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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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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夜天子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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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23 23:31:43 |只看該作者
第520章 一樁命案


  怡紅院裡,主動趕來替葉小天做東的高涯和李伯皓是最先趕到的,接著是葉小天,等李經歷趕來的時候,葉小天赫然發現,李經歷把戴同知也請了來,大概是怕他這接風宴實在不熱鬧。

  本來,他們這些人中一多半是在任官員,另外一小半是在學生員,官員和生員,一個是「在役」的官,一個是「預備役」的官,除了身份和年齡上的差距,還有許多避諱,按常理是很難同席飲宴打成一團的。

  可是在貴州,這種官場常態便不存在了。葉小天為雙方一引介,戴同知和李經歷獲悉這兩位少爺是葫縣新近轉為世襲長官的兩位少寨主,對他們頓時覺得親近了幾分。

  嚴格說來,他們都是世襲土官,而且葫縣本就是銅仁治下,結交兩個少寨主,等他們將來一旦成為寨主,成為世襲長官,就可以成為戴同知、李經歷在官場上的臂助。

  對高涯和李伯皓來說也是一樣,他們能被家族選中進入府學,足以說明在父輩眼中他們是可堪造就的子侄,但是他們一日不曾繼任長官,這繼承人的身份就還存在變數。

  兩個長官司剛剛轉為世襲,他們所在的山寨由原本的內部選舉制轉為父子一系世襲傳承製還需要一個過渡階段,最起碼在這一代,長老們對繼任者的選擇還是有相當大的影響力,如果他們能有幾個土司支持,那將是他們「競爭上崗」的強力外援。

  葉小天本來還擔心這兩個小兄弟和戴同知、李經歷聊不到一塊兒去,卻不想四個人迅速熟絡起來,倒似比他還要親近幾分。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有了幾分酒意的戴同知便向眾人賣弄起他的風流手段來。

  戴同知端著酒杯,得意洋洋地道:「久了你們才會知道,歡場女子終究是比不得良家婦人的。那種欲拒還迎,那種嬌羞忐忑,那種體貼溫柔,煙柳巷中的女子可是永遠不具備的。」

  戴同知描述了一堆良家風情之美好,懷中美人兒只是掩唇吃吃偷笑,高涯聽得如痴如醉,心嚮往之,對這位「前輩高人」當真有高山仰止的感覺,忍不住請教道:「戴大人所言固然有道理,可良家閨閣豈是容易下手的。」

  戴同知笑道:「正因為不容易,所以才難得啊,否則哪有情趣可言。水滸中有一回,借王婆之口說那誘引良家的必要條件,要有潘安的貌,驢兒大的本錢,似鄧通般闊綽,會小意奉迎,還要有水磨工夫,謂之『潘驢鄧小閒』。」

  戴同知哈哈一笑,不屑地道:「其實王婆只說對了一半,這一半儘是那男子需要具備的條件,僅有這些可是遠遠不夠的,若有人以為自己具備了這五個條件便能無往而不利,勾一勾小指便有良家婦人傾心愛慕,必然要倒大霉。」

  李經歷睜開醉眼道:「那還需要怎樣條件?」

  戴同知飲了一口酒,屈指數道:「要想無往而不利,我以為還需要五個條件,也可歸納為五個字,曰:人時地法曲!」

  高涯好奇地道:「這人時地法曲,又做何解?」

  葉小天皺了皺眉,少年慕艾,他並不反對,可是對於戴同知的行徑,他卻不敢苟同,葉小天擔心這兩個小兄弟性情未定,會被戴同知影響,便想著回頭要注意一下,不可讓他們與戴同知有過多接觸。

  戴同知並未注意葉小天略顯不悅的神情,解釋道:「這人,是說你選定什麼人下手。不能僅看人家是否貌美,若是有所接觸之下,覺得那性情貞烈的、夫婦和睦的、對你沒有絲毫好感的,還是就此罷手吧,免得浪費功夫。

  總要有那麼一絲可能,方可曲意下番功夫。這時你就要考慮時間和地點了,要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才好方便你親近下手呢。要知道這些閨閣婦人都是輕易不出府門的。

  但是輕易不出府門,不代表一直不出門,初時你可多加注意、勤於打聽,製造邂逅的機會,待到後來,就得主動出手,幫她創造機會,至於地點的選擇,尚未得手時,切勿選擇太荒僻的所在,她不會去的。也不可選擇太熱鬧的所在,否則如何方便你與她親近,而且人多眼雜的,容易落人口實。

  這法,就是法子,你要用什麼法子,叫她心中有你,漸漸傾心於你。一個優雅安適的環境,一個風和日麗的天氣,便是一個良好的基礎。人選定了,時與地選好了,這時就要用到法。

  法,就是辦法。要用什麼辦法和她親近?能說會道必不可少,悶葫蘆兒般的口才,如何引得那些春閨寂寞、滿復幽怨的良家婦人為你綻顏一笑,覺得如沐春風?女人嘛,就是要哄的,多讚美幾句她的心就會飄起來。

  可僅有一副三寸不爛之舌也是不行的,你還要精心設計、製造與她親近的機會,同時還不能叫她覺察到你別有用心,這其中的巧妙之處,就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了。至於那曲……」

  戴同知口若懸河地賣弄著他的風流手段,其他幾人一邊聽他說著,一邊放下了矜持,李經歷懷抱一位豐腴嫵媚的美人兒,上下其手,揉弄得那美人兒喘氣吁吁。高涯和李伯皓更加不堪,畢竟是年輕人,血氣方剛,看那模樣,若非眾人在座,早就劍及履及,把懷中美人兒就地正法了。

  葉小天未曾涉及歡場時,對這種地方充滿了好奇,真的見識過了,卻覺得也不過如此。雖然他也喜歡欣賞美人兒,喜歡對看見的美女品頭論足一番,但是對這種錢色交易卻興趣缺缺,反而是五人中最把持得住的一個。

  葉小天覺得高涯和李伯皓還是未定性的少年,他和高、李兩寨關係都不錯,不能眼見這兩個兄弟走上岐途,便考慮盡快散了酒席,把這兩個小兄弟帶走,免得他們受了戴同知影響。

  這時就見一個侍衛神情凝重地走進來,急步走到戴同知身邊,對他附耳說了幾句話。葉小天認得這是戴同知帶來的一個隨從,就見他幾句話說罷,戴同知臉色頓時一變。

  戴同知停止了吹噓賣弄,一把推開懷中美人兒,對葉小天道:「今日有勞老弟台的熱情款待,戴某家中現有些急務需要趕回去處理,改日戴某再設宴答謝吧,這就告辭了。」

  李經歷醉眼朦朧地從身邊美人兒豐滿柔軟的酥胸上抬起頭來,大著舌頭問道:「戴……戴兄,怎麼就急著走了,嫂夫人不是一向……一向不大理會你眠花宿柳的事兒嗎?」

  戴崇華強笑道:「家中實有要事,咱們改日再說,改日再說。」戴同知又向高涯和李伯皓告罪一聲,向幾人行了個羅圈揖,急急拔步就走,甚至等不得別人送他出門。

  戴同知出了怡紅院,翻身上馬,奮力一鞭,便催動駿馬,急如星火地向自己府邸趕去。戴同知急匆匆趕回府邸,翻身下馬,連馬鞭都忘了遞與隨從,便大步流星直奔後宅。

  戴家大宅實也不小,但戴同知步履甚快,花廳中,正妻劉氏與幾個妾侍正神色慌張地交頭接耳,戴同知便一頭衝了進來,劉氏趕緊迎上來,惶惶然道:「老爺,這可怎麼辦,蟬兒闖下塌天大禍……」

  戴同知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劉氏登時噤聲不語,戴同知沉聲道:「蟬兒呢?」

  劉氏趕緊向旁邊小書房指了指,戴同知把馬鞭遞給劉氏,便向小書房走去。戴同知伸手一推,房門閂著,馬上柔聲喚道:「蟬兒,開門,爹爹回來了。」

  房中沉默片刻,傳出一個女孩兒啜泣的聲音:「阿爹,我不想殺他的,我真的不想殺他的……」

  戴同知趕緊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們家蟬兒最是溫柔善良,怎麼會殺人呢。爹爹知道妳是委屈的,快開門,把事情經過對爹爹說說。」

  這時的戴同知滿臉的關切心疼,既沒有在妻子面前嚴肅冷峻的家長模樣,也沒有在外邊撚花惹草的風流神韻,更沒有在官衙裡那副為官作吏的嘴臉,此時的他,就是一個尋常的慈父。

  在他不斷的安慰勸說之下,小書房的門終於開了,戴同知趕緊跨進門去,就見女兒一開了門,便又縮回牆角,蹲坐在地上,雙手抱膝,把頭埋在膝間,低低地啜泣著。

  貴州土司人家大多三妻四妾、女人成群,可是還真不見得妻妾成群的人就一定兒女滿堂,例代以來已經發生過不只一次嫡宗長房斷絕子嗣的情況。戴同知的妻妾很多,到如今也只一個女兒,再無其他子嗣。

  所以對這個寶貝女兒,戴同知可真是當成眼珠子一般呵護著,一見女兒這般模樣,戴同知好不心疼,連忙上前扶住女兒肩頭道:「乖囡,爹爹知道妳不是有心的,不要哭了,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有爹爹在,妳不用擔心。」

  「阿爹……」戴蟬兒號啕大哭,一把撲到父親懷裡,身子還在恐懼地顫抖不止。戴同知輕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別怕別怕,凡事有爹爹做主。妳快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全都告訴爹爹!」

  戴蟬兒抽抽答答的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戴同知的臉色頓時凝重起來。從塔上摔下去的人叫張孝天,是張知府的親侄子,就算他非禮在先,被蟬兒推下高塔摔死,張家也不會善罷甘休了。

  這可怎麼辦,難道叫自己的女兒以命抵命?看到女兒蒼白恐懼的小臉,戴同知好不心疼,就算要維繫自己家族的存在,他也不可能把女兒交出去的,無論如何也不行!

  戴同知沉聲問道:「蟬兒,妳把張孝天推下高塔,這事可有人看見?」

  戴蟬兒抹著眼淚兒道:「就只有朴階哥哥看到了,他那時剛剛爬到塔上……」

  戴同知追問道:「朴階?除了他,其他人全未看到塔上發生了什麼?事發之後,他們也沒問?」

  戴蟬兒期期艾艾地道:「我……我當時嚇壞了,朴階哥哥見我怕得不行,也知道我闖了大禍,就……就拉著我趕緊跑回家來了。其他的人當時都還在三、四層,聽見孝天哥哥慘叫著摔下塔去,全都跑下塔去察看,都……都未顧上理我。」

  「原來如此……」

  戴同知目光閃爍了幾下,看看女兒依舊恐懼莫名的樣子,便輕輕擁抱了她一下,柔聲道:「乖囡,別怕。這只是一個意外,爹爹會平息此事的,叫妳母親陪妳洗把臉,吃點東西,早點睡下吧,別擔心,有阿爹在呢!」

  戴同知慈祥地替女兒擦去頰上的淚痕,便大步向外走去。到了客廳,戴同知冷厲的目光向眾妻妾一掃,沉聲道:「把嘴巴全都給我閉嚴了,誰敢多嘴說一個字,老子活埋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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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2
發表於 2015-4-23 23:32:24 |只看該作者
第521章 夜半驚魂


  夜色深深,張知府抱著及笄之年的一個美妾睡得正香。以張知府如此肥胖的身體,心臟負擔極重,床笫之事對他來說很久以前就成了一種奢侈的享受,不過他還是喜歡買妾,並且抱著她睡覺。

  張胖子表示:處子之身自有馨香,且皮膚光滑如絲如緞,懷中若不抱個美人兒,他簡直無法入睡。最受寵的十三姨太則表示,老爺的身體柔軟如絮,冬暖夏涼,不被老爺抱著入睡,簡直無法安枕。

  忽然間,府中鑼聲驚響,急驟的鑼聲打破了夜的寧靜,也喚醒了張鐸的美夢。張大胖子慌慌張張地起身,急喝道:「出了什麼事?」

  外面耳房裡小丫環戰戰兢兢地答道:「回老爺的話,奴婢也不清楚。」

  張鐸怒道:「不清楚還不去查,妳是死人嗎?」

  旁邊十三姨趕緊掌了燈,侍候張鐸穿戴。張鐸很緊張,因為府中晚上鳴鑼這種事,自他出生起就不曾遇到過,但他很清楚府裡在什麼情況下才會鳴鑼,一是府邸受到圍攻,二是府邸裡走了水。

  如今承平世界,如果有人夜半聚兵圍攻他這位土知府的府邸,那自然是極重大的事情,就算是失火,這府邸宅院屋舍多為木製,今晚風又不小,那也將損失慘重。

  張大胖子忙著穿衣服的時候,他的兒子張雨桐已經挾劍衝上了院牆,張知府這知府衙門原本就是土司衙門,院牆既高且厚,牆上還建有一處處箭樓,箭樓之間還有很寬敞的運兵道,彷彿一道城牆。

