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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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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夜天子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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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0章 究竟誰倒楣


  花晴風雖然尚未被免職,但事實上已被剝奪職權。他也認命了,這些天一直在後宅修身養性,心平氣和下來,靈智也開了竅,往昔種種回味起來,便有了一種截然不同的認知。
  
  難怪孔聖人說「吾日三省吾身」,靜下心來回想自己過往種種,始覺雲淡風輕,令人有種作夢般的感覺,曾經堅執的、放不下的,今日想來竟都是那般不足為道,
  
  最讓他歡喜的是,一直壓在他心頭令他鬱鬱不歡的心結已經解開。雅兒如果真與葉小天有私,甚至為了葉小天不惜誣指他是瘋子,她如今根本不必向他解釋什麼,更不必這麼照顧他、遷就他。
  
  反正現在的他說什麼都不會有人相信,也不可能再做任何事。一旦明白自己對妻子全是誤會,再想到一直以來妻子對他無怨無悔的支持與幫助,花晴風又是愧疚又是感激。
  
  這段時間,他有空就往蘇雅身邊膩,希望能修復夫妻情感。
  
  「咳!娘子,又在做畫嗎?」花晴風輕輕環住蘇雅柔軟的腰肢,下巴搭在她的削肩上,微笑著問。
  
  蘇雅臨摩的還是葉小天所贈的那幅「高山流水」,此時看在花晴風眼裡,已沒了當初那種刺眼的感覺。
  
  蘇雅被他當眾指證紅杏出牆,一身清白盡毀,當時傷心欲絕,如今雖在花晴風的小意親近之下情緒有所平復,終究還是有些幽怨。蘇雅掙了掙肩膀。負氣地道:「你總來膩著人家幹什麼,還不陪紫羽去。」
  
  花晴風陪笑道:「紫羽如今嗜睡,有丫環小心侍候著就是了。」
  
  蘇雅道:「那怎麼成。紫羽懷的是你花家子嗣,她如今有孕在身,更需呵護愛憐,紫羽心情愉悅,對孩子也好。你快去吧,人家又不是妒婦!」
  
  花晴風耳語道:「紫羽可以有孕,娘子一定也可以的。不如咱們現在……」
  
  蘇雅聽他說出白晝宣淫的話來,不禁又羞又氣。她還未及說話,就見蘇循天風風火火地衝進來。那日花晴風被當成瘋子綁回後宅,蘇循天也趕來,向他說明了是他向姐姐討了幅畫。轉手送給了剛剛喬遷新居的葉小天做賀禮。
  
  花晴風此前雖然聽了蘇雅的解釋,卻還是不明白為何她要在畫作上題上自己的小字,聽了蘇循天的話這才明白。他素知這個小舅子不學無術,拿了題了姐姐閨名小字的畫作送人,這種糊塗事兒別人幹不出來,蘇循天幹出來卻毫不稀奇,這才疑竇頓消。
  
  蘇循天自覺向葉小天通風報信雖是激於義氣,終究是對不住姐夫,眼見姐夫失了職權。每日困坐後宅,蘇循天很是不安,所以這幾天一有空就到後宅來陪他吃酒聊天排遣寂寞。努力促和姐姐、姐夫的關係。
  
  此時一見他來,蘇雅還以為他又是來找花晴風聊天的,便道:「你姐夫要去紫羽院中探望,不要纏著他了。」
  
  蘇循天道:「我今天不是找姐夫吃酒的,是有事情說。姐姐,姐夫。出事了,出大事了。」
  
  花晴風如今是「無官一身輕」。心態與往昔大不相同,聽了蘇循天的話毫不慌張,平靜地問道:「近幾年來咱們葫縣一直大事不斷,何曾消停過。如今又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蘇循天斟了杯冷茶喝了,一屁股在凳上坐下,這才道:「姐,姐夫,葉縣丞出大事了。」
  
  花晴風和蘇雅對視一眼,眼神裡都寫著四個字「果然是他!」花晴風搖頭道:「我猜就是他,這個葉小天……,簡直就是一個混世魔王,有他在的地方,若能風平浪靜那才是怪事,他又搞出什麼事來了?」
  
  蘇循天道:「趙驛丞要修繕府邸,就把娘子潛夫人寄託在葉府。可是今兒一早,侍候潛夫人的丫環發現潛夫人離奇失蹤。葉縣丞遍尋不到,就請白主簿帶人上山查案,趙家聞訊也登門吵鬧……」
  
  蘇循天把他剛剛得到的消息從頭到尾說了一遍,直把花晴風夫婦聽得目瞪口呆。怔了半晌,蘇雅才搖頭輕嘆道:「我不惹是非,是非來找我,這個葉小天,還真是個是非不斷的人。」
  
  花晴風近日來雖困坐後宅,依然有種灰頭土臉的感覺,既要憂心前程,又要哄勸娘子,心中實在鬱悶,此時卻忍不住地想笑:「我怎麼忽然覺得,這最倒楣的人其實並不是我,而是看似最風光的葉小天呢?哈!哈哈……」
  
  花晴風終於忍不住大笑出來,這還是這幾天來他頭一次發笑,站在外廂的幾個小丫環一臉緊張:「莫非老爺又發瘋了?」
  
  ※※※※※※※※※※※※※※※※※※※※※※※※※※※
  
  縣衙二堂上,知縣的主位空著,大家都坐在下面左右兩側,大眼瞪小眼。葉小天拉長著一張臉,像個討債的債主,而在座的其他人都欠了他很多錢。不過債主並不只他一個,坐在他對面的趙驛丞同樣陰沉著一張臉。
  
  其他人屏息無聲,一臉的謹小慎微,其中尤以白主簿為甚。他覺得自己真的很倒楣,現如今花縣令躲在後宅享清福,葉縣丞牽扯到命案當中,趙驛丞死了老爹和夫人,他白主簿怎麼擔當得起?
  
  眼見眾人都木然呆坐,一言不發,白主簿只好清一清嗓子,道:「諸位,這事兒今日怎麼也得議出一個章程來啊。花知縣發瘋、張典史病故,葉縣丞和趙驛丞又事涉人命大案,該當如何了結?」
  
  葉小天心情很不好,花晴風當眾指證他和自己妻子有私情的事情尚未平息,現在又鬧出這檔子事來,即便最終能夠證明他的清白,可世間永遠不乏心理陰暗的人。他的名聲在風言風語中也是毀定了,怎麼就這麼倒楣!
  
  趙驛丞的心情更不好,老爹死了。「老婆」也死了,而且死得都是莫名其妙。其實冷靜下來後,他也明白葉小天不可能是兇手,可是如果潛清清真是殺他父親的兇手,而殺死潛清清的兇手卻只是一隻蟲子,這……叫人情何以堪!
  
  白主簿說罷,見眾人依舊默默不語。只好轉首對趙文遠道:「趙驛丞,從我們目前掌握的情況來看。你想指認葉縣丞是害死你妻子的兇手恐無憑據,本官是不能受理這一指控的。」
  
  趙文遠的眼神微微錯動了一下,這才緩緩答道:「至於拙荊是否為葉小天所害,趙某也只是猜測之言。究竟真相如何,當然還需要你們來查個清楚。」
  
  白主簿聽他語氣有所鬆動,忙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呃……可現在的情形是,尊夫人潛入葉縣丞房中有所圖謀的可能要更大一些,雖然她已經死了,當然,本官不是懷疑你趙驛丞,可……要查本案。本官有些話就不能不問。請問尊夫人與葉縣丞之間可有什麼恩怨?」
  
  葉小天對這件事也很關心,他實在想不通潛清清為何要殺他,難道這潛清清並非尋常女子。她不僅是趙文遠的妻子,而且也是播州楊應龍的手下,是奉楊應龍之命行事?
  
  可是無緣無故的,楊應龍為什麼要殺他?再者,如果楊應龍想殺他,根本沒有派潛清清做刺客的道理。因為潛清清一旦失手,楊應龍就被動了。他有無數別人難查底細的死士,用得著派出潛清清?
  
  趙文遠蹙著眉頭,輕輕搖了搖頭。白主簿略一沉吟,又道:「不知尊夫人家世如何,可否見告。」
  
  趙文遠冷冷地瞟了他一眼,道:「我家娘子並沒有什麼顯赫身世,她本是播州楊土司府上的一個侍婢,因為甚得掌印夫人寵愛,所以由夫人主婚,賜我為妻,你要去播州查證嗎?」
  
  眾人聽了都是心中一凜,他們倒沒有懷疑播州那位楊天王意圖對葉小天不利,這兩個人實在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根本不可能有什麼瓜葛,至於去播州楊家調查,那是想都不用想的,可如此一來……
  
  眾人不禁偷偷看了葉小天一眼,實在找不出別的理由了,會不會真是兩人日久生情,又因情生恨,所以才鬧出這麼狗血的事來?只是這層窗戶紙誰也不肯捅破,所以大家說來說去,對於如何解決眼下困境,沒有絲毫幫助。
  
  羅小葉眼見他們繞著真正的目的轉來轉去,就是不涉及正題,實在不耐煩了,便道:「眼下為難之處在於:知縣瘋了,典史病故,縣丞與驛丞涉案,播州阿牧死在葫縣,要如何稟報朝廷,實話實說嗎?嗯?」
  
  實話實說當然不行,花知縣「瘋了」,張典史「病故」,播州阿牧那是不亞於三、四品的朝廷大員,而且實權尤有過之,卻莫名其妙地死在這裡,縣丞和驛丞都事涉命案,這些事要是報上去,葫縣真要名動天下了。
  
  到那時葉小天無論冤屈與否一定會停職。而趙驛丞,父親死了本就要丁憂去職守制三年,可他又有與妻子合謀暗殺縣丞的嫌疑。葫縣一下子失去了縣令、縣丞、典史、驛丞四個官員,四人中,一瘋一死,剩下兩個是嫌犯。
  
  在已經出現了兩任縣丞、一任主簿犯案倒台的前題下,葫縣想不引起朝野關注都難,到時候葫縣的每一個官員恐怕都要被風憲衙門要過篦子似的過一遍,恐怕誰的日子都不好過。
  
  稅課大使李雲聰看了羅小葉一眼,道:「下官以為,如實上報對誰都不利,案子是要查的,不過這如何上報朝廷,以免地方受到滋擾,還需好好商量出個辦法才是。」
  
  李雲聰官兒小,直截了當地說出真正目的不用擔心,真要說錯了話被別人一言否之即可,沒什麼嚴重後果。他這話就是赤裸裸地表示:我們得矯過飾非,遮掩真相,共度難關!
  
  這種事他們不是第一次幹了,當初艾典史之死,大家就是眾議之後如此處理的。其實也不只葫縣這樣,只要能遮掩住,別的地方一旦出了大事,也是能掩就掩。
  
  換在後世,通訊那般發達,上峰的消息渠道很多,地方上一樣出於地方保護和自我保護,對一些重大事故矯過飾非遮掩真相,或者大事化小,更何況如今這個年代。
  
  可是眾官員雖對李大使的提議求之不得,但是當事人願意嗎?葉小天願意揹負污名,忍受流言緋語?趙驛丞的娘子和父親都死得不明不白,他願意忍氣吞聲,大事化小?這兩人只要有一個不同意,這些事就別想掩蓋住。
  
  這兩人中眾人最擔心的還不是葉小天,在名聲和宦途之中作一個選擇的話,大部份人還是會選擇「忍辱負重」的,可趙驛丞父親一死,必然丁憂,雖然丁憂不是免職,三年後依舊可以復出,然則宦途上耽擱三年足以耽擱許多事情。再說,他父親死因固然明白,可娘子之死卻還撲朔迷離,他會不求真相嗎?

  這時候,「眾望所歸」的趙文遠輕輕咳嗽了一聲,用疲憊沙啞的嗓音道:「家父臨終之前,對我曾有一番交待,白主簿和葉縣丞當時就在家父身邊,兩位想必也聽得很清楚。」
  
  白泓有些茫然地看著他,一時有些無法理解。趙歆明明中了見血封喉的毒箭當場喪命,哪有什麼遺言留下,他這麼說是什麼意思?葉小天也詫異地挑起了眉頭,看向趙文遠。
  
  趙文遠神色木然,自顧說道:「家父遺命:叫我辭去官職,回鄉守制,於我本司中輔佐長兄,擔任總理,劃撥清泉洞、白蓮洞、長嶺洞、五峰洞,四洞十五旗到我麾下。」
  
  葉小天率先反應過來,點了點頭,道:「不錯!令尊臨終之前,確有這番遺命。」白主簿不明白葉小天為什麼要這麼說,但是葉小天都這麼說了,他隨聲附和應該就不會錯了,白主簿馬上點頭道:「不錯,本官也聽見了!」
  
  葉小天畢竟在貴州住了幾年,對土司制度遠比白泓瞭解的多,所以他馬上就明白了趙文遠的意思。趙歆之死已是不可更改的事實,而且兇手都無從追究,對趙文遠來說,眼下最重要的是什麼?是分家產!
  
  趙歆是播州大阿牧,楊天王駕下的兵馬大總管,同時他也有自己的轄地和部落,也是一個大土司。趙歆轄治著九洞五十八旗。統管這所有領土的繼承者當然是他的長子,可次子們呢?
  
  次子們的長兄一旦成為土司,他們就會晉位為土捨,可土捨雖然尊貴,卻未必掌握實權,這土捨就像親王,宋朝的親王住在京城,僅有一座王府,明朝的親王享有封地,是一方諸侯,權柄豈可同日而語。
  
  在一個土司部落裡,真正大權在握,權柄僅次於土司的是「總理」(也稱阿牧),再其次是「家政」,這就像朝廷裡的官,土捨只是散官。有「總理」、「家政」等職務在身的土捨才有實權。
  
  趙文遠得到了這句承諾,便站起身,黯然拱一拱手:「家父逝世,趙某悲慟難當,心神憔悴,不能議事,這就要回去為家父料理後事,準備丁憂,衙中政務諸君商議便是,議罷知會趙某一聲即可,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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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17 23:23:03 |只看該作者
第511章 好日子


  趙文遠走了,走得瀟瀟灑灑。

  隨後,初來乍到的白主簿就親眼目睹了山高皇帝遠的小地方,地方官員們是如何喪心病狂地掩蓋事實、矇蔽聖聽的。其膽量之大、行止之猖狂,簡直令人髮指!

