭桿,只有一點點血漬蔓延到衣服上,那一箭實實在在地穿透了他的心臟。

    于福順抬起一隻手。剛剛搭在箭桿上,便仰面向後倒去……

    “刺客!有刺客!”

    隨行的寨中壯丁紛紛叫嚷起來,丟下抬著的屍體,就近尋找蔽體,同時搭弓的搭弓,拔刀的拔刀,意圖找出兇手所在。這時遠處夕陽下,已經有一匹馬絕塵而去,馬上又有人大叫:“刺客逃了,刺客逃了。”

    “于寨主!于寨主!”

    葉小天倉惶地撲到于福順的身上,用力搖了幾下。于福順大張著雙眼,眸子滯澀不動,喉中咯咯幾聲,從嘴角緩緩溢出一縷血絲,卻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葉小天大呼道:“于寨主!”隨即卻以極低的聲音冷冷地道:“你想殺我?沒想到你會死在我的前頭吧?“

    于寨主的身子驚悸地跳動了一下,眼睛驀然睜得更大,那雙僵滯的眸子緩緩地轉動著移向葉小天,可他的瞳孔還沒對準葉小天,便寂然不動了。

    李經歷蹲在地上,像隻鴨子似的一點點橫移過來,小聲問道:“于寨主怎麼樣了?”

    葉小天抬起頭,一臉沉痛地道:“一箭致命,你說還能怎樣?”

    ※※※※※※※※※※※※※※※※※※※※※※※※

    于俊亭趴在蒲草榻上,對珠簾外的文傲一字一句地道:“你就照此……說與他知道吧,這裏的局勢太過複雜,已不是我所能控制的,要他……想想辦……法……”

    于俊亭的語氣聽起來十分凝重,其實只是因為忍痛忍的難過。她說到這裏時,一雙秀氣的眉痛苦地跳了跳,終於忍受不了那位自詡為于家寨第一推拿師的神力,呼痛道:“你輕著些,痛!”

    那女推拿師咧嘴笑道:“大土司,奴婢早就跟你說過了嘛,通則不痛,痛則不通……”一邊說,她還一邊變本加厲地用上了力氣,似乎越賣力才越顯得她服侍周到。

    這時一個寨丁急匆匆地闖進門來,一進堂屋就卟嗵一聲跪伏在地,顫聲稟報道:“大土司,大事不好了!我們土司……我們土司在寨門外被人一箭射殺了!”

    “什麼?”

    于俊亭猛地一驚,雙手一撐蒲草榻,身子一下子仰了起來。“更衣!快更衣!”

    于俊亭跳到地上,憤怒地命令那些手足無措的侍女,雖然隔著細密的珠簾看不見她窈窕動人的身子,站在廳中的文傲還是深深地低下了頭,不敢抬起。

    侍女慌慌張張地取來衣衫,于俊亭一抬左臂想要穿進衣袖,不料這一抬便是一陣劇痛,彷彿肌肉扭傷了似的痛楚。于俊亭一眼看到那位胖大的推拿婦人,心頭戾氣頓起,她猛地探出右手,揪住那胖大婦人的頭髮,把她的頭狠狠地往几案上一磕,沉聲問道:“痛不痛?”

    “痛痛痛,痛啊!”

    胖大婦人被于俊亭這狠狠一磕,額頭頓時腫起一個大包,疼得她鬼哭狼嚎。

    “砰!通則不痛,痛則不通,一定是你的腦袋經絡不通咯?嗯!”

    于俊亭揪住她的頭髮,砰砰砰地磕在沉重結實的几案上,喝罵道:“通了沒有,通了沒有?”

    “通通通,通了通了,大土司饒命啊!”

    “通了為什麼還痛?嗯?砰砰砰砰砰……”

    “饒……命,痛啊!太……大力……”

    “不是通則不痛嗎?你也知道太大力?通則不痛的混蛋!砰砰砰……”

    于俊亭累得氣喘吁吁鬆開手,胖大婦人像一癱爛泥似的軟在地上,已經暈厥過去,滿頭的包,好似釋迦牟尼大神。

    于俊亭鐵青著臉色轉身喝道:“還不更衣!”

    此時的她幾近全裸,聳胸豐臀,中連細腰,曲線跌宕流暢,渾身肌膚艷如桃花,麗如潤玉,似錦江之水。垂下的秀髮遮住了半邊俏臉,顯得愈發妖艷,但俏美的臉上卻飽含戾氣,彷彿林中水妖,異常邪異。

    幾個侍女戰戰兢兢地湊過來,也顧不得幫她擦去背上的花露精油,便手忙腳亂地給她穿戴起來。于俊亭裝束停當,“嘩啦”一把撥開珠簾,順手從牆上摘下她的珊瑚柄馬鞭,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片刻之後,于俊亭便率領一群侍衛衝出所居的院落,文傲追到廊下,扶欄眺望夕陽下于土司遠去的身影,皺起眉頭深深一嘆:于福順是土司手下的一名得力幹將,他的死,對土司的大業勢必要有所影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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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8 19:30:06 |只看該作者
第492章 事了拂衣去


  于俊亭還以為于福順是在寨外很遠處就遇襲了,沒想到剛衝出寨門,就見寨門處圍了許多人,于俊亭翻身下馬快步走過去,人群默默分開,于俊亭就看到了葉小天的那張苦瓜臉。

  葉小天抱著于福順的屍體,一臉悲痛莫名,于俊亭冷冷地睇了他一眼,慢慢蹲下,目光落在于福順的臉上。于福順僵硬的臉上還保持著震驚的神色,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

  于俊亭默默看了良久,沉聲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離她最近的人就是葉小天,眼見他人噤若寒蟬,鴨子一般蹲在他身邊的李經歷又把殷切的目光投向他,葉小天便揉了揉鼻子,對于俊亭詳細解說起來。于俊亭面無表情,很鎮定地聽著。

  葉小天道:「阿嚏!于寨主扭過頭,吩咐人說,內寨裡住著貴人,不宜把屍體抬進去,忽然嗖地一聲,阿嚏!從那個方向就飛過來一枝箭,正中于寨主的胸口,于寨主退了兩步,似乎想要拔箭,他只抬了抬手,就倒下了……」

  于俊亭冷冷地問道:「他有沒有說什麼?」

  葉小天搖搖頭,道:「箭中要害,阿嚏!于寨主一聲未吭,就死……阿嚏!」

  于俊亭皺了皺眉,問道:「你傷風了?」

  葉小天搖搖頭,壓低聲音道:「將軍,你身上的香味兒太濃了。我的鼻子有點癢。」

  李經歷吃驚地看向葉小天,這廝是在調戲女土司麼?

  于俊亭冷哼一聲,沒有理會葉小天這句話。

  她肌膚護理所用的精露花油氣味兒確實有些刺鼻,她也是用習慣了才不覺得甚麼,如今匆匆出來。尚未沐浴,葉小天距她最近,又處在下風頭上,被熏的打噴嚏也屬正常。

  于俊亭又看了看于福順,剛要站起,忽然若有所覺,伸出珊瑚馬鞭,撥著于福順的下巴,讓他的面孔正對著自己,漸漸露出深思之色。

  葉小天見她打量的仔細。心中微微一凜,急忙咳嗽一聲,道:「將軍,在山上時,果基格龍曾摞下狠話,說不管水銀山之爭最終結果如何,他跟于家寨的樑子都結定了。你看會不會是……」

  于俊亭深深地望了葉小天一眼,又垂下目光看看于福順大睜雙眼不敢置信的表情,慢慢摸到他的胸上。靠近箭桿,五根手指一根一根地貼上去,突地用力一拔,只聽「噗」地一聲。帶倒鉤的箭便扯著一塊皮肉硬生生地拔了出來。

  葉小天暗暗佩服:「這娘們兒,眼都不眨一下!夠狠!」

  于俊亭把帶血的箭簇就手在李福順的衣服上擦了擦,銳利的眼神盯著那箭簇。箭頭是三菱狀的鋒刃,帶有毒槽。後有倒鉤,這和大明官方制式的槍刃式箭頭截然不同。

  于俊亭抬起左手,用手指比了比箭簇的長度和寬度,這一動。牽動背脊,又覺有些疼痛,心中不由又暗罵了一句那個推拿師。隨即她的目光便轉移到箭桿上,箭桿用的是烘烤過後筆直一根的老青藤,既有韌性,又有足夠的份量。

  于俊亭沉聲道:「這種箭,確是涼月谷所有!」

  葉小天又驚又怒地道:「真是他們?」

  于俊亭冷冷地橫了葉小天一眼,淡淡地道:「你這麼悲憤做什麼?」

  葉小天一愣,確實啊!于福順又不是他兒子,于福順這小姑奶奶都沒悲傷,他這麼悲痛憤怒做什麼,表現太過火了麼,可別因此引起于俊亭的警覺才好,這小娘們不但心狠手辣,人也精明的很。

  葉小天心念急轉,馬上憤憤地道:「我當然要憤怒,一位土司,當著我的面被人殺了,我還如何調停諸寨紛爭!」

  于俊亭冷冷地瞧了葉小天一眼,又定定地看了一眼死不瞑目的于福順,直起身來,似一樹瓊枝般挺拔地站著,吩咐道:「把于寨主抬回去!」說罷轉身就走,腰桿兒始終挺得筆直。

  葉小天和李經歷對視一眼,馬上舉步跟在她的身後。

  三聲號角聲響過,寨子裡那些擔水挑柴、喂養牲口、忙碌雜務的奴隸娃子都垂首躬身,屏住呼吸等候土司大人經過。土司大人死了,但死了也是高高在上的身份尊貴的土司。

  忽地,前方一座低矮的小棚屋裡蹣跚地跑出一個四歲大小的娃娃,咯咯地笑著,呼喚著她的母親。看模樣,小傢伙正在和她的母親在玩捉迷藏,小丫頭穿著一件破爛的袍子,頭髮也髒兮兮的打了綹兒,健康紅潤的小臉似乎也很久沒洗過了。

  她突然從棚子裡鑽出來,歡快地跑著,正撞在于俊亭的腿上。

  「混蛋!」

  氣惱之中的于俊亭低頭一看自己的袍子上被抓了兩個髒兮兮的手印,登時勃然大怒,抬腿把那娃兒踢坐在地上,兩個侍衛衝過去掄起了鞭子……

  「住手!」

  緊隨其後的葉小天一聲大吼,眼見來不及阻止,急忙搶上一步,張開雙臂攔在那小女娃兒前面,于俊亭本來舉步要走了,眼見這般模樣,便停住腳步,瞪著他道:「你做什麼?」

  葉小天道:「還請將軍息怒,饒恕了她,她還只是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子!」

  于俊亭微微揚起尖尖的下頜,傲然道:「我是土司,她是卑賤的奴隸娃子!這是衝撞土司最輕的懲罰了!」

  葉小天道:「將軍要和一個還不懂事的小孩子論尊卑麼?下官姓葉,據說葉姓出自姬姓,黃帝後裔。他姓李……」

  葉小天又向李經歷一指,道:「據說李姓出自嬴姓,為顓頊帝後裔……」

  李經歷茫然地看著葉小天,心道:「我這姓氏歷史這般悠久麼,原來上古時候我家祖上就當過皇帝了麼。」

  葉小天道:「要說起來,現在有名有姓的人家,細溯起源。都是最尊貴的人物後裔。上溯幾千年,那都是王子、公主了。時移勢易,現在,你是將軍,他是經歷,我是縣丞,而這個小女孩,是奴隸娃子!