  這院牆上一直屯有重兵把守。張雨桐持劍衝上院牆,立即有一個今夜負責守夜的小頭人衝上來見禮。

  張雨桐年僅十七歲,與乃父不同的是,這張雨桐可沒有痴肥如豬的毛病,生得劍眉星目,十分俊朗。他是張知府的正室夫人所生,也是張知府唯一的嫡子。張雨桐扶著箭牆向外看了一眼,外面黑漆漆的十分安靜。

  張雨桐沉聲道:「何人鳴鑼?」

  那小頭人道:「屬下也不清楚。聽聲音,鳴鑼示警的聲音是從前院傳來的。」

  「哦?」

  張雨桐喝道:「嚴加戒備。如果有人靠近,格殺勿論!」說罷匆匆領了幾個人下了府牆,匆匆向前院趕去。

  前院這時也正遣人向後院報訊兒,兩下裡都打著火把,老遠就能看見對方走近,到了近處一看來人是大少爺,報訊的人立即跪倒行禮。張雨桐扶劍喝道:「快說,前邊發生了什麼事?」

  那報訊的莊丁忙道:「回大少爺,是土舍大人領了一標人馬明火執仗自府前衝過。前院家丁以為是來攻打咱們莊院的,倉惶之下這才鳴鑼示警。」

  張雨桐一愣,奇道:「我二叔?他帶兵往哪裡去?」

  張鐸好不容易穿戴整齊,叫人扶著從寢室內走出來,他這寢室之大已不亞於一座親王的寢殿,只是囿於身份。不能明目張膽地稱之為寢宮罷了。是以從寢室走到正堂,這距離也不近,到了正堂已是氣喘吁吁。

  張胖子一屁股把自己塞進座椅,喝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快些查探清楚!」

  這時張雨桐帶著幾個親兵急匆匆地闖進了正堂,一見張鐸便道:「爹,你不用擔心,前院示警乃是誤報,是我二叔領了人馬,披盔掛甲。弓矛俱備地從府前衝過去,驚嚇了莊丁。」

  張大胖子一愣,愕然道:「你二叔?深更半夜的,老二是要跟誰過不去?」

  ※※※※※※※※※※※※※※※※※※※※※※※※※※※

  戴同知的書房外,奉了戴老爺的命令,一眾家丁下人遠避出十丈開外,無人靠近一步。遠遠的,他們只能看到本家老爺戴同知和朴宗基對面而立映在窗上的剪影。

  書房內,朴宗基面色如土。滿面哀求地看著戴同知,顫聲道:「大人,他……他可是我的兒子啊!」

  朴宗基是戴同知部落裡的一個頭人,戴氏部落自從受了朝廷招安,便得了一個世襲的土同知的官身。因為戴氏部落臨近銅仁,這許多年下來,雖然城外還有莊子,但主要已經不以務農打獵為主,部落中很多人都成了城中百姓。戴氏部落也轉以船運和經商為主業了。

  戴崇華做同知前,這朴宗基是戴氏部下的一個頭人。擔任一個船主,專門負責船運,後來戴同知幫他謀了個八品的官職,雖然不是世襲,可也因此安定下來,全家就搬進了銅仁城。

  戴同知聽了朴宗基的話,冷冷地道:「蟬兒還是我的女兒呢!我只有一個女兒,你卻不只一個兒子!」

  朴宗基乞求道:「大人,虎毒不食子啊!我……我怎麼能……」

  戴同知的手輕輕地搭在了朴宗基的肩上,朴宗基身子一顫,雙膝微屈地看向戴同知。

  戴同知一字一句地道:「你不要忘了,我是你的土司,你是我的家奴,如果是在戰場上,我和我的家人遭遇了危險,你是只求保全家人,還是該豁出全家人的性命,救護我和我的家人?」

  朴宗基囁嚅地道:「可……可這不是戰場……」

  戴同知冷笑一聲,道:「有區別嗎?現在的情況就是,我的家人遇到了危險,需要你讓你的兒子站出來,替她擋一刀!」

  朴宗基突地雙膝一軟,跪倒在戴同知腳下,痛哭流涕地道:「我的兒子什麼錯也沒有犯啊,為什麼,為什麼要讓他死!」

  戴同知冷酷地道:「因為,我是你的土司,你是我的家奴!」

  朴宗基叩頭道:「大人,求你念在小人鞍前馬後……」

  「住嘴!」

  戴同知臉色鐵青,忽地一揮手,桌上的火燭頓時也一陣搖曳。

  戴同知厲聲道:「你給我聽著,也許跟你無關,也許你很無辜,可現在是我的女兒大難臨頭,所以……少他媽給老子講道理!現在只有你兒子能救她,你們父子不肯救,那就是你們的錯!就是你們害死了我的女兒,我就要你全家抵命!」

  戴同知慢慢彎下腰,在朴宗基耳邊用魔鬼般的聲音低語道:「要嘛你全家去死,要嘛你就接受我送給你的莊子,叫你的兒子站出來,替我女兒擋這一劫!你自己選!」

  朴宗基癱在地上,體若篩糠,淚如雨下!

  ※※※※※※※※※※※※※※※※※※※※※※※※※

  戴氏府邸被張繹發兵重重包圍,府牆上下火把通明,若自空中俯瞰,就可以看見火紅的光形成了一個長方形的圈,而在長方形的火圈中,又有一條火線將長方形分割成兩個更窄的長條,直抵後宅處才戛然而止。

  中間那條火線,是兩排手執火把,持矛佩刀的武士,戴崇華就從這兩排武士中間大步走向前門。

  前門外,張繹腰挎長刀,殺氣騰騰地瞪著門楣上「戴府」兩個大字,突地劈手奪過一張長弓,從身邊侍衛所佩的箭囊內抽出三枝箭,三箭連珠,射向那塊大匾。

  箭矢閃電般射去,正中匾心,高高懸掛於門楣之上的大匾搖晃了幾下,「轟」地一聲砸了下來,重重地摔在門前石階上。張繹厲聲喝道:「戴崇華,不要做縮頭烏龜,你給我出來,還我兒子的命來!」

  「出來!出來!戴烏龜出來!」

  張繹手下的親兵立即齊聲吶喊起來,片刻之後,就見門楣之後升起兩串紅燈,緊接著三架梯子豎在了門楣之上,戴同知的身影緩緩出現在中間那張梯子上,左右兩個侍衛,手中各提一張老藤製成的既輕便又結實的大盾,護在戴同知身邊。

  戴同知探頭向外面看了看,又驚又怒地喝道:「張繹!你這是發的什麼瘋,半夜三更困了我的府邸作甚?」

  張繹面目猙獰地吼叫道:「姓戴的,你少跟老子裝蒜,你那寶貝女兒幹了什麼,難道你不清楚?」

  戴崇華暗暗心驚,莫非女兒所言不實,當時另有人看到了是她把張孝天踢下塔去?戴崇華強作鎮靜地吼道:「我知道個屁!今晚為葉推官接風,戴某多吃了幾杯,回來就睡下了,你究竟胡言亂語些什麼?」

  張繹指著戴崇華道:「我胡言亂語?我兒孝天今日遊嶺嶂山,竟自塔上跌落,當場慘死!塔上圍欄完好無損,自然是有人推他下去!當時另有其他人家的幾個兒郎在場,都說親眼看見你的女兒從塔上下來,神色倉惶地被那朴家小子扶著匆匆離去。誰是凶手,這還不是一目瞭然嗎?」

  戴崇華聽了這話頓時心中一寬,面上卻是愈發驚怒的模樣,大喝道:「一派胡言,我的女兒與你兒子無怨無仇,為何要把你兒子推下塔去?再說,我女兒還是一個荳蔻少女,怎及你兒強壯魁梧,怎麼可能把他推下塔去?」

  張繹冷笑道:「若是猝不及防,便是天生神力,也能被稚齒小兒所傷!我兒對你女兒全無防範,便是被她推下塔去又有什麼希奇?你的女兒如果不是凶手,為何匆匆離去,不肯多留一步?」

  戴同知還要再說,張繹突地抽箭搭弓,「嗖」地一箭射來,兩個侍衛急忙揮盾一擋,利箭「篤」地一聲射中盾牌,衝力帶動那侍衛身子一晃,險些跌下梯子。張繹喝道:「休再狡辯,喚你女兒出來對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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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25 00:03:21 |只看該作者
第522章 機會來了


  戴同知躲在盾牌後面喊道:「好!我這就去向女兒問明經過!張繹,若是我女兒無辜,你率兵困我府邸的這筆帳,咱們就到知府大人面前算個清楚!就算你是張家的人也不能欺人太甚!」

  戴崇華摞下一句場面話,就從梯子上爬下去,吩咐侍衛道:「給我守住了!他們要是敢衝擊我的府邸,你們不惜一切也得給我頂住,絕不允許他們踏進我的莊園一步!」

  侍衛們轟然稱喏,戴崇華又急急奔向後宅。朴階當初是扶戴蟬兒逃回戴府的,本來就在這裡,戴崇華縱馬返回的路上便已考慮了幾種可能,吩咐人把朴宗基也給叫了來,所以這對父子此時都在戴府客房。

  戴崇華在一群侍衛的護擁下直奔客舍,到了門前想也不想,抬腿就是一腳,踢得那門轟然一聲左右撞開,戴崇華便氣勢洶洶地闖了進去。

  朴宗基失魂落魄地回來後,朴階見父親臉色難看,急忙追問緣由,朴宗基面對自己的親骨肉,那讓他替死的話如何說得出口。

  可是戴同知的話絕對不是威脅,如果他不肯答應戴同知的條件,使得戴同知的掌上明珠被殺,他相信戴同知悲憤之下,絕不僅僅是讓他全家都死那麼簡單,那時的戴同知所做的一切,將比他發出的威脅更加殘忍。

  土司是土皇帝,土皇帝比真正的皇帝更專權、更肆無忌憚,也許有些土舍和大頭人實力甚至超過了土司,令土司老爺有所忌憚,但那絕不包括他,自從失去了土地和領民,又是在這種畸形的政治形態下,他對本部土司的依附性只有加強而無法削弱。

  朴階再三追問,朴宗基只得艱澀地向他吐露了實情。朴階一聽頓時如五雷轟頂。儘管他很孝順,可他還如此年輕,又怎麼捨得放棄自己的生命?如果現在被人追索性命的是他的親生父親,或者他還能以身替死,可是憑什麼戴同知的女兒犯了錯,卻要他去頂罪?

  可是,戴同知的威脅可以無視嗎?戴同知說如果不遵照他的指示行事,就要殺他全家,這絕不是一句誑語,戴同知絕對可以做得到。而且不會有任何人站出來替他打抱不平。

  土司是什麼?土司的房子上蓋瓦,土民就只能用稻草和泥做屋頂,有錢也不行;土司出門,土民見而不跪,當場就得像殺雞一樣地被殺掉。所以當日在於家寨,於俊亭理直氣壯地認為她默許手下侍衛對衝撞了她的小女孩施以鞭刑,已是法外開恩,原因就在於此。生在土司人家的於俊亭,從小耳濡目染。自然不認為她的做法有何不妥。

  可你若是見了皇帝不跪,你看看誰敢說要砍你的頭,馬上就得被文官們的唾沫星子活活淹死。打板子可以,想殺就殺。皇帝也沒這麼自由,但土司就可以。

  儘管戴氏部落的漢化程度很高,很少再有那般嚴瑾刻薄的規矩手段,可是戴同知如果發了狠。他說的話就一定能做到。理論上,這個部落裡除了土舍階層,不管是頭人、土民還是奴隸。都是戴氏家奴,可以生殺予奪。

  父子倆正淒淒惶惶的,戴崇華滿面殺氣地闖了進來,一見朴氏父子,立即喝道:「你父子二人考慮得怎麼樣了?究竟答不答應我的條件?」

  朴宗基「卟嗵」一聲跪倒在地,叩頭如搗蒜地道:「大人開恩,大人饒命啊!」

  戴同知冷森森地一笑,看向朴階,道:「你怎麼說?」

  朴階雙膝一軟,也跪了下去,顫聲道:「求大人饒命!」

  戴同知輕輕吐出一口濁氣,道:「張繹就在府外,已帶兵困了我的府邸,你們知道?」

  朴氏父子頓首不語,戴同知轉身就往外走,一邊走一邊沉聲吩咐道:「把他們綁起來,我女兒被帶走的時候,就砍他們的頭。明日,把朴氏一家統統給我抓起來,不分老幼,男子沉入錦江,女子發賣娼家!」

  朴宗基身子倏地一顫,朴階也是臉白如紙,戴同知一隻腳剛邁出門檻,已被侍衛摁住雙肩的朴階終於崩潰地大叫起來:「大人!大人!小人願替大小姐抵罪,願替大小姐抵罪!」

  ※※※※※※※※※※※※※※※※※※※※※※※

  張繹困了戴府,在外邊等了很久沒有消息,按捺不住,便吩咐手下人強攻戴府,結果被一陣箭雨擋了下來,死傷了一些人馬,張繹心中更是惱怒,吩咐人就近去一些人家拆了些門板床板充作盾牌,正要一鼓作氣再行攻打,就見門楣之上兩串燈籠又挑了起來。