  花知縣「瘋了」,因為還需郎中確認並出具書面證明,所以拖了好幾天,如今一應證據才算齊備。對於這位瘋掉的花知縣,眾官員好像從不曾鄙夷過他似的,他們不吝任何溢美之辭,把花晴風患病的緣由完全推到了政務公事上,花知縣是如何殫精竭慮,花知縣是如何憂心國是,花知縣是如何廢寢忘食,終於累到神魂失散……

  張典史病故了,他是突發重疾而死,至於是什麼誘因誘發了他的宿疾,這個問題用春秋筆法一筆代過,他們只是在字面上玩了一點小花樣,把張典史發病的時間含糊其辭,看起來似乎比花知縣發瘋要提前兩天,發病地點不用改,就是縣衙二堂,如此一來,張典史就成了積勞成疾,因公殉職。

  不出意外的話,朝廷對於這種情況都會有所嘉獎,給死者追升一級是應有之義,張典史終於實現了他的平生夢想,從不入流的雜職官轉為品官。可以用一種更體面的身份致仕兼入土了。

  真正令人費腦筋的是如何解釋播州大阿牧趙歆之死以及趙驛丞的夫人潛清清之死。如何合理解釋這兩個人的死亡,才是真正考驗官員們集體智慧的時候。

  其實趙歆之死本身並沒有什麼難解釋的地方,問題是如果對趙歆之死實話實說,那麼潛清清之死就是一樁懸案,要查這樁懸案,一系列的問題便無法掩飾。好在趙文遠已經默許他們可以隨意操作,這一來他們就有了用武之地。

  趙文遠如此選擇,眾官員並沒覺得有什麼不妥。對趙文遠來說,真正不能釋懷的大概只有他父親的死,可恰恰是他父親的死沒有什麼疑問,就算此案不加遮掩,他也找不到殺父兇手來追究責任。

  至於他的娘子……用趙歆部落的「總理」、四洞十五旗的領主作為交換條件,他不再追究一個女人的死因是可以理解的,更何況現在的情況對他並不利,他的娘子有重大嫌疑,真要追究下去。很可能得不償失。

  於是,對於趙歆和潛清清之死,眾人最終討論結果如下:播州大阿牧趙歆赴葫縣探望其子趙驛丞,趙驛丞夫婦陪同趙歆上山狩獵散心,趙驛丞的娘子不慎誤觸獵弩,射殺趙歆。趙驛丞的娘子害死公爹,無顏茍活,故而自盡。

  好了,如此一來對潛清清之死和趙歆之死都有了一個很完美的交待。至於播州那邊信不信那就是趙文遠的事了,想必只要他堅持這種說法,播州那邊也沒有不信的道理,趙文遠可是趙歆的親兒子。

  只是如此一來。對於潛清清為何攜帶兇器潛入葉縣丞臥室的懸案也就不可能再查下去了,這樣的話,他們還需要徵求葉小天的意見,如果葉小天堅持要把案子查個清清楚楚。大家絞盡腦汁想出的辦法就得全部推翻。

  經過眾官員苦口婆心地解勸,反覆剖析其中利害,葉小天總算「勉勉強強」地答應下來。眾人不免鬆了口氣,對葉縣丞能夠如此顧全大局,每一個人都為之感動不已。

  議事已畢,眾官員紛紛離去,開始按照分工部署各自處理善後事宜,其中公推了顧教諭前往驛站,由他負責向趙驛丞通報眾人商議的結果,大家齊心協力要平息掉這場大風波。

  葉小天則返回府邸,他現在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嚴囑府上家丁下人,不可對外胡言亂語,以免洩露此事真相。李秋池走在葉小天身邊,一臉幽怨,看來不能通過打官司中一展李大狀丰采,令他無比遺憾。

  葉小天見狀,忍不住笑道:「先生何必如此,你原本是狀師,自然是官司越多越好,官司越大越好,如今不同,你既為我幕僚,凡事就得從我的角度去想,有時候並不是官司打贏了,咱們就一定能得到好處。」

  李秋池道:「學生明白,這場官司打下來,就算贏了,市井間還是免不了種種傳言,敗壞了東翁名聲。而今東翁卻能獲得最大的好處。而且,趙文遠如今有把柄握在東翁手中,來日未嘗不可為東翁利用。」

  葉小天欣然道:「先生是聰明人,果然不點也透。」

  李秋池眉頭一蹙,道:「可是趙歆此來葫縣,帶了十多個侍衛。既然他是被『誤射』而死,趙文遠勢必不能把他這些侍衛一股腦兒殺了,難道不怕他們回去後洩露風聲嗎?」

  葉小天道:「他們都是趙家的私兵和奴隸娃子,永遠是趙家的私產。趙文遠就算偽造父親的遺命又怎麼樣?這件事一旦洩露,頂多失去他想得到的,對他的身份和地位影響卻不大,那時他若為了洩憤,殺幾個侍衛和娃子又算什麼?」

  「可是幫著趙文遠隱瞞,卻一定有他們的好處。他們只是身份地位低了一些,不至於連這點腦子都沒有,他們會明白如何選擇。至於那位高高在上的楊天王嗎……」

  葉小天忽地停住腳步,望著遠處青山,若有所思地道:「以前聽人說史,常常會說起一些曾經無比英明神武的大人物,到後來卻被人輕易矇蔽,此種人物還不止一個兩個,常常不絕於史,令我不能理解。
  現在我多少也算有了一定的身份,才稍稍有所領悟。我想,那些人未必就是老糊塗了,或許因為他們屢獲成功,令他們變得過於自負、自信。更重要的是:高高在上,令他的耳目失去了作用。
  一個人身份地位高了,許多事就不可能親歷親為,他聽到的,只能是別人告訴他的,他看到的,也可能是別人偽裝好的,所以別人一清二楚的事。他卻只能矇蔽其中。這種人,過去有,現在有,將來還會有。」

  李秋池仰天長嘆道:「做官的常罵訟棍無恥,其實做官的心才更黑啊!」

  葉小天拍拍他的肩膀,親切地道:「黑心的我和無恥的你,我們一定會成功的!」

  葉小天回到府邸時,就見耶佬站在照壁下,正抻著脖子等他回來。耶老眼巴巴地盼著,一見葉小天出現。馬上迎上來,欣欣然地見禮道:「尊者,屬下等你好久了,那具蠱屍可是尊者煉出的新蠱種嗎?卻不知是用哪幾種毒蟲匹配而成?」

  葉小天怔了怔,他沒想到焦頭爛額之際,耶佬最在意的卻是那隻蟲子。葉小天納悶兒地道:「那隻蠱蟲不就是能毒死人嗎,較之我教其它的蠱蟲威力差之甚遠,有何異處值得你如此在意?」

  耶佬眉飛色舞地道:「不然不然,尊者有所不知。若論毒性,那隻蠱蟲確實沒有甚麼了不起,但是屬下發現,那隻蠱蟲另有奇異之處。它可以讓屍體不腐,千年永駐啊!」

  葉小天又是一呆,驚訝地道:「果真有此奇效?那不是成了傳說中的定顏丹嗎?」

  耶佬歡喜地道:「正是如此!這種蠱蟲若是有了配製之法,以後大可秘售於豪門大戶。想必無數權貴都捨得花大價錢購買,這將是我教未來一條很重要的財路啊。」

  這個耶佬倒是挺有經濟頭腦!葉小天認真地打量他兩眼,說道:「這個……那隻蠱蟲從何而來。我也不曉得。或許是之前隨冬長老煉蠱不慎逃脫的吧,如何煉出這樣的蠱蟲,我也是全然不知。」

  「這樣嗎?」

  耶佬大失所望,只急得團團亂轉,葉小天搖了搖頭,轉身就往後走,走不多遠,耶佬又急匆匆地追上來,喚道:「尊者,尊者,這異種蠱蟲非常重要啊,屬下需要以藥劑反覆驗證,或可找出配種之法。」

  葉小天無奈地站住,道:「那你就去驗證好了,我又不曾攔著你。」

  耶佬道:「可是屬下需要毒屍才能驗證啊,不知尊者可否把屍體弄來,如果不能弄來整具屍體,只有一條腿也是可以的。」

  葉小天無奈地想,怎麼蠱教裡這些長老們個個痴迷於此呢。那蠱蟲是重要物證,已經被官府收走,不過此案已經不了了之,想必要把那蠱蟲拿回來來也無妨,可如今畢竟是敏感時刻……,索要重要物證,會不會招來嫌疑?

  看了看耶佬殷切的目光,葉小天便道:「真的只需一條腿就可以?」

  耶佬連連點頭,道:「不錯,只需一條腿,應該就夠用了,屬下一定能驗證出這種蠱毒的本源。」

  葉小天點頭道:「那好吧,明日我去幫你弄條腿兒回來。」

  耶佬大喜,連忙向葉小天道謝,再三叮囑道:「那就有勞尊者了。對了,屬下還需要一把斧頭,不不不,最好是鋸子,還請尊者一併吩咐人置備了……」

  葉小天奇道:「耶長老要斧頭、鋸子作何用處?」

  耶佬道:「鋸腿啊,這種驗證怎麼也得嘗試幾次,尊者既然只能拿回一條腿子,那屬下一次只鋸下一塊,省著點用,也就夠了。」

  葉小天滿臉困惑,一條螇蟀腿兒,小刀一切就行了,還需要用到鋸子?難道他說的腿……,葉小天驀地瞪大了眼睛,駭然看著耶佬道:「耶長老,你說的腿……究竟是什麼腿?」

  耶佬奇怪地道:「那位小娘子的大腿啊,還能是什麼腿?」

  葉小天大吃一驚,道:「瘋了!瘋了,你簡直是瘋了!」

  耶佬一臉茫然:「尊者?」

  葉小天二話不說,調頭就走,走不多遠,忽又站住,扭頭囑咐李秋池道:「你趕緊去,安排幾個人給我牢牢地看著耶佬,這個老瘋子,可千萬不要跑去刨墳盜屍,那可就真把我害慘了!」

  「這還讓不讓人好好過日子了!」張知府重重一拍書案,頜下肥肉頓時一陣顫悠。

  他惱的是水銀山之亂,水銀山之亂現在已經由四方紛爭變成了兩方,楊氏兩兄弟暫時停止了紛爭,展家也不再咄咄逼人,可是提溪于家和涼月谷果基家卻從時而紛爭發展成了天天械鬥。

  偏偏這提溪于家和涼月谷果基家都是銅仁境內的部落,從情理上說都是歸張知府管轄的,如果任由這兩個部落繼續糾纏下去,對張知府的威望將是一個很嚴重的打擊。

  可是張胖子一定程度上就像春秋戰國時期的周天子,雖然他是銅仁府名義上的共主,卻並非每個部落都肯買他的賬。

  涼月谷就不用提了,就像那些介於生苗和熟苗之間的部落,涼月谷就是一個相對封閉一些,卻又不像隱居深山的部落一般與世隔絕的部落,官府對他們的影響力非常有限。

  而提溪于家雖然不像涼月谷一般具備較強的獨立性,可它又是銅仁於家的分支。銅仁于家的地位僅次於張家,這一代的土司于俊亭大概因為是女兒身的緣故,對政務不大熱衷,從不掣肘他的決定。

  如今于家有了是非,就算是投桃報李吧,他張鐸也沒有為難于家的道理。可是對于家他不能苛責,涼月谷果基家又不買他的賬,他張知府又該如何調停于家和果基家的這場紛爭?

  所以張胖子近來覺得非常煩惱,煩得他吃不香,睡不著,人都瘦了好幾兩。他想不出辦法,就只好壓迫他的左右手,要這兩人替他出謀劃策。張胖子的左右手就是州同和州判。

  州同是戴崇華,州判叫御龍。御州判的姓氏比較少見,他這個州判的官職,對不熟悉知府衙門屬官的外行人來說,和李俊亭的通判很容易混淆,其實兩者全然不是一回事。

  但凡知府負責的事務,通判都能過問,都需要有他署名才能生效,就像當今皇帝的聖旨,要通過內閣副署才能生效。通判通判,統統都判,同時他還有監察州內所有官員的權利。

  而州判是知府的助手,由知府給他們分工,與同知分別掌理糧務、水利、巡捕等方面的具體事務,是從七品的官,比通判要低三級。

  「你們這兩個廢物,眼看果基家和于家越鬧越兇,卻一直束手無策,今天無論如何,你們也得給本府想出一個辦法!」

  戴崇華道:「府尊放心,我二人今日一定想出個妥善的辦法為大人分憂。」

  張胖子點點頭,剛要拂袖而去,李經歷就送來一封葫縣的加急公文,張知府打開一看,當時就瘋了,葫蘆還沒按下去這又浮起個瓢,這還讓不讓人好生過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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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2章 暗流洶湧


  戴州同和御州判一聽張胖子發牢騷就心驚肉跳。通常張胖子說「還讓不讓人好好過日子」的時候,沒有好日子過的其實就是他們兩個,如今不知又發生了什麼事,讓知府大人如此煩惱。

  戴崇華和御龍向李經歷瞄了一眼,李經歷搖搖頭,公文的內容他也沒有看過,哪知其中寫些什麼。張鐸把白主簿嘔心瀝血、幾乎薅光頭髮才寫出的那份公文甩到戴崇華和御龍面前,二人連忙撿起公文,擠到一塊兒來了個先睹為快。

  看罷公文,兩人也愣住了。戴崇華一臉古怪的道:「播州阿牧死了?居然是在狩獵時被他兒媳誤射而死,這……這……」想起前幾天趙歆還秘密住在他的府邸中,轉眼間就陰陽兩隔,戴崇華彷彿作了一場黃梁大夢。

