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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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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夜天子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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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29 23:28:48 |只看該作者
第530章 推官疏渠


  葉小天呆了一呆,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我是刑廳推官啊,挖河渠修下水道這種事怎麼會輪到我?張胖子是個沒主意的人,一聽於俊亭提議,馬上就覺得葉小天是很合適的人選了,便道:「葉推官……」

  葉小天反應過來,急忙起身道:「大人,下官是刑廳正印,恐怕……」

  於俊亭一雙黑白分明的俊眼斜乜著他,似笑非笑地道:「葉推官近來很閒嘛,難道不能為知府大人分憂嗎?」

  「呃……」

  葉小天真想虧著良心說他確實很忙,可這小妖女刁蠻的很,萬一她非讓自己遞上承辦的一應訴狀怎麼辦?目前為止,就只有一個張土舍來告過狀,還因為朴階被殺而未遞上狀紙……

  萬般無奈之下,葉小天只好捏著鼻子認了,低頭道:「是,那麼,疏濬河道之事,就請交給下官來辦吧。」

  張胖子轉嗔為喜,開口讚道:「葉推官年少有為,精明強幹,定然不會有負本府所托的,你辦事,我放心。」

  葉小天很是無語。

  張胖子議定此事,可以就此免了親族找他聒噪,便心滿意足地回轉內宅去了,自有一位師爺替他上前,笑吟吟地向葉小天打了聲招呼,低聲道:「葉推官,西城一帶住的大多是府尊大人的本家,你懂得,呵呵……」

  這位師爺剛走,戴同知又湊上來,向葉小天和煦地一笑,道:「本官府前積水甚深,出入很是不便啊,你懂得,呵呵……」

  戴同知剛剛走開,州判御龍又走過來,對葉小天道:「葉推官吶。本官住在城南的安瀾巷,你……」

  葉小天趕緊點頭道:「我懂得,我懂得!」

  孺子可教也,御州判含笑而去,李經歷又湊上來,搭著葉小天的肩膀,親熱地道:「賢弟,我那丈人家住街頭,我家住街尾,我家住在哪兒你是知道的。咱們自己兄弟我就不用囑咐你什麼了,反正你懂得。」

  葉小天再度無語。

  這一路下去,認識的、不認識的,職階比他高的,職階比他低的,紛紛上前打招呼,葉小天含含糊糊地一一答應下來,回到刑廳簽押房裡坐下時已是昏頭轉向,李秋池像條黃花魚兒似的溜過來問道:「東翁。知府召見有何要事啊?」

  葉小天想到自己一介推官跑去挖渠治河,一時之間還有點兒不太真實的感覺,便有些迷茫地道:「今日大雨,城中多處積澇成災。知府大人決定撥款清瘀,疏理河道,說是咱們刑廳事務不忙,就交給咱們刑廳來辦了。」

  李秋池先是一皺眉頭,旋即展顏道:「管他是不是份內之事。有事做總比沒事做好。再說,這件事未必不是東翁與各位官員結納關係的一個契機。呵呵,不知知府大人準備撥款多少啊?」

  葉小天皺了皺眉。努力回憶著道:「唔……,好像是撥銀二百兩吧,輪番調換,每撥勞役征三百人。」

  李秋池翻著眼睛想了想,便轉身走了出去,葉小天從來沒有市政建設方面的經驗,正苦苦思索該如何著手,李秋池又抱著一具算盤走回來,這是他從戶科那裡借來的。

  李秋池作為師爺,在葉小天的公案之左就有一張辦公桌,李秋池把算盤往桌上一放,便開始噼嚦啪啦地打起算盤來,一邊打算盤一邊還唸唸有詞:「依他地慣例,似我銅仁這般大小的城池,全城清瘀需時約兩年,分段施工,每日用工三百人的話,計曰……二十一萬九千人次……」

  葉小天好奇地看向他,不知這位師爺又打算幹什麼,不過……李師爺的算盤打得當真不錯,噼嚦啪啦的聽起來還挺有節奏感,看來李大狀若是去當個賬房也是蠻稱職的。

  李秋池繼續道:「現今市價兩石米一兩銀子,二百兩銀子可買四百石米,四百石米的話,人均每日合糧米約為三兩……」

  李秋池的眉頭蹙了起來,當時的一兩約等於現代的三十七克,也就是說,如果服勞役的人自己帶工具,官府只負責吃飯問題的話,這些勞役每人每天也只有一百克米上下,這點米熬粥都得熬稀點兒才能撐過一日三餐,何況官府不可能只負責吃飯,騾馬呢,車輛呢,工具損壞的維修呢,這些都是錢吶。