  張繹一見,便制止了手下人的騷動,瞪大眼睛看著門楣上方,不一會兒,戴崇華的身影又出現了,他站在高處,遠遠地向張繹喊道:「張繹,你說的事,戴某已經查問清楚了,害死你兒的是朴家的朴階,並非我的女兒!」

  張繹一怔,大怒道:「放屁!朴家小兒是個什麼東西,他敢對我兒不利?姓戴的,你為了包庇自己的女兒,就要嫁禍他人嗎?」

  在這群官二代裡面,朴階家裡的身世地位是最低的,所以雖然混在一起,卻很難談得到平等,朴階在裡邊充當的是跑腿奉迎、陪笑幫腔的小廝角色,饒是如此,他能混進這個圈子,也足以讓其他身世地位差不多的少年羨慕不已了。

  如果不是今日出了這麼一檔子事,朴階和這群未來的土司階層的統治者混的這麼熟,他將來的發展將遠超許多站在同一起跑線上的同齡人,可是任何機遇都伴隨著風險,機遇越大,風險也就越大。如今出了人命關天的大事,別人有足夠的實力保全自己,他卻不免要成為那隻替罪的羔羊。

  戴同知在門楣上冷笑道:「朴家小子不敢對你兒不利,難道我的女兒就敢了。我已問得清清楚楚,你的兒子登上塔頂,見塔上只有我的女兒,便生了歹意,想要非禮於她。朴家與我戴家的關係你不會不清楚吧,朴家小子自然上前阻止,推擠之間,你兒失足摔下高塔,事實真相就是如此了。」

  張繹聽了這話,不禁有些半信半疑起來,最主要的原因是,戴蟬兒和他兒子也是相熟的朋友,而且是個十三歲的小女娃兒,他想不出戴蟬兒有什麼理由要推他兒子落塔,又怎麼可能有力氣把他的兒子推下塔去。

  「戴同知所言合情合理,難道真是我兒意圖調戲他的女兒?朴階看見了,不可能不護主,糾纏推擠間萬一失手……,朴階也是十八、九歲的少年,與我兒年齡相當,又比我兒強壯一些……」

  張繹這麼一想,氣勢便弱了一些,喝道:「這只是你女兒一面之辭,如何作得了准?」

  戴崇華馬上道:「朴階如今就在本官府上,本官已經盤問過他,與我兒所言一般無二!」

  張繹眼珠轉了轉,道:「你交出朴階,張某親自問他!」

  戴崇華仰天打個哈哈,道:「交出朴階?張繹,你不明真相,便派兵困我府邸,傷我莊丁家奴,你當我戴某人就是那麼好欺負的?這筆賬,我要到知府大人面前和你算個清楚!
  你兒雖罪不致死,卻也是他非禮在先,朴階是為了救助我的女兒,這個情由不能不說個清楚明白!如果把人交給你,誰知你會不會為了替你兒矯飾,屈打成招。明日一早,咱們知府衙門見吧!」

  張繹還待再說,戴同知提高嗓門道:「戴某家園就在此處,難道你還怕我跑了不成?言盡於此,你我明日知府衙門打這場官司!此時此刻,恕戴某不奉陪了!」說罷,戴崇華把袖子一甩,又爬下了梯子。

  看他理直氣壯的模樣,張繹心中更信了幾分。不管他兒子有無過錯,可他兒子的命,總要有人來償的,可是如果真如戴同知所言,他繼續攻打戴府也就師出無名了。是以張繹猶豫再三,既不肯撤兵,又不好繼續攻打,就這麼僵在了那兒。

  天亮了,葉小天騎著馬,離開了他座落於東山腳下的府邸。

  此處位於府衙之東,因此這山就叫東山,山上建有東山寺。山下有些別墅莊園,都是富貴人家的下莊,不過他們平時都住在城西,戴府也是如此,因此昨日那場騷動,住在東城的葉小天全未耳聞。

  「啊!今天天氣不錯,挺風和日麗的……」葉小天迎著明媚的春光,欣欣然說了一句,蘇循天馬上接口道:「但願今天會有人來打官司吧。」

  華雲飛暗怪蘇循天煞風景,他怕葉小天感覺鬱悶,趕緊接口笑道:「天氣這麼好,是個明顯的好兆頭啊,咱們刑廳今天一定能開張。」

  毛問智咧開大嘴笑起來:「那敢情好,哈哈哈,一直以來,都是俺被衙役們打板子。如今俺也穿上這身公門的行頭了,可還沒打過別人屁股呢,俺的大棍早已飢渴難耐啦!」

  李秋池微微一笑,安慰他們道:「你們放心,咱們昨日已放了告示出去,想來有那要打官司的,也得先請人寫狀子吧,所以昨日冷清也屬正常。如果李某所料不差,今天就會有人來打官司了。」

  說話間,一行人到了府衙門前,一瞧府衙前情形,李秋池頓時一愣,他發現自己不做狀師做師爺挺夠格,若是不做師爺呢,似乎做相師生意也會很火,他的烏鴉嘴,真的是太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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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4
發表於 2015-4-25 00:04:04 |只看該作者
第523章 葉公好龍


  府衙門口,張繹的親兵做嚴陣以待狀,長街盡頭則另有一支隊伍,刀出鞘、弓上弦,向這邊緩緩逼近,雙方大有一觸即發的態度。衙門裡邊,張鐸的親兵持矛提盾嚴陣以待。

  張繹此時正站在二堂上,張胖子怒氣沖沖地對他道:「老二,你怎麼這麼莽撞,有什麼事你不能告訴大哥,讓大哥替你做主,嗯?深更半夜的,你發兵困了戴同知的府邸,你把大哥我置於何地,嗯?」

  張繹紅著眼睛道:「大哥,孝天被人害死了,他可是你的親侄兒。你說,殺子之仇,我能忍嗎?」

  張鐸氣呼呼地道:「不然你想怎麼樣,殺進戴家,拚個魚死網破嗎?現如今,各地的土司越來越不拿咱們張家當回事兒了,你可倒好,給自己的親大哥拆台!你要自己解決,那你告訴我,現在你解決什麼了?」

  張鐸說著,忍不住劇烈地咳嗽了幾聲,一旁張雨桐開口勸道:「阿爹息怒,二叔也是傷心孝天哥慘死,所以有些失態,阿爹多多體諒。」張雨桐一邊說,一邊向張繹使個眼色,張繹見狀,便氣憤憤地不說話了。

  張雨桐安撫了父親,又對張繹道:「二叔,戴家怎麼說?」

  張繹把戴崇華的話對張鐸說了一遍,又道:「他口口聲聲說是我兒孝天非禮他女兒在先,不肯把兇手交給我,說是要由大哥來公斷,現如今押著朴階正趕來府衙,大哥你看怎麼辦吧!」

  張繹負氣地坐到椅子上,拍著桌子道:「如果兇手真是他的女兒,我是一定要拿他女兒償命的,想用一個朴階就抵了我兒子的命,休想!」

  張雨桐勸說道:「二叔息怒,咱們是一家人,只要確是戴家女兒害了孝天哥性命。咱們張家自然不會善罷甘休。」

  正說著,有皂隸跑進來稟報:「戴同知由族中壯丁武士護擁著,已經到了府前。」

  張繹一聽立即跳了起來,二話不說就向外衝去。張雨桐阻止不及,本待追出去,眼珠一轉,又轉了回來,對張鐸道:「爹,這件事,你怎麼看?」

  張鐸沒好氣地道:「還能怎麼看?戴家女兒不是兇手。那朴家小子就一定是兇手。難道孝天還能是被塔上大風颳下來的不成?」

  張雨桐苦笑道:「爹,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戴家一口咬定朴階是兇手,而二叔卻一直懷疑是戴蟬兒害了我孝天哥。二叔是咱們的至親,無論如何不能委屈了他,否則各地土司將會更加看低咱們張家。
  可是,戴同知是爹的心腹股肱,現如今因為於家和果基家的爭執,各地土司對我張家已多有不恭之意。萬萬不能再讓戴同知對爹離心離德了,否則阿爹就是自斷一臂,實力折損更巨啊。」

  張胖子的神色凝重起來,道:「嗯!桐兒所言有理。那你說,該怎麼辦?」

  張雨桐附耳對張胖子說出一番話來,張胖子聽了頻頻點頭,讚賞地道:「我兒所言甚是。就這麼辦吧!」

  ※※※※※※※※※※※※※※※※※※※※※※※※※

  戴家的人馬越走越近,朴階坐在馬上,雙手拇指被牛筋綁著放在腹前。戴崇華騎馬走在他身側,面上神情不動,眼見到了府衙,卻用低微的聲音對他道:「該怎麼說,我都已經教給你了,你要一口咬定是張孝天非禮我兒在先,你出手阻止,不慎將他打落高塔!我會盡力保全你的性命,即便不能,你死了,我也不會虧待了你的家人,明白嗎?」

  朴階慘然一笑,一言未發。

  戴同知冷哼一聲,眼見到了府衙,便即翻身下馬,旁邊自有侍衛過來,扶了朴階下去。戴同知帶著朴階剛剛走出幾步,張繹就紅著眼睛從府衙裡衝了出來,一見戴同知,咆哮一聲就撲上去,兩個人登時廝打作一處。

  這兩個人都懂得角鬥的功夫,跤術不敢說如何高明,可是尋常沒有練過跤法的人若被他們這樣的人纏住,不出兩招也必然摔個半死,可他二人湊在一起,卻是旗鼓相當半斤八兩,一時半晌分不出高下。

  兩人的手下都想衝上去救主,雙方的衛士頓時也打成一團,整個府衙前馬上混亂起來,府衙裡邊,一個小頭人見狀十分緊張,馬上大喝一聲,一面面大盾就「鏗鏗鏗」地架了起來,片刻功夫形成一面盾牆,盾牆之間又探出一桿桿鋒利的長矛,把府衙牢牢地封了起來。

  適時趕到現場的毛問智興奮地道:「啊哈!打起來了,打起來了,這下咱們可有生意做了。」

  蘇循天手搭涼篷,舉目眺望:「竟然在府衙門前大打出手,看來雙方積怨頗深吶!」

  李秋池興奮地對葉小天道:「東翁剛剛到任,就有大案發生,這可真是天祐東翁,恭喜東翁,賀喜東翁!」

  葉小天矜持地道:「共勉、共勉!啊,雲飛,你且上前打探一下,是何人起了紛爭,因何起了紛爭,有時候這種側面瞭解到的情況,要比公堂之上問到的口供更加真實!」

  華雲飛領命而去,這時又有一標人馬趕到,前方幾個持矛武士將矛交叉舉起,隔開扭作一團的戴家和張家壯丁,後面跟著一個頭戴公子巾,身穿玉色輕衫,腳下黑緞官靴,生得唇紅齒白的少年。

  少年搖著象牙小扇,施施然地走來,明明走在一片刀光劍影之中,但是身姿款擺,腰肢裊娜,卻似穿花拂柳一般優雅:「喲!這不是戴同知和張土舍嗎?大清早的就在衙門口兒練起角抵來了,真是好雅興!」

  來人正是監州通判於俊亭於大人,戴同知和張繹正扭作一團,哪有空兒搭理她。眼見二人依舊扭打不休,官帽也掉了,玉帶也開了,於俊亭俏臉一沉,喝道:「不成體統,把他們分開!」

  馬上就有幾個侍衛衝上去。強行把戴崇華和張繹分開,兩人氣喘吁吁的,這才愕然發現來人竟是幾乎從不上衙監州大人於俊亭。於俊亭把玩著象牙小扇,問道:「兩位大人,何故在府衙門前互毆啊?」

  張繹怒指戴崇華,道:「於大人,你來的正好!他的女兒害了我兒性命,我要叫他女兒抵命!還望監州大人為我主持公道!」

  戴同知整理整理衣衫,喝罵道:「放屁!你不要血口噴人,殺人者乃是朴階。我已帶到府衙,要親手交給知府大人審理,你還待怎樣?」

  張繹向戴同知身後看看,忽然有所發現,又叫道:「你那寶貝女兒也是當事人,為何沒有把她帶上公堂?」

  戴同知厲聲道:「胡鬧!我的女兒怎麼能拋頭露面上公堂受審。再說,她因昨日之事受了驚嚇,神思恍惚,身體不適。昨夜我的府邸又被你吵鬧一宿,今晨她才服了安神藥物睡下。我告訴你,我女兒若是有個好歹,我與你誓不甘休。」

  「好了好了。兩位都少說幾句,是非公道,自有知府大人公斷!」

  於俊亭打斷了張繹意圖反駁的話,道:「這件事。本官昨日聽堂弟於海說過了,雖然於海不曾親眼目睹兇案發生,可畢竟也算是當事人。所以一大早我就帶他趕來。事涉張家和戴家,本官也希望此案能夠得到公平處斷。你二人在此爭執並無意義,不如一同請知府大人公斷。戴大人,張大人,請!」

  二人見於俊亭這麼說,便相互怒視一眼,氣昂昂地跟著於俊亭走進府衙。

  於俊亭昨晚便聽堂弟於海說出了嶺嶂山上發生的命案,於俊亭只一聽就覺得機會來了,張繹是張鐸的胞弟,戴同知是張鐸的副手,他們兩個人打官司,無論誰勝誰敗,都會讓另一方心生怨憤。

  如今張鐸的局面並不好,如此雪上加霜的事兒,她怎麼可能不來落井下石,是以久不上衙的於俊亭一大早就帶了於海趕過來。她要促成此事由張胖子親自處斷,如此才能進一步打擊張胖子的人望。

  人群中,華雲飛早已擠近了,將幾個人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一個是知府親信戴同知,一個是知府的胞弟張土舍,華雲飛弄清了他們的身份和之間的恩怨,馬上摺身返回。

  葉小天已經下了馬,正牽馬候在外面,華雲飛急急趕回,把事由一說,李秋池登時大吃一驚,人命案子,事涉兩位土司,一個頭人,這案子審不了啊!