  御龍則眉頭緊鎖地道:「花知縣患了臆症,張典史病故,趙驛丞丁憂,播州阿牧暴斃,這……知府大人,葫縣近年來怎麼連連出事呢,如今這場動盪,可比先前都要厲害,實在不可思議,實在不可思議。」

  張知府瞪著御龍道:「你這個州判就是負責向本府說不可思議的嗎?本府也知道此事不可思議,這葫縣近幾年來就不曾消停過,誰去誰出事,真他娘的邪性!可你大發議論又有何用,現在該怎麼辦,你說!」

  戴崇華忙道:「府尊大人息怒,下官以為,現在應馬上行文葫縣,令縣丞葉小天暫代縣令一職,同時將葫縣的事情上報布政司衙門,再……」

  張胖子一拍腦門,兩眼發亮地道:「對啊,你不提我還忘了,這個葉小天八字硬的狠吶,你看葫縣多事之地。出了這麼多亂子,只有他一直穩穩當當,不如就把葫縣交給他去折騰算了。」

  御龍很無奈地道:「府尊大人,咱們能對朝廷說,葫縣風水不好,葉小天八字夠硬嗎?」

  張胖子大怒,喝道:「混賬東西!你是在調侃本府嗎?本府這不是在跟你們兩個說話嗎,本府又不蠢,對朝廷當然不會這麼說,至於用什麼理由。難道還要本府教你們?不守官箴,時與村民往來,笑談狎玩,全無體統。辦事任性,不洽輿情……」

  張胖子傲然揚起下巴,道:「你真以為本府不學無術嗎,哼!這些考語,本府熟的很,信手拈來。便可上奏朝廷!躁妄輕浮,嗜酒狂悖。才識鈍拙,不諳吏治,難司民牧……」

  御龍微窘道:「府尊大人。這些考語都是惡評,並非讚譽之辭啊!」

  張胖子更加大怒,用力拍著桌子道:「不錯!這就是本府給你今年下的考評,成不成啊!」

  御龍苦起臉。閉嘴不語了。戴同知陪笑道:「府尊大人息怒,這個……這個葉小天嘛,雖然是個幹吏。可他只是舉人出身啊,以舉人功名且如此年輕便就任一縣正印的前所未有……」

  張胖子瞪起眼道:「前所未有?任何事總得有一個先有的罷?你也不敢有,我也不敢有,那誰來先有?葫縣那個鳥不拉屎的破地方,你說,有誰願意去的?」

  戴同知低聲下氣地道:「是是是,府尊大人所言甚是。不過,這七品正堂,終究不好讓一個並非進士出身的年輕人來出任。府尊若據此提名,卻被朝廷所否,於府尊大人顏面上須不好看。」

  「唔……」

  一提到面子問題,張胖子馬上重視起來,沉吟問道:「那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戴同知道:「葫縣一下子有這麼多官員出事,實在難以想像,咱們也不宜馬上奏明朝廷,以免其中別有玄虛,讓府尊大人擔個不察之罪。不如先命葉小天暫代縣令一職,使葫縣上下各有所屬,再派幹吏查明葫縣真實情況,如此上奏朝廷,由朝廷定奪就是了。」

  張知府捏著圓潤的下巴想了想,頷首道:「這個主意倒不失為老成之法。那就這麼辦吧,你馬上為本府草擬一道公文,叫葉小天暫代知縣一職,另外擇選幹員赴葫縣考察,嗯……何人前往合適呢?」

  戴同知馬上近前一步,道:「府尊,何不就令李經歷前往呢,李經歷做事素來謹慎,心思又縝密,可當大任。」

  張知府點頭道:「成!李向榮……」

  李向榮站在一旁,萬沒想到這等優差竟會落在他的頭上,他這是去幹什麼?是去代表上司考察官吏啊!隨後的官吏任命與調動,他都要提出考察意見的,這種情況下到了地方上還不被人當祖宗一般捧著,各種好處可想而知。

  李向榮喜上眉梢,連忙近前,張知府對他吩咐一番,又轉身對戴同知和御州判道:「提溪于家和涼月谷果基家的這場亂子,你們兩人定要商量出個辦法給我。」說罷腆著大肚子揚長而去。

  戴同知把李向榮送出門去,李向榮向他兜頭一揖,感激不盡地道:「戴兄高義,如此呵護,弟銘記心頭了!」

  戴同知笑吟吟地道:「噯!你我情同手足,這些見外的話就不要說了。」

  送走了李向榮,戴同知回到簽押房內,就見御州判苦著個臉,對他道:「戴兄,于家和果基家這場亂子,知府大人都束手無策,你我二人能想出什麼好辦法呢?」

  戴崇華道:「現在是于家認定果基家殺了他們的土司,因此雙方才解下不結之仇。咱們要想斡旋此事,只能從于家下手。如果監州大人肯放手的話,才有調停的可能。」

  戴同知所說的監州就是于俊亭。于俊亭是銅仁府通判,除了一切政令都需她聯合簽署才能生效之外,她還有監察全州上下所有官員不法行為的權利,所以又被稱為「監州」。

  御龍蹙眉道:「此前也不知找過幾回于監州了,可她根本不聽勸吶。」

  戴崇華道:「如今情形,于家奈何不了果基家,果基家也奈何不了于家,僵持下去,徒增兩家傷亡,損耗雙方實力。想必監州想法也會與之前有所不同,這樣吧,我去于府拜訪一下,探探監州的口風再說。」

  于俊亭,本名珺婷,只不過這個名字女人味兒十足,對於本就很在意自己是女土司的于珺婷來說,這樣的名字就意味著柔弱,所以她很早就換了個諧音的名字,如今還記得她本名的人實在沒有幾個了。

  于俊亭如今已經離開提溪。她有自己的部落要打理,不可能長久留在提溪,但是于福順被暗殺,新土司又年僅八歲,根本撐不起局面,所以于俊亭派了她的得力幹將于海龍去。

  土司世襲制度使得每一個土司都成了這種制度的堅定維護者。誰想破壞它,都難保自己不被更加強大的土司所彈壓,而且一旦破壞了這種制度,也會給他自己的家族留下重大隱患。須知他們能夠傳承千百年,生命力比任何一個王朝都要強大,就得益於此。

  所以,這就確保了提溪于家的權力絕不會被他人攫取。哪怕是它的本家銅仁于家,因此對於于俊亭的協助並且派出得力幹將暫代于土司控制堡寨,提溪于家的掌印夫人並沒有絲毫戒備或反對,且能全力配合。如此情況下。于俊亭才放心返回銅仁。

  戴崇華離開府衙,便直奔通判府。到了于府在客廳裡小坐了片刻,于俊亭才從屏風後面轉出來。徑往主位上一坐,蹙著秀氣的眉毛問道:「你來見我,又有什麼事?」

  戴同知苦笑一聲道:「監州大人,趙歆死了。」

  于俊亭頓時一愣,與播州楊應龍合謀想取代張氏的正是她和戴崇華,兩人是盟友。播州阿牧趙歆就是來銅仁與他二人溝通,密議對付張鐸的,趙歆離開銅仁時還說從葫縣回來就來拜訪她,怎麼就死了?

  于俊亭奇道:「趙歆雖然年事已高,可身體一直硬朗的很,怎麼就死了?」

  戴同知揉了揉鼻子,無奈地道:「是被他兒媳用矢箭射死的。」

  于俊亭又是一呆,臉上頓時湧起古怪的神氣。戴同知見狀,知道她有些想歪了,忙解釋道:「其實事情是這樣的……」

  戴同知把葫縣公文上所寫趙歆與潛清清的死因說了一遍,于俊亭的嘴角頓時抽搐了幾下,有些啼笑皆非地道:「怎麼會這樣!」

  戴同知嘆了口氣道:「楊天王出師不利啊,水銀山那邊失控,如今趙阿牧又……,妳看此事是否應該盡快與楊天王取得聯繫?」

  于俊亭搖搖頭道:「此事不必由你我出面,趙歆之子就在葫縣,恐怕早就派人回播州報訊去了。楊應龍因為水銀山之亂失控,已經藏起了狐狸尾巴,一時半晌不會再探出他的爪子,便是知道趙歆已死,暫時也不會派人來了。」

  戴同知皺起眉頭道:「楊天王收手,那銅仁這邊怎麼辦,豈非要妳我獨自應對?」

  于俊停微微眯起了眼睛,雖然她在人前總想做出一副男人樣兒來,包括坐姿和舉止都像男人,但是這一眯眼,還是露出一種波斯貓兒般的嬌慵與嫵媚:「不然呢?戴同知,你記住,我們和楊應龍只是合作!」

  于俊亭撫摩著光滑的扶手,悠悠地道:「你不可能靠別人的施捨掌握權力!太過依賴他人,最終你只能成為別人的傀儡,只有掌握在你手裡的,才是真正屬於你的。」

  戴崇華愧然拱手道:「監州所言甚是,戴某慚愧。」心中卻腹誹不已:「妳跟楊天王已有婚姻之約,對他卻還是如此戒備,難道連妳的終身都是用來交易的一個手段?真是奇怪的女人!」

  于俊亭笑了笑,忽又問道:「對葫縣之處,張鐸打算怎麼辦?」

  一提起張胖子,戴同知就只能苦笑了,道:「這位知府大人異想天開,想提名葉小天就任葫縣縣令之職,已經被我和御州判勸止了。」

  「葉小天!」

  提起這個名字,于俊亭眉宇間倏地掠過一抹煞氣,細白的牙齒輕輕咬了咬豔紅的下唇,于俊亭忽地星眸一亮,唇角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戴同知,你覺得利用這個機會,把那個混蛋弄到銅仁府來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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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4
發表於 2015-4-19 07:01:56 |只看該作者
第513章 考教與調教


  戴同知奇道:「監州大人為何要把葉小天調來銅仁?」

  于俊亭道:「我們的目的是削弱張家對銅仁的控制,收眾土司為我所用。葫縣乃朝廷直轄,流官治下,是我們唯一的變數。這次葫縣出了這麼多事,和葉小天有無干係我並不清楚,但之前一系列事件莫不與其有關,讓這隻猴子在葫縣攪風攪雨,不如把他招安到銅仁府約束起來。」

  于俊亭呷了口茶,繼續道:「本來,要調他來銅仁也不容易,如今葫縣連出意外,正是最好時機。知縣患了臆症,若再換一任知縣,無論是威望還是人脈,怎及得已經在葫縣經營數年的葉小天,相信朝廷也會有此顧慮。」

  戴同知不以為然地道:「監州大人太高看他了吧,一個小小縣丞,值得監州大人如此謹慎?」

  于俊亭冷冷地道:「換了你去葫縣,有沒有本事在三年之內幹掉兩任縣丞和一位主簿?」

  戴同知頓時語塞,窒了一窒,才道:「葫縣是流官治下,縣令人選由朝廷選定。縣丞是否調遷也是由朝廷決定。恐怕我們做不了主。」

  于俊亭道:「人選雖由朝廷確定,地方官卻有舉薦之權,朝廷不可能瞭解每一個縣的情形,選擇什麼人,很大程度上就看地方舉薦的是什麼人。你不是說,那個白主簿是從金陵調來的人嗎?」

  戴同知道:「是!」

  于俊亭的眼睛又輕輕眯了起來,似乎她有所思忖的時候,就會下意識地眯起眼睛,風情很是撩人:「白主簿以七品官身行主簿事,原地陞遷合情合理。而他來自金陵,把他放在葫縣朝廷也放心。只要說服張鐸提名就行了!」

  戴同知道:「那葉小天呢?」

  于俊亭笑笑,道:「葉小天本是縣丞,位在主簿之上。現在把主簿原地提拔到縣令的位置上,那縣丞怎麼辦?昔日下屬變成頂頭上司,朝廷也是不會容許這等必然造成正印官與佐貳官首領不合的局面出現的,所以只需提上一筆,葉小天調任銅仁就是必然。」

  戴同知眉頭一皺,又問:「那麼,若是張知府問起如何安置此人時,戴某該如何回答?」

  于俊亭道:「現在擔任府推官的是我的堂弟,我叫他辭官,在本司之中委他個差事。這官兒就讓給葉小天做吧!」

  戴同知道:「監州大人既然覺得這葉小天礙事。把他調來銅仁,就不怕他變成大鬧天宮的孫悟空?」

  于俊亭胸有成竹地道:「張胖子才是玉皇大帝,于某是如來佛祖,就算他葉小天是孫猴子,逃得出我的手掌心?」

  順天府和應天府的推官是從六品,其它各府的推官都是正七品,掌理刑名、贊計典,也就是市法院院長兼審計局局長。照理說,從正八品的縣丞變成正七品的推官。這是高昇了一大步,但是這裡有個特殊情況:銅仁是土官治下。

  土官治下和流官治下最大的區別是:雖然這些官兒們頭上戴的官帽、身上穿的官衣都是朝廷所制,彼此稱呼起來也都是朝廷的官職,其實他們骨子裡依舊是部落酋長。各種自主權相當大。

  這不僅體現在經濟上、民政上、法律上,也體現在軍事上,所以所謂的主管刑名,誰來找你告狀?你主管審計。可人家的財政是完全的,你能審計誰?因此,在土官當權的州府。推官就是每年拿四十五兩俸銀的閒官。

  戴同知得了于俊亭這番授意,馬上回去遊說草包知府張大胖子,至於所謂的調停,他連一句都沒提,這事本就是他和于俊亭聯手搞出的陰謀,又怎麼可能真的想辦法調停。

  ※※※※※※※※※※※※※※※※※※※※※※※※※

  葉小天很快就收到了銅仁府的回文,令葉小天暫代縣令一職,有了這道公文,葉小天自然走馬上任,不過許多大事依舊交給白主簿處理。白主簿做過多年知縣,歷練經驗遠較葉小天豐富,這也是葉小天有自知之明。