  未來會怎麼樣,誰也說不準。我不是說講究上下尊卑不對,可是對一個還不懂事的小孩子不必如此嚴苛。她不是公主。但是在她的父母眼中,她比公主還要嬌貴。將軍大人總有一天也要為人妻、為人母的,請饒過她,好不好……」

  于俊亭瞪著葉小天,神情怪異地斥道:「有病!」

  于俊亭說罷便大步走去,向身後擺了擺手,兩個侍衛便放過了那小女孩。孩子的父母惶恐地站在一邊,臉都嚇白了,這時「卟嗵」一聲跪倒在地。感激地朝向于俊亭離去的方向叩頭不止,也不知他們是叩拜于俊亭,還是叩拜緊隨于俊亭身後的葉小天。

  ※※※※※※※※※※※※※※※※※※※※※※※※※

  「你要去見祖宗了,別忘了帶上一隻公雞。它會提醒你趕路的時間。佩好你的腰刀,拿上一把雨傘,跨上你的駿馬,穿著新做的衣衫。泅過大河,爬過雪山,你的祖宗。在那美麗的平原……」

  蒼涼的喪歌在靈堂前響起,石頭坐在角落裡,用蘆笙伴奏,曲調哀婉悲傷,掌壇師塵了道長又扮起了蘆笙壇師,舞蹈著,唱著歌,旁邊還有一群伴跳的「大神」,王寧穿花衣,戴羽帽,臉上塗抹著油彩,胡亂扭動著,一雙眼睛賊兮兮地東張西望。

  這叫「鬧喪鬧卯」。喪事期間,蘆笙、鼓聲是日夜不停的。作為掌壇師,還要根據靈場的變化及時間的早晚不斷變換內容。來了弔客要用蘆笙調表示歡迎;早中晚三餐前,要先對亡靈敬飯,蘆笙要吹出敬酒、敬飯曲。

  客人為亡靈上香時,要吹敬香曲;在為亡靈殺豬、宰羊、獻祭牛時,要吹交畜曲;天黑、天亮、中午、太陽偏西、雞鳴等不同的時段,也要分別吹出不同的曲調,儺師和吹笙手少了根本堅持不下來。

  所以于家寨把附近所有的儺師都請來了,此時正是塵了道長和他的小徒弟石頭當班。于家的人都在靈堂裡披麻戴孝,後宅于俊亭的房間裡,依舊是一身素色衣衫。

  于俊亭坐在椅上,低沉地道:「安排于福順的兒子繼任土司吧,至於向朝廷請封的奏本,先壓一壓吧,否則……死因實難說明,一旦說明真相,朝廷就會知道此處的亂象。」

  文傲請示道:「是!可凶手未明,楊天王那邊屬下怎麼說?」

  「誰說凶手未明?」于俊亭抬起眼睛,目光森然:「凶手明明就是涼月谷,我們于家和涼月谷自然是不死不休!」

  文傲蹙眉道:「土司,刺客用涼月谷特有的箭矢,這分明是故意嫁禍……」

  話說到一半兒他就明白了,立即閉上了嘴巴。是有人故意嫁禍又怎樣?重要的是,于家有了藉口,而且是理由非常充分的藉口,他們再向涼月谷果基家開戰,就連張知府也不好出面阻止了。

  文傲立即頓首道:「屬下明白!」

  這時一個侍衛站在門口稟報導:「大土司,李經歷和葉縣丞向大土司告辭,他們要返回銅仁。」

  于俊亭目中寒芒倏地一閃,唇角漸漸噙起一絲冷笑。她深深吸了口氣,慢慢站起來,沉聲道:「我去送他!」文傲敏銳地注意到,大土司說的不是他們,而是他,他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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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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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3章 草木皆兵

        
    于俊亭走到客廳裡,大馬金刀地坐下,吩咐道:“叫他們進來。”

    廊下,李經歷小聲對葉小天道:“葉縣丞,于寨主剛剛過世咱們就走,不合適吧?”

    葉小天道:“李大人,我已經打聽過了,他們喪葬、周祭、除靈,三太儀式的時間極長,咱們在這兒耗不起啊。”

    李經歷道:“那調停一事……咱們不管了?”

    葉小天冷笑道:“如今連于寨主都遇刺了,還有調停的可能?知府大人的懸賞,我還是不要了了,可別有命賺,沒命花。”

    李經歷想及此地的凶險,機靈靈打個冷顫,不再說話了。

    這時一名侍衛高聲宣道:“請李經歷、葉縣丞進見!”

    葉小天一見于俊亭,便慷慨激昂地大談他奉張知府所命來此調停四部糾紛,是如何的嘔心瀝血,費盡心機,終於促使四部議婚,和平之期指日可待,不想涼月谷狼子野心,先在山路設伏,復又安排殺手,致使于土司死於非命。葉小天本人對此深表同情,對于家做出的反擊決定深表理解,他要回轉銅仁府向知府大人稟明此事,並請求知府大人支持。

    于將軍對葉小天如此深刻的認知、這般細緻的分析,完全無視于家也有刺客出現在山頭的態度,表示非常滿意和強烈認同,兩人在親切友好的氣氛中舉行會談,就水銀山局勢和他們共同關心的問題深入交換意見,並達成了廣泛共識。

    李經歷在一旁只聽得目瞪口呆,對面前這兩位說瞎話大師,只能自愧不如。

    于俊亭道:“于寨主一死,水銀山局勢將更加嚴重。我本該親自趕回銅仁,將這裡情形告知知府。奈何于寨主是我的親眷,他既過世,我此時是不能離開的。你便回銅仁,把此間情形告知張鐸吧。”

    葉小天既然把李經歷請來,當著他的面說出以上這番話,到了張知府面前就不可能再換一套說辭。于俊亭明白葉小天的意思,所以對他求去之舉沒有絲毫留難,兩個人心照不宣,于俊亭很痛快地就答應了他的告辭。

    于俊亭陪著他們二人出來。便去靈棚向新晉土司告辭。新晉土司就是葉小天剛到于家寨時曾經見到過的那個胖墩墩的少年,這少年看起來差不多有十歲了,實際上才只八歲,但他現在已經是提溪于家的土司老爺了。

    小土司披麻戴孝,正在母親和司儀的陪同指點下在靈棚裡做孝子。石頭吹奏了一段哀傷淒婉的蘆笙,剛剛撤下休息,又換了幾位樂師上來,掌壇師塵了道長正指示他們該奏什麼曲子。

    這種喪葬法事的樂曲不下數十種,跳神的舞步套路相應地也有數十種。在塵了道長的指揮調度下。蘆笙樂曲陡然變得歡快起來,幾個跳大神的擊掌大呼起來:“弟姑弟、弟姑納、告達崩、哥達著!”

    王寧臉上畫得花花綠綠的,也搖頭擺尾地唱道:“堵達納乍呀、堵達納乍呀!”

    他們喊的是:“弟兄們、朋友們、吹起來呀,跳起來呀!大家一起來吧!”然後靈堂裡剛剛哭嚎了一陣的一大票人。湧到靈堂前,隨著歡樂的曲調咿呀嗨地跳了起來。

    葉小天見此一幕愕然不已,他實在不明白辦喪事的時候為什麼要在死者面前奏起這麼歡快的樂曲、跳起如此歡快的舞步,如果面前停的不是一具棺材。而是生起一堆篝火,他都要以為這幫人在野營踏歌了。

    不過這是人家的習俗。想必其中自有他們的道理和說法,葉小天也不好露出太怪異的表情。只管陰沉著一張臉,表現得極其肅穆,反正這麼做總不會是錯的。王寧看見葉小天,雖不覺得他能認出自己,還是下意識地轉了過去,只丟給他一個背影。

    小土司被人喚了過來,聽到葉小天向他告辭,小土司並沒什麼反應,還是在母親的提示下,才客氣地挽留了他幾句,隨後便與于俊亭一起送他們離開寨子,一路行去,寨子裡處處可見秣馬厲兵的寨中壯丁,只待喪事辦完,大戰必然爆發。

    出了于家寨,葉小天和李經歷止步回身,對于俊亭和小土司道:“兩位土司請留步吧,我等這就告辭。”

    “慢著!”

    于俊亭忽然喚住他們,對葉小天道:“葉縣丞,于某還有幾句話要跟你說,請這邊來!”

    葉小天心中有些奇怪,但還是依言與她走到一邊。二人在一旁的寨牆下站定,于俊亭點漆似的雙眸定在葉小天臉上,說道:“于某有一事不解,左思右想,始終不得要領,不知葉縣丞肯為于某解惑乎?”

    葉小天拱手道:“于將軍客氣了,葉某知無不言,卻不知于將軍為何事而惑?”

    于俊亭輕輕鼙著眉兒,突然問道:“你為何要殺于福順?”

    “什麼?”

    葉小天臉色大變,猛然退了一下。于俊亭的目光從葉小天臉上緩緩地落下去,落在他下意識地攥緊的雙拳上,輕輕一笑,低聲道:“果然是你,你究竟是為了什麼?”

    葉小天這才知道之前于俊亭只是懷疑他,並不確定真的是他。或許是她耳目靈通,察覺了什麼,又或者是她從于福順死亡時的模樣注意到了什麼……,是了!于福順彌留之際驚聞他才是授意刺客殺死自己的人,當時的眼神和表情……

    葉小天暗恨,他當年在京城茶館裡聽人說書時,常聽見一個橋段,就是一個人陷入死地,對手卻不忙著殺他,總要囉哩吧嗦說上一堆,說著說著一定會發生意外,煮熟的鴨子逃之夭夭。

    葉小天當時就想,有朝一日他若殺人,一定剛毅果決。該出手時就出手,決不婆婆媽媽地亂講話,讓煮熟的鴨子再飛走。可他怎會想到人都已經死定了,還是不能亂說話。

    無論如何,這種時候打死他都是不能承認的,煮熟的鴨子飛走也就飛走了,但不管是煮熟的鴨子還是活的鴨子,嘴巴總是硬的,葉小天立即驚怒交加地否認道:“于將軍怎能說出這樣的話來?我和于寨主無冤無仇,怎會殺他?”

    “是麼?”

    于俊亭俏媚的雙眼危險地眯了起來。但她對葉小天點點頭,粲然一笑,很嫵媚很溫柔地道:“葉縣丞,一路保重!”

    葉小天就像一隻被揪住了尾巴的貓,毛都炸了起來。

    ※※※※※※※※※※※※※※※※※※※※※※※※※※※※

    “吁~~~”

    葉小天猛地勒住馬匹,李經歷本來與他並轡而行,急忙扯住馬韁,扭過頭去,不耐煩地道:“葉縣丞。你又怎麼啦?”