  李大狀在貴陽時辦的多是民事糾紛、經濟案件,命案他也辦過,可是從來沒有兩位土司人家發生命案,一個成了原告,一個成了被告的先例。

  並非土司與土司平等身份的人家就從來不發生人命案子,問題是在貴州地頭兒上,土司這一階級已經是凌駕於法律之上的人物了,如果是土司打死了普通百姓,罰點錢就成了,人家不用打官司。

  一個土司的兒子打死另一個土司的兒子,這種事在非戰爭時期還從未發生過,都是帶著大票保鏢隨從的公子哥兒,什麼時候能輪到他們親自動手了?如果真發生這種事,還是不可能打官司,雙方要嘛密商苟合,要嘛決一死戰,血債血償,哪裡需要什麼狀師,哪會丟人現眼地上什麼公堂打官司。

  在這種朝廷默認的家族部落式統治地區,特權階級一抓一大票,根本就是朝廷律法不能約束的,這種案子怎麼審?雙方勢力都比自家主公大,不管斷誰勝訴,另一方的怒火必定撲面而來……

  李秋池馬上湊到葉小天身邊,小聲道:「東翁,雙方都非尋常人物,這案子難審與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一旦接手,無論東翁你怎麼判,都難令雙方心服口服,到時必定惹禍上身。」

  葉小天點點頭,道:「我明白,此案本身並不重要,難就難在雙方並非律法可以約束的人,我這執法者還能有何作為?」

  李秋池道:「東翁英明!安全起見,東翁馬上回府吧,學生去刑廳說一聲,就說東翁偶感風寒,要歇息兩日。」

  葉小天果斷地道:「兩日功夫恐怕不夠避過此劫。你就說我剛到銅仁,水土不服,昨夜又因應酬多喝了幾杯,以致上吐下瀉,掙扎不起,替我告個十天半月的假罷。」

  葉小天說完翻身上馬溜之大吉。就在剛才,他還在為終於有人到刑廳告狀而歡欣鼓舞,如今眼看生意要開張,卻因苦主和被告來頭太大而屁滾尿流地跪了,世事難預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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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5
發表於 2015-4-26 00:19:20 |只看該作者
第524章 有樣學樣


  戴同知和張繹見到知府後,依舊是各執一辭,相爭不下。於俊亭坐在一旁,一派雲淡風輕的模樣,時不時地插上一句話,雖然只是隻言片語,怎麼聽都像是在勸說雙方要理智一些,但效果往往是火上燒油,把個本無急智的張大胖子急得直冒虛汗。

  張雨桐是晚輩,而且沒有任何職司在身,他私下裡與父親計議事情自然是可以的,但是這種場合卻不能出現,即便出現也不宜插嘴,所以張知府想找個人商量都不行。

  張繹是他的手足兄弟,戴同知是公認的他的心腹手足,不管他斷哪一邊有理,都會讓另一方不滿,而眼下這種局面,顯然無論他是否公道處斷,都會讓一方心生怨憤。

  戴同知道:「知府大人,朴階現今就在廳下候著,知府大人喚他上來一審便知。」

  張繹道:「大哥,當時在塔頂的,唯有我兒孝天、朴階和戴崇華的女兒三人,要查真相,豈可不讓他的女兒上堂?」

  張繹心中想得明白,如果凶手真是朴階也就罷了,如果不是,從戴同知這兒是休想看出什麼端倪的,但他的女兒才十三歲,一個不諳世事的女娃兒,如果她是真兇,心虛膽怯之下,眾人面前必定容易露出馬腳,所以執意要求把她喚到大堂。

  戴同知道:「小女昨日見了血腥場面,受了驚嚇,現今神思恍惚,上了公堂能問出什麼?我這女兒自幼體弱多病,如果因為驚擾有個好歹,你張繹擔得起這個責任嗎?」

  戴同知又轉向張知府道:「知府大人,凶手朴階現就在階下。而且他自己也親口承認了,張繹執意要我女兒上堂。戴某不服!張繹只因與戴某一向不和,這是故意找戴某的麻煩。」

  於俊亭眼珠一轉,對張知府道:「府尊大人,張土舍和戴同知各執一詞,只聽他們爭論於事無補,不如先把朴階提上堂來,若是問得有不清楚的地方,再找其他佐證也就是了。」

  於俊亭根本不在乎戴同知和張土舍誰能勝訴。她只想促使張胖子接手這樁案子,只要他接到手裡。就一定砸鍋,無論怎麼判,對他都是有利無害。

  但張胖子事先已經得了兒子提示,深知無論如何他也不能插手其中,否則就是自斷一臂,所以馬上搖頭,正色道:「於監州此言差矣,事涉戴同知和本府胞弟,本府來斷此案。縱然公道,誰認公道呢?」

  於俊亭一怔,以她對張鐸的瞭解,這個死胖子根本就是個沒能力、沒主見的笨蛋,若不是比他兄弟早出生了兩年,斷然輪不到他來做土知府。今天怎麼蠻有主意的樣子。

  張鐸嚴肅地道:「新任推官葉小天來自葫縣,與我銅仁各部均無交情,正可秉公而斷,此案便發付刑廳,由葉推官審理罷。戴同知,二弟,本府只希望,小兒輩年少無知,他們之間不論發生了什麼事,你們作為本府的臂膀心腹。都能精誠團結,莫要因此生出嫌隙。」

  於俊亭秀氣的眉兒微微一皺,葉小天?那個被她抓進銅仁晾起來的死猴子?毫無疑問,此案推到誰身上誰倒霉,可問題是,她要籍此案讓張胖子難做啊,折騰那隻死猴子有什麼意思。

  如果此案真要推到葉小天頭上,那無論怎麼判,張知府都能置身事外了。若是審理結果確與戴同知的女兒無關。那自然皆大歡喜,而這恰恰是她於監州不想看到的一幕。

  由張知府來斷,不管真相如何,她都可以大做文章,此案判了朴階是真兇,她就可以傳出風聲,說張知府唯恐戴同知與他離心離德,寧可委屈自己胞弟,叫各地不明真相的土司們更加輕視張氏。

  如果張知府判了戴同知女兒償命。本來跟著她搖旗吶喊的戴同知就會衝到最前線,做「倒張」的急先鋒。從而最大程度地保存於氏的實力,如今交給葉小天去審,這如意算盤可不都要打亂了?

  由葉小天來審,無論結果如何,案子是葉小天審的,也是葉小天判的,於俊亭都無法推波助瀾,從中得利了。可是,久不入府衙的她,今日是打著帶涉案的堂弟前來協助辦案的幌子才出現的,如果干涉太多,張胖子勢必有所警覺。

  於俊亭權衡了一番得失,心中稍稍猶豫,還沒等她想出辦法,張知府已經把此事決定下來。

  張繹和戴崇華同樣各有打算。張繹是張氏家族的土舍,一向只在部落裡替胞兄打點本族內部事務,不大理會官場中事。

  他只覺得,他是知府的胞弟,而且他要求的是真正公道,如果真相與戴家女兒有關,絕不能放過,如果與她無關,他也不會糾纏不休,這個姓葉的既然端著他大哥的飯碗,叫他查明真相秉公而斷應該不難。如果執意要由自己大哥斷案,恐怕戴同知又有了遁詞藉口,而且張家的形勢現在很不利,他也清楚,這一點不能不考慮,他也不想讓大哥為難。

  可戴同知這邊呢,他與葉小天接觸雖然不多,但是總比張繹要親近些。而且從他與葉小天接觸中對葉小天產生的印象:此人是個極為油滑之輩,水銀山之亂叫他去調停,他用的也是攪混水、推諉扯皮的手段,可見所謂「瘋典史」的傳言不實,此人實是八面玲瓏之徒。

  此案交給他去辦,張家要的只是凶手而已,他已經給了,只要葉小天能配合他把朴階坐實了就是凶手,張家便無話可說,而他也因此欠了葉小天一份人情,以葉小天如此精明油滑的性格,不會不明白該怎麼選擇,所以他也同意了張知府的這一安排。

  張胖子見他二人均無異議,暗暗鬆了口氣,馬上吩咐道:「來人吶,速傳葉推官來見!」

  ※※※※※※※※※※※※※※※※※※※※※※※※※

  張胖子派去的人只片刻功夫就從刑廳轉了回來,對張胖子道:「知府老爺,刑廳的人說,葉推官初至銅仁,水土不服,昨晚又因應酬多吃了幾杯酒,以致身染重疾,上吐下瀉,如今告假在家,不曾上衙。」

  張胖子愣了一愣,突地明白過來,拍案大怒道:「胡說八道!銅仁他又不是頭一次來,怎麼以前不見他水土不服?葫縣距銅仁十萬里之遙嗎,嗯?居然水土不服!如此怕事,如何任事!」

  張胖子轉向於俊亭道:「於大人,勞煩妳走一遭,推官主管我一府刑名,此案定得交給他審理!」

  於俊亭本待拒絕,轉念一想,又點頭答應下來,只含笑問道:「府尊大人,若葉小天推脫不來呢?」

  張胖子瞪起眼睛道:「那就綁他來!」

  葉小天回到府邸,恰有黎教諭帶了一位西席先生來,這位西席先生在銅仁府頗有名氣,只可惜銅仁風氣不大向學,磋砣至今,也沒教出幾個能讓他揚眉吐氣的弟子來,但老先生的道德文章還是相當不錯的。

  既是黎教諭引介,葉小天自然信得過,馬上把哚妮和遙遙喚來,讓她們拜見老師。老先生一瞧這兩個女弟子,大的明眸皓齒,小的粉妝玉琢,俱都是靚麗俏美的女子,倒是賞心悅目的很。

  雖然說女弟子縱然肯一心向學,將來也不能科舉中第,為他揚名,但他已經偌大年紀了,名聲遠不及眼前利益實在,葉小天給的束修豐厚,老先生也就欣然認下了兩個女弟子。

  黎中隱小坐了一陣兒,便即告辭去府學應卯。西席老先生即刻進入角色,帶了兩名女弟子去讀書了。葉小天脫下公服,換了常衣,剛剛坐下,李秋池就替他告完假,從刑廳匆匆趕回來了。

  李秋池在告假的時候,趁機打聽了一下戴氏和張氏之間的糾紛,一見葉小天,李秋池便把他打聽來的消息對葉小天學說了一遍,道:「此案若是敷衍了,張家必然不答應,如果真的去審,又怕審出個『案中案』來,萬一朴階真是頂包的,戴家必然記恨東翁。幸好這兩家來頭都不小,旁人審不來,他們找知府大人主持公道去了,東翁能避過一劫,幸甚,幸甚!」

  葉小天搖頭嘆息道:「這銅仁府果然不比葫縣,這裡的廟太多,神佛也太多,斷個案子也不能只考慮案子本身,還須思量方方面面的關係,做個想做事的推官,實在不比做個不管事的閒官容易,難怪……」

  話未說完,若曉生跑進客廳稟報道:「老爺,本府監州於大人到了。」

  葉小天大吃一驚,於俊亭?那個妖女來幹什麼,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啊。葉小天趕緊道:「李先生,你去接她吧,我到臥室去等著,切記,本官病了,病得很重!」

  葉小天急急趕到臥室,脫了靴子拉過一床被子蓋在身上,仔細想想,又跳起來,到桌前從熏香爐中倒出一點香灰,往手心搓了搓抹在臉上,又跳回榻上,拉過被子一蓋,作奄奄一息狀。

  葉小天閉著眼躺在榻上,忽然想起了那位愛裝病的葫縣主簿王寧,曾幾何時,王寧的這種作為最為葉小天所鄙棄,誰料今時今日自己竟也有樣學樣,當真是莫大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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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6
發表於 2015-4-26 23:34:24 |只看該作者
第525章 魔鬼契約


  於俊亭睨著李秋池:「葉推官真的病了?」

  李秋池一臉焦慮地道:「是啊大人,我家東翁風塵僕僕趕到銅仁,又忙著清理刑廳,勞累過度,水土不服,昨晚又拖著疲累的身子強自應酬,結果今兒一早突然病倒,實在突然得很。」