  但葉小天的讓權之舉卻讓李秋池痛心不已,他覺得自己的主公太不求上進了,太小富即安了,太不懂得抓住機遇了,為此時不時就到葉小天身邊痛辭懇切的勸諫一番。

  在此之前,他就覺得很委屈了,他本可以利用趙氏公媳離奇死亡一案名聲噪於天下,可是東翁出於政治利益考慮,對此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罷,既然投靠了葉小天,葉小天的利益就是他的利益,這名聲不要也罷,實權才是最切實的利益。

  可現在葉小天對實權也不熱衷,李大狀是真的不能忍了!他時不時就去對葉小天苦諫一番,說到動情處便潸然淚下,看那情形,葉小天再不接受勸諫,他就要寫血書上吊死諫了

  葉小天一開始感其熱誠,也還好言勸撫一番,後來實在不勝其擾,葉小天也不多說,第二天便向白主簿要了兩份待處理的公務,先行瞭解仔細,心中有數後便去考校李秋池。

  葉小天將兩份公文丟給李秋池,道:「本官從未主理過一縣政務,恐有所怠慢,所以委之於白主簿。先生既然不忿,這兩件事且拿去處理一下,若是處理得當,本官考慮拿回職權。」

  葉小天本以為李秋池要調查良久,將涉及人員全都詢問一遍,方才有所回覆,卻不想李秋池接過兩份公文,一目十行,片刻功夫瀏鑑完畢,提筆便寫,片刻功夫兩份公文便有了判詞,呈回他的案上。

  葉小天大吃一驚:「這麼快就處理完了?傳說三國時有鳳雛龐統,一日之內處理完百日縣務,莫非先生也有那般經天緯地之才?」

  李秋池笑道:「不敢,不敢,這兩樁小案子,判來自然輕鬆。」

  葉小天趕緊效仿大耳賊劉備,畢恭畢敬請李先生坐了,又親手為他斟茶一杯,這才回到座位。展開兩份公文細細觀看。

  看完第一份上李秋池的判詞,葉小天眉頭便是一皺,但他沒有說話,而是又展開第二份,這份看完葉小天終於按捺不住了,對李秋池正色道:「先生錯了,兩件案子全都判錯了!」

  李秋池不慌不忙地問道:「東翁以為學生判的不對?」

  葉小天道:「先生請看這第一份,說是某鄉紳縱馬踢傷某鄉民,致其大腿骨折,需休養百日。而其家中貧困,唯有病妻弱子,無力耕種田地,因此狀告鄉紳,請求賠償醫藥費用以及僱人耕種田地等各項費用合計七兩。

  光看狀子,鄉紳可惡,鄉民可憐,然則本官尋訪鄉里,卻得知另有實情。那鄉紳當日本要去城中尋訪朋友。停馬於府前,是那鄉民性情頑劣。先是拋石戲馬,後又揪扯馬尾,致使驚馬失蹄使其受傷。實與鄉紳不相干。」

  李秋池微微一笑,問道:「大人覺得第二件案子學生又錯在哪裡呢?」

  葉小天道:「這樁案子,是說一位農婦丈夫生病,媳婦去向公公討錢看病。與公公發生口角,推擠公公,致其倒地受傷。是為忤逆。可實情未必如此,據本官尋訪得知,那公公素不檢點,對鄉間婦人常有騷擾舉動,還曾偷窺別人家婦人洗澡。所以很可能那兒媳所告屬實,是那公公動手動腳佔他便宜,因此才發生口角。先生不察事實,便判兒媳敗訴,杖二十,太武斷了。」

  葉小天說罷,語重心長地對李秋池道:「先生熱忱,想助本官料理政務,本心是好的,但先生雖久為狀師,熟悉訴訟事務,辦案還需三思而後行,不可輕信一面之辭。」

  李秋池大笑道:「東翁此言差矣。以貧窮卑弱而告富有大戶,就一定是滿腹委屈嗎?未必!如果都是如此,何來鄉痞無賴。以下犯上,就一定是忤逆不孝、不敬長輩嗎?也未必,否則何來為老不尊?聲聲血、字字淚的狀子,未必就是血淚真相。」

  葉小天訝然道:「既然先生明白,為何如此輕率?」

  李秋池正色道:「學生並非輕率,恰恰是三思之後,才有如此謹慎的判決!」

  葉小天道:「何出此言?」

  李秋池道:「那鄉人頑劣,挑逗烈馬,業已受到教訓了。雖則他是咎由自取,但若照此判決,雖然於公道無虧,卻害苦了他一家人。他無錢治病,恐要落下殘疾,無錢僱人春耕,田地荒廢一年,生計更是無著,到時候難免賣妻賣子,家破人亡。

  然則判那鄉紳負責呢,七兩紋銀對那鄉紳來說並不傷筋動骨,卻能救那貧者一門老小。而且也可借此警誡有錢有權的鄉紳,本來規矩的會更加規矩,本來不甚規矩的也不敢輕易欺擾鄉鄰,不是一舉兩得嗎。

  再說那公媳吵架一案,公公或許真是為老不尊,但觀其以往作為,太過份的事他也未必就敢做出來,況且他人老力衰,被媳婦一推就倒,又怎能做出真正不法之事。

  如果此案判其有罪,老者調戲兒媳,公媳名聲俱損,父子之情破裂,何苦來哉。再者,鄉間農婦中不乏刁民潑婦,存心不敬長輩,有此先例,一旦厭憎長輩,不願奉養,便行誣告的話,罪魁禍首何人?

  而不管其真相如何,只以公媳口角判決,有孝義在先,任何人也不敢說東翁判錯了。至於說那二十杖,東翁既知此農婦無辜,難道不會吩咐衙役們只做做樣子嗎?判她個不敬而已,有甚了得,如此一來,既維護了一家體面,又不致縱容鄉間惡婦有樣學樣,動輒狀告公婆。」

  葉小天被李秋池一席話,只說得目瞪口呆。

  李秋池語重心長地對葉小天道:「東翁須知,法之為法,不能為法而法。法理不外乎情理,如何能最大程度地維護治下的穩定和諧,才是最合適的處斷。學生嘗聞海瑞海青天斷案,凡貧者與富者相爭,不問青紅皂白,必判貧者勝訴。凡晚輩與長輩相爭,不問青紅皂白,必判長者勝訴。

  這就是道德禮儀為先,結果如何?人人爭相讚譽,送他萬民傘的,脫靴遺愛的,青史留名啊!東翁,維護道德根基方是根本,明斷是非還在其次,什麼叫社情民意,這就是了!」

  葉小天繼續張口結舌。

  李秋池道:「三國時龐統一日之內處理完百日縣務,你道他什麼也不訪什麼也不問,便能瞭解得清清楚楚?豈有此理!不過是他心有一定之規,不管真相如何,必定判得人無從反駁罷了。

  東翁若是不信,只管把這兩樁案子交給白主簿,他的判決若與學生所言不符,學生立即捲鋪蓋走人。大人吶,這兩件案子,你是為了考校我,所以去查了個仔細。

  然則一縣正印,實戶口、徵賦稅、均差役、修水利、勸農桑、領兵政、除盜賊、辦學校、德化民、安流亡、賑貧民、決獄訟……,如此種種,百務纏身,容得你一一去查嗎,若無此等規矩在心,如何治理得井井有條?

  葉小天仰天長嘆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李先生,這個縣丞,還是換你來做罷!」

  話猶未了,馬輝跑進來稟報導:「二老爺,銅仁府經歷官李大人到了葫縣,請二老爺速去衙前相迎!」

  葉小天登時一愣:「綠帽子王做什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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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5
發表於 2015-4-20 22:27:46 |只看該作者
第514章 這般意思


  李向榮放下筷子,面對滿桌美酒佳餚,輕輕地嘆了口氣,神色略顯落寞。敬陪於左手的白主簿馬上敏感地問道:「李經歷何故嘆息,可是菜餚有些不合口味嗎?」

  葉小天也停了箸,有些奇怪地看向李向榮。李向榮不答,只搖搖頭,莫測高深地對葉小天道:「葉大人,你我曾同往水銀山公幹,算得上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了,你說是不是?」

  葉小天微笑著點點頭,道:「那是自然,下官一向視李兄為自家兄長的。」

  李向榮又嘆了口氣,拍了拍葉小天肩膀,語重心長地道:「可如今為兄到了你的地盤,你葉老弟卻不夠意思啊、很不夠意思!」

  葉小天茫然,他看看桌上,無不是山珍海味世間珍饈。這已是李向榮來到葫縣的第三天,除了早餐,每一餐都是水陸佳餚,極盡隆重,「太白居」如今都成了李向榮的定點食堂了。

  大掌櫃盛隆受葫縣官員再三囑咐,簡直把李向榮當成了微服私訪的皇上,採買了最貴最好的食材,全都用來招待他,甚至早已多年不下廚的盛大掌櫃為此還重又繫上了圍裙。

  酒,也是好酒,京都之鶴年,山西之杏花,柳林之西鳳,播州之構醬,任君挑選。茶也是好茶,玉葉長春、顧渚紫筍、碧澗明月,隨你口味,怎麼李經歷還覺得不滿意?

  李向榮嘿嘿一笑,沒有理會葉小天疑惑的目光,只是取過一根牙籤,剔著牙,眼角耷拉著。嘴角撇著,一副很不如意的模樣。白主簿眼珠微微一轉,若有所悟,過了片刻便悄然離席,到了外邊喚過盛隆大掌櫃耳語一番。

  待酒席宴罷,陪宴的羅巡檢、李大使等人相繼告辭,葉小天和白主簿把李經歷送到後面客房。這太白居不僅是一座大酒樓,也有葫縣最好的客棧旅舍。最好的上房如今就是李經歷的住處。

  葉小天和白主簿把李經歷送到門口便即告辭離去,離開太白居的時候。葉小天對白主簿道:「每天好酒好肉地侍候著,老李還有什麼不滿意的,怎麼說咱們不夠意思?」

  白主簿笑而不語,及至分手,才對葉小天道:「下官倒是揣摩出了幾分,是否猜得正確,明日便見分曉了。」說罷對葉小天拱一拱手,微笑離去,只留下葉小天一頭霧水。

  再說那李向榮怏怏不快地推開房門。他這上房甚大,頂得上普通的客房四間,有書房、有浴室、也有會客廳,李向榮微醺,搖搖晃晃進了臥室,就見室中燈燭大放光明。亮如白晝。

  李向榮雙眼一抬,就見室中站著一雙美人兒,一見他來,便盈盈拜倒,嬌聲瀝瀝地道:「奴奴見過大老爺。」

  就見這兩個美人兒,一個身姿修長,肌膚如雪如玉,一身晚裝,酥胸半袒,那白嫩碩挺的微微顫動著跌宕無聲。燈光映去,渾圓半球光澤瑩潤、白裡透紅,年約二十五、六,胴體的甜美、成熟、豐腴、美豔充斥了他的視野……

  李向榮好不容易才抽離目光,再往旁邊那女子看去,又是眼前一亮,這女孩兒頂多十五、六歲年紀,小腰若柳,眉眼稚嫩。身材嬌小,稍帶嬰兒肥的粉團團俏臉,穿一身苗裝銀飾,微微一動身上便閃閃發光,李向榮的兩隻眼睛頓時也放出光來。

  李大老爺的醉意似乎忽然又加重了幾分,吃吃問道:「妳……妳們是……?」

  一大一小兩個美人兒同時抿嘴一笑,俏生生地迎上來攀住了他的兩隻胳膊,嬌聲道:「奴奴虹兒(幺兒),侍候大老爺安寢!」

  翌日。李向榮拖著兩條軟綿綿的棉花腿,一見葉小天和白主簿。便滿面笑容地道:「哎呀,兩位大人,你們可真是太夠意思了,太夠意思了,哈哈哈,這讓李某怎麼好意思。」

  白主簿向他拱拱手,笑道:「大人公幹辛苦,小小意思,只是略表我葫縣上下心意,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李向榮笑得合不攏嘴地道:「哪裡哪裡,李某對你們的款待已經非常滿意了,兩位大人如此用心,李某著實不好意思,你們既然如此夠意思,李某也是一定會夠意思的,我的意思你們明白了吧?」

  「明白!明白!」白主簿笑容可掬,葉小天依舊心中茫然,窺個機會悄悄向白主簿請教道:「老白,老李究竟是什麼意思?」

  白主簿嘿嘿一笑,對葉小天意味深長地道:「大人吶,您家有美妾,侍候慇勤。李經歷孤身在外,卻是冷衾難眠吶,咱不能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飢呀,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葉小天喃喃自語:「原來是這麼個意思……」

  ※※※※※※※※※※※※※※※※※※※※※※※※※※※※

  李向榮在葫縣樂不思蜀的時候,趙文遠已經扶棺返回播州去了。按照制度,官員的父母如果死去,無論此人擔任什麼官職,從得知喪事的那一天起,就必須回到祖籍守制二十七個月。

  如果是內閣重要人物或者邊關守將,因為涉及國家政局或者軍事,一般還需上書朝廷,等待朝廷允許,但是像趙文遠只是驛丞就不需要了,他把職差交接給副驛丞,給朝廷上書一封,便匆匆離開了葫縣。

  出乎于俊亭意料的是,趙文遠根本沒有先派人給播州報喪,他擔心自己正在外地,家中那些兄弟們一旦得知消息,先行分割家產,等他回去已然塵埃落定,雖然他有父親「遺囑」,到了別人嘴裡的肥肉再想掏出來也難了。

  所以楊應龍獲悉消息還是從他安排在貴陽布政使司衙門的眼線,得知他的得力臂膀趙歆死亡,楊應龍大為懊惱,大阿牧死了,他需要再提拔一個親信繼任此要職。但提拔任何一人都會造成其他位置的空缺,勢必要有一連串的調整。

  楊氏家族經營播州已近八百年,上古時期的周朝,東周、西周加起來也不到八百年,可見土司家族的旺盛生命力。八百年經營下來,播州已經形成了一個的、穩定的官僚系統,任何一個重要職位的確定,都需要考慮方方面面的關係。楊應龍需要慎重考慮。