    葉小天神色凝重地往前方一指,道:“你看,林中有鳥飛起。”

    李經歷回頭看看,茫然道:“鳥棲于林。自林中飛起,有什麼奇怪的?”

    葉小天沉聲道:“不然!也可能林中設有埋伏!”

    李經歷道:“啊?”

    葉小天道:“去兩個人,查探一下!”

    當即就有兩名侍衛策馬奔向林中。

    李經歷圈馬回來,趕到葉小天身邊。苦笑道:“我的葉大人,你這一路疑神疑鬼的,用不用這麼緊張啊。方才在鎮子上打尖。你愣是要先把銀子丟進茶水驗毒,現在又怕林中有人埋伏,誰會緊追不捨地想暗殺你我呢?看看,看看,你我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居然換成和侍衛一樣的衣服……”

    葉小天有苦難言,總不能告訴他于俊亭對自己的威脅吧,那女人需要“于寨主死於涼月谷之手”這個理由,以便繼續爭奪水銀山,所以不會公開說出他是兇手,但並不代表那女人會放過他,是以葉小天一路上惶惶如喪家之犬。

    葉小天只好對李經歷解釋道:“小心無大錯,雖然麻煩些,可是這樣才安全嘛。眼看就到銅仁了,咱們可別在家門口翻了船,于寨主就是前車之鑒吶。”

    李經歷搖搖頭,又嘆了口氣,只好翻了翻白眼兒,心中暗想:“知府大人派我等去水銀山調停,結果四大部落原本還只是劍拔弩張,現如今卻要大打出手,知府大人不知會做何想法……”

    ……

    展家堡裡,春光明媚。展凝兒的閨房院內,一樹桃花開得鮮艷。

    展凝兒對窗而坐,丫環都被她打發了出去,一個人坐在那兒,很緊張地捏著繡花針,瞪著面前裁好的幾塊布片。從小習慣了舞槍弄棒的她,想要做女紅,卻又拉不下臉面跟丫環學,居然異想天開要來個無師自通。

    此時的凝兒一副傳統的苗女打扮,盤髻於頂,用紅帕和白帕交叉纏著頭,外圍纏了一條繡花綵帶,其下緣還罩上“小勒子”,周匝密密懸掛著一串串彩珠,搖曳於眉際耳根,美侖美奐。

    抄襟衣,衣袖、衣領和衣襟均有精美的刺繡,腰繫刺繡的紅飄帶,下著一頭蠟染刺繡的百褶裙,綁腿是由純白色的麻布纏成的,素雅潔淨,恰似窗外樹上新雨洗後的粉桃花。

    苗家姑娘都要習女紅,她們很小就要開始親手為自己繡製嫁衣,出嫁的時候是要穿上自己親手製的嫁衣的,如果女紅不好,再漂亮也會被族人瞧不起,出嫁的時候會被人暗中嘲諷是光著身子來的。

    當然,凡事皆有例外,以展凝兒的身份,她便不穿自己親手縫製的衣裳也沒什麼。不過這一次展凝兒給葉小天出了一道難題後,忽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到了出嫁的年齡,忽然覺得穿上自己親手裁製的嫁衣才有意義,於是……

    “咚咚咚……”

    房門叩響了,展凝兒一驚,針差點兒紮了手,她氣惱地衝著門口嚷道:“不是說了不要打擾我嗎?”

    外面侍女怯怯答道:“小姐,有人從水銀山來,說是有封很重要的信要給小姐。”

    話音剛落,房門“呼”地一聲打開了,展凝兒水靈靈地杵在門口兒,急不可耐地道:“信在哪?”

    侍女把信遞上,展凝兒一把接過,“呼”地一聲又關上了門。

    展凝兒坐在窗前,急不可耐地打開信,只看一眼便笑靨如花,甜美的像吃了蜜,信上只有一句話:“臭丫頭,不許再拈酸吃醋了,這一次為了你,我可是一把烽火,戲盡諸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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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5
發表於 2015-4-8 19:31:46 |只看該作者
第494章 拆爛汙


    “啊!終於回到銅仁了!”

    一進城門,李經歷便精神大振,這一路上葉小天疑神疑鬼、草木皆兵的,都快把他折磨瘋了,時不時的戒備一番也就罷了,行程也是異常錯亂,艷陽當空時本該趕路,葉小天卻建議入住客棧,明月當空時本該入眠,葉小天卻突然來了個急行軍……

    本來很輕松的返程之舉,因為葉小天的怪異舉動,折騰的他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如今回了銅仁城,總算見著亮兒了。

葉小天謹慎地插嘴道︰“越是容易鬆懈的地方,越容易出錯,李兄不可大意。”

    李經歷︰“……”

    由此入城,前方路上要經過大悲寺。大悲寺的客舍實際上就是客棧,住客期限有長有短,還有只住一晚或者只在此歇足的,因為是廟產,官府又不能收稅,倒是一本萬利的好買賣。

    李經歷遠遠看見大悲寺恢弘的建築群,不禁扭頭道︰“葉縣丞,可要使人去廟中打聲招呼,提前備好住處麼?”

    葉小天搖頭道︰“不必,此去提溪,有負知府大人所托。待我稟明知府大人後,若無旁的事就要回轉葫縣了。”

    李經歷安慰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你為葫縣捨生忘死,事有不逮,非你之過,就不要多想了。”

    水銀山如今的亂象,本就有葉小天的推波助瀾,他哪有什麼鬱悶難過了,可又不能向李經歷解釋,只好苦笑道︰“多謝李經歷安慰。咦?那不是戴同知麼?”

    李經歷扭頭一看,果然看見戴崇華搖著一柄繪著艷麗桃花的竹骨小扇,慢悠悠地走在路上,身邊未帶隨從,看他腳下發飄,邁腿遲滯的樣子,李經歷便笑道︰“這廝定是又去鬼混過了。”

    李經歷翻身下馬,大笑著向戴崇華迎去︰“戴兄,從何處來,往何處去啊?”

    戴崇華兩眼有點無神。看起來有點萎靡不振,好似很勞累的樣子,竟未發現偌大的一支隊伍過來,如今聽人說話,抬頭一看,不由大吃一驚,驀地瞪大眼楮道︰“你……你幾時回來的!”

    李向榮笑道︰“這不剛回城麼!”說著向戴同知擠眉弄眼地問道︰“快說,你今日又去哪裡鬼混了,這回勾搭的是誰家小娘子呀?”

    戴同知看到李向榮背後的葉小天及一眾隨從人馬。情知他們確實是剛剛進城,不覺鬆了口氣,對李向榮笑道︰“賢弟說笑了,不提這個。不提這個,啊!葉縣丞,久違了。”

    葉小天從馬上下來,對戴同知拱手道︰“見過戴同知。”

    戴崇華問道︰“怎麼樣。提溪亂局可有改觀?”

    李經歷和葉小天對視一眼,長嘆一聲,異口同聲地道︰“一言難盡吶。”

    戴崇華道︰“我今正好無事。便陪你們去見知府吧,走,咱們邊走邊說。”他們已經到了人口稠密處,李經歷和葉小天便不上馬,與戴同知一起三人邊走邊說,向他講起提溪司目前的情況。

    前方經過大悲寺不遠,李經歷忽地站住腳步,輕咦一聲道︰“那不是我家的轎子嗎?娘子?娘子!”

    李經歷放開雙足向前方一乘小轎趕去,轎夫見是本家老爺,連忙停住腳步,轎簾一掀,露出一張蛾眉杏眼、妖嬈動人的美人面孔,正是黎松月。黎夫人兩頰酡紅,艷若桃李,大概是在轎中有些悶熱的緣故。

    瞧見李經歷,黎松月吃了一驚,道︰“相公回來了?”

    李經歷笑道︰“可不回來了麼,你這是去哪裡?”

    黎松月斂了驚容,輕輕掠了掠鬢邊發絲,道︰“哦,妾身剛去廟裡上香回來。”

    李經歷道︰“好!娘子且回家去,整備一桌酒席,這一路為夫太也勞乏了,回去後你我夫妻小酌一番,去去乏勁兒。”

    黎松月道︰“奴家曉得。”妙目一閃,瞟見不遠處站著的戴崇華,馬上又收斂目光,向李經歷溫柔一笑。

    李經歷笑道︰“是戴兄在那邊,極熟稔的人,就不必下轎見禮了,你去吧,我向知府大人復命後便回去。”

    黎松月頷首答應,復又向戴同知的方向一瞥,簾兒一放,掩住了那紅杏初綻般的無限春情。

    眼見小轎抬走,戴同知鬆了口氣,忽一扭頭,見葉小天正乜著眼睛看他,不禁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在地問道︰“葉大人看什麼?”

    葉小天對戴同知點點頭,答非所問地道︰“我對戴大人,真是景仰的很!”

    ※※※※※※※※※※※※※※※※※※※※※※※※※

    張知府老佛爺一般堆在椅子裡,瞪著葉小天道︰“你說怎麼?誰死了?”

    葉小天道︰“提溪于家的土司于福順,不慎在寨門外遇刺身亡!”

    “啊!”

    張知府熊軀一震,身下坐椅猛地發出“嘎吱”一聲慘叫。

    張知府驚道︰“怎會如此,是什麼人下的手?”

    葉小天道︰“兇手遠遁,不曾捉到。不過從于土司身上遺下的箭矢來看,於通判斷定箭矢為涼月谷獨有之物。”

    張知府又是熊軀一震,身下坐椅再度發出一聲慘叫,繼續大驚道︰“竟然是果基家下的手?怎會如此!如今……如今提溪情形如何了?”

    李經歷苦笑道︰“我二人離開時,于家正在辦喪事。不過我看那寨中悍勇之士畢集,披甲持矛,哀兵一片,恐大戰已一觸即發了!”

    張知府熊軀再震,葉小天咳嗽一聲道︰“那是我們離開的時候,現在麼,怕是已狼煙四起了!”

    “嘩啦”一聲,張知府身下的坐椅四分五裂,一座肉山轟然倒地,震得地皮震了兩震。

    “知府大人!”

    葉小天、李經歷、戴同知,再加上廳門口兩個侍衛。五個人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張知府從地上拖起來,張知府垮著一張胖臉,好不沮喪地道︰“怎會如此?怎會如此?”

    戴同知提醒道︰“銅仁于家和提溪于家同氣連枝,勢必不會坐視提溪于家受欺,涼月谷的果基家和提溪于家都是咱們銅仁府治下,大亂將起,,知府大人不難坐視了!”

    張知府臉色如雞血,呼哧呼哧地喘了半天粗氣。忽地振聲大呼道︰“快!快去水西請田氏調停!”

    戴同知登時垮下臉來︰“知府大人是讓下官去麼?”

    這一問提醒了張知府,忙道︰“對對對,就你去吧!你務必要向田氏說明此間情形之嚴重,于家和果基家可以不給我面子,他們總不能不給田家面子吧?你去,快去!”

    戴同知一聽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嘴巴,原來是自己攬事上身,他的臉色垮得更難看了。

    “田家?”