  於俊亭「喔」了一聲,若無其事地道:「聽說一早有人在府衙門前看到葉推官了,看來真的是突然病倒,的確突然的很。」

  李秋池當場被人戳破謊言,卻面不改色,依舊煞有介事地道:「是啊是啊,病發太過突然,府中上下都慌了手腳,在下剛剛請郎中給東翁診治過了,說是服藥歇養,至少也得十天半個月的才能恢復。啊,於大人,這邊請。」

  兩個人各自說著鬼話,已經到了葉小天門口,於俊亭用小扇一挑門簾兒,毫不猶豫地走了進去。

  「咳咳咳咳……」

  於俊亭剛一進去,葉小天就發出一串劇烈的咳嗽,身子佝僂得蝦米一般,努力憋著氣,讓臉龐泛起一片潮紅。一見於俊亭,葉小天喘息著道:「啊!於……於……咳咳咳,於大人,下官病……病體不支,不能行……行……」

  「免了吧!」

  於俊亭聲音清脆,就像玉盤上落了幾顆冰豆子,瀟瀟灑灑地走過去,一撩長袍後擺,在榻邊錦墩上坐了,仔細打量打量葉小天的神色,驚訝地道:「哎呀,葉大人,你真的病得不輕啊。」

  葉小天道:「是啊是啊,病……病來如山……咳咳咳……倒,病……病去……」

  於俊亭滿面關切地道:「葉大人,快不要說話了,我怕你一口氣上不來,馬上就得一命嗚呼。」

  葉小天窒了窒。乾笑道:「不……不至於,咳咳,郎中說,下官……只要歇……歇息幾日就好。」

  「果真如此?」

  於俊亭歡喜起來,模樣俏媚的很:「那就好,那就好,人常說:『好人不長命,禍害活千年』,看來當真不假,這樣本官就放心了。」

  葉小天被她刺得翻了翻白眼兒。於俊亭欣賞了一下葉小天吃癟的表情,神情忽地一怔,葉小天正眯著眼睛做半死不活狀,就見於俊亭伸出一指修長白皙的手指,指肚往他臉上輕輕一抹。

  葉小天愕然瞪大了眼睛,於俊亭看看手指肚,又看看葉小天的脖子,嘆了口氣道:「葉大人,你也太不小心了。下回記得脖子上也要抹上香灰。」

  李秋池趕緊解釋道:「於大人誤會了,我們請來的那位郎中……是巫醫!」

  葉小天也反應過來,道:「對對對,是巫醫。巫醫治病。大人妳也是曉得的,常用些偏方,這香灰就是……咳咳咳咳……」

  於俊亭目光一垂,落在葉小天的靴子上。葉小天看她目光下垂,嘴角牽起耐人尋味的微笑,心裡咯噔一下。他剛才穿著襪子下地抹香灰,雙腳先是踩在靴子上的,靴面現在是扁的,以於俊亭的精明……

  葉小天可是記得,當初在於家寨的時候,於福順死時神情、眼神有所異樣,都被於俊亭發現並揣摩出了事情的原委,可見此人心思之縝密,實是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這靴面被踩扁,旁人看不出什麼,她卻未必看不出。

  葉小天剛想到這裡,於俊亭已猛地伸出手去,「嘩」地一下掀開了葉小天的被子,就見葉小天衣裝整齊地躺在榻上,只有雙腳未著靴,於俊亭站起身來,往門口走了幾步,又一回頭,看看葉小天襪底的塵土,似笑非笑地走了出去。

  葉小天像殭屍似的直挺挺地坐了起來,他們都是聰明人,情知裝不下去了,又何必繼續做作。

  於俊亭雙手背在身後,用扇柄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著自己的後背,端詳著「靠山擺」上擺放的一件件古董,葉小天穿好靴子,從臥室走了出來,神情坦然,絲毫沒有窘迫模樣。

  於俊亭聽見腳步聲,直起腰來回頭一看,不禁暗讚:「厚顏無恥到如此地步,也算是一個人才了。」

  葉小天看見於俊亭,立即苦下臉來道:「大人今日登門,想必是為了戴氏與張氏之間的那場人命官司了。莫怪下官裝病,這樁案子,苦主與被告來頭都大得很,葉某實在審不了啊。」

  於俊亭笑了笑道:「我看不是你審不了,而是審理結果不論怎樣,你一定會結下一個大仇家,所以誠心迴避,是嗎?」

  葉小天咳嗽一聲,道:「這個……也算是一個理由吧,下官初來乍到,職微言輕,張家也好,戴家也罷,得罪了哪一個,從今往後都要寸步難行了。」

  於俊亭點了點頭,很理解地道:「你的苦衷,我也明白。只是,就連知府大人也有同樣的苦衷,所以這件明顯並不難審的案子,知府大人卻連問都不問,便推到了你的頭上。
  於某此來,知府大人有言在先,不管是病沒病,只要還沒嚥氣,綁也要把你綁回衙門,我看,你想裝病迴避是不成的。」

  葉小天聽了,苦著臉看了眼同樣像吃了一口苦瓜的李秋池,同時垂頭喪氣地低下頭來。於俊亭忽又一想,道:「不過,你在水銀山時裝傻充愣攪混水的本事哪兒去了?如今你就不能依樣畫葫蘆,把這個難題再推回到知府大人身上嗎?」

  葉小天一怔,忍不住盯了於俊亭一眼,這是什麼意思?貌似,這小妖女巴不得拿這個難題讓張知府頭痛呢。

  葉小天狐疑方起,於俊亭已經清咳一聲,道:「莫要讓知府大人久等了,咱們這就走罷!」

  葉小天無奈,只好帶著李秋池隨她往外走,於俊亭走出兩步,忽又停住,用象牙小扇一指靠山擺,道:「那隻唐三彩,是鎮墓獸,煞氣重。如果不是命格硬、有道行的人,最好別把它擺在客廳裡。」

  「啊?」

  葉小天回頭看了一眼,他一直就不知道那件獸面人身、形象猙獰的古董究竟是什麼玩意兒,甚至已經忘了是誰送給他的了,只知道這東西很值錢,所以就很燒包地擺在了客廳裡,原來那是鎮墓的,不能隨便亂放。

  於俊亭又隨意地向門廳左右指了指,道:「這對麒麟本來是擺在門廳對面的吧?怎麼搬到這兒來了,你當它們是鎮宅的獅子呢?」

  那對麒麟卻不是葉小天搬家帶來的。他此來銅仁只把最貴重的東西帶來了,至於家什用具或者太笨重的東西,可是一件沒帶,這對麒麟是原宅主留下來的。

  葉小天被人一頓數落,頓時覺得自己像個什麼也不懂就只懂得顯擺的暴發戶,雖然他的確就是暴發戶。葉小天訕訕地道:「呃,我是覺得那對麒麟擺在主位左右顯得凌亂,所以……」

  於俊亭一邊走一邊道:「那就擺到臥室去,置於白虎位。可以安宅鎮煞。」

  葉小天城牆厚的臉皮也難得地紅了一紅,道:「是是是,受教,受教。卻不知這白虎位是指……」

  葉小天說到這裡。突地回過味兒來,雙眼驀地瞪得老大,驚奇地道:「於大人怎麼知道這對麒麟本來是擺在門廳對面的?」

  於俊亭帶些古怪的眼神兒乜著他,道:「你以為這幢宅子本來的主人是誰?」

  葉小天「啊啊」半晌。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高價買下的這幢豪宅,本來的主人居然就是於俊亭。驚訝之餘。一個奇怪的念頭突地浮上了他的心頭,身為廣威將軍、銅仁通判、于氏部落女土司的於俊亭,為何要賣宅子?

  ※※※※※※※※※※※※※※※※※※※※※※※※※※※

  「你想反悔!」戴同知瞪著朴宗基問道。

  朴宗基憤聲道:「小人不敢反悔,但是,僅僅一個農莊,不能買走我兒的性命!」

  戴同知的臉色漸漸地鐵青一片,眸中泛起隱隱的殺氣,但是朴宗基的肩頭只是下意識地塌了一下便挺住了,目光迎視著戴崇華,居然毫不閃避。曾經在戴土司面前無比卑微的小人物,因為仇恨竟也有了抵抗的勇氣。

  朴宗基毫不示弱地與戴同知對視良久,戴同知突地笑了,變得非常和氣:「好,你還想要什麼?」

  「我要大人把你的船行過戶到我朴家,還有,大人在銅仁、貴陽等地的店舖也要分給我六成!」

  戴同知剛剛斂去的殺氣登時不可抑制地又泛了起來,厲聲喝道:「你好大的膽子!你信不信,我只要動一動小指,就能要你全家的性命?」

  朴宗基挺著腰桿兒,對戴同知道:「我信!可是現在我兒已經交給刑廳,你已奈何不了他!如果你不答應我的條件,我兒就會說出真相,到時候,我全家要死,你女兒也要死!我家人的性命在你而言一文不值,可是你的女兒,卻是你唯一的子嗣!」

  戴同知憤怒地瞪著朴宗基,氣得渾身發抖,但是朴宗基已經豁出去了,無論如何,他都已無法保全兒子的性命,那就用兒子的命,為他的家族換來最大的利益。

  當戴氏門下最賺錢的產業大部落到他的手中,將徹底改變朴氏家族的命運,那時就是戴同知也再奈何不了他。天下間,強勢凌駕於土司之上的土舍和頭人不多,但他將成為其中一個。

  二人對峙著,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良久良久,戴同知的唇角慢慢地勾了起來,臉上的線條一點點柔和下來:「好!我答應你!」

  朴宗基毫不放鬆,馬上追問道:「何時過戶?」

  戴同知道:「判決之後,行刑之前!」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一隻土司的手,一隻頭人的手,慢慢舉到空中,如山之重。

  「啪、啪、啪!」三擊掌,一個因為兒子的命,一個為了女兒的命,兩個父親,達成了一個魔鬼契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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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7
發表於 2015-4-27 22:50:32 |只看該作者
第526章 太極推


  葉小天好生不情願地被帶回了刑廳,花經歷、江經歷一見葉小天立即興奮地迎上來,摩拳擦掌地道:「大人,有案子了!咱們有案子了!張土舍狀告戴同知家女兒害了他兒子的性命。戴同知說殺人者是朴頭人之子朴階,張土舍乃誣告其女。現如今人犯已經押在刑廳,大人這就升堂問案吧?」

  葉小天沒好氣地看了他們一眼,這還真是看熱鬧的不怕事兒大。可是葉小天連裝病都避不過去,想不審是不可能了,只好硬著頭皮點頭道:「好!有勞兩位經歷,去請張土舍和戴同知來,本官要升堂問案!」

  「威~~~武~~~」

  「啪啪啪!」

  莊嚴的堂威聲中,兩列皂隸把水火棍敲得震山響,三年不開張,開張頂三年啊!刑廳都荒涼多久了,李師爺真的沒說錯,他們大老爺就是個專門妨人的大掃把星,這不,他剛一上任,買賣就來了,每一個人都興奮的很。

  堂上唯一一對垂頭喪氣、沒精打采,並不覺得興奮的就是葉小天和李秋池這對賓主,葉小天端坐在上首不說話,李秋池便咳嗽一聲,道:「來啊,帶原告、被告!」

  原告是知府胞弟、張氏部落的土舍大人張繹,被告是銅仁府同知官戴崇華,戴氏部落的土司老爺。張繹大搖大擺地上了堂,一見葉小天端坐案後,居然不起身相迎,心中甚是不悅。

  葉小天其實並非故意託大,只是他正琢磨怎麼把這樁案子從自己手裡推出去,所以有點神思恍惚,吃張繹一瞪,葉小天才反應過來,連忙喊道:「來人啊!給兩位大人看座!」

  馬上有皂隸端了兩把太師椅來,往左右一放,張繹向那椅子指了指,又向中間位置指了指,他的隨從會意,馬上走過去,把一張太師椅搬到了大堂正中,張繹這才走過去,大馬金刀地坐下。

  戴同知一見,怎肯落於人後,他向隨從使了個眼色,他的隨從也走過去,把另一張太師椅搬起來,和張繹那張椅子並排一放,戴同知大模大樣地坐下,二人的貼身隨從隨即往二人椅後一站。

  李秋池眉頭一皺,欲待上前阻止,被葉小天用眼色示意了一下,立即醒悟過來,馬上站住不動了。這二人目無主審,的確無禮,可是葉小天打定的主意是把此案推出去,所以他們越跋扈,葉小天推脫的理由也就越充分。

  葉小天咳嗽一聲,抓起驚堂木一拍,喝道:「來啊,帶嫌犯!」

  叮叮噹噹一陣鐐銬聲響,朴階枷鎖腳鐐地被人帶上堂來,朴階抬頭往上一看,就見戴同知和張土舍端坐堂前,身後有四個隨從只露出上半身,再往後是公案兩旁的李秋池和蘇循天,二人站在高一階處,也只露出半身,隨後才是推官大老爺。推官大老爺身後又站著毛問智和華雲飛,二人還是只露出上半身……