  與此同時,他又得知銅仁張知府打算提擢葉小天為府推官。白主簿就地升為縣令,至於空出來的縣丞、主簿、典史和驛丞人選,則由朝廷委派新的官吏,而且這主意居然還是于俊亭提出來的。

  楊應龍正圖謀銅仁,實在不想讓葉小天到這個地方去,于俊亭只以為委派葉小天一個閒職就可以看住這隻猴子,他卻很清楚葉小天還有另外一層身份,所以此人的能量不容小覷。

  可惜他和于俊亭是相互利用,包括他們的秘密婚約也是合作的一部分。所以彼此間都有所隱瞞,誰也沒把自己的全部底牌透露給對方,這就造成了信息的不對等,從而常常幹出相互拆台的事情。

  之前于俊亭不知道他已和展家有密約,結果做出了弄巧成拙的決定,這一次因為于俊亭不清楚葉小天的蠱教尊者身份。又一次做出了與楊應龍相悖的決定。楊應龍得到消息的時候,貴州布政司已把奏本報上朝廷,楊應龍如果阻止一個推官的任命,太過引人注目,只能忍氣吞聲,暗中期盼朝廷否決此議。

  朝廷上的動盪迄今尚對張居正的清算在持續一年多後已經接近尾聲。主持其事的是繼任首輔張四維。張四維本是靠巴結張居正入閣的,可是張居正對他的器重遠不及申時行。

  張居正死後,張四維順位遞進成了首輔,他要想保住自己的位子,就必須迎合聖意踩張居正。為了樹立自己的威望,他還是得踩張居正,所以張四維對張居正踩得不亦樂乎,不但踩了張居正,還把失去聖眷的大太監馮保也踩趴下了。

  除了這兩樣成就,他在任首輔的一年多時間裡,還效仿張居正,把他的兒子運作成了進士,只是他的威望權柄遠不及當年的張居正。所以不敢像張居正一樣明目張膽,直接給自己兒子安排一個狀元。

  申時行作為張居正的衣缽繼承人,並不同意張四維的一系列作派,但是在當前的大環境下,他只能自保,不便在這些事情上對抗張四維、對抗皇帝。等到對張居正的清算告一段落,兩人在政治主張上產生分岐,這才開始對峙。

  張四維踩人已經踩順了手,正打算再把申時行踩個半死。不料老天爺不肯成全他,偏偏在這時讓他老爹掛掉了。

  想當初張居正死了爹。死乞白賴地賴在首輔的位置上不肯走,弄得活著時被人罵,死了還是被人罵,前車之鑑猶在,張四維怎敢與孝義大道對抗,只好依依不捨地辭職走人,回家守孝去了。

  這一來申時行就順利晉位成了當朝首輔。有關葫縣的奏章送上朝廷的時候,正好是張四維滾蛋,申時行上位的時候。申時行更傾向於張居正的政策主張,但他雖然開明,性情卻又很溫和,不像張居正一般激進。

  經營貴州,化葫嶺為葫縣,設流官治理,意圖以此為突破口打開貴州千年以來自立自閉的局面,甚而暗中派出錦衣衛挑唆土司叛亂,以期給朝廷提供一個討伐的藉口,這一系列激進措施都是張居正在位時的舉措。

  作為張居正的衣缽繼承人,申時行也很重視對貴州的經營,但他不贊同張居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作法,他更希望通過堂堂正正的手段,用潛移默化的效果來改變貴州。

  有關葫縣的消息報上來以後,申時行仔細斟酌了一番,白主簿是原江蒲知縣,沒有貴州方面的背景,而且從他的履歷考評來看,也還算是幹吏,可堪一用。若用主簿,原地提拔為縣令,原縣丞就得調離,如此才方便新任縣令主持政務,所以對於提擢葉小天為銅仁推官的提議,申首輔也照準了。

  於是,申時行大筆一揮,那個禍害,那個太歲,那隻惹事生非的猴子,就被送去了銅仁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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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5章 走馬上任

     
  鳳凰古鎮,山巒錦繡,流瀑垂紗。

  青青的山坡之上滿佈吊腳木樓,紅色砂岩砌成的城牆佇立在沱江河畔,半江清水泛出粉紅。江水清澈見底,水流悠遊而緩和,柔波中有翠綠的水草招搖著,花晴風坐在船頭,眺望著兩岸奇秀,一時心曠神怡。

  老船伕挽著褲腿兒,赤裸著古銅色的雙腿,輕輕擺著漿,小舟輕盈地劃過水面,岸邊有搗衣的婦人,抬頭看見船尾熟識的老船伕,便向他笑著打聲招呼,老船伕帶著水鏽的臉,於是也綻出一個和靄的微笑。

  船艙簾兒一掀,蘇雅抱著一個襁褓從艙中出來,剛剛生產不久的紫羽由一個小丫環扶著,隨在她的身邊,一臉幸福的神色。坐在船頭的花晴風扭頭看見她們,便趕緊迎上來,從蘇雅手中接過那小小的襁褓,看著襁褓中他的骨血正甜甜入睡的樣子,也心滿意足地笑起來。

  朝廷敕書已下,花晴風因公染疾,提升半級,以從六品官的身份冠帶閒住,回家養病去了。至於能否復出,一看機會,二看他肯不肯抓住機會,即便沒有機會復出,他依舊可以享有官員的一切特權。

  這是在返鄉的路上,鳳凰古城風光秀美,花晴風一見便喜歡上了這裡,因此攜妻妾家眷在此小住兩日,現在的花晴風,還真有那麼點「有子萬事足」的心態了。

  葫縣方面,白主簿已經就地扶正,從小媳婦兒熬成了婆婆,成了葫縣七品正印。他原本就是七品官,說起來不算陞遷。不過他畢竟曾被免職,這算是邁出了良好的一步。

  葉小天也接到了調令,要前往銅仁上任。至於新任縣丞、主簿、典史、驛丞,都需朝廷另外委派,如今四位官員還在路上,不能及時赴任。一下子換了四個主要官員,葫縣政壇算是一次大換血了。

  楊應龍得知葉小天果然被調往銅仁,心中懊惱不已。可事已至此,他也無可奈何。只能吩咐人去銅仁,向於俊亭說明,田家雖未接受張鐸所請出面調停,但是一定會開始關注銅仁方面,所以眼下他得偃旗息鼓,讓於俊亭便宜行事。

  秘信結尾,楊應龍又特意叮囑了一句:「葉小天此人不循章法,好惹是非,把他晾在銅仁即可。切勿招惹於他!」

  於俊亭看罷楊應龍的書信,好看的眉毛便輕輕擰了起來:「真是奇怪呢,一向目高於頂的楊天王,居然會在意一個小小的縣丞?」

  文傲詢問道:「大人是說葉小天嗎?」

  於俊亭點了點頭,眸波倏地一閃。能被楊天王在意的人,一定不是尋常人。可是這個葉小天據她瞭解只是走了狗屎運,由夏家幫忙爭到一個舉人功名,成為葫縣微末小吏,沒背景、沒後台,楊天王那樣胸懷乾坤的人物為何會如此關注他呢?

  「這個人,一定有問題!」

  於俊亭想著,好奇心就像咬住了餌的一條魚,被她高高地挑了起來。楊應龍本想叮囑她一下,免得她節外生枝,卻不想因為他的一句話。反而勾起了於俊亭的好奇心……

  ※※※※※※※※※※※※※※※※※※※※※※※※※

  油菜花開得正旺,彷彿灑下一地金子,黃燦燦流金溢彩。花香瀰漫於天地之間,花叢間縈繞著蜜蜂和蝴蝶,四輛輕車在十數騎駿馬的護衛下,從那金燦燦的大地上輾過,踏著花香前進。

  葉小天坐在最前面一輛車上,輕輕搖晃著身子,目光眺向遠處。遠處已經漸漸現出一座雄城的輪廓。屹立於武陵腹地,屏障西南,雄視川湘,這就是銅仁古城了!

  葉小天此番調任銅仁,除了女眷和耶佬、華雲飛、毛問智、李秋池,就只帶了蘇循天一人。花晴風返回故里,蘇循天便不願再留在葫縣,於是跟著他來了銅仁。

  蘇循天是吏員,吏員的調動就容易多了。實際上經常有地方大員調動時,把他用慣了的吏員全部帶走。而新官上任,也會把他用慣了的吏員帶來。不過葉小天初來乍到,一下子不好帶太多的人,以免不好安置。

  眼看將到城門口,就見城門前搭著一座綵棚,綵棚兩側鑼鼓俱備,許多士紳和百姓都擠在棚下,人頭攢動,熱鬧非凡。蘇循天一見這般架勢,不禁訝然道:「竟有這麼多的士紳百姓出城相迎,想不到大人在銅仁府有這麼大的名聲。」

  葉小天也很意外,心中不免升起一點小小的虛榮心,他感慨地道:「所以說,什麼是民心,這就是民心了!民心是一面鏡子,一個人為官是否清廉,能否為民做主,百姓們心中有數,民心不可欺,民心也最難欺啊!」

  蘇循天道:「大人說的是!」

  輕車駛到綵棚前,車伕一勒馬韁,停住了車子。葉小天含笑彎腰,從車中走出來,站在車上,向綵棚下的眾士紳百姓們拱一拱手,朗聲道:「各位鄉親父老,各位士紳百姓,葉某承……」

  葉小天正要發表就職演說,就聽人群中傳出一聲興奮的尖叫:「長風真人來啦!」

  那些士紳百姓馬上騷動起來,有一位身材圓潤的老員外,伸手一撩袍裾,拔腿就跑,眾人不甘落後,立即爭先恐後地追了上去,自葉小天車旁一一繞過,拐向旁邊一條小徑。

  葉小天愕然望去,就見小徑上有一行人正往這邊走來,前邊是兩排年輕的道士作導引,一個個身穿藍色對襟道袍,頭戴偃月冠,肩後揹一口七星寶劍,手執拂塵。

  隊伍中間部份有一架滑竿,上邊坐著一個中年道人,頭戴一頂上清芙蓉冠,身穿一件八寶杏黃衣,一派仙風道骨模樣。眾鄉紳百姓迎上去,隔著十幾丈遠就已頂禮膜拜下去,有呼「真人」的,有呼「仙長」的,極為虔誠。

  葉小天拱手站在車上,張了張嘴巴,訕訕然道:「承……誠請眾父老們讓個道路!」可憐那綵棚之下除了敲鑼打鼓的便再無一人了,何曾有人擋他去路,葉小天臊眉耷眼地坐進車子,揮手道:「進城!」

  一行人偃旗息鼓地進了城,蘇循天乾笑兩聲道:「這些愚夫愚婦,最喜歡受些神棍蠱惑……」

  葉小天很糗地喝道:「夠了!」

  蘇循天摸了摸鼻子不說話了。李秋池策馬走近,忽然說道:「銅仁僧道兩界的人物,學生都瞭解一些,據學生所知,銅仁道教高人中,唯有一位長春觀觀主道德威望深孚人望。

  不過這位老觀主已年逾九旬,輕易不離道觀,甚至早已不見一位香客了,只管潛心靜修,與這乘滑竿的人並不相符。想必他是新近從別處過來的道士,卻已有了如許之多的信徒,倒也了得。」

  葉小天酸溜溜地道:「遠來的和尚好唸經,遠來的道士也是一樣啊。我是做官的人,人家是侍奉神仙的人,比不了啊。」

  銅仁城東三十餘里,有一座六龍山,山上有一座七玄觀,觀前就是碧波滔滔的錦江河,觀後就是壁立嶙峋,雄奇險峻的六龍山,山上翠竹成片,綠意盎然,道觀置於此處,先天便有了一種超凡脫俗的感覺。

  此時,觀內靜室之中,正有一個青袍老道盤膝打坐,看他相貌,正是當初在葫縣做主簿的王寧。在他對面,坐著一個員外打扮的老者,赫然就是洪百川。洪百川蹙眉道:「我不是讓你找陳塵出山嗎?這是從哪兒找來的神棍?」

  王寧嘆息道:「陳塵已經做了十多年的塵了道人,看來是真的了卻塵緣了,我好說歹說,他就是不肯出山。哎!陳塵為了朝廷,已經瘸了一條腿,他既無意於此,我也不忍拖他下水了。」

  洪百川默然片刻,無奈地道:「人各有志,那也罷了。只是那個所謂的長風真人,性情太過輕佻,你從哪兒找來的。」

  王寧苦笑道:「他是什麼道長了,他是我從金陵府的大牢裡撈出來的一個犯人!」

  洪百川怔了怔,奇道:「犯人?」

  王寧道:「不錯,此人幼年時曾在茅山學道,其實就是做道僮,道家典藏隨著師傅讀過幾篇,也曾學過一些幻術,後來便離開山門,在江湖上招搖撞騙,還別說,真讓他騙了不少豪門富賈。
  可惜,這小子後來騙了個死心塌地虔誠信奉於他的富紳,把女兒送與他雙修,他對這女人動了真情,居然蠢到對她說出真相,結果被這女子告發,鋃鐺入獄。我覺得他倒是個可造之材,就把他撈出來了。」

  洪百川苦笑道:「我看此人道號不該叫長風,應該叫出風才是,這個人實在太喜歡出風頭、過於招搖了!」

  王寧笑道:「有什麼關係呢,他若不喜歡出風頭,如何能這麼快就吸引大批信徒?我已打聽明白,銅仁於家這位女土司,也是信奉道教的,長風名聲遠颺,才能引她入殼。」

  洪百川皺眉道:「但他終究不是我們的人,如此輕佻的性子,何堪大任。」

  王寧道:「大哥放心,他身邊的小僮清風、明月,都是我的人,唯一的事就是負責盯著他,一有什麼不對,馬上就可以置他於死地,而且,他對咱們的事所知極其有限。」

  洪百川吁了口氣,道:「也罷,此事本由你負責,我只是給你提個醒兒。另外,葉小天已經調來銅仁了,這個小子,是個好小子,可他總是壞了我們的好事,你小心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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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6章 機關大院的生活