  葉小天聽到這裡業已皺緊眉頭,二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開口了。

  李秋池道:「這麼點錢……」

  葉小天道:「這麼久啊……」

  李秋池搖頭道:「東翁,時間不是問題,最難的是初時的安排和調度,一旦一切確定下來,大人只需安排幾個小吏負責就行了,不必親歷親為,真正為難處,是銀子不夠啊。」

  葉小天跳起來道:「先生所言甚是,沒有錢怎麼做事,我去找府尊大人要銀子!」

  葉小天風風火火而去,只過了小半個時辰便怏怏地回來了,李秋池問道:「東翁要來了多少銀子?」

  葉小天牙疼似地咧了咧嘴,道:「知府大人是鐵公雞,要拔他的毛,困難得很,此事容後再說,你先去工科索來本城地下暗渠的圖紙,咱們研究研究。」

  李秋池苦著臉道:「東翁,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葉小天一貫的思想就是當一天和尚就要撞一天鐘,而且還要認認真真地撞鐘。用現代一點的哲言來講就是:「生活就像被強姦,如果不能反抗,就好好享受吧!」所以說道:「沒有米,咱給他變出米來,那才叫本事。做官不怕有苦差使,就怕沒有差使,我們全力以赴吧!」

  翌日一早,葉小天作為推官的第一單生意終於正式開張了,李秋池這些天還真暗中鼓動了一些有陳年舊案在身的人來告狀,只是鑑於上一次審理戴、張兩家的命案不了了之,為謹慎起見,李秋池這一回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希望這第一件案子辦得乾淨俐落。所以找了一件案由經過很清楚的案子。

  這件案子並不難判,那苦主以前也曾向衙門遞過狀子,可那位於海於推官哪會理會這種事情,他那時還是個玩心甚重的少年呢,狀子遞上來便石沉大海,根本沒有回應。

  要知道這銅仁府和葫縣不同,這裡的官大多是土官,雖然經過百餘年的滲透,現在也有大量流官,算是流官和土官摻半。但是他們是一府兩制,土官是不用受朝廷考成之法考評的。

  於推官在任時,既然不用考評,這案子辦不辦的,還有誰去理會。如今的葉小天卻不同,同樣是在銅仁府為官,朝廷的考成法對他的陞遷任免都有影響,受理案件自然要勤勉一些。

  葉小天召來被告,原被告當堂對質。李秋池又事先早就做好了一應準備,人證物證調的又快又準,讓葉小天充份表現了一把青天大老爺的威風,一件陳年積案居然當日受狀當日審畢。令不明就裡的刑廳眾官佐們驚訝不已。

  到了午後,葉小天便換上常服和李秋池一起離開了刑廳,據說葉大老爺這是微服私訪體察民情去了。

  葉小天揣著李秋池從工科要來的那份圖紙,時而取出來看看。時而和李秋池遛達一陣,時不時的還站在滿是骯髒積水的坑渠前指指點點一番,賓主二人便露出一臉的奸笑。也不知在商量什麼。

  翌日一早,葉小天便召集刑廳一干僚屬吏員開始分配清瘀工程事宜。葉小天按照工科提供的那張全城水渠圖,請衙門裡專門負責畫影圖形的畫師給他繪製了一副大掛圖,就懸掛在公堂之上。

  葉小天指點著圖紙道:「花經歷,你去戶科索要服役民工名冊,許你一百名勞役,從清平街路口開始挖渠清瘀;江經歷,你也一樣,許你勞役一百人,從太平街路口開始清理;章知事去戶科領回銀子,負責採買糧食。陽照磨,你寫幾份告示,張貼於大街小巷,宣講一下知府老爺的恩德……」

  眾人一一領命而去,立即如火如荼地大幹起來,清平街、清浪街、太平街三街六巷,最繁華的所在同時開工,都是從路口開挖,沉澱幾百年的污泥全都挖了出來,曝曬於河道兩側,一時臭氣熏天。

  旋即,刑廳的告示也貼了出來,大肆宣揚知府老爺的善政。大雨時不少商戶也都受了災,能夠清瘀疏濬,那是一件大好事,所以雖然造成了一時的不便利,客人也為此大幅減少,商賈們也很是理解。