    葉小天不期然地想起了田家那位柔柔弱弱、周身無處不媚的田妙雯田姑娘來,張胖子要去西天請如來佛祖了。卻不知這位田白虎對上於將軍孰勝孰敗,不能留在銅仁坐觀雌虎相爭,真是可惜了……

    ※※※※※※※※※※※※※※※※※※※※※※※※※※※※※

    葉小天走了,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只留給張胖子一個八面起火、四處冒煙的爛攤子。

    張知府的懸賞自然是拿不到了,葉小天只帶走了約有往年九成的賑濟銀兩,由銅仁府派員押送。解赴葫縣。

    提溪亂象升級,驚得張大胖子屁滾尿流地跑去水西搬救兵了,此事很快傳到了正隱藏在展家的楊應龍耳中。直至此時,楊應龍才知道張知府居然派了葉小天往提溪調停的事。

    楊應龍最初的計劃是掌握十萬大山中的生苗,只要這股力量出山,就可與播州遙相呼應,不管將來是奪銅仁還是佔石阡,有這數十萬生苗在手,都將如探囊取物。

    不料他竭力培植的長老功敗垂成,尊者大位莫名其妙地落到了葉小天手裡。楊應龍欲行大事,前期必須慎之又慎,太早露出狐狸尾巴必將引起朝廷警惕,為他舉事造成種種障礙。

    所以楊應龍果斷縮回了手腳,轉而別尋他途,他想的辦法就是挑起銅仁諸部紛爭,扶植於氏上位。

    自從田氏失去對思州思南兩地的絕對控制權,對于由土司們組成的這條貴州生物鏈最頂端的掠食者們來說,思州思南兩地就等於是“無主之地”了。

    如同獅群各有領地,突然一塊領地上的獅群遠徙,這塊無主之地是不可能任由鬣狗成為最高一級的掠食者的,總有一天其它的獅群會擴張領地,把這裡囊括進去,而楊應龍就是那個最先下手的人。

    楊應龍要達成這一目的,必須做到兩點︰第一,不能擴大沖突落圍。一旦戰爭局面發展到不可控制,他又不能提前介入干涉,將會引起其他土司出面,又或朝廷出手,那就為他人做了嫁衣。

    第二是不能讓人發現一切他是銅仁亂局的幕後主使,在他舉事之前,不能讓人發現銅仁府實際上已經落入他的手中。所以他百般迂回,不惜分潤好處,暗中收買展家,又與同樣身懷野心的于婷達成合作。

    如此一來,他就得在避居幕後的情況下,激發沖突,又得控制沖突,不能讓戰爭升級,不能採取極端手段滅亡某個部落,而是要通過一系列行為,削弱張知府的聲望和影響力,促使原本附庸於張氏的土司們離心離德,最終由於氏奪權。

    唯有如此,才會避免其他土司的干涉,避免朝廷的干涉。各土司家族的勢力本就是此消彼漲的,只不過正常的過程要潤物無聲,經過幾代人的不懈努力才能達成,而他把這個進程加快了無數倍而已。

    這個火候可就不好掌握了,差一分半生不熟,過一分菜就要糊了。如今事態顯然有些失控,幸好這一次于俊亭的自作聰明做的還不錯,她一口咬定製造事端的是涼月谷,佔了道義之先,又把目標確定在了銅仁一地之內,而且作為苦主,她操有主動權,這件事如何發展,她可進可退。

    只是楊應龍就得暫時收手了,田家可不像張胖子那麼愚蠢,如果他不及時抽身,難保不會被人發現幕後有他活動的身影。想至此處,楊應龍立即下達了一連串的命令,主要內容是安撫展家和石阡楊家,安排自己的人或按兵不動,或暫時抽身退出此事。

    等一切安排妥當,楊應龍又想到了葉小天,這根攪屎棍,怎麼到了哪兒都有他?于婷說殺死於寨主的其實是葉小天,他究竟是什麼意思?是發現于福順意圖殺他實施報復,還是別有目的?

    楊應龍很不放心,便又下了一道命令︰“告訴趙歆,讓他盯著葉小天,看看他還有什麼舉動,隨時向我稟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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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8 19:32:29 |只看該作者
第495章 各有所謀


    李經歷畢竟與葉小天在提溪司“同生共死”了一場,所以當葉小天要返回葫縣的時候,李經歷很義氣地送了他一程,雖然只送了三里路。

    三里路處,三岔路口,葉小天望著銅仁府唯一趕來送他的這位從六品經歷廳經歷李向榮大人,心中感動不已,差點兒就把“兄臺家有紅杏一枝,悄然出墻矣”的詩意畫面很委婉地描述給他知道。

    李經歷勒住馬,一臉戲謔的笑,對葉小天道:“李某正要去三里莊見過一位本家長輩,順路送你一程,天色也不早了,葉老弟你這就上路吧,一路上還是要晝伏夜行、草木皆兵嗎?哈哈,似你這般惜命的人,李某也是生平僅見。”

    葉小天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向李經歷拱拱手,乾凈俐落地道:“再見!”

    葉小天啟程上路了,明裡有六名侍衛,暗裡有九名侍衛,另一個並非死在水銀山,而是在他趕到銅仁府後,就派回了葫縣,此外還有銅仁府押運賑濟銀兩的百名餘兵丁。

    李經歷以為葉小天回葫縣還是要疑神疑鬼,晝伏夜行地瞎折騰,卻不知這一路回去,葉小天輕鬆悠閑的很。每日巳時三刻,艷陽當空的時候,葉小天才姍姍上路,還沒到酉時就開始張羅歇宿,此時農人家養的溜達雞還沒歸巢呢。

    葉小天住宿時盡量選擇在較大的鎮子落腳,這裡的住宿和飲食條件相對好些,治安也更好,同時葉小天出手大方,一路護送的兵丁都很滿意,對這位葉縣丞便也更加恭敬了幾分。

    這一日傍晚。他們又在一處鎮子裡歇宿,包下了當地一個大戶人家的好大一處宅院,又向當地人買了幾十隻肥雞肥鵝,用大鍋烹的肉香四溢,以犒賞沿途護送的銅仁府兵丁。

    兵士們圍著幾口大鍋流口水的時候,正房的大門卻緊閉著,葉小天正在裡邊同匆匆趕來的華雲飛說著話兒。葉小天先前派人去葫縣向花知縣報訊時,便讓他順道散播了一條消息,此後他便去了提溪司,在回轉銅仁府的時候。又派人通知華雲飛趕來。

    葉小天給華雲飛斟上一杯茶,笑問道:“葫縣那邊的情形如何?”

    華雲飛道:“消息已經傳播開了,百姓們大多都已知道此事。”

    葉小天頷首道:“咱們葫縣往年得到的賑銀都是最少的,百姓都罵官府無能,不為地方百姓做主,其中真正緣由,身為官員不好宣諸於口,又或覺得沒必要讓百姓們知道,平白背負了許多罵名。

    但我以為。讓百姓們知道真相並不是一件壞事,蒙蔽百姓,使之不知真相,百姓忿怒時又只知斥其為愚民刁民。這才是愚官蠢官,這等活受罪的事兒我葉小天可不幹。葉某的苦衷總要叫他們知道才好,相信百姓中也不乏明理之人。”

    華雲飛點頭稱是,笑道:“大哥說的是。只是這一來,原本往咱們家裡送禮巴結的,可就少得多了。原本天天有客登門,自從消息傳開,幾天裡也不見一位客人上門。”

    葉小天笑了,道:“吃人家嘴軟,拿人家手短,這個禮很燙手,還是不要的好。回去後,按我說的,已經收下的禮,都作價還回去。”

    葉小天想了想,又對華雲飛道:“還有一件事,你回去之後,再傳播一條消息……”

    葉小天對華雲飛耳語了幾句,華雲飛點點頭,興沖沖地跳起來道:“那我這就回去。”

    葉小天道:“不必這麽著急的,反正我這一路走的慢,給你留出了足夠的時間,你且用過晚飯歇宿一晚吧。”

    華雲飛道:“不了,早些辦妥事情我才安心。我這就走了,身上帶了足夠的肉乾和乾糧,況且夜路我也是走習慣了的。”

    “好吧!那你……”

    葉小天點頭答應下來,可是目光在華雲飛的褡褳上掃了一眼,忽然又喚住了他。華雲飛回身道:“大哥還有什麽吩咐?”

    葉小天唇邊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他慢悠悠地走到華雲飛身邊,拿起褡褳看了看,笑道:“新做的褡鏈,針腳縫得挺細密的啊。”

    葉小天托著褡鏈嗅了嗅鼻子,又道:“唔!裡邊裝的是新做的醬肉吧,挺香的,比咱們燉的肥雞肥鴨還好吃。”

    華雲飛一副渾身不自在的樣子,訕訕地道:“大哥……”

    葉小天的手從褡褳上又滑到華雲飛腰間,不等華雲飛遮掩,便迅速扯下了他腰間那只用來裝散碎銀兩的荷包,在燈下仔細端詳著道:“喲!鴛鴦戲水,繡的好精致。”

    華雲飛一把搶了回去,臉龐通紅。葉小天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揶揄地道:“老弟,你這麽急著回去,怕是別有原因吧?”

    華雲飛“嘿嘿”地乾笑了兩聲,下意識地撓了撓後腦勺,憨態可掬。葉小天高興地在他胸口捶了一下,笑道:“真有你的,人家四娘子溫柔美麗,知書達禮,可是一朵俏媚的小桃花呢,居然被你小子近水樓臺啦。”

    華雲飛紅著臉道:“大哥,你……你就別取笑我啦。”

    葉小天好奇地道:“說說,你們兩個到了什麽地步了,幾時能喝你的喜酒啊?”

    華雲飛吭吭哧哧地道:“這個……這個……我……我得問過四娘才知道。”

    葉小天笑道:“四娘溫柔賢淑,可不是河東獅。這種事啊,我看還得你做主才成,要不然人家四娘心裡再願意,也是絕不會催促你的。成了,你既歸心似箭,那這就回去吧,我若再要留你,只怕你要埋怨我不解風情了。”

    華雲飛被葉小天一通調侃,完全沒有還嘴之力,只好窘著一張滿是幸福甜蜜的大紅臉。飛快地逃進了夜色,天空中,星星一下一下地眨著眼,似乎也在羞羞這位可愛的少年!

    ※※※※※※※※※※※※※※※※※※※※※※※※※※※※

    繁星點點,滿是詩情畫意的感情。田彬霏和田妙雯兩兄妹站在庭中露臺上,臺下就是水池,泉水叮咚,肥魚遊動,蓮葉搖曳,倒映燈光。便是一副美麗的圖畫了。

    田妙雯負手而立,亭亭似濯水而出的一株妖蓮,媚骨天生的身子被燈光映出一圈朦朧的光暈,愈加散發出迷人的味道,叫人一見便恨不得把她摟進懷裡,揉碎了吞進肚去方才甘心。

    田妙雯睇著水面輕輕蕩起的漣漪,說道:“楊應龍很明顯是要經營銅仁了,你為何還是按兵不動?”