  葉小天一到銅仁府便先去安頓家人,他不可能帶著一大家子就去知府衙門見張胖子。

  葉小天在赴銅仁上任之前,便已派人到銅仁府張羅住處,最終所擇的宅邸位於東山腳下,東山在銅仁城內,這處府邸背倚東山,前有錦江,背山面水,府邸周圍還有大片的毛竹林,環境甚是優雅。

  這樣的一幢府邸價格方面當然也不便宜,但是身為蠱教尊者,葉小天最不缺的就是錢。千百年來,蠱教積累了大量的財富,如山的金銀堆在神殿裡發霉生銹,卻很少花銷。

  在葉小天看來,錢如果不用那就沒有任何用處,他當然不會做個守財奴,在住處上面也委屈了自己。一行人趕到東山腳下入住府邸,家人張羅入住,葉小天則在華雲飛和毛問智的陪同下看了看前後環境。

  等到快放衙的時辰,葉小天才趕去知府衙門,向張知府報到。張知府近來正對於家和果基家的紛爭發愁,這兩家互不相讓,紛爭不斷,已經讓他的威望大大降低了。

  百餘年來,張氏一直就是銅仁的一方霸主,各地土司們從果基家是半生番一般的存在,既不聽調、也不聽宣,張胖子基本上對他們沒什麼約束力。而於家呢,於家的土司被殺,且已認定兇手就是果基家,這種情況下,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向於家施加壓力。迫使於家收手。

  這種情況,就造成張胖子面對困局束手無策,此時雖見葉小天到了,可是自從葉小天去了一趟水銀山,不但沒有解決諸部紛爭,反而使得局面更加惡化,張胖子對他也就不抱信心了。因此張胖子儘管比較欣賞葉小天,也提不起什麼興致。簡單聊了幾句,便把他打發出去。

  葉小天從知府衙門出來。又去買了份見面禮,登門拜謁黎教諭。此時他的身份已經比黎教諭更高,可黎教諭是他的座師,必要的禮數就絕不能短了,倫理綱常上面不檢點,是為官大忌。

  次日一早,葉小天便帶著李秋池趕到知府衙門,準備正式上任。張知府讓李經歷陪同葉小天去吏房跑了一應手續,完畢之後。葉小天詢問道:「李兄,原本的於推官都是在哪裡辦公的。」

  李經歷道:「你說於推官?於推公一向是在他自己家裡辦公,不大到衙門裡來。」

  葉小天聽了便皺起眉頭,不過想到這知府衙門其實就是原本的土司府,也是集家、政於一體,貴州地方不能按照中原官場的常理來對待。心中便也釋然了,道:「小弟卻不習慣在家中辦案,這府衙中難道未設刑廳嗎?」

  李經歷神氣微微顯出一些古怪,道:「有……自然是有的,只是於推官一向不用刑廳辦公,恐怕有些髒亂。」

  葉小天笑道:「那倒無妨,新官上任,總要有些新氣象才是,衙門有些髒亂,叫人打掃一下也就是了。」

  李經歷道:「既如此。那我這就帶你過去,先認認門兒。」

  葉小天揖禮道:「有勞李兄。」

  這推官是沒有獨立衙門的,但是在知府衙門裡單獨闢出了一個院落,作為推官辦公的所在,衙內稱之為刑廳。

  李經歷領著葉小天進了刑廳大門,葉小天剛一進去,便愕然站住。如果不是大門上就掛著一塊漆跡斑駁的「刑廳」招牌,他幾乎要以為誤進了某個農家院舍。

  一進門就是一塊整整齊齊的菜圃,好一片大蔥。長得水靈靈的,旁邊還有幾架子豆角,翠綠的秧子沿著竹蔑的支架攀爬上去,野趣盎然。幾隻溜躂雞正在豆秧架子底下悠閒地刨食。

  葉小天看得兩眼發直,要說起來,這刑廳的大院兒其實不小,和整個衙門的格局一樣,都是前院辦公,後院居住。而且主要屬官都要攜帶家眷住在衙門裡,不過有錢的官員嫌棄公屋狹窄。私密性也不好,就會自擇住處。

  比如當初在葫縣的時候,王主簿和孟縣丞都是不住公房的。但是一些只靠俸祿沒有外財的官員那就只能住公房了,因為自己買租房舍的花銷實在太大,所以這刑廳,其實就是個機關大院兒。

  但是再怎麼生活氣息濃厚,也不該形同農舍吧?要知道這前院可是用來辦公的所在。葉小天遲疑著走出幾步,就見一個穿開襠褲,頭上剃個茶蓋頭的小傢伙蹲在地上拉了泡屎,扯著嗓子喊娘。

  旋即就有一個胖大婦人走過去,用鏟子往地上一鏟,很麻利地把那砣屎往菜地裡一丟,然後伸出粗壯的手臂,把那孩子往肋下一挾,開始替他揩屁股。葉小天看得眉眼一陣亂跳,李經歷卻是見怪不怪,向那婦人大聲道:「張家的,經歷、都事、照磨幾位大人都在嗎?」

  那婦人扭頭一看,驚訝道:「哎喲,這不是李老爺嗎,您今兒怎麼有空過來了。」

  李經歷道:「休得囉嗦,快去把刑廳經歷、都事和照磨官都叫到大堂,新任推官老爺到了。」

  那婦人看了葉小天一眼,驚奇道:「這位就是新任推官老爺?天吶,推官老爺居然如此年輕。」

  葉小天強擠出一副笑臉,向她含笑著點點頭,就聽那婦人道:「李老爺若是不說,奴家還以為這是李老爺家的小公子呢。」

  葉小天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李經歷忍住笑道:「妳這婆子廢話忒多,快去喚人,別讓推官老爺久等。」那婦人連忙答應著,放下兒子便急匆匆離去。

  李經歷陪著葉小天一邊往前走一邊介紹道:「這婆子是江經歷家裡的婢婦。本府刑廳事務不多,屬官多無外撈,只靠俸祿,生活難免拮据。再加上原任於推官不大到刑廳來,所以便連這前院兒都被他們佔了。」

  葉小天聽了暗自撓頭:「原任推官默許他們把院子全都佔了,我這新任推官一到就讓他們騰房子騰地,豈不成了一個惡人?」可這牢騷他又不能對李經歷講,只好捏著鼻子忍了。

  李經歷領著葉小天繞過一片菜地,轉過幾排晾曬的衣褲和被單,喝退了一隻汪汪亂叫的土狗,便來到了刑廳正堂所在。正堂的大門半掩著。李經歷伸手一推,便是一陣令人牙酸的尖叫。

  葉小天往大堂上一望。就見大堂上亂七八糟地堆滿了桌椅、肅靜、迴避牌也見縫插針地豎在桌椅中間,上邊落滿了灰塵。葉小天頓時瞪大了眼睛,誰說於推官不大到刑廳來辦公,看這堂上灰塵之厚,至少也得有三年不曾有人光顧了。

  李經歷見此模樣,也覺得有些太不像話,便清了清嗓子對葉小天道:「葉賢弟,這廳中實在難以下腳,不如咱們就在外面等吧。待那幾個屬官到了,葉賢弟先見見他們,回頭再讓他們清理出來就是了。」

  正說著,就見四個人拉拉扯扯地走過來,他們朝葉小天細一打量,就見其中兩人一副悻悻然的神色,臉上還有幾道新鮮的傷痕,另外兩人則邊走邊勸。

  李經歷揚聲喝道:「新任推官葉大人在此,爾等還不速速上前拜見,太也疲怠。」

  幾人這才停止拉扯,急步上前向葉小天見禮,那頰上有幾道貍貓般撓痕的中年人拱手道:「屬下計典經歷花大郎,見過推官老爺。」

  這花大郎也是經歷官,不過和李向榮這位經歷官品階地位差了許多。這就像同樣是辦公室主任,市委辦公室主任和區委辦公室主任必然有著很大區別。花大郎是推官的屬官,計典經歷,專門負責審計方面的事務。

  這時那個頰上有幾道殷紅的指印,顯然是剛被人掌摑過的文弱中年人也上前施禮道:「下官刑名經歷江小白見過推官老爺!」

  另外兩人官職比兩位經歷略低,一個是都事,一個是照磨,刑廳知事名叫章彬,照磨所的照磨名叫陽神明。李經歷對葉小天道:「還有一位司獄官。住在大牢那邊,叫任憶冰,今日知你到任,回頭自會來拜見你的。」

  葉小天看了看花大郎和江小白,蹙眉問道:「兩位經歷何故互毆?」

  花大郎和江小白對視一眼,訕訕答道:「回推官老爺,我二人……我二人並……」

  李秋池看了看花大郎臉上的撓痕,似笑非笑地道:「或許,這兩位大人家有河東雄獅吧?」

  兩位經歷老爺聽了頓時臉上一紅。葉小天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家暴被自己老婆打的!

  李經歷咳嗽一聲。板起臉訓斥道:「看看你們幾個把刑廳搞得烏煙瘴氣,都成什麼樣了,今葉推官已經到任,限你們兩日之內把這院廳清理出來,菜拔了,雞轟走,狗拴好,衣服晾到後院去,還有,小孩子不許在前院玩耍……」

  葉小天想想自己初來乍到,做事不好太絕,畢竟還要指著這幫人替自己做事,便插口道:「嗯……種的那幾畦菜就不要急著拔了,尚呵呵……」

  李經歷扮黑臉道:「葉推官寬宏大量,你們可不能欺生,看看你們,哪還有一點朝廷命官的樣子,都下去吧,一定要盡快把刑廳收拾出來!」幾個官兒唯唯喏喏,連忙退下。

  李經歷對葉小天搖頭嘆道:「這兩個經歷都住後院,五開間的房子兩家分住,中間只有一墻之隔。兩人都怕老婆,花經歷的娘子是個打降老公的魔頭,江經歷的夫人更是鎮壓丈夫的太歲。有時兩家夫人同時發難,那真是河東獅吼,河西虎嘯,蔚為奇觀。」

  葉小天奇道:「為何我刑廳屬官這麼怕老婆?」

  李經歷失笑道:「還不是因為他們是閒官?有能力有本事的誰做閒官,沒能力沒本事的豈能不被悍婦欺負?沒外撈,只靠那麼點俸祿,夫人自然抱怨,丈夫理屈,不敢反駁,久而久之,便養成了河東獅……」

  眼見葉小天臉色越來越是難看,李經歷忽然意識到自己話說太多了,趕緊找個由頭溜之大吉。一群孩子打打鬧鬧地從面前跑過,葉小天苦笑著對李秋池道:「先生對此一定大失所望吧?」

  李秋池道:「怎麼會呢?如果此地井然有序,條理分明,怎麼能顯出東翁的本事,怎麼能顯出學生的本事?至於說刑廳是清水衙門,嘿!天下間最熱鬧的就是司法獄訟的所在,清閒?那是因為主官無能!沒有官司咱們製造官司,沒人打官司,咱們可以找人打官司,東翁放心,學生一定可以把咱們刑廳變成知府衙門裡最熱鬧的地方!」

  葉小天啞然,看他……

  李秋池不好意思地道:「大人這麼敬佩地看著我,令學生很不好意思。」

  葉小天愕然半晌,搖頭嘆道:「難怪人家說訟棍造機關、壞心術,教唆詞訟、顛倒是非、慣弄刀筆、架詞越告,串通衙蠹、誘陷鄉愚,著實可惡,今日葉某方解其意。」

  李秋池笑吟吟地道:「東翁過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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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21 23:03:35 |只看該作者
第517章 慫兵熊將


  刑廳後院兒是五開間的一排房子,由花大郎和江小白兩位經歷官各住了一半,因為知事和照磨官是本地人氏,反而不住在這裡。中間那間正屋在屋中間砌了一道木牆,一家佔一半,彼此放個屁隔壁都聽得見。

  庭院裡也從中間砌了一道土牆,如此一來便成了兩個的小院兒。院牆不高,只及成年人腰處,兩家的娃兒們天天爬牆騎牆,在那土牆中間蹭出一個月牙狀的豁口,最低矮處成年人只要一抬大腿就能邁過去。

  此時,計典經歷花大郎正直挺挺地跪在院中,膝下放著一個搓衣板。搓衣板是按紋路順著放的,這是花經歷長期跪搓衣板總結出來的經驗,這麼放比橫著放痛苦要輕一些。花大郎今日被妻子懲罰,是因為他偷偷動了家裡的錢。

  花大郎是八品官,既然是官,在外面就得有做官的架子,男人嘛,裡子可以丟光,面子不能不要,所以儘管他只靠俸祿,沒有其他財源,還要養了丫環、小僮、家丁、婆子。

  雖然為了省錢,他僱人也談不上按照勤快伶俐、長相談吐的條件挑選,實際上就是雇了兩戶人家,這兩戶人家男人做家丁,婦人做婆子,女兒當丫環,兒子做小廝,可畢竟也是一筆不小的開銷,所以他這官老爺的日子過得很拮据。

  偏偏仕途不得意的花大郎失落之下又染上了賭博的惡習,今兒一早娘子想取點錢給女兒扯匹布做件新衣裳,發現少了一貫,逼問之下,竟是被他偷去輸得精光。於是花大郎就被罰了跪。

  隔壁院門兒吱呀一聲,花大郎吃了一驚,生怕被江經歷發現他的糗狀,靈機一動,趕緊彎下腰去。江經歷躡手躡腳地進了院子,從牆上豁口看見花大郎正趴在地上,不禁奇道:「花兄,你在做什麼?」

  花大郎抬起頭。對江經歷道:「啊,江老弟早啊。哎!犬子頑劣。偷了他母親的首飾玩耍,不慎掉落了鳳頭釵上的一顆珍珠,我在院子裡找找,嘿嘿,找找……」

  「喔……」

  江經歷一看花大郎的窘狀就知道出了什麼事,便揶揄道:「原來是釵上的珠子,那是小了點兒,難怪花兄要趴在地上找。對於花兄的急智,小弟真是佩服的五體投地啊!哈哈。花兄你繼續五體投地吧,小弟就不奉陪了……」

  江經歷甩了甩衣袖,很愉快地回了屋,把花經歷氣得臉紅脖子粗的,低頭看看身下,那搓衣板明明被袍子蓋著。怎麼還是被江經歷識破了呢,著實氣人。

  這時,就聽一聲女人的咆哮,嚇得花經歷趕緊跪好,忽又覺得聲音不似出自自己家婆娘,急忙伸長脖子往隔壁院中一看,就見江經歷從房中抱頭鼠竄而出,江家娘子拎著掃帚緊隨其後。

  江經歷在院子裡跑圈兒,江家娘子自後面追打,一面追打一面叫罵。聽她叫罵的話語,原來江經歷昨夜一宿沒歸,說是被一知交好友邀去吃酒了,結果剛才回來他娘子一眼就發現他頸間有個吻痕。

  花經歷跪在那兒幸災樂禍的很,這時他娘子聽見隔壁院子裡的吵罵聲,打開門來側耳傾聽,聽見江家娘子罵丈夫出去找粉頭兒,再看看院中跪得筆直的自己男人,忽然覺得偶爾小賭也沒甚什麼大不了的。

  花娘子正猶豫要不要叫丈夫起來回房吃早飯。院門兒「吱呀」一聲開了,一個青衫秀士搖著一柄小扇,神氣活現地走了進來,後邊還跟著一個俊挺少年,一個滿臉鬍鬚的糙漢子。

  來人正是李秋池和華雲飛、毛問智。李秋池是來督促住在刑廳大院的眾官員胥吏清理前院的。刑廳都變成雞犬桑麻的農家大院兒了,一點衙門的威嚴和體面都沒有,這還怎麼辦公?