  朴階看在眼裡,就彷彿看見了某大戶人家的祖祠裡面自上而下懸掛了一幅幅的祖宗畫像,就差在每張畫像前邊再豎一塊靈牌了。

  葉小天發話了:「朴階,昨日嶺嶂山上寶塔之下發生一樁命案,死者為張土舍之子張孝天。現如今有人指證你為凶手,當日情形究竟如何,你還不從實招來?」

  朴階一聽,便拿眼去看陪同戴同知上堂,站在大堂一側的父親朴宗基,他出頭也是死,不出頭也是死,在無法選擇的情況下,只能違心地答應替戴同知的愛女替死,如今唯一的期望,就是讓他的死能為他的家族換來更多的好處。

  父親已經告訴他,將向戴家索取更多的好處。土司們的土地上,自有土司們維持的秩序,他們不會容許有人出爾反爾,破壞整個土司階級存在的秩序,只需立下契約,戴家便再也反悔不得。

  土民們都是入則為民,出則為軍,朴家掌握了戴氏大部分的產業,就等於掌握了戴氏大部分的實力,那時再不是任由戴氏揉捏的軟柿子。假以時日,說不定還有取而代之的一天。如果是這樣,他的死也值得了。

  朴宗基見兒子向他望來,便輕輕點點頭,頭點下去,鼻子一酸,熱淚便湧上了眼眶。朴階見狀,剛要承認罪狀,張繹已經不滿地抗議起來:「葉推官,本土舍才是原告,本原告狀告的是戴崇華,本土舍可不曾指認朴氏小兒為凶手,你這麼問是不是有誘導之嫌啊?身為主審,先入為主可是不行的,若是偏袒某人,哼哼,那更是絕對不行!」

  葉小天解釋道:「張土舍,朴階是否為真兇,葉某也是不知,所以才要當堂審個明白。你說令公子為戴氏女所殺,戴大人說令公子為朴階所殺,如今朴階就在堂上,本官總得先向他問個清楚明白,才好繼續提審他人啊!」

  張繹道:「此言大謬!朴階之父乃戴氏部落的頭人,焉知他不會屈從其主,令自己的兒子替主抵罪?你問朴階,那是大謬特謬,不把戴氏女提上堂來訊問,你能審明白什麼?」

  「行行行,你明白,你審,下官讓賢就是了。」葉小天被他的無理取鬧氣得發起了驢脾氣,再加上他本來就不想幹這出力不討好的事兒,馬上離案起身,準備拍屁股走人。

  一身便裝,站在屏風側後觀審的於俊亭見狀忍俊不禁,差點兒笑出聲來。

  張繹見葉小天犯了驢性兒,甩著袖子走人了,也不禁傻了眼。這時候照磨官陽神明突然從側廂冒出來,堵住葉小天的去路,愁眉苦臉地道:「大人,走不得啊,知府大人剛剛派人守住了衙門口兒,說是此案不審完,便不許本廳上下所有人等離開衙門一步呢。」

  葉小天呆了半晌,惡狠狠地吐出三個字:「算你狠!」

  葉小天無可奈何地回到公案之後坐下,揚聲道:「張土舍,本官問案自有本官的問法,若是斷案不公,你可以向知府大人舉告。但是在審理期間,還請土舍不要干涉下官,否則,下官不能勝任主審之職,只能向知府大人請罪讓賢了。」

  張繹聽他這麼說,只好悻悻地冷哼一聲,閉口不言了。

  葉小天又向朴階問道:「朴階,當日塔上究竟發生了什麼,還不快對本官言明?」

  朴階又看了父親一眼,對葉小天道:「回大人,當日朴某與於海、戴蟬兒、張孝天等幾位官宦子弟同遊嶺嶂山,攀爬七星寶塔,蟬兒姑娘最先登頂者,張孝天次之。

  張孝天見塔頂再無他人,忽起色心,意圖非禮蟬兒姑娘。朴某爬上寶塔,見狀立即制止,誰料那張孝天惱羞成怒,對在下大打出手,在下是戴氏部落的人,自當衛護少主,是以竭力反抗,失手把張孝天推落寶塔,因而喪命。」

  一直默不作聲的戴同知馬上道:「朴階本無心致張孝天於死地,乃是過失殺人。而且朴階忠心衛主,之所以出手,全是為了維護小女清白,罪不致死,還望推官大人公斷!」

  張繹則跳起來道:「我兒一向明是非,懂禮儀,知榮辱,辨善惡,豈會幹出這等不恥之事!推官大人,當日塔頂之事,戴氏女也是當事人之一,無論她是否凶手,為明辨經過,都應該叫她上堂詢問,戴崇華以其女受了驚嚇神思恍惚為由,拒不讓女兒上堂,乃是作賊心虛。」

  戴同知冷冷地道:「張土舍,戴某與你什麼仇什麼怨,僅僅因為你我不甚和睦,你便一定要置我兒於死地嗎?」

  張繹瞪著戴同知道:「若是殺我兒的凶手不是你的女兒,我才懶得跟她計較。若她就是殺害我兒的凶手,你也休想包庇於她,我張家的人命沒有那麼賤,你隨便找個人來就可以抵罪!」

  兩個人當即就在大堂上唇槍舌箭地吵起來,他們身邊各自帶著的隨從便也立即劍拔弩張地準備動手,在他們後邊,葉小天對此一幕卻是不聞不問,只管與李秋池竊竊私語。

  葉小天道:「朴階親口認下了全部罪狀,照理說已經足以定他之罪。可張土舍所言也不無道理,戴氏女是當時塔頂的當事人之一,人命關天,沒有理由不叫她上堂證實經過。」

  李秋池小聲道:「東翁,如果凶手真是朴階,自然皆大歡喜,就怕此案另有玄機。戴氏女年方荳蔻,一個未經世事的小娃兒,如果張孝天之死與她有關,恐怕公堂之上她很難做到鎮定自若,如果被問出真相,戴同知必定遷怒於東翁。」

  葉小天攤手道:「可是我若不叫戴氏女上堂,張土舍必然也不肯罷休,如果我就這麼糊裡糊塗地斷了案,那勢必要得罪張土舍了。可不左右為難?」

  李秋池皺起眉頭道:「奈何知府大人死了心要讓東翁您主審此案,一時半晌學生也想不出推脫的辦法,不妨先把此案拖著,章程只要弄得繁瑣起來,也就容易找到漏洞讓東翁脫身了。」

  葉小天苦笑道:「眼下這般情形,如何拖延?」

  李秋池道:「原被告如今都是『入詞』,這是人命大案,豈能只是口頭控告?如今既已進入正式審理階段,叫他們『入狀』合情合理吧,他們要想補上狀紙總得需要一段時間,如今都過了晌午了,這一折騰,今天便拖過去了。

  這是人命大案,按朝廷律法,須得有現場勘驗及相關調查,此外還要讓忤作對屍體進行檢驗,並提供《檢驗格目》一式三份,大人一份,報備提刑司一份,死者家屬一份,這個流程也不能少。

  否則大人不依法勘驗,那就是大人犯了「出入人罪」,東翁還要去勘驗現場、要將當日在場的官宦子弟及其僕從下人們一一調來問詢,如此下來,怎麼也可以拖上幾天。」

  葉小天讚道:「妙哉!便依此處理罷!」抬頭一看,就見戴同知和張土舍又在堂上練起了角抵,雙方的隨從下人也是拳腳相加,互不相讓,刑廳大堂已經變成了「全武行」。

  葉小天立即抓起驚堂木,「啪啪」地拍著公案喝道:「肅靜!肅靜,本官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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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8
發表於 2015-4-27 22:51:11 |只看該作者
第527章 風雲突變


  葉小天都快把驚堂木拍碎了,這才引起戴崇華和張繹的注意。葉小天大聲道:「兩位大人,你們既然要本官來審,還請兩位大人能遵守我刑廳的規矩,如果你們再這樣目無本官咆哮公堂,本官只能讓知府大人另請賢明了!」

  戴同知和張土舍將架起的雙臂用力一推,分開身子,悻悻地對視了一眼,葉小天咳嗽一聲,道:「此案乃人命大案,不容輕怠。張土舍僅有口頭控告是不行的,還請土舍大人準備一份狀詞呈遞給本官。」

  葉小天對張土舍說罷,又道:「本官問案,向來不會只聽一面之辭,戴同知的女兒既然是本案的重要人證,也該上堂接受詢問才是。不過,既然戴同知的女兒有恙在身,不宜抱病上堂,那且寬限幾日。」

  張土舍剛要提出抗議,葉小天已加重了語氣道:「況且人命大案,依律,本官必須要去現場勘驗一番,對於屍體也要令忤作進行檢驗,確認有無其它死因,如此種種都需要時間,因此……」

  葉小天把驚堂木一拍,大喝道:「且把嫌犯朴階押回大牢,張土舍請隨後向本官遞上訴狀。明日一早,本官將親自前往嶺嶂山勘驗案發現場,再等忤作拿出《檢驗格目》,本官繼續審理不遲,退堂!」

  葉小天說完把袖子一甩,當即揚長而去。眼見張土舍和戴大人還站在堂上,而主審大人卻已溜之大吉,眾衙役都不知該怎麼辦才好了。

  本來上堂要喊「堂威」,退堂該有「退堂鼓」,可是看土舍老爺和同知大人氣勢洶洶的樣子,那敲鼓的皂隸實在沒有勇氣舉起鼓槌。張繹冷冷地看了戴同知一眼,對手下人吼道:「你們還愣著幹什麼,快去給老子找個狀師來。寫狀子!」

  李秋池站在公案邊,很眼熱地看著張土舍,寫狀子?他拿手啊!李秋池做狀師做的太久了,一時之間角色轉換的還是不夠徹底。

  戴同知看著張繹恨恨離去的背影冷冷一笑,也舉步走了出去。朴宗基趁機趕到兒子身邊。朴宗基在本城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司獄官任憶冰便睜一眼閉一眼只作未見,直到父子二人灑淚告別,這才吩咐人把朴階帶走。

  司獄官任憶冰背著手兒走在前面,四名獄卒押著全副枷鎖腳鐐的朴階走在後面。監牢距刑廳並不遠,就在府衙西北角。他們沿著府衙外的院牆正往西北角走著。路旁突地閃出一人,大喝道:「朴階!」

  朴階正目光呆滯地拖著腳鐐前行,忽聽有人喚他,愕然抬頭看去,就見明晃晃一口單刀,向他狠狠地劈了下來。這一刀貼著木枷,從朴階的脖子上一閃而過,一顆人頭便帶著驚愕莫名的神情,軲轆轆地滾落在地。

  任司獄和四名獄卒被這一幕給嚇呆了。他們萬萬沒有想到就在府衙之畔居然有人行兇殺人,而且殺的居然是個有命案在身的囚犯。

  那人一刀砍下朴階的人頭,居然並不逃走,只是橫刀而立。嗔目大喝道:「某!張孝天之弟也,此獠殺我兄長,還誣賴吾兄清譽,我張孝全今日替兄長手刃此獠。不亦快哉!哈哈……」

  ※※※※※※※※※※※※※※※※※※※※※※※※※

  「你這孽子,真是氣死我啦!」張孝全剛站起來,就被他爹張繹一腳踢倒。再爬起來,又是一腳踹出去,再度重重地摔在地上。

  一刀殺了朴階的張孝全被任司獄帶回了刑廳,葉小天正在偏廳和李秋池琢磨這樁令人頭痛的案子,一聽竟發生了這樣的事,馬上派人去找張土舍。

  張土舍此時還未離開,他離開刑廳後又去了府衙後宅,正向他兄長張鐸大發牢騷,一聽他兒子跑來一刀作掉了朴階,張繹簡直氣個半死。

  張土舍急急趕到刑廳,一見他兒子正站在堂上,跳過去就是一腳,把他兒子踢成了一個滾地葫蘆,張土舍指著張孝全厲聲喝道:「你這個混賬東西,你不是在部落裡嗎,怎麼跑到城裡來了,你為何殺掉朴階?」

  張孝全狠狠地抹了一把嘴角的鮮血,憤憤地道:「爹!咱們是誰?是張家呀!咱們是銅仁的主人!他朴階是個什麼東西,他太祖父本是戴氏土司的廚子,因為侍奉的好,被提拔為小頭人,歷三代才爬到大頭人的位子上,說到底,不過是戴氏一介家奴,可他居然敢害死我大哥……」

  張孝全說著,不禁聲淚俱下,他用力捶打著自己的胸口,憤慨地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朴階都親口承認是他害死我大哥,可推官居然偏袒姓戴的,還要延期再審,審什麼?要證明我大哥有取死之道麼?朴階一日不死,我張家便受辱一日,兒就算豁出這條命去,也不容許殺兄仇人活在世上!」

  張繹氣得頭昏腦脹,哆哆嗦嗦地道:「你……你這個混帳!誰告訴你朴階已經認罪?誰告訴你害死你大哥的就是朴階?」

  張孝全道:「爹,我在部落裡聽說大哥遇害,馬上就趕來了,方才我向刑廳衙役打聽,得知朴階已經認罪,可那推官卻推三阻四不肯定罪,若非包庇又是為何?推官不為我張家主持公道,兒子就以手中刀討公道!」