    田彬霏著迷的目光從她身上慢慢抽回來,也投向面前的水池。淡淡地答道:“歷經百餘年,我田家對舊地的影響已是每況愈下,那些土司們越來越不把我田家放在眼裡了,若不然。也不會出現水銀山之亂。

    你看著吧,越往後去,失去我田氏秩序、沒有上位者約束的兩州八府,混亂紛爭也會越多。到那時他們才會明白,有我田氏無我田氏,對他們意味著什麽。破而後立啊,如果不下猛藥,我田氏如何重新崛起?”

    田妙雯冷冷地看了田彬霏一眼,道:“楊應龍不是庸才,你這是在玩火!”

    田彬霏含笑望向胞妹,道:“楊應龍也在玩火,他玩得,我為何玩不得?”

    田妙雯冷哼一聲,扭過頭去道:“張鐸派人來向我田家求援了,要不要插手?”

    田彬霏搖頭道:“你以為,我們田家現在出面調停,他們就會賣這個面子給咱們?他們早就忘了誰才是他們的主人,即便沒有楊應龍暗中挑撥,他們早晚還是要產生紛爭的,這是他們妄自尊大應該付出的代價。”

    田妙雯道:“張鐸對我田家一向還是尊重禮遇的,如果這次他向我們田家求援,而我田家卻袖手旁觀,恐怕田氏舊部更會離心離德了。”

    田彬霏一臉詭異的笑容,道:“他們對我田家早就離心離德了,你以為張鐸就沒有私心?我說過了,破而後立!如果不破,又怎麽立呢?”

    田妙雯皺了皺眉,她能察覺到田彬霏似乎對銅仁早有安排,但是一直以來,他們兩人之間需要通氣的就通氣,沒必要知道的,她向來不多問一句,所以不明白他究竟有些什麽部署。

    田彬霏吁了口氣,對田妙雯道:“韌針,你還是考慮一下葫縣那邊你該如何收場吧,現在可以說,你在葫縣是一敗塗地!”

    田妙雯冷笑,乜著他道:“是麽?”

    田彬霏道:“難道不是?當初如果有我幫你,你也不至於敗的這麽慘,韌針,你太任性了!”

    田妙雯冷哼一聲,道:“你以為,楊應龍以趙文遠和謝傳風為棋子,布局葫縣是聲東擊西,我以徐伯夷和王主簿為棋子,就不是明修棧道了?如果不是我‘上了楊應龍’的當,讓他誤以為一直盯著他的田家果真把注意力轉去了葫縣,他會在銅仁發動水銀山之亂?”

    田彬霏挑了挑眉,道:“這麽說,倒是你將計就計了?”

    田妙雯彎彎的柳眉得意地一挑,道:“沒錯!不過,我雖然是將計就計,但是既然在葫縣投下那麽多的人力物力,怎麽可以只是一記虛招,不真撈些好處呢?他楊家浪費得起,我田家現在可不成啊。

    所以,我在葫縣還是下了一番功夫,驛路如今已經在我的掌握之中!對楊應龍來說,驛路的作用或許並沒有那麽大,但是對我們田家來說卻又不然。有朝一日楊應龍舉旗造反的時候,我田家若還能保證驛路對朝廷發生一定的作用,難道不是我田家立下的一件大功?”

    田彬霏愕然道:“徐伯夷、王寧,還有他們扶持起來的常自在全都垮了,你怎麽可能……,難道你在葫縣另外還安插了人手?”

    田妙雯笑而不語,伸手從圍欄上的食盒裡抓起一把魚食,往水中輕輕一灑,平靜的水面頓時激烈起來,魚兒聚攏到水面上爭搶著食物,一時波濤洶湧。

    田妙雯看著水中爭食的魚群,低喟道:“人常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孰不知筍因落籜方成竹,魚為奔波始化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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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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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6章 同諮合謀

        
    “古語有云:‘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是以自古考核官吏,皆以德才兼備者為善,而德猶在才之先也。為官者當激濁揚清、為人表率,然我縣縣丞葉小天雖稱幹史,操守可鄙。

    古有五善五失,五善曰尊敬上司,曰廉潔奉公,曰辦事謹慎,曰多行善舉,曰凡事禮讓,葉小天僅占其一矣!五失曰誇誇其談、曰好高騖遠、曰狂妄自大、曰知行不一、曰貪污受賄,葉小天五失俱全矣。是故……”

    花知縣念罷他數易其稿的奏本,滿臉希冀地對李秋池道:“先生以為如何?”

    李秋池翹起大拇指道:“真字字如刀,句句似劍也!”

    花晴風鬆了口氣,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李秋池注意到他依舊有些忐忑,便道:“東翁其實根本不必緊張,皇上親政後正當辭舊迎新的時候,這就是大勢所趨。這種情況下,似葉小天這種人,正是應該清掃的舊臣,朝廷又何惜一縣丞。東翁以一縣正印的身份出面彈劾,十拿九穩了。”

    花晴風點點頭,深以為是。

    李秋池又道:“葉小天妄自尊大是實,收受賄賂是實,勾連土官是實,不敬上官是實,這些罪名足以令他罷官免職。更何況,李某業已買通銅仁一個娼家,只要大人的奏章引起朝廷重視,派出風憲官斟察,便可出面檢舉。”

    李秋池得意地一笑,道:“太祖定制:官吏宿娼者,罪亞殺人一等,雖遇赦而終身不得敘用。如果咱們之前找出的罪名尚不能置之於死地,那麼再加上這條罪名,足矣。”

    其實他們之前羅列的罪名如果朝廷認為屬實,就足以摘了葉小天的烏紗帽了,不過葉小天此人被人算計也不是一回兩回了,每每總能死裡逃生,反敗為勝,實在有點邪門,為了以防萬一,李秋池還是多備了一手。

    要彈劾一個官員,只靠捕風捉影當然是不行的,但是八分真,兩分假,這樣就很容易取信朝廷了。饒是如此,為了謹慎起見,這兩分假也沒有直接寫入奏章,而是留待觀望。

    葉小天在銅仁府公幹期間是否,花知縣按理來說是不應該知道的,若是寫進彈劾奏章,就算朝廷諸公採信了,起碼也會立即判斷出這位知縣與縣丞不和,早就有心整治他,所以派員監視,這是為官大忌,所以不到萬不得已,他們不必拋出來。

    如果朝廷相信了花晴風提出的其他幾條彈劾罪名,派員前來勘察,那麼就可以斷定朝廷諸公至少是已經相信了幾分,這時再巧施手段,讓那風憲官“自行查到葉小天其它的不軌舉動”,基本上也就可以確定葉小天的歸宿了。

    不論對錯,不論是非,唯論道德!私德不完美的人怎麼可能做出對的事,私德完美的人怎麼可能做錯事。國人以道德為根基綿延千年,一直堅持這樣的邏輯,所以在道德上做文章,可謂無往而不利。

    花晴風道:“那麼,本官明日就上書彈劾?”

    “不可!”

    李秋池阻止道:“這封奏章的彈劾力度是夠了,但是如果東翁獨力上書,會給人一種什麼印象?要知道,葉小天畢竟有諸多功績,他剷除地方惡霸豪強、剿滅滋擾地方的山賊、建立‘天河’引水抗旱,破獲販私販禁大案……

    每一樁、每一件,都還歷歷在目。此時東翁若獨力上書,就算奏本中所言屬實,也不免會給人一個嫉賢妒能的印象,那樣的話,葉小天固然倒了,對東翁也大為不利,畢竟我們不只是要搞垮葉小天,還得確保大人您任期滿後能有一個好的歸宿,如果因此令朝廷諸公對東翁產生了厭惡,那就得不償失了。”

    花晴風趕緊請教道:“那依先生所言,該當如何?”

    李秋池一字一句地道:“由眾官吏們聯名彈劾,如此才能顯出葉小天已犯眾怒!東翁不可擔當這首倡之名,只需作為一縣正印,虛心接納眾官吏意見,附議彈劾即可。”

    “這個……”

    花晴風一聽,頓時面露難色。讓他搞點小動作,背後捅葉小天的刀子,他還是辦得到的,可是糾集眾官吏一同上書……,他既沒這個威望,也沒這個號召力,根本不可能啊。

    李秋池皺了皺眉,道:“怎麼,東翁覺得有難處?”

    李秋池實不相信,花晴風在葫縣做了五年的正印官,頭一把金交椅上端坐的人物,居然連背後煽風點火、糾集一班人眾攻訐一個下屬的能力都沒有,這得要多無能?太說不過去了吧。他在貴陽也接觸過不少官吏,還沒見過這樣的奇葩。

    花晴風自然不會在李秋池面前如此露怯,其實在他發現葉小天和他的女人有“私情”以後,羞辱和憤怒已經給了他足夠的勇氣,他並不畏懼與葉小天一戰,可是讓他聯絡眾官吏聯名上書……卻做不到啊!

    紫羽托著大肚子站在屏風後面,聽到這裡也不禁替老爺著急。私下裡閨閣中,她沒少聽老爺說起過這葉小天如何可惡,站在她的立場上,自然對葉小天也有了敵意,如今眼見老爺有了揚眉吐氣的機會卻還畏首畏尾,心中甚是著急。可她只是一個小門小戶人家出身的姑娘,沒多少見識,哪能幫得上忙,只能跟著著急了。

    花晴風吞吞吐吐地道:“先生有所不知,葉小天在葫縣一手遮天,接連鬥垮孟縣丞、徐縣丞和王主簿,風頭更勁,我縣大小官吏,無不懼他三分。這般情況下讓他們出頭,他們怎麼敢?”

    李秋池冷笑道:“如果可以確定葉小天此番必垮呢?東翁,眾官吏畏他越深,便也恨他越深。一旦逮到機會,又怎會放過?如今有東翁出面主持其事,總不至於沒人出頭吧?”

    李秋池一邊說著,一邊暗想:“以前只知孟慶唯在時,勾連豪強,壓迫知縣。卻不知花晴風能力究竟如何,如果花晴風經營葫縣五年,一個心腹也無,就連串聯同僚告舉一個下官的事都辦不到,那麼這個東翁我也不必保他了!”

    花晴風見李秋池神色轉冷,心中一緊,暗自忖道:“我若再推脫,恐怕李秋池也會對我失去信心,再難助我了。也是,我在葫縣五年,難道就連幾個人都號召不起來?

    花晴風細細盤算起來:白泓此人首鼠兩端,最是膽小怕事,他巴結葉小天,應該是聽說了葉小天的名聲,畏懼此人強勢。然則身為一縣主簿,他也未必就願意大權旁落,凡事都看葉小天的眼色行事。若是使他相信我此番告舉必定成功,他應該會答應與我一同田署名。

    張典史麼,此人與葉小天只是正常的通僚關係,並不算親近。只是此人年歲已高,來葫縣只是混日子的,誰人強橫一些,他都不會在乎,恐怕是不會參與這件事的。但是我若許他好處……,能許他什麼好處呢?

    罷了罷了,此人先擱在一邊,再說兩個班頭,周班頭是不用想了,此人鐵了心跟隨葉小天,循天……對葉小天推崇備至,也不可靠,縣學教諭顧清、訓導黃炫,如果我能許他們一定的好處,再施加一定的壓力,應該可以拉過來。

    巡檢司羅小葉……不可能!