  葉大老爺準備利用這兩天清閒時光遊一遊銅仁風光,錦江、東山寺、梵淨山,所以李秋池就主動請纓。跑來監督刑廳清理了。

  葉小天一大早就帶著哚妮和遙遙登上了東山寺,打算下山之後再去府學拜會一下黎教諭。請黎教諭幫他物色一個博學老儒給遙遙做西席先生。令葉小天意外的是,哚妮居然也請求隨西席先生讀書。

  隨著葉小天官職越做越大、官員府邸的操持打理方面也愈發複雜起來,哚妮終於感覺到不識數、不認字,沒有什麼學問,根本無法操持這麼大的一個家,無法為葉小天分憂。

  官宦之家的規矩作派實在太多了,哪怕葉小天還只是一個小小典史的時候,那規矩派頭兒就比她那管著幾千號人的父親還要繁瑣得多,與和這樣真正的世俗中的官員一比,她父親那樣的部落酋長不過就是一寒酸村長罷了。

  葉小天當然樂於讓哚妮長點兒學問,起碼不要鬧出上街買東西只懂得以物易物,一旦換算成銀錢就不知貴賤,又或者買了東西付了銀子,不知道人家該找她多少零錢的事來。

  李秋池樂得葉小天如此放手,一大早就請了華雲飛和毛問智幫忙,打算讓刑廳徹底改頭換面,卻不想剛到刑廳大院,就親眼目睹了河東獅吼、河西虎嘯的精彩一幕。

  李秋池一瞧院中下跪的花經歷,再看看隔壁院兒裡還在跑圈的江經歷,忽然覺得,其實刑廳並不急著打掃,眼下至關重要的是讓刑廳這些失意落魄的官兒們打起精神,否則衙門再光鮮也無濟於事,此來真是任重而道遠吶!

  ※※※※※※※※※※※※※※※※※※※※※※※※※

  葉小天帶著哚妮和遙遙一早先去逛了東山寺,中午在東山寺吃了一頓齋菜,午後拜訪了黎教諭,接著又去遊了錦江,至晚方歸府邸。

  他回來不久,李秋池帶著華雲飛和毛問智也回來了。毛問智一見葉小天,便把今早所見精彩一幕說給葉小天聽,葉小天沒有如他一般覺得好笑,聽完毛問智學舌,葉小天只是長長地嘆了口氣。

  其實他早就發現不對勁兒了。在其他地方本該炙手可熱的刑廳衙門,在銅仁府卻是一個擺設。他這一天到處遊山玩水,對當地的民俗民情也趁機做了一番瞭解,更覺得想在推官任上做出一番功績來難如登天。

  然則如今他已是七品官,距他的目標僅一步之遙了,他能如此放棄嗎?不過這些想法他只能放在心裡,做事則放手交給李秋池,這就是有師爺的好處了,如果李秋池真能闖出一番局面那樣最好,如果不能,至少還有他出面收拾亂攤子。

  眼下葉小天是不宜大張旗鼓,直接出面的。這就是他在葫縣搞垮了所有同僚的後果,孤臣要簡在帝心才有用,在這山高皇帝遠的地方沒有皇帝可以撐腰,在這裡當孤臣,那就是自絕於「人民」了。

  他已經感覺到,張胖子對他不及往日熱忱,一個能給張胖子長臉的舉人和一個讓他下屬官僚大多不歡迎的屬官,張胖子的態度自然會有所變化。

  葉小天已經上任幾天了,迄今為止,除了曾經同往提溪司公幹的李經歷對他有所接觸,再沒有任何一個銅仁府官吏試圖與他接觸,親近,這太不合情理了。

  在葫縣的時候,不管是他、徐伯夷還是白泓、趙文遠,到任的時候都有人親近接觸,不管他有權無權,一旦結納,都能壯大自己的聲勢,而他卻無人理會,誰會吝於一頓酒飯呢?

  其實這是一個很危險的訊號了,如果新官上任燒不起三把火,他今後想再燒就難了,可現在要是由他去燒,又很可能引火燒身,所以他只能把事情交給李秋池去折騰。

  第三日,葉小天正式升衙。一大早來到刑廳,就見大院兒裡乾乾淨淨,原本種著大蔥的地方不知從哪兒搬來一塊戒石,這塊戒石應該是李秋池找人新刻的,「爾俸爾祿,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難欺。」的大字還殷紅如血。

  葉小天親口允諾可以保留的豆角架子也清得乾乾淨淨,這是李秋池吩咐人拔掉的,按他的話說,衙門就該有個衙門的樣子,如果你自己都不知莊重,誰還會敬重你?

  葉推官穿著簇新的官袍,登上大堂端坐案後,計典經歷、刑名經歷、司獄、都事、照磨、都頭,書辦,門子、快手、皂隸……,濟濟一堂。李秋池持摺扇站在葉小天案右,蘇循天垂手恭立葉小天案左,華雲飛和毛問智也跟了來,站在葉小天座後。

  葉小天讓他們兩個跟著自己在衙門裡先見習見習,回頭想把他們兩個也安排進刑廳做捕快,用自己的人更得心應手,況且這兩個兄弟都快成家了,不能總跟在他身邊做長隨。

  眾人排衙,一一見過新任推官,葉小天本以為他們會跟自己當初在葫縣初次見花晴風升衙時一樣,喊堂威的有氣無力,胥吏衙役無精打采,屬官同僚慵懶怠慢,卻不想滿堂官屬個個精神抖擻,堂威喊得震天動地,胥吏衙役站得筆直。

  尤其是葉小天暗中關注的左右經歷,居然一臉肅穆,神情莊重,尤其是他們兩人的眼神兒,盯著葉小天時太熱切了,就像一個打了五十年光棍的老男人突然看到一個光屁股大姑娘站在他面前,看得葉小天菊花一緊。

  葉小天驚訝地看了看笑吟吟地立在案右的李秋池,一個清閒多年甚至多年不曾開衙署理過一件公務的閒散衙門,官屬下吏們居然有如此氣勢,定然是李秋池下過功夫了。

  葉小天很好奇,不曉得李秋池給這些人灌了些什麼藥,居然有如此效果,真是人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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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8章 時代之星


  葉小天新官上任,一眾屬官胥史俱都到場,很壯觀的排衙場面,在那莊嚴、肅穆的氣氛中,葉小天幾乎都要以為他正置身於中都大阜,執掌數十萬人的司法刑訟了。

  不過排衙之後,官屬胥吏紛紛退下,刑廳衙門裡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清。院子裡沒有小孩子跑來跑去了,也沒有剛下完蛋的老母雞炫耀地咯咯叫,平整的院子裡不再長滿水靈靈的青菜,只有一塊碩大的戒石孤零零地臥在那兒,葉小天坐在堂上,左手托下巴,接著右手托下巴,最後雙手托下巴……

  葉小天實在是無所事事,閒得兩膀發癢,如果不是有書辦在旁邊坐著,葉小天都想在公案上拿個大頂,練練臂力。正閒極無聊,葉小天忽想起還有幾件大事

  給瑩瑩的信,給凝兒的信,還有給京城家裡的信……,上次的家書已經送到家裡了,不過迄今為止還沒有什麼消息,現在他再度榮升,成了府衙推官,相信說服力會更大一些。

  葫縣那幢豪宅他沒有處理,就是想留給家人居住的。那兒距此最多兩日路程,山清水秀,而且他經營葫縣許久,在那裡有眾多的下屬和朋友,家人住在那裡也有人照應,應該是個很不錯的所在。

  華雲飛裡裡外外地走了幾圈兒,眉頭漸漸蹙了起來,整個衙門雖煥然一新,但所有的人都無所事事,他擔心一早排衙時那種肅穆、莊嚴的氛圍很快就會隨著這種門可羅雀的環境而消失不見。

  計典經歷的簽押房裡,李秋池輕搖小扇。正聽花經歷向他訴苦水,神色間不見絲毫沮喪。聽了許久,李秋池呵呵一笑,道:「花經歷所言,李某已經聽明白了,其實你大可不必為此擔心!」

  李秋池把摺扇一收,道:「不錯,銅仁府是土官治下。那些掌握重要實權的人也大多是土官,咱們刑廳衙門不能審計其財務。土民之間發生了糾紛。也不會通過咱們解決,可如此一來,咱們刑廳就無事可做了?」

  李秋池搖搖頭道:「不然!李某本在貴陽以訴訟為業,你該知道,那貴陽更是土司天下,可李某在那裡依舊有一席之地,為何?土民之間發生了糾紛找土司裁斷,那土司之間發生糾紛呢?」

  花大郎道:「自然是找大土司裁斷!」

  李秋池睨著他道:「是嗎?那麼水銀山之亂,為何迄今尚未解決?」

  花大郎怔道:「這個……」

  李秋池霍地一下站了起來。脹紅著臉龐,激動地揮舞著摺扇:「田氏不復兩州之主久矣!兩州土司各自為政,歷百年而下,矛盾漸生,而上位土司約束力也大不如前,矛盾、衝突將越來越多!
  如果他們不想發展到雙方惡戰的地步。又沒有一個具備足夠威望的人來調停,那就必然需要一個雙方都可接受的地方來處斷是非!那時候,他們不找咱們還能找誰?捨我其誰啊!」

  李秋池張開雙臂,激動地道:「這,是最壞的時代,也是最好的時代!」

  花大郎聽著李大狀詠歎一般的陳辭,茫然地想:「用得著這麼激動嗎?」

  李秋池唾沫橫飛地道:「這銅仁城中,有清浪街、清平街、太平街,三街六巷商賈雲集,他們大多都是漢人。銅仁城中有一半人口是漢人,他們有了糾紛矛盾時該當如何?

  以前恰恰是因為於推官本身就是土舍,從我刑廳衙門落得今日結果,非是不能,實是不為也!」

  李秋池目光炯炯地望著花大郎:「第一步,要讓銅仁城中的漢民覺得我們是可以為他們做主的。漢民和其他各族百姓難道老死不相往來嗎?他們之間有聯姻、有買賣。有僱傭、有合作,種種關係彼此交錯,先把這些漢民掌握住,通過他們,咱們就能把更多的生意搶到手!」

  「啊!不是,我是說,可以受理更多的官司!以點帶面,從三街六巷開始,把銅仁城。把整個銅仁府的司法大權掌握在咱們手中,到那時只怕你花經歷要忙到廢寢忘食。再想如現在一般清閒也是不可能了!」

  花經歷被李秋池描繪的美好藍圖誘惑的兩眼放出光來,可他想了想,又擔心地道:「真能如先生所言嗎?我看推官大人只是等客上門……,啊!不是,我是說推官大人只是等著官司上門,不去主動查勘,恐怕……」

  這花經歷實在是窮瘋了,而李秋池又是一向靠幫人打官司賺錢的,所以兩個人雖然嘴裡口口聲聲都是朝廷法度、官府權威,實則心裡頭都把這推官衙門當成買賣做了。

  李秋池微微一笑,道:「你放心,昨日我對你等所言,俱是推官大人在葫縣所為,你們一打聽便知真假。你且想想,似推官這等人物耐得住寂寞嗎?我家東翁要嘛不出手,一旦出手必定石破天驚,如今的韜光隱晦,只是為了等待更好的機會,正所謂:三年不鳴,一鳴驚人啊!」

  花經歷先是聽得心花怒放,及至聽到「三年不鳴」這句話,卻驚道:「三年?先生且莫開玩笑,人生有幾個三年,等不起,實在等不起啊!」

  李秋池哈哈大笑,道:「三年不鳴只是引用一個典故。你放心,以我家東翁的脾氣,便是三天的冷清他都受不了。」

  李秋池已經在刑廳知事章彬,照磨所照磨官陽神明、司獄官張道蘊,還有刑名經歷江小白那兒晃悠了一圈,此刻來到花大郎這裡又是口若懸河地一番演講,虧得他做訟師做慣了,居然嘴巴不酸喉不痛,連口水都不用喝。

  李秋池給花經歷打足了氣兒便離開簽押房,剛出來,正撞見華雲飛走過來。華雲飛蹙著眉頭,一見李經歷便憂心忡忡地道:「李先生,這刑廳還真是名符其實的清水衙門,偌大的銅仁府,都這麼久了還沒有一件事情。」