  第三天一大早,知府老爺身邊那位幕僚師爺便沉著臉進了刑廳,一見葉小天便冷笑道:「葉推官是朝廷委派下來的流官,而我們知府大人是土知府,想必葉推官是不把我家大人放在眼裡了!」

  葉小天驚訝地道:「先生何出此言,本官對府尊大人一向敬重有加,安敢有絲毫不敬?」

  那師爺冷笑道:「是嗎?喬某提前就已和你打過招呼,說西城一帶住的是知府大人的本家,足下卻從三街六巷商賈聚居之地開始清瘀,這不是藐視我家大人又是什麼!」

  葉小天大吃一驚,道:「這話從何說起,喬先生,你誤會本官了,本官明明……,李先生,李先生!你給我過來!」

  葉小天把李秋池喚到面前,惡狠狠地質問道:「本官把清瘀一事悉數委之於你,你說,你是從哪兒開始清瘀的?」

  李秋池茫然道:「大人不是吩咐要從最緊要處開始嗎,學生想來,三街六巷乃銅仁財富匯聚之地,應該最是緊要了,所以……」

  葉小天大怒,拍案道:「我不是跟你說過,要先從西邊清理嗎?」

  李秋池繼續茫然道:「是啊,學生是從西往東開始清理的啊!」

  葉小天怒不可遏,雙手握拳,高高舉在空中:「我說的西,是指西城!西城,懂嗎?你也是師爺,人家喬先生也是師爺,差距怎麼就這麼大呢,你也太不叫人省心了,非得我把話都說透嗎?」

  李秋池滿面羞慚,唯唯諾諾。葉小天厲聲喝道:「你去,別處馬上停工,先從西城開始清瘀,真是豈有此理!」

  李秋池慌忙答應著退了下去,葉小天和顏悅色地對喬師爺道:「下官失察,實在慚愧。可這實非下官本意,府尊大人面前,還請喬先生代為美言幾句。實不相瞞,在下這個師爺是熟人推薦而來的,礙於情面才留用了他,哪裡及得喬先生這等洞燭世事的智者。」

  喬師爺臉色稍霽,輕輕哼了一聲,道:「罷了,幕賓佐治,也是需要歷練的,我看你這位師爺還很年輕,做事不知輕重在所難免,你也不必過於苛責了,府尊大人那裡,喬某替你轉圜一二便是。」

  葉小天如釋重負,趕緊揖禮道謝:「先生費心了,改日本官一定置酒相謝,還請喬先生務必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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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1章 沒有困難就要製造困難


  清平街路口是一座橋,橋下是一道清淺的溪流,約摸兩尺深,水中有柔軟的水草,百姓們浣衣濯菜也常用到這河中水源,這條河同時也是暴雨時節洩洪的重要水道。

  此刻,那些柔軟的水草已經被連根掘到兩側的堤岸上去了,一坨坨的瘀泥把這些柔軟的水草壓在身下,偶爾還能露出一線翠綠。原本清澈的河水被攪成了泥湯,幾十個役夫穿著兜襠褲站在河中,奮力地挖掘著一灘灘瘀泥。

  清平街上第一家是藥店,因為清瘀掘河,橋頭已少有行人走動,祝掌櫃的無所事事,便走出來和督理工程的蘇循天閒聊起來。祝掌櫃對蘇循天道:「蘇頭兒,這河道你們打算清理到什麼程度啊?」

  蘇循天道:「這條河是洩洪的主要河道。據工科說,這條河原本面闊四丈,底闊兩丈,深七尺,你看現在都瘀塞成什麼樣了,連兩尺都不到啊,我們打算把這條澗河修復原貌。」

  祝掌櫃的喜形於色,道:「那感情好,只是……不知清理這一段河道需要多長時間,你也看到了,清瘀已經影響了我家的生意,要是耽擱太長日子,那我老祝可要喝西北風了。」

  蘇循天道:「祝掌櫃的放心,不用多久的,你沒看到我們先從這路口開始清理嗎,為得就是盡快清出這塊地方,免得影響百姓進入。少則三日,多則五日,這一塊兒就能清理好了。」

  祝掌櫃的聽說要耽擱三、五日時光,雖然不太情願,不過三、五日功夫倒也耽擱得起,便陪笑道:「那就辛苦蘇頭兒啦,您費心照看著,越快完工越好。啊,陽光越來越足了,蘇頭兒到舍下喝杯茶可好?」