    稅課大使李雲聰……不可能!

    驛站的趙驛丞……不可能!

    縣倉大使……這是我的人,應該可以。

    司獄官……也是我的人,應該可以!

    想到這裡,花晴風緩緩抬起頭來,對李秋池道:“有三分之一的官員,本縣有把握。另有三分之一,還要恩威並施,拉攏過來,另外三分之一,乃是葉小天的心腹,很難拉得過來的。”

    李秋池想了想道:“好!既如此,東翁對可以相信的人,不妨先透露聲息,讓他們心中有數。再對可以拉攏的人,或示之以恩,或敲打一番,讓他們心生畏懼,然後便召集全縣官僚,公佈宣佈此事!”

    花晴風大吃一驚,道:“公開宣佈?”

    李秋池沉聲道:“不錯!東翁公開宣佈,才有先聲奪人之效!到時候,有心腹之人搖旗鼓噪,又有搖擺不定之人或先畏了東恩之威,或先受了東翁之恩,再見有人應和,便能當場迫使他們同意簽字。如此一來,剩下那三分之一的人,說不定也有人會見風使舵,投靠東翁一邊。”

    花晴風蹙眉道:“何不暗中一一串連,如此……”

    李秋池搖頭,道:“暗中串連,一旦其中有人口是心非,提前洩露了消息,叫葉小天聽聞後,難保他不會想出辦法破壞此事。再者,暗中一一串連,耗時太久。

    如今趁他不在,正是東翁發威的機會。,一旦葉小天返回葫縣,他的人有了主心骨,就更不會投靠東翁了。再說,只要東翁能聯絡到一半的官員,聯名簽署奏章,以六百里加急呈遞京師,到那時葉小天就算知道也來不及了!”

    “這個……”

    花晴風猶在猶豫,李秋池沉聲道:“東翁,靜若處子,動如脫兔,如此方能擒住葉小天這等狡詐小人!一旦上了奏本,東翁就是挾大義名份,行堂堂正正之事,有何懼哉?”

    花晴風咬牙道:“好!便依先生所言!”

    花晴風咬緊牙關,終於也露出了狼一般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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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8
發表於 2015-4-9 22:08:48 |只看該作者
第497章 洩密


    縣衙後進院落,主人、主婦所居的宅院與最後面丫環婆子居處中間那條幽仄狹長的小巷子裡,蘇循天一步三搖地走過來,他正要去探望姐姐。姐弟情深,如今姐夫冷落姐姐,姐姐心情不好,所以蘇循天常來陪她聊天,排遣寂寞。

    迎面有一個十七八的翠衣小丫環走來,瓜子臉兒,頰上有幾個淺淺的雀斑,很是俏麗,這個小丫環是紫羽夫人身邊的人,名叫果兒。見到蘇循天,果兒便避讓到牆邊,神情卻有些異樣。

    兩個人挨近了,那小丫環一扭身,似要逃走似的,可還沒等二人擦肩而過,蘇循天已然飛快地探出手去,在她臀後重重地捏了一把。

    「哎呀!」

    果兒一聲驚叫,掩住了臀兒,大眼睛登時水汪汪的,羞嗔地瞪了蘇循天一眼,轉身又要逃走,卻被蘇循天一把抓住手臂。果兒羞窘道:「舅老爺放手,會有人來呢。」

    蘇循天嘿嘿一笑,低聲道:「我在柴房等你。」

    果兒臉蛋兒紅紅的,羞怩道:「大白天的呢,不要!」

    蘇循天已揚長而去,拖著長音兒道:「等你喔。」

    果兒跺了跺腳,扭頭看看,恨恨地跟了上去。

    柴房裡滿是柔軟的草,在不需要生火做飯的時候,是絕不會有人到這種地方來的,實在是大戶人家人多眼雜的情況下偷情尋歡的絕佳去處。

    柴房裡,跟進來的果兒撅著小嘴兒,鼓騰騰的胸脯兒氣鼓鼓地氣伏著:「人家還有事做呢,叫人家來幹嘛呀?」

    蘇循天伸手一拉。兩個人就倒向了柴草堆,一番悉悉索索之後,果兒鬢也鬆了,釵也亂了,嬌喘吁吁。媚眼如絲,那小撅嘴兒濕漉漉紅潤潤的,胸脯卻起伏的更加激烈了。

    「壞人,你就知道欺負人家!」

    果兒不安地整理著衣衫,道:「大半天的呢,別叫人發現。人家現在不能陪你,得趕緊回去侍候夫人。」

    蘇循天拉著她道:「只聊一陣,沒關係的,我對你可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呀。」

    「才怪!」

    果兒俏巧地白了他一眼。道:「昨兒你對小夜動手動腳的,別以為人家沒看見!」

    蘇循天嚇了一跳:「我那麼小心還能被人發現?這丫頭,別是老盯著我吧。」

    蘇循天嘻皮笑臉地道:「你和小夜不是好姐妹嘛,嘿嘿,將來不如一起跟了我,依舊做好姐妹。」

    果兒嘆了口氣,認命地道:「只要你對人家好,將來不要對不起人家就行。人家只是一個可憐的小丫環。你便怎樣拈花惹草,我也管不得你。」

    蘇循天豎起三指,向天發誓道:「我保證。對果兒真心實意,如果有朝一日負了果兒,天……」

    果兒伸出手,掩住了他的嘴巴,道:「別亂發誓,人家信你啦。」

    蘇循天大喜。攬過她香香軟軟的身子,又偷了個嘴兒。

    果兒暈著臉兒。對蘇循天道:「舅老爺不做官,怎麼有資格納妾呢。」

    蘇循天不以為然地道:「規矩是規矩。可如今天下還有幾人那麼守規矩。富有人家,沒有功名卻也妻妾成群的比比皆是,你不用擔心,我不做官,也能納你為妾,呵呵,我養得起你的。」

    「嗯……」

    果兒像只慵懶的小貓兒似的偎在蘇循天懷裡,手指在他胸口劃著圈圈,細聲道:「那……要是葉縣丞倒了,張典史會順進一位成為縣丞吧?那樣的話,你能不能升為典史呀,那就是官了呢。」

    蘇循天一怔,奇道:「葉縣丞要倒了?你聽誰說的?」

    果兒撇撇嘴道:「還說你疼人家,還要瞞著人家是不是。」

    蘇循天急忙陪笑道:「嗨!男人嘛,哪能把外面的公事動輒說與自己的女人聽,你這是聽誰說的,一旦傳出去可不得了。」

    果兒聽他說「自己的女人」,不禁心中一甜,便道:「你放心吧,我也就是跟你說,別人我哪會講呀。我是聽紫羽夫人說的,紫羽夫人說知縣大老爺已經想出了定策,那葉縣丞很快就要倒大黴了,紫羽夫人說……」

    花晴風與李秋池商議大事,現如今最安全的地方就只有紫羽的住處,是以便在那裡議事。而二人議事的經過又被紫羽偷聽了去,紫羽大為歡喜,心裡又藏不住事,便向身邊人賣弄起來。

    卻不想她身邊兩個侍候的丫頭早就被蘇循天一一勾搭到手了。蘇循天長得不醜,又是縣太爺的小舅子,兩個丫頭的歲數已經老大不小了,對她們來說,若能跟了蘇循天,那已是極好的歸宿,自然很容易就上鉤了。

    但是這兩個丫頭雖然知道大房和如夫人這邊關係不太好,但那本是大戶人家的常態,她們兩個並不清楚蘇循天這個小舅子和縣太爺姐夫的官場派系居然不是一路,是以對他毫無隱藏。

    蘇循天勾搭紫羽身邊的兩個貼身丫環,最初的目的只是為了他的姐姐,想從紫羽身邊的人瞭解掌握紫羽夫人的一切。雖然紫羽是妾,可是有了兒子,在花晴風心目中的地位大為不同,蘇循天不希望有任何不利於姐姐的事情發生,卻不想竟會聽到這樣一個消息。

    他不動聲色地聽著,之後又與果兒嬉鬧一番,逗弄得果兒有些春情難耐的時候,拍了拍她圓滾滾的屁股道:「如今先放過你,今兒晚上……」

    果兒衝他扮個鬼臉,嘻嘻笑道:「今兒晚上人家要侍候夫人,走不開!」

    一邊說,果兒已經一邊逃了出去,蘇循天伸手一抓,抓了個空。聽著果兒的腳步聲遠去,蘇循天臉上的笑容漸漸凝滯起來。

    ※※※※※※※※※※※※※※※※※※※※※※※※※

    葉小天正走在返回葫縣的路上,依舊是日上三竿時啟程,剛及黃昏歇宿,走得悠哉悠哉。葉小天這麼做,是為了給葫縣那邊散播的兩條消息留出充分發酵的時間。

    葉小天究竟從銅仁拿回了多少賑濟銀子,葫縣那邊還無人知曉。此前葉小天派人回去向花晴風報信時,只說困難重重,恐難完成使命,但沒說銅仁府決定給予葫縣的撥款數目。

    與此同時,葉小天派人在葫縣散播消息,向葫縣百姓說明了銅仁府例年來在向各郡縣撥款時之所以偏袒其他郡縣,唯獨冷落葫縣的真正原因,先把內部矛盾引向外面。

    他還散播消息說,由於今年其他郡縣確實有因天旱蟲災等原因造成糧食減產,所以銅仁府更有側重,這一來葫縣可能爭取到的賑銀大概不及往年的五成。

    葉小天通過這些消息,一方面把百姓們的不滿引向外面,一方面又把他們的心理預期壓到了最低,這樣一來,即便他最後只能帶著約有往年賑銀的六成回去,都足以成為意外之喜了,那時誰還會心生怨尤,誰還會抱怨分配不公。

    而今葉小天帶了約有往年九成比例的賑銀回去,這將大大出乎葫縣所有人的預料之外,葉小天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提高自己聲望的好機會,於是他讓華云飛又帶回去一條消息:

    「知府大人原意只給葫縣往年一半的賑濟銀子,葉縣丞為了替葫縣百姓多爭取些賑濟款,主動請纓為知府大人分憂,前往水銀山調停四大部落之間的紛爭,出生入死,凶險重重,最終為葫縣爭來了更多的賑款。」

    葉小天讓華云飛帶回去的這段消息,通過口口相傳,那是一定會被人民群眾發揮豐富的想像力補充完善,最終塑造出一個為民請命、不計生死的清官形象的,但這需要時間,所以葉小天沿途走的很慢。

    可惜銅仁府距葫縣並不算太遠,快馬加鞭也就兩天路程。雖說山道難行,雖說有大筆的銀兩需要用車子押運,本身不可能走得太快,可一天的路程頂多也就拖成三天半,因此幾天下來,距葫縣還是越來越近了。

    這天他們正行在路上,眼看太陽又已西斜,只見飛騎如箭,從山道上滾滾而來,踏得飛石亂濺,山間竟有回音。

    「戒備!」

    護銀車隊的一個把總厲喝一聲,下馬抽刀,車隊立即停下,前方架起藤盾,長矛架於其上,後邊又有弓箭手張弓搭箭,做好了準備。

    來騎雖只一人,但馬速太快,而且可以明顯看見那騎士背著一張大號獵弓,與弓交叉,另有一口長刀背在背上,刀柄紅纓如火,他們押送著這麼多銀子,不能不防,萬一這只是山賊前哨,不早做應對就遲了。