  華雲飛雖然對李秋池抱有成見,但他也清楚,這些事只能跟李秋池說,和老毛實在沒什麼好商量的,如果他所料不差,毛問智對目前這種混吃等死的日子應該非常滿足。

  想到這裡,華雲飛扭頭向大門口看了一眼,毛問智不知從哪兒尋來一把吱吱嘎嘎的籐椅,跟門政大爺似的躺在門口兒,正在打瞌睡。

  李秋池笑了笑道:「你不要急,東翁這才剛剛上任,如果咱們刑廳馬上門庭若市,那才有假。我已命人在城中各處張貼了葉推官上任的揭貼,必定有人會來打官司的。」

  還有句話李秋池沒有說,要讓百姓們重新樹立對衙門的信心,等著哪個百姓實在走投無路才來打官司,從而重振銅仁刑廳威名,那也耗時太久了,李大狀是只爭朝夕的人,他哪等得起。

  所以他早就安排了後手,一旦百姓只是觀望,刑廳開張超過兩日還無人問津,他就主動安排人來衙門打官司,從而為其他百姓樹立信心,打造榜樣。你可以說他這是在釣魚,不過他這餌可不是假的,那都是他不辭辛勞尋訪打聽來的真正積案,只是他忙到現在,還沒時間去登門勸訟,否則憑他那三寸不爛之舌,就不信那滿腹冤屈的百姓禁得住他的忽悠。

  另外,所謂『民不舉官不究』雖然是大多數官員奉行的一種為官態度,其實卻也不是這樣,縱然百姓不告,如果主掌司法的官員發現了什麼違法亂紀的事兒,他一樣有權查辦。

  比如說,推官有糾察風氣的權力,按照太祖皇帝規定的上下尊卑的制度,婚喪嫁娶過生日,不同身份的人都有不同的規格,而時至今日,僭越規矩的人越來越多,身份不夠卻過於鋪張奢華,推官老爺就有權辦你。

  所以,李大狀打算如果不能盡快打開局面,沒有人主動上門打官司,他就去城裡晃悠,看見誰家娶媳婦規格超越了應有的儀仗,就把新婚倌兒和新娘子抓進班房入洞房;

  看見誰家辦喪事給死者穿上了踰越規矩的衣服,就把活人和死人全押進班房打板子;看見誰家辦生日宴踰越了規格,就把老壽星請到衙門裡來吃壽桃。沒有人能阻止一個訟棍力求上進的心,沒有誰!

  葉小天寫好了家書和給瑩瑩報喜的情書,這才提筆給凝兒寫信。雖然說展家和果基家已經不可能再結親,不過展家既然有了嫁女的心思,難保不會另有打算,這些事情他還需問問凝兒,早做防備。

  本來,他如今距凝兒路程很近,只是知府衙門畢竟比知縣衙門要嚴格許多,而且張胖子也不是花晴風那樣的傀儡縣官可以比擬的,剛剛上任就請長假,他自忖是請不下來的。

  另外,如今石阡府和銅仁府的關係鬧的很僵,他作為銅仁府推官如果大模大樣地去石阡府辦事,也太招搖了些。有鑑於此,葉小天才選擇了寫信的方式,信寫好,剛剛封口,忽然一個皂隸進來稟報道:「老爺,有客到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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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22 23:37:19 |只看該作者
第519章 混,是一種生活


  葉小天抬頭一看,就見李向榮慢悠悠地踱了進來,左右張望著,一臉好奇的模樣。葉小天把信收好,離案相迎,笑問道:「李兄,這是什麼風兒把你給吹來了。」

  李向榮笑道:「呵呵,我偶然路過這裡,忽然想到今天是老弟你頭一天上衙的日子,所以就過來瞧瞧。嘖嘖,葉老弟,你這刑廳如今煥然一新,氣象與往日大不相同了啊。」

  葉小天打個哈哈,請李向榮坐了,吩咐小廝上了茶,對李經歷道:「小弟剛剛到任,樣子總要做一做嘛,不過你也可看到了,門可羅雀啊,到現在還沒開張呢……」

  李向榮嘆了口氣,對葉小天道:「葉老弟,我就對你說句推心置腹的話吧,其實像你現在這樣呢,也未嘗不好,尤其是在咱們貴州為官,不容易!與其一步踏錯,身敗名裂,不如安步當車,求個穩當太平。
  一句話:混!你還年輕,這麼年輕,再努力又能爬到哪兒去,不如熬資歷,再過四十年,只要你太太平平地一直在官場裡混,沒有被大風大浪給淹死,怎麼也能混個五品、六品的官身致仕榮休吧,何其美哉!」

  葉小天誠懇地對李向榮道:「李兄的一片金玉良言,小弟謹記心頭。」

  李向榮見葉小天對他這位混字輩的老前輩表現得異常尊重,心中很是欣慰,覺得孺子未嘗不可教也,並不像衙中傳言所說的那樣:『此人脾性甚驢!』可見傳言不足為信,便擺出老大哥的派頭,繼續開導他。

  李向榮道:「銅仁府的官不比中原,這兒掌權的各路正印官,大多是土官,都是有根兒的,對你這流官自然不太親近,這也是人之常情。你不要往心裡去。這樣吧,今晚為兄作東為你接風,咱們到清浪街『客來居』小酌幾杯如何。」

  葉小天趕緊道:「讓兄長破費,小弟怎麼敢當!這樣吧,今晚戌時,小弟做東。李兄可要先向夫人請好假呀,哈哈……」

  李向榮一聽,眉頭便跳了幾下,心道:「呵!這位葉推官的私囊挺豐厚啊。一桌酒席比客來居貴了兩倍不止。尤其是客來居就是一家酒樓,可這卻是青樓,聽他這意思,還要給我找姑娘陪宿?」

  這樣一想,只比葉小天早回銅仁幾天的李向榮馬上感到有點腰酸。在葫縣的時候,白主簿給他找來兩個嬌娃,與他夜夜笙歌,當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但離開葫縣返回銅仁後,乏勁兒一下子湧上來。直到現在他還沒有恢復元氣。

  李向榮便笑道:「你呀你呀,色是刮骨鋼刀,年輕人,要節制。」

  葉小天道:「做長輩的才常拿這句話來嚇唬人。其實呢。這就和小孩子玩火、愛尿炕一個道理,毫無道理,男歡女愛,傷什麼元氣。」

  李向榮馬上正色道:「不然不然。這可是真的!沉溺太深,是真的傷元氣啊!」

  「嗯?」

  葉小天向李向榮投以探詢的一眼,李向榮猛地醒過味兒來。老臉頓時一紅,他方才這句話分明就是承認自己在床笫之間不是偉丈夫了,李經歷趕緊訕訕地岔開話題,又坐了一會兒,便起身告辭。

  葉小天把他送到門口,兩人約定晚上同赴飲酒,葉小天便回轉刑廳正堂,一條腿剛邁進大堂,就有一個皂隸從後邊追了上來,氣喘吁吁地道:「老……老爺,衙門口兒有兩個人,口口聲聲要決一死戰。」

  葉小天一聽大喜,終於有生意上門了,他馬上進了大廳,繞到公案後面坐下,把驚堂木一拍,喝道:「來啊!升堂!」

  書辦皂隸、一應衙役紛紛上堂,李秋池也急急趕到,站在葉小天身旁。堂威喊罷,門前皂隸提了兩個事主進了大堂,葉小天目光炯炯,正作猛虎嘯林狀,可他一看來人,頓時洩了氣。

  一旁李秋池不知就裡,見那兩人上堂,笑嘻嘻的不像樣子,立即踏前一步,喝道:「大膽!爾等見了推官大人,為何不跪!」

  葉小天有氣無力地道:「算了吧,李先生,他們兩個是府學的生員,有功名在身,不用跪!」

  李秋池奇道:「東翁認得這兩人?」

  高涯和李伯皓笑吟吟地向葉小天拱了拱手,道:「葉大哥來銅仁做官,卻不告訴我們兩個,忒也不夠意思。」剛剛提起鬥志的李秋池一聽他們這麼說,就知道他們之間是舊相識,登時洩了氣。

  高涯和李伯皓這兩個人本來是葫縣縣學的生員,後來他們兩人的父親皆被朝廷封為世襲長官司長官,他們二人也就水漲船高,到了府學讀書,如此一來,將來是可以被賜個同進士出身的。

  葉小天聽他二人言語,就知道他們所謂的決鬥只是戲弄門前皂隸,不禁望天翻了個白眼兒,冷哼道:「就是拜土地,還得準備三瓜兩棗、香燭炮仗呢,你們來看我,就空著手來?」

  李伯皓笑道:「葉大哥,這可怪不得我們兩個。不是我們不知禮敬,是實在想不到送你什麼才好。不如這樣吧,今兒晚上,我們兄弟兩個作東,請你喝個痛快,如何?」

  「哦?」忽然想到不用自己掏腰包的葉小天馬上笑容可掬地道:「兩位賢弟快請坐,請上坐!來人啊,上茶!上好茶!」

  ※※※※※※※※※※※※※※※※※※※※※※※※※※

  常言道,黔東各郡邑,獨美於銅仁。處萬山之中的銅仁府,風景之秀麗的確是獨霸黔東。而銅仁城西半里處有一高山,名為嶺嶂,嶺嶂山上又有一牛角洞,堪稱奇秀。

  暮色蒼茫,一群遊興不減的少年人笑鬧著登上了嶺嶂山。看這些人無論男女,個個錦袍玉帶,顯然都是富貴人家子弟。嶺嶂山上建有一座七層寶塔,塔下木門上掛了一把鎖,那些少男少女到了塔下,見不能登塔遠眺。甚是失望。

  其中一人忽道:「只是一個鐵將軍把門,便能難倒你我嗎,待我尋個東西把鎖弄開。」

  說話這人正是前任推官老爺于海,于海,字東昇。雖然有名有字,而且還做過府衙推官,其實他的年紀卻不大,要知道他是于俊亭的堂弟,而於俊亭如今才芳齡幾何?

  于海今年也就十六、七歲年紀,玩心也大。他四處尋摸一番,尋來一根木棍,插進鎖眼用力扳動,可那鐵鎖結實的很,如何能夠打開。兩個少年上前幫忙,三人一起發力,忽地哢嚓一聲,棍子折了,三人頓時摔了個屁墩。

  旁邊一個紅裳少女見了他們如此糗狀。不禁「噗嗤」一笑。這紅裳少女正當荳蔻,頭梳雙髻,俊眉大眼,膚色白皙。唇若塗脂,倒是個很俊俏的小丫頭。

  被這小姑娘一笑,三個小夥子都有些訕訕地不好意思,紅著臉兒從地上爬起來。這時旁邊卻有一個白袍少年驚喜地叫道:「門開了,門開了!」

  眾人扭頭望去,就見那鐵鎖雖然依舊沒有撬開。但是木門久經風雨,已經有些朽了,這一撬把鎖芯周圍的木頭撬爛,門就打開了,眾人歡呼一聲,便衝進了塔去。

  「嗨!快上來啊!真是一群笨蛋,才爬幾層就氣喘吁吁。」

  紅裳少女第一個衝上塔頂,站在上面衝著底下得意洋洋地叫嚷,底下的人笑鬧著回了幾句,因為塔內有回音,眾人七嘴八舌,也沒聽清說些什麼。紅裳少女等了片刻,還不見他們上來,覺得無趣,便走到塔外圍欄處,扶欄遠眺。

  遠處,錦江之水在夕陽下波光閃閃,從這裡連遙遙相對的東山寺都看得清清楚楚,此時夕陽西照,紅霞滿天,碧瓦青磚的七層寶塔上一個紅裳少女,迎風一吹,衣帶飄飄,直欲凌天。

  第二個爬上塔頂的是一個青衫少年,大約十八、九歲年紀。他登上塔頂,雙手扶膝,呼呼地喘著粗氣,正要招呼那少女,忽見她扶攔遠眺的美態,雙眼頓時一直。

  細細的小蠻腰兒,柔軟的衣裙貼身下垂,襯出青春稚美的身體曲線,而衣帶和裙襬又是飄飛於空中的,一動一靜之間,那種飛天一般驚艷的感覺撲面而來。

  青衫少年早就暗中傾慕紅裳少女,忽然見她如此嫻美動人的一幕,而塔頂又只有他們兩個,青衫少年熱血上衝,想也不想便撲上去,自後一把抱住了紅裳少女。紅裳少女驟然被人抱住,嚇得尖叫一聲直起腰來。

  青衫少年抱著她,沒頭沒腦地就親將下去,口中連聲道:「蟬兒,好蟬兒,我喜歡妳,我好喜歡妳!」

  「可我不喜歡你,給我滾開啦!」紅裳少女憤怒地推開青衫少年,青衫少年脹紅著臉道:「蟬兒,我是真的喜歡妳,妳……妳嫁給我吧。」

  紅裳少女厭惡地擦了擦臉蛋上的唾沫,一聽他還在聒躁,心中更加憎惡,一提紅裙,便是一腳飛去,斥罵道:「你好噁心,快滾開啦!」

  「哎呀!」

  青衫少年被紅裳少女一腳踢中,踉蹌退了兩步,後腰往圍欄上一撞,竟然一下子翻了出去。

  「啊!」

  青衫少年驚得魂都飛了,急忙伸手一抓,猛地抓住了第二根圍欄,整個身子全懸在空中,他往地面一看,駭得身子都軟了,馬上恐懼地尖叫起來:「拉我上去,快拉我上去。」

  紅裳少女原本只是想踢他一腳洩憤,畢竟是混熟了的朋友,並未真想把他怎麼樣,一見如此情形,小臉嚇得煞白,紅裳少女急忙衝上去想把他拉起來,可紅裳少女剛伸出手,駭得骨軟筋酥氣力全無的青衫少年已尖叫一聲,脫手向塔下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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