  「你……」張繹被這個糊裡糊塗、莽莽撞撞的渾賬兒子氣得嘴歪眼斜,他手指哆嗦地指著張孝全,突地雙眼一翻,一下子暈了過去。

  葉小天見狀大驚,趕緊吩咐道:「張土舍氣怒攻心,昏過去了,快!快抬到小廳裡救治,去喚個郎中來。」

  知事章彬小心翼翼地道:「大人,這張孝全殺了朴階,你看……」

  葉小天嘆了口氣,面色沉重地道:「說起來這朴階本有取死之道,張孝全又是替兄報仇,罪無可恕,情有可原,究竟該如何處置,還是待我向知府大人稟明原委,請知府大人定奪罷!」

  葉小天舉步向外走,李秋池立即緊隨其後,兩人離開刑廳,來到正院,李秋池忽地急行幾步,繞到葉小天前面,向他長揖一禮,笑吟吟地道:「恭喜東翁,賀喜東翁,東翁洪福齊天,朴階一死,此案再不為難了。」

  葉小天「咳嗽」一聲,板起臉訓斥道:「這叫什麼話!讓人聽去不成體統!本官是怕事的人嗎!本官正要剝絲抽繭,查明真相,叫原告被告心服口服,誰料朴階竟然死了,塔頂一共三人,如今死了兩個,可謂死無對證,實在令人遺憾。」

  葉小天一本正經地說著,終究繃不住笑意,嘴巴一咧,連後舌都露了出來。

  葉小天見到張知府的時候,張知府正在大快朵頤。

  張胖子脖子上繫著一塊錦緞繡花的餐巾,吃的不亦樂乎。這些日子可真難為了他,果基家和於家紛爭不斷,現在他張家又和他甚為倚重的戴家發生了糾葛,把張胖子愁得食慾大減。

  方才他二弟從刑廳跑來向他聒躁,聽得他煩惱不已,恰在這時有人急急來報,說是張繹的兒子張孝全當街斬殺了朴階。張胖子大喜過望,他甚為頭痛的難題竟然迎刃而解。

  張胖子胃口大開,馬上吩咐廚下給他加了一餐。葉小天見了張胖子,把他的處理意見對張胖子說了一遍,張胖子一面用膳,一面點頭答應下來。葉小天試探地道:「只是張土舍那裡,不知是否會接受這一結果……」

  張胖子抹抹油嘴,道:「朴階都死了,他不接受又能如何,這案子再審下去,難道還能審出朵花兒來?況且朴階早已親口認罪,你就按此辦理吧,老二那裡我跟他說,如此皆大歡喜的結局,他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

  夜晚,碼頭上寂靜一片,全無白日裡的繁華喧囂。高高的燈竿上,兩盞氣死風燈輕輕地搖擺著,停靠在碼頭的船舶隨著河水輕輕起伏湧動,只有碼頭一角一片低矮的茅草屋子裡還亮著燈,那是一群船伕夥計正在聚眾賭博。

  不知何時突然來了一群勁裝佩劍的武士,三步一崗,從碼頭外一直排到碼頭前的一艘大船上,過了許久,有兩盞燈向這個方向冉冉地行來,兩個佩劍武士提燈在前,一個白袍玉帶的中年人溫文爾雅地跟在後面,正是戴同知。

  兩盞燈籠頭前導引,引著戴同知登上大船,那艘大船便悄然離開碼頭,沿著錦江悠遊地飄向遠方。

  艙簾兒一掀,戴同知緩步走進船艙,船艙裡綁著數十口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被綁得結結實實,口中塞著麻布,一見戴同知進來,被綁得嚴嚴實實的朴宗基眼睛立即凸了起來,拚命地掙扎著身子想坐起來。

  戴同知走到他身邊,抬起一隻腳,靴底踩到他的臉上,像輾臭蟲似的輾了幾輾,直到朴宗基喘息著再不掙扎,這才慢慢彎下腰,依舊是一臉和煦的微笑:「給你一個莊子,還嫌不夠,還想要我的店舖和船行。你知不知道,我買通張繹的那個庶子花了多少錢?只有一千五百兩!」

  戴同知從朴宗基臉上抬起腳,淡淡地道:「沉江!」

  朴宗基「嗚嗚」地叫著,臉龐脹紅,似乎想說些什麼,可惜嘴裡塞了麻布,什麼也說不出來。戴同知轉身向外走,冷冷地道:「這就是貪得無厭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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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9
發表於 2015-4-28 23:37:08 |只看該作者
第528章 拳頭是老大


  這個夜晚,朴宗基一家永遠地從銅仁府消失了。對此,葉小天毫不知情,此刻他正坐在書房裡,若有所思。

  李秋池坐在他對面,掩袖哽咽道:「常言說『新官上任三把火』,東翁這頭一把火,學生未能幫東翁燒好,心中實在慚愧啊~~~啊~~啊~~~」

  葉小天沒理會他的惺惺作態,輕輕搖頭道:「人力有時盡,天命不可違。這等意外誰能料想,先生不必自責。我是在想……」

  葉小天沉吟了一下,緩緩說出了自己心中的疑竇:「此案對我來說固然左右為難,但是對張知府來說難道也很為難嗎?他是銅仁之主,一方的土皇帝,何以也是顧忌重重,要把此事推到我的身上呢?」

  李秋池放下袖子,一滴眼淚都沒流:「東翁這就是當局者迷了。天下間哪有人真能做到隨心所欲唯我獨尊,就算九五至尊的天子,也有文臣武將、皇親國戚等各種勢力的制衡約束著。

  土司們也有總理、家政乃至勢力較大的土舍和頭人制約著他,若是他一意孤行,行事違背了部落中大部分權貴的意志,同樣不可行。眾部落間也是一樣。即便是最強大的土司,在他之下也總有一些勢力能夠威脅到他的存在。

  或許平時這些勢力還未必有能力與他抗衡,但是只要有外力扶持又或者最強大的那個土司被他人削弱,那麼這些蜇伏的勢力就有後來居上的可能了。」

  葉小天一點就透,馬上明白過來,這種架構下,最強大的那個土司就會一直保持危機感,不敢一味地對外窮兵黷武,也不敢對內為所欲為。這種架構最穩定,所以不管是天意還是人意,都會促成這種勢力架構的產生。

  特例當然有,永遠都會產生強者,超脫於這種平衡之外,但是因為它是不平衡的,所以曾經的特例即便輝煌過,也已迅速滅亡。物競天擇,能夠長期存在的,必定是最穩定最富生命力的,縱有強權人物能打破它於一時,終究也要回歸本質。

  洪武、永樂兩代大帝英明神武,一個一統天下驅逐北元,一個五征漠北,嚇得草原天驕望風而逃,但他們都不能就此佔領大漠,也不能把西南一舉納入流官治下,這就是在他尚不具備更先進客觀條件下必須遵循的天道規律。

  思州思南兩地八府失去了他們的最高統治者,歷百餘年而下,原本的架構已經不再那麼穩定,曾經的銅仁之主漸漸控制不住那些小土司。眼下的銅仁,不!也許不僅僅是銅仁,還包括兩州的其他七府,就像日趨崩壞的西周帝國,接下來會怎麼樣?會不會出現「春秋五霸」,會不會「始皇一統」,完成一個歷史的循環……

  葉小天越想越深遠,目光漸漸變得深邃起來,他對李秋池道:「作為推官的這頭一把火,我們沒有燒好,但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起碼我們知道,戴同知也許並不是一個只知追逐於婦人裙下的紈袴子,張知府也沒有我們想像的那般強大。

  銅仁作為土官統治的地方,適用於葫縣的許多經驗和辦法在這裡都是行不通的,在這裡,朝廷不足恃、律法不足恃,民心同樣不足恃,在這裡,誰的拳頭硬,誰就是老大!」

  李秋池愕然望向葉小天,能夠總結出這樣的認識,足可以看出葉小天想要的,絕不僅僅是做好一個推官。原來自己還對一時得失而耿耿於懷的時候,東翁已經站在更高的層面上想問題了。

  這倒是好事,李秋池不怕葉小天野心大,就怕他沒野心,見葉小天如此,李秋池登時歡喜起來。葉小天似乎已經做出了一個什麼重大決定。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對李秋池道:「夜深了,先生去睡吧。」

  李秋池離開後,葉小天也離開了書房,折身向耶佬的住所趕去。鑑於耶佬研究的是蠱蟲,這東西太過危險,所以葉小天在靠後山的地方給他單獨闢了一處宅院。

  葉小天又考慮到上一次無意中跑掉的那隻蠱蟲,如果不是恰好藏在他的臥室,如果不是恰好害了全副武裝,明顯要對他不利的潛清清,真不知會誤害了何人,所以他又特意囑咐耶佬,在院落四周下了禁制,防止有蠱蟲逃走。

  至於已經練製成功隨身攜帶出了院子的蠱蟲是沒有問題的,因為每一隻練製成功的蠱蟲最後一步程序都是認主,認過主的蠱蟲是不會擅自行動,更不會未經命令便離開主人。

  耶佬的院子裡有他自己帶來的四個弟子服侍起食飲居,並無其他家僕下人。此時夜色已深,耶佬的住處卻依舊亮著燈。

  葉小天趕到耶佬所居的院落,四個弟子一見尊者大人到了,趕緊誠惶誠恐地跪下來親吻他的靴尖,葉小天很無奈地等他們虔誠之極地行罷禮,這才道:「你們歇著吧,本尊有事要與耶長老商量。」

  一個弟子慌忙道:「是是是,弟子這就請師尊出迎。」

  葉小天道:「免了吧,深更半夜的,你們歇著吧,我去見他!」

  誰也不知道耶佬此刻正在房中忙活什麼,正在練制什麼效用的蠱蟲,所以就算是他的弟子也不敢在未打招呼的前提下便貿然進去,那是很危險的行為。但葉小天萬蠱不侵,對此卻沒有什麼忌諱。

  葉小天進了房間,又把門掩上,見內室有燈光透出。葉小天繞過屏風,就見桌上放著一盞燈,耶佬坐在墩子上,正拄著下巴,一動不動地沉思,口中還在喃喃有詞。

  葉小天咳嗽一聲,耶佬回頭一看,驚訝地道:「尊者!」耶佬趕緊跳起來,把桌上一堆瓶瓶罐罐乒乒乓乓的蓋好,有些侷促地道:「尊者,這麼晚了,您怎麼過來了?」

  耶佬是後補的兩位長老之一,不像原本的六位長老久居高位,同尊者打交道也多,早就熟悉,所以一見葉小天不免有些侷促,葉小天見他這副模樣,不免狐疑起來,脫口問道:「你這麼慌張作什麼?你……你不會是偷了潛夫人的遺體出來吧?」

  耶佬一聽他提起那具萬年不駐的女屍,不禁沮喪地道:「那中了駐顏蠱的女人被趙驛丞裝斂盛棺運回播州去了。屬下都不知葬在何處,如何弄得到?哎,可惜!實在是可惜啊!屬下嘗試了許久,都無法配出效用如此奇妙的蠱來。」

  葉小天鬆了口氣,安慰道:「有志者事競成。耶佬再接再勵,總有成功的一天。」

  耶佬苦笑道:「承尊者吉言,屬下一定努力。啊,不知尊者深夜至此,可是想學習練蠱嗎?屬下馬上……」

  葉小天趕緊阻止道:「不忙不忙,練蠱嘛,等我空閒下來再說。今天來見你,是有要事與你商量。」

  葉小天在椅上坐下,對耶佬道:「你也坐下吧,咱們慢慢說。」

  葉小天閉目冥思片刻,探手入懷,取出一份地圖,徐徐地在桌上展開來,伸手一指,道:「這裡是提溪,這裡是水銀山,這裡……是十萬大山……」

  ※※※※※※※※※※※※※※※※※※※※※※※※※※※

  葉小天與耶佬促膝長談了近一個時辰,這才起身離開。此時已經快到四更天了,一般回來較晚的時候,葉小天都是回自己臥室休息,免得打擾了哚妮,但這一次,他在庭院中默立片刻,卻轉向了哚妮所居的院子。

  一進後宅,便完全是婦人的天下了,除了他這個主人,再無一個男子,就是他那十六名貼身死衛,都是住在內宅外圍院牆邊的。一路行去靜悄悄的,只有月色如水,走著走著,人的心情也不知不覺地安靜下來。

  葉小天拐進哚妮所住的院子,推開正房的門,熟門熟戶地拐進寢室,耳房裡小丫環正甜甜入夢,絲毫沒有察覺家主的到來。葉小天微微一笑,放輕了腳步,輕輕掀開簾籠進了內室。

  桌上有一盞油燈,燈芯壓得極低,散發出微弱的光芒。以前哚妮並不習慣睡覺時點著燈,山裡人家可沒有這麼奢侈的條件,但是在葉府久了,她也覺得留著淡淡燈光,睡覺會更舒服些,若是起夜也不必再摸黑點燈,非常方便。