    葉小天手搭涼篷向來人眺望著,忽然吃驚地道:「云飛?」

    葉小天馬上叫道:「不要放箭,是自己人,放他過來!」

    前方那把總剛剛厲喝一聲:「來人止步,否則殺無赦!」就聽見後邊傳來葉小天的大呼,那把總怔了怔,喝道:「閃開道路!」

    前方長矛手一撤,盾牌手左右分開,弓箭手也把箭矢指向地面,但仍全力戒備著。不得不說,銅仁張氏這支私兵軍紀與戰力還是相當不錯的,起碼比大部分已經退化成了民兵與農夫的衛所官兵要強大許多。

    華云飛一路不停,從隊伍閃開的人牆中間直衝過來,到了葉小天身邊滾鞍落馬,葉小天早已下馬相候,立即搶上一步,扶住因為乘馬太久,兩股發麻,有些站立不穩的華云飛,急道:「云飛,你去而復返,如此急促,可是出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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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11 09:17:30 |只看該作者
第498章 後院起火

        
  今日的排衙似乎與往日有所不同,官員胥吏們發現花大老爺紅光滿面,好像有種莫名的興奮。排衙之後,胥吏們退下大堂,又發現不用參加排衙的縣學教諭、訓導,稅課大使、巡檢司羅大人、驛站趙驛丞等人紛紛趕到,就意識到一定是有重要大事發生。

  在衙門做事的人,對風向特別敏感,所以這一上午胥史們都無心做事,有事沒事的就會溜出籤押房,到二堂附近轉悠轉悠,希望第一時間打聽到確切消息,但二堂裡的官員們卻始終沒人出來。

  坐在二堂的花晴風比一早排衙時還要激動,臉龐始終是紅潤的。這種熱血沸騰的感覺他已經很久不曾有過了。從小到大,他就是父母眼中的乖兒子,鄰居眼中的乖孩子,教書先生眼中的乖學生,熱血的經歷,太少了。

  他能清楚地記得自己從小到大與人打架的次數,因為從小到大他就只打過一架,那時花家的家境還不錯,他還沒有與做綢緞生意的蘇家訂親,那時他還是所在鎮子上唯一一家私塾裡學業最出色的學生,那一年,他才九歲。

  先生講課的時候,坐在他前邊的那個孩子不停地做小動作,不時與他人小聲說話,花晴風很生氣地提醒他住口,那孩子馬上高聲說了句:「花晴風,先生正講課,你不要說話!」

  那時候,他正出言制止對方講話,所以先生扭過頭來時,正好看到他最得意的弟子在張嘴,所以很生氣地瞪了他一眼。花晴風忍了一肚子氣卻無法辯解,一直忍到下課,終於像隻出閘猛虎般撲上去,揪住了那個信口雌黃的小子……

  不怎麼會打架的花晴風沒贏,因為他甚至不懂得怎麼出拳。他只是揪著對方的衣服,從課堂的最後面一直掄到最前面。那場架他輸了,可是儘管他鼻青臉腫,卻非常興奮,渾身的血液久久之後還有一種燃燒般的感覺。

  那時候,血液沖得他的手掌都一漲一漲的。他覺得那時候一拳砸出去,就算是砸在牆上,他也不會有痛的感覺。而此刻,他又有了那種感覺,久違的感覺:熱血!

  花晴風冷冷地掃視著二堂裡所有的官員。他已經當堂公佈了葉小天的十大罪狀,全場為之嘩然,沒人想得到即將卸任離職的花知縣這是發的什麼瘋,但是每個人都察覺到,他們的大老爺似乎真的與往常有些不同了,他的目光異常銳利,很有氣勢。

  縣倉大使和司獄官已經表態支持了,在花晴風連續兩次強調自張居正被清算以來的皇朝氣象。保證此番聯名彈劾,葉小天必倒,又有縣倉大使和司獄官站出來決意聯名後。堂上的風向漸漸有些變了。

  至少,羅小葉的質疑和李雲聰的強烈反對,並沒有壓住花知縣的氣場,他仍然掌控著整件事情的基調。花晴風越來越喜歡現在這種感覺,似飲醇酒一般,飄飄欲仙。

  「白主簿。你意如何?可願與本縣一同聯名?」

  花情風把矛頭對準了白泓,這是縣裡的三把手。只要他也肯聯名,必定又會有一批搖擺不定的官員加入進來。白泓眼觀鼻、鼻觀心。彷彿老僧入定,一言不發。

  花晴風抬起手,重重地壓在已經寫好的奏章上,沉聲再問:「白主簿,你意如何?」

  白主簿沉思著,他忽然明白昨日花晴風召見他,以「壓擔子」為名,許他更大權力的根由了,原來是為了拉攏他一同彈劾葉小天,虧他還為此興奮了半宿,如果他不肯答應,花晴風先前的許諾顯然是不會兌現了。

  「幹掉葉小天,花知縣又將屆滿,這樣的話我就是葫縣權位最高的官員中資歷最老的一個,我本來就是七品,並不比花晴風低,我又有表姐夫在南京吏部為官,到時候會不會由我接任葫縣正印?」

  想到這裡,官迷兒白泓不禁心頭一熱,但他旋即就想到了懸掛於書房之中的那張條幅:「與為善!」

  中間的留白,並非如他對人所言是要把「人」記在心裡,那留白處,其實留的是「葉小天」三個字,這是他來葫縣上任前就打定的主意:絕不與葉小天為敵,如今要違背先前的誓言嗎?

  想起那個鬥垮了兩任縣丞、一任主簿,在南京城又胡攪蠻纏,接連禍害了吏部、刑部和禮部,又轟走了李國舅的葉小天,白泓熊熊燃起的貪念登時就像被潑了一瓢冷水……

  ※※※※※※※※※※※※※※※※※※※※※※※※※

  花晴風在二堂大擺威風,試圖逼迫眾官員與他聯名上書的時候,他的後院卻已起了火。葉小天此時赫然出現在蘇雅夫人的閨閣之中,端坐在蘇雅夫人的小書房內。

  蘇雅與葉小天端坐於書案兩端,蘇雅滿面羞惱,臉泛酡紅,額頭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一口貝齒緊咬著下唇,一言不發。葉小天雙手按膝,神色冷峻,睨著她沉聲道:「夫人考慮的怎麼樣了?」

  蘇雅攥起粉拳,道:「這件事,是我夫君對你不住,但……你怎可逼我做這樣的事,我是他的妻子啊!」

  葉小天冷冷地道:「不然,夫人還有良策?」

  蘇雅怒道:「你這人,怎能忘恩負義,如果不是我那弟弟向你通風報信,你到現在還蒙在鼓裡,到時候……」

  葉小天道:「到時候,你那夫君就要落一個嫉賢妒能、誣告同僚的罪名,被罷官免職,遣歸故里,不但再也做不得官,而且還要聲名狼籍,想做個體面的士紳亦不可得!」

  蘇雅睇著他道:「滿口胡言,你怎知便不是朝廷準了我丈夫的奏章,將你削職為民!」

  葉小天泰然道:「我當然不會信口開河,夫人既然問我其中道理,那我就講給你聽。尊夫一旦上書朝廷。朝廷不會不教而誅吧?朝廷會讓葉某上書自辯,還會派風憲官來查我,是不是?」

  蘇雅道:「那是自然!」

  葉小天道:「好!那時候,葉某已知其事,夫人以為。若我有心對付縣尊,比起尊夫,誰能發動更多的力量?他想害我,我有沒有辦法抹殺一切對我不利的證據,反過來抓住他的把柄?」

  蘇雅氣道:「我夫君兩袖清風,有什麼把柄好抓?」

  葉小天仰天打個哈哈。道:「是嗎?」

  葉小天往牆上一指,道:「夫人,這張《高山流水圖》可是名家之作,前朝古董,起碼值一千兩銀子。妳說……這算不算是『雅賄』呢?」

  所謂「雅賄」就是以名貴字畫、古董贈送官員,既達到行賄的目的,又顯得高雅。官員拿著它,隨時可以向書畫古董鋪子換取銀錢,也算是一種硬通貨了。可那張圖正是葉小天所贈,上邊還蓋著葉小天的私章呢。

  蘇雅惱怒道:「那可是由你贈送的,莫非你就是行賄之人?」

  葉小天一本正經地道:「非也,那是下官受逼不過。被知縣大人勒索!」

  蘇雅只氣得張口結舌:「你……你……」

  葉小天目光一轉,又道:「我沒記錯的話,花知縣曾經通過洪大善人名下的書鋪。出過一本隨筆?」

  蘇雅瞪起一雙美麗的杏眼道:「那又怎樣?」

  葉小天似笑非笑地道:「常言道:『討個小,刻個稿』,可見印書之利,印書一套,至少也能賺回買個妾的銀子。不知花知縣刻印這本詩詞散文集子,賺了多少啊?」

  最初出書並不賺錢。但是到了明朝中後期,由於出版業的發展。刻書、賣書開始成為一項能贏利的行業。而書籍和文人關係最是密切,官員又多是從文人中來。這一來就有官員利用印書賣書賺錢了。是以朝廷規定,官員以出書贏利者,革職查辦!

  本朝就曾有一位學政大人,把自己所著八股文章刊印成書,命諸生買讀,被人彈劾,一經查實後,立即革職查辦了。也就是說,官員寫書刻書可以,但不能營利,更不能利用職務之便強買強賣。否則要受嚴懲。

  蘇雅氣得臉上紅暈更盛,道:「我家可沒從中賺得一分銀子,為了印書,倒還搭了些錢呢。」

  葉小天攤了攤手道:「這個只是夫人妳一面之辭,誰能確定呢?如果下官去洪大善人那兒走一遭,再去拜訪拜訪本地幾位士紳,妳說他們會怎麼講?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嘛。」

  蘇雅臉色一白,恨聲道:「你要誣陷?」

  葉小天反問道:「難道尊夫指摘葉某的罪名屬實?」

  蘇雅又不語了。

  葉小天微微一笑,又道:「循天曾經鬧出人命的事,我是不會提的,我當他是朋友,這是我為他做的事,不是為了縣尊。但……本縣有一座賭坊,據我所知,它真正的幕後主人乃是大老爺,而且這座賭坊現在還在經營。縣太爺經營賭坊……呵呵……」

  在門外把風的蘇循天並不知道因為他的疏忽,給姐夫又增添了一條罪名。花晴風意欲對付葉小天的時候便吩咐他關掉賭坊,把花家的痕跡抹去,可他覺得從那些賭徒們身上抽點利水,既非傷天害理,又能有所收入,所以沒捨得,想不到葉小天其實一直就知道這賭坊的存在,也知道這賭坊就是縣太爺做後台。

  蘇雅夫人胸膛起伏不定,激動地打斷他的話道:「你不要說了!」

  葉小天笑了笑,轉口說道:「夫人,我在京師,有禮林侍郎的交情,在金陵府,有兵部張尚書的緣份,真要打起官司,妳說誰輸誰贏?對我來說,結局只有兩個,要嘛反敗為勝,要嘛同歸於盡,而對夫人妳來說,結果只有一個:妳丈夫,一定會丟官罷職,身敗名裂!所以,循天告訴我這件事,使我提前知曉,有了迴旋餘地,他不是救了我,而是救了他的姐夫、妳的丈夫!」

  蘇雅像泄了氣的皮球似的軟在椅子裡,閉上美麗的眼睛,兩行清淚緩緩流下,哽咽地道:「我……答應你……」

  葉小天微微一笑,起身走到蘇雅身邊,衷心地道:「夫人很聰明!既聰明又美麗,有此賢妻,是花知縣的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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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11 09:19:13 |只看該作者
第499章 當面鑼

     
  二堂上鴉雀無聲,所有的人都看著白泓。白泓臉上變形變色的,心中天人交戰,不會兒額頭就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花晴風眼見白泓如此掙扎,心中信心更大了,曾幾何時,他花晴風也能靠著威嚴,把一個僅低他一品的官員壓迫成這般模樣了。花晴風一字一句地道:「白主簿!」

  白泓從袖中摸出一方手帕,顫顫巍巍地在臉上擦了擦,道:「事關重大,可否容下官……好生斟酌一下。」

  花晴風冷笑一聲道:「白主簿,奏章今日就要上奏朝廷,可等不了那許久,不知你究竟意下如何?」

  白泓似乎被汗水蟄了眼角,他猛地閉了閉眼睛,眼前陡然浮起出了那張懸掛在自家書房中的橫幅,上邊空白處赫然出現了三個大字「葉小天」,變成了六個大字的條幅:「與葉小天為善!」

  白泓猛地張開眼睛,對花晴風道:「下官赴葫縣上任時日尚短,對葫縣官員不甚瞭解,縣尊所言罪狀,下官全無所知,既不知其事,實在不能與大人聯名簽署奏章,還請大人恕罪!」

  花晴風怔住了,他眼看白泓那般模樣,還以為他馬上就要被自己逼迫到崩潰,誰料突然之間卻發生了這樣的演變。白泓有大權在握的誘惑,有搞垮葉小天,捱至他離任後升為一縣正印、百里至尊的機會,可他居然拒絶了。

  一念及此,花晴風對葉小天更加忌憚,他知道葉小天勢大,卻也沒想到葉小天的威勢竟如此之大。致使這位縣主簿畏之如虎,如此一來,花晴風剷除葉小天的決心也更大了。

  他要報仇,他要搞垮睡了他的女人的混蛋!他要洗刷在葫縣任職五年留下來的窩囊名聲,重振官威。如此他才有前程可言,否則再到任何地方為官,也難免被強勢下屬架空的可能。

  花晴風想了想,嚥下了對白主簿的呵斥之辭,呵呵笑道:「白主簿,且不忙著拒絶。你再好好想想,或許……會改變主意!張典史,你來葫縣有段日子了,本官所言不虛吧,你可願與本官聯名?」

  張典史一直低頭不語。忽然花晴風點到他的名字,張典史不由身子一震。李雲聰和羅巡檢的臉色已經輕鬆下來,既然連初來乍到的白主簿都拒絶簽字了,張典史一向順從葉縣丞,又豈會答應與花知縣聯手,背後捅他一刀。

  不料張典史咬緊牙關,頰上肌肉綳得緊緊的,一寸寸抬起頭來。忽地用力點了點頭,沉聲道:「下官願與大人聯名,彈劾……葉縣丞!」

  羅巡檢和李雲聰怔住了。彼此面面相覷,有些不敢置信。白泓有接替花晴風成為葫縣縣令的機會,都禁受住了誘惑,張典史……這是吃錯了什麼藥?難道花晴風許給他的好處更甚於白主簿?

  卻不知白泓早在金陵時就親身領教過葉小天的手段,見識過葉小天橫行三部,弄得三位尚書哭笑不得的場面。葉小天守刑部大門的時候,可是把都察院、大理寺和應天府尹都給戲弄了。卻毫髮無傷。

  再加上白泓有親戚在金陵吏部,放棄這個機會再隱忍幾年。照樣有機會復出,他不必冒著得罪葉小天卻未必扳得倒他的風險。而張典史卻不然,他老人家馬上就該致仕了,以不入流雜職官的身份致仕。

  而花知縣答應分潤功勞給他,並且在離職前作為他的保舉人,為他上書請求晉級為從九品官,有了品級,他就不再是雜職官了,在他致仕的時候,他就能有一個更體面的身份。

  這個誘惑對他來說,遠比白泓所得到的貌似更大的好處更具誘惑,因為白泓放棄這個機會依舊還有機遇,而他錯過這個村,就再也沒有這個店了。何況,他本來自中原地帶,還不太瞭解貴州官場,在他看來,以正印官的身份,又聯絡了一些同僚,聯名彈劾一個副手,斷無失敗的可能。所以,他決定冒這個險。

  張典史的掌心都已沁出汗來,他有心疾,為了做出這個決定,心跳如擂鼓,現在都有點一陣陣的耳鳴,可是一旦做出這個決定,心情一下子放鬆下來,眼前陣陣發黑的陰翳也就消失了,他往椅上一靠,感覺有些虛脫的感覺,忙抓起茶杯,大口大口地喝水。

  大堂屏風後,李秋池心中暗想:「東翁怎麼不先問張典史,若是張典史先行答應,恐怕白主簿也就不會拒絶了,平白少了一個有力人物聯名,實在可惜。不過,錦上添花也就是為了好看,沒有白主簿,此事至此也是一定能成的了。」

  花晴風得到張典史承諾,不禁欣喜若狂,馬上趁熱打鐵又看向顧教諭和黃訓導,花晴風已經想好一些說辭,比如列舉葉小天的罪狀,激起兩位老學究的仇愾之心,比如顧教諭和黃訓導才是葫縣教化方面的主官,可易俗一事的功勞卻被葉小天獨享,不曾分潤於他二人一點好處,挑起二人的憤恨……

  只要顧教諭和黃訓導同意聯名,回過頭來再對白主簿軟硬兼施一番,他定然也要答應的,那時候大概只有李雲聰這個死忠還有羅小葉這個講江湖義氣的軍頭兒依舊不肯聯名了,想必就連趙驛丞也會來個牆倒眾人推。

  花晴風越想越美,清了清嗓子,扭頭對坐在側首的黃教諭道:「黃教諭,對於本縣的提議,你……」

  花晴風還未說完,就聽門口一聲怪叫,就像一隻貓被人踩了尾巴,隨即叫聲戛然而止,又似那貓被人割斷了喉嚨。

  花晴風聽得那怪叫聲是他派在二堂門口負責守衛的心腹衙役,不禁大怒,他霍地轉過頭去,一把抓起驚堂木,正要嚴斥堂下,就見葉小天從堂下走上來。一邊走一邊很隨意地向眾人不停地拱著手,像極了一隻招財貓兒。

  「大家好啊,大家好!羅巡檢好,顧教諭好,白主簿好。縣尊大人,這是在議事嗎?」

  花晴風手中抓著驚堂木,目瞪口呆地看著葉小天,狀似中邪:「不會啊,他不是還該有兩日才到嗎,怎麼會……怎麼會……」

  「啊!」

  突然又是一聲怪叫。聲音就響自堂上,嚇得花晴風一哆嗦,手中的驚堂木失手跌落,吧嗒一聲砸在那份奏章上。

  眾人循聲看去,就見張典史從椅子上「直不愣登」地拔起來。兩隻眼睛瞪得嚇人,伸手指著葉小天,嘴巴張合幾下,忽地脖子一歪,「咕咚」一下又摔回了椅子,隨即就向地上滑去。

  坐在他上首的是羅小葉,到底是軍人出身,身手還算敏捷。迅速探臂一抓,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領,這才沒有讓他滑脫在地。就見張典史臉色鐵青,口吐白沫,唇色發紫,臉色蒼白,已然不省人事。

  羅小葉驚道:「不好了,張典史突發重疾。」

  這張典史本有心疾。方才一陣緊張一陣放鬆的,心臟本就再難承受刺激。卻不想葉小天突然冒了出來,本就有些心虛膽怯的張典史驚嚇過甚。一下子促發心疾,就成了這般模樣。

  堂上堂下頓時一片大亂,趕緊喚了兩個人來,卸下一扇門板,抬起張典史,急去求醫診治,等把張典史抬走,堂上的混亂才稍稍平靜下來。

  葉小天見張典史發病,心裡也有點兒納悶,他知道花晴風此時在二堂召集眾人就是為了對付他,但他剛到堂前,所以並未聽見張典史附和花晴風的話,雖然現在看見張典史膽怯心驚的樣子他也猜出了幾分,可是……他有這麼可怕嗎?

  其實葉小天雖然氣憤花晴風過河拆橋,利用他鬥倒了徐伯夷和王主簿便掉過頭來對付他,但他所恨者也只是花晴風一人而已,像張典史這種混吃等死的小人物,不過是搖旗吶喊的角色,他根本懶得理會,怎麼就……

  騷亂過去,眾人落座,葉小天佯裝不知花晴風所議之事,坦然入座,對花晴風道:「下官奉命往銅仁求取賑濟銀兩,今已解赴入縣,慚愧的是,下官使盡渾身解數,也只討來約有往年九成的賑銀。」

  花晴風強擠笑容道:「去歲有幾個縣受了災,今年銅仁府必有照顧,所以我縣賑銀少於往年也在情理之中,葉縣丞辛苦了。」

  葉小天道:「多謝縣尊體諒。對了,今日縣尊將全縣官員召集於此,不知所議何事啊?」

  堂上頓時又變得鴉雀無聲了,所有的人都望向花晴風,花晴風被這麼多雙眼睛盯著,頓時覺得「壓力山大」。葉小天一瞬不瞬地盯著花晴風,花晴風的額頭不禁見了汗。

  屏風後面忽地隱隱傳出一聲低咳,一下子提醒了花晴風:「事已至此,我還有退路嗎,根本不可能退卻了,便是他提前回來了又如何?我已別無選擇,唯有一條道走到黑了!」

  想到這裡,花晴風神色一肅,沉聲道:「本縣召集眾官僚,在此眾議你為官的過失與罪責,打算聯名向朝廷彈劾你。」

  葉小天訝然道:「彈劾我?縣尊大人,你不是開玩笑吧?」

  花晴風脹紅著臉道:「怎麼會開玩笑,本縣從無戲言。你不敬上司、收受賄賂……」

  「停停停停停……」葉小天像揮蒼蠅似的揮了揮手,打斷花晴風的話,直截了當地道:「這些罪名就不用唸給我聽了,你知道我一定否認的!」

  葉小天一到,便在右首最上位坐了,他先向左首眾官員掃視了一眼,又向與他同列而坐的官員們掃視了一眼,聲音很輕、很柔:「聽說有人要聯名告我,不知是哪位君子,可否請出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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