  葉小天又往榻上看了一眼,此時正值初夏時節,薄涼微暖,此處宅院又處於東山腳下,背山面水,所以較城中熱鬧繁華處氣溫還要低一些,因此就連窗子都還沒有換上碧紗。

  哚妮在榻上側臥如弓,想是怕氣悶,所以沒有放下帷幔,光滑白皙的大腿和瑩潤粉白的手臂也都露在衾外。葉小天輕手輕腳地寬去衣裳,上榻臥倒,掀開薄衾鑽了進去,一股品流極高的幽香撲面而來,緊接著便觸到一個柔滑溫軟的身子。

  哚妮被他驚醒了,睜開睡眼,扭頭見是葉小天,便又安靜地閉上了眼睛,像個孩子似的咕噥了幾聲什麼,屁股往他懷裡拱了拱,挑了個更舒服的睡姿繼續睡去了。

  哚妮所穿的是一件冰縠紗,在綾羅綢緞等絲織物中這是最昂貴的一種,其質輕薄,著體舒適涼爽。她身上用的幽香也是一兩十金的上品香料。現在若讓哚妮回山,這個美麗的山中精靈未必還能適應以前的那種生活。只要有更好的選擇並且體驗過那種舒適,或許還會時常懷念一下以前那種質樸和野趣,但是不會有誰依舊選擇那種粗陋的山居生活。

  環境可以改變人,性情、習慣,乃至思想都可以改變,哚妮如今改變的又何止是生活習慣,她主動要求和遙遙一起讀書,便是思想的一個轉變。

  隔著薄薄的褻衣褲,葉小天很容易就感受到哚妮身子的柔腴輕盈和青春活力。他溫柔地抱住那溫香暖玉,愜意地想:「哚妮已經不知不覺地被改變了,蠱教又怎麼樣?那些頑固的老頭子又怎麼樣?我應該能不戰而屈人之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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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28 23:38:16 |只看該作者
第529章 順水推舟


  葉小天今天睡的晚,又有溫香暖玉滿懷,正如張胖子所言,果然睡得舒坦。五更時分,忽然雨驟風狂,及至天明時已是大雨滂沱,那雨就像不要錢似的潑下來,連天漫地。

  一般來說,雨水若是太急驟,頂多小半個時辰就會減弱,但是這一次大雨足足下了一個多時辰,那雨水還是沒有減弱半分。葉小天在「嘩嘩」大雨聲中醒來,睜眼一看,天色彷彿才濛濛亮。

  葉小天伸手往旁邊一摸,已經沒有了哚妮的身影。葉小天披衣起床,走到外屋,正好看見哚妮提著食籃從長廊下走進來,一見葉小天便抿嘴兒笑道:「睡醒啦,我看你睡的正香,不忍叫你,便去替你拿了早餐過來。」

  葉小天道:「這才什麼時辰,妳怎就起來了?」

  哚妮道:「已經巳時了呢,你以為還早嗎,只是今日暴雨,看不出天明罷了。」

  葉小天吃了一驚,道:「已經到了巳時嗎,糟糕,剛剛到任,就要遲誤上衙了。」

  哚妮安慰道:「你不用急的,今日雨水甚大,咱們這座莊園倚山而建,前低後高,院中積水尚且甚深,城中平地可想而知,今日延誤了上衙的不會只有小天哥一個。」

  葉小天到廊下向外看了看,大雨傾盆,雨簷流下的雨水已經不似串成了串的珠子,而是一道道小瀑布般傾瀉下來,院中積水果然很深,還來不及排出,最清淺處都要沒了腳脖子,葉小天這才鬆了口氣。

  葉小天回到廳中坐下,哚妮已經把早餐一樣樣地替他擺在桌子上,葉小天拿起筷子,對哚妮道:「來,今日就不用叫遙遙過來了。只妳我用餐,我正好有些話要和妳說。」

  兩人坐下一邊吃著早飯,葉小天便把昨日對耶佬所說的打算又對哚妮說了一遍。哚妮一聽便喜上眉梢,俏麗的雙頰登時浮起兩抹桃花般的嫣紅:「小天哥,真的嗎?你要讓我爹的部落遷到提溪去?」

  葉小天道:「是啊,叫他們從深山裡往外遷徙一下,一下子他們恐怕還不習慣平地生活,再說那麼多族人,若是一下子改變生活習慣,也無法保證他們的生計。所以還是叫他們住在山上,不過近一些總是好的。」

  哚妮扒著米飯,兩隻眼睛已經笑成了月牙兒,喜孜孜地道:「人家正尋思如今到了銅仁,距寨子遠了,前去探望爹娘不便呢,他們要是能遷到提溪那就很近了吧?」

  葉小天笑了笑,道:「嗯,如果遷到提溪。離這裡是不遠了,不過,我可不是為了讓妳方便見到爹娘才讓他們的部落遷徙的喲,最主要的目的。還是為了有足夠的人手就近保護我。」

  哚妮登時緊張起來,問道:「怎麼,難道有人想對小天哥不利嗎?」

  葉小天擺手道:「現在倒還沒有,不過……防患於未然嘛。我前番調停水銀山之亂。與當地幾大部落鬧的都不甚愉快。而當地那些部落首領與銅仁府的官員大都有著盤根錯節的關係。

  這一次,張家和戴家打人命官司,我的處斷恐怕雙方也不會很滿意。如果真要發生點什麼意外,只憑我身邊十幾個侍衛,是很難護得咱們全家周全的,調些人來就近安置,那才穩妥。」

  一聽事涉葉小天的生命安全,哚妮馬上嚴肅地點了點頭。葉小天可不僅僅是她的男人,還是她虔誠信奉的蠱神的侍者,不管對她個人來說,還是對蠱教來說,都不容尊者有絲毫閃失。

  葉小天清咳一聲,又道:「提溪距此畢竟還有一定的距離。所以,我還考慮,再多調些人到銅仁城。」

  哚妮連連點頭,道:「這才好,這才好!你身邊總要多些人才安全。」

  葉小天道:「但是要在銅仁城中安排太多人也是不行的,再說我眼下並沒有什麼危險,只是為了以防萬一,如果身邊總有一些身份不明的人晃來晃去,反會引人猜疑。咱們教中長老,都有俗世親眷吧?」

  哚妮道:「那當然啊,他們也都有兄弟姐妹的,就算任長老多年,在部落間還是有許多親戚。有時候,他們還會從親戚家過繼個兒子,以繼承他這一脈的香火呢。」

  葉小天眼中微微露出一絲笑意,道:「好得很!那麼,就讓八大長老從他們的親眷中各自選擇一戶人家,搬到這東山腳下,在我府邸前後居住。我會幫他們在本地找些營生做,這樣一來他們長住此地,也不會有人覺得古怪。他們是長老們的親眷,忠心方面應該沒有問題的。」

  哚妮不以為然地道:「小天哥多慮了,只要說是為了衛護尊者,九寨十八峒百餘旗的百姓,沒有一家不願意為尊者獻出性命,他們都是忠心耿耿的人呢。」

  葉小天笑道:「可是八大長老勞苦功高,這份榮耀先給他們的家人,別人才不會說三道四嘛,要不然又會像上次修宅子一樣,我只要幾百人,卻一下子來了八千人,害得我安頓不下。」

  哚妮想了想,展顏笑道:「小天哥說的是,還是你想的周全。」

  ※※※※※※※※※※※※※※※※※※※※※※※※※※※※

  因為大雨傾盆,有了理由,葉小天便心安理得地不忙著出門了,他吃罷早飯又捱了一段時間,待那大雨停了,這才離開府邸,在侍衛們的陪同下前往府衙。

  這一路行去,他們東拐西繞,專挑地勢比較高的地方走,還是行行停停,十分緩慢。許多道路都已是一片汪洋,有些人家院門口壘著沙袋,院裡正有人用陶盆向外舀水,還有一些頑皮的孩子坐著大號的木盆,悠遊自在地把那街道當成了小河。

  時不時的,也會有一幢年代久遠的土牆被雨水浸泡過甚,轟隆一下便傾倒下來,華雲飛見狀,不禁蹙眉道:「這場大雨一下,恐怕會有不少貧苦人家倒塌屋舍,無家可歸了。」

  葉小天看看已經漫到馬腹的積水。輕輕點了點頭。

  知府衙門原本是土司府,地基比較高,而且土司府的位置也處於城中地勢較高的位置,所以當葉小天走上府衙前那條大街時,積水已經不深,馬匹行動也輕快了許多。

  葉小天趕到刑廳,脫下水靴,嘩嘩地倒出兩靴積水,毛問智光著大腳丫子走過來,把搭在肩頭的官靴遞過來。葉小天套上襪子,正要穿靴,就見刑廳知事章彬急急忙忙地走了進來。

  章彬一見葉小天,便喜形於色地道:「推官老爺已經到了啊,知府老爺傳令,召集三班六房、各司主官們晉見呢。」

  葉小天蹬上一隻靴子,問道:「知府大人可曾說是何事?」

  章彬搖頭道:「這個卻未聽說。」

  葉小天便穿好靴子,獨自向知府正堂走去。到了正堂一看,戴同知、李經歷等人都已到了。這些人大多住在城中心或都距府衙較近的所在,都比住在東山腳下的葉小天來得便利。

  尤其令葉小天驚訝的是,那位女監州於俊亭也在,這位據說從不上衙理會政務的女土司。最近似乎勤快了許多。葉小天在李經歷旁邊坐下,低聲問道:「知府大人召見,可有什麼緊要事嗎?」

  李經歷懶洋洋地道:「聽說是知府大人的本家親戚向知府大人抱怨,一下大雨便汪洋一片。出入不便,想必大人召見,就是為了這樁事吧。」

  葉小天聽了點點頭。疏濬河道這種事與戶科、工科才有關係,無論如何也不會跟他這刑廳推官有瓜葛,他今日來,只管帶一雙耳朵就足夠了。片刻之後,一個幕僚師爺模樣的人從屏風後面走出來,在公案旁站定,咳嗽一聲道:「知府老爺到了。」

  眾官員紛紛起立,就見張大胖子慢吞吞地走出來,未登台階便先伸出手去扶住公案,把他那肥碩的身子挪上台階,轉到公案後面站定。眾人長揖道:「見過府尊大人!」

  張胖子點點頭,雙手扶案向眾人一看,長嘆一聲,漫聲吟道:「天降大雨是為何,東海龍王淚滂沱,老龍哭罷回宮轉,只是苦了我張鐸!」

  「吭……」站在葉小天旁邊的李經歷緊緊閉著嘴巴,衝口而出的笑聲硬是被他死死憋住,憋成了一聲悶哼。

  葉小天還是頭一回參加張大老爺主持的大排衙一類的活動,不瞭解這位張知府的排衙風格,是以聽得心頭發愣:「什麼情況,一亮相先來一首定場詩,莫非接下來張知府要開始說書?」

  卻見張知府吟完這首不遜於「千年鐵樹不開花」的好詩,便緩緩落座,長嘆一聲道:「本城的暗河,開鑿於宋神宗年間,至今也有五百多年了,久不疏濬,如今一下大雨便積澇成災,本官想著也該清浚一番,諸位大人以為呢?」

  葉小天心道:「宋朝年間修的暗渠,已用了五百多年,到現在居然還能用,已經很了不起了,這樣的河道早該清瘀了,就算一年積一寸吧,五百多年下來,這河道該堵塞成什麼樣子了。」

  眾官員均默不作聲,此地的官員建制雖與中原相同,但這些官兒都是大大小小的部落首領,財政上都是自負盈虧的,想修繕河道?好事啊,可這錢誰負責?是以誰也不願做那出頭鳥。

  張胖子咳嗽一聲,又道:「這疏濬河道的費用,當然是由本府來出。農小苗!」

  戶科司吏農小苗當即上前一步,垂首而立,張胖子道:「你匡算一下,疏濬全城河道需要多少銀兩,需用多少勞役。」

  那人唸唸有詞地掐算半天,拱手道:「回知府大人,計支稅銀二百兩,便可作為清瘀疏濬的費用了。另外,河道修繕,總不能全城同時開工罷,不然各種道路難行,不免造成種種不便。若逐段清瘀的話,每一河段所需勞役,有三百人足矣,如此還不用大動干戈,損傷民力。」

  張胖子一聽,二百兩這個數目倒還在他能夠接受的範圍之內,便慷慨地道:「既然如此,工科司吏……」

  工科司吏不等張知府唸到他的名字,便出列道:「知府大人,西城城牆坍毀多處,本司人員正全力修繕。另外,城北的糧倉也在建造當中,還有北城外半坡鎮的水利工程也在進行當中,實在騰挪不出得力的人手再去主持清瘀疏濬了。」

  張胖子一聽,這糧倉就是給他們張家建的,不能耽擱。半坡鎮百分之六十的土地都是他張家的,那兒的水利工程當然也不能影響,工科的幹吏,絕不能再抽調了。

  張胖子遲疑著向眾人一瞧,眾人立即紛紛低頭迴避,張鐸不禁露出惱怒神色。於俊亭坐在上首,俊目微微一瞟,見只揣了兩隻耳朵來的葉小天正神遊物外,不禁微微一笑,開口道:「知府大人,此事不如就交給葉推官去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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