  清平街的另一側路口是一條暗渠。這條暗渠同樣具有洩洪作用。但日常則是各種生活用水的排泄口。河道砌好後上邊蓋上石板,石板上又覆了土,變成了一條普通的街道。

  數百年下來,很多生活在這街道兩旁的人甚至不知道他們腳下有一條不斷流淌的暗渠。但是此刻地面已經刨開,蓋在暗河上面的石板已經重見天日,暗河堵塞非常嚴重,潺潺細流還能通過,水流稍大一點必然瘀塞,已經起不到洩洪作用。

  這暗渠一揭開,登時臭味熏天。行人至此大多掩鼻匆匆而過,道路兩旁多是酒館茶肆,原本都很紅火,這一來生意一落千丈,不要說沒有客人登門,就連店主和夥計端起飯碗,在那充溢口鼻的臭氣中都無法下嚥。

  飯館掌櫃的們一個個叫苦連天,忙不迭出去打聽,得知那位姓毛的大漢就是這一路段的監工。趕緊上前向他訴苦:「毛頭兒,這樣子可不行啊,您怎麼一下子就把整條街都揭了蓋兒啦,我們的生意沒法做啊。」

  毛問智把牛眼一瞪。喝道:「幹什麼幹什麼幹什麼?還反了你們啦,這是知府大老爺的恩典,是造福鄉里,是惠澤百姓。你們懂不懂,你們還敢跟知府老爺唱反調不成?」

  眾掌櫃的低聲下氣地解釋道:「不是這樣,知府老爺要清理河道。我們自然感激。我們只是想知道,清理這條河道究竟要多長時間啊,我們還要做生意呢,實在耽擱不起呀。」

  毛問智道:「急什麼急,宋朝時候造的這條暗河,用了五百年才清理一次,我打算造一條一千年後都還能用的洩洪渠,讓千年以後的人都記著我們知府老爺的恩典,這要是偷工減料,被知府大老爺查出來,到時候是你擔待還是俺擔待,心急可吃不了熱餑餑。」

  造一條能連續用上一千年的暗渠?眾掌櫃暗叫一聲苦也,馬上就有那心眼靈活的生意人摸出一摞大錢兒往毛問智手裡塞,陪笑說道:「一點小小意思,不成敬意,毛頭兒和眾兄弟們辛苦,拿去吃杯茶。我等別無所求,只希望毛頭兒能盡快把這段路修好,我等感激不盡。」

  眾掌櫃的一見他這般舉動,回過味兒來,馬上紛紛向袖中、懷中、荷包中摸去,毛問智大叫起來:「幹什麼幹什麼幹什麼?都趕緊把錢給我收回去,要不然俺就辦你們一個賄賂差官之罪,嘿嘿,俺老毛的大棍可是早就飢渴難耐了……」

  這時候,一個皂隸跑過來,推開眾掌櫃擠到毛問智身邊低低耳語了幾句,毛問智立即振臂高呼道:「小的們,收工嘍!」

  「嘎?」眾掌櫃的齊齊一驚,方才意圖賄賂毛問智的那位生意人結結巴巴地問道:「毛頭兒,這離晌午還早著呢,怎麼就收工了?」

  毛問智把眼睛一瞪,喝道:「知府老爺有令,叫俺們先去西城,給他的本家親戚們修洩洪渠,怎麼著,你不服嗎?不服跟知府老爺說理去。」

  那些飯店掌櫃們哭喪著臉問道:「毛頭兒,你這就走了,那這兒怎麼辦?」

  毛問智道:「等我們修完西城再說,開拔,去西城!」

  毛問智命人在清理了一半的工程區域插上官府的工幌旗子,便領著一幫光著脊樑、挽著褲腿的役夫呼呼啦啦地離去,只留給清平街眾掌櫃的一個臭氣熏天的爛攤子。

  同樣的場面,在三街六巷最繁華處,不約而同地上演著……

  ※※※※※※※※※※※※※※※※※※※※※※※※※※※

  傍晚時分,花家娘子正在院子裡篩著陳米,眼角餘光忽地瞥見隔壁院裡來了一位客人,衣著光鮮,員外打扮,手裡提著兩匣禮物,敲開房門同江家娘子對答幾句,便被引進屋去。

  花家娘子趕緊把簸箕往石輾子上一放,一扭屁股進了屋,神神秘秘地道:「當家的,剛剛我瞧見有個員外進了江經歷家,還提了一份禮物。」

  花經歷今天跑了一天各處工地,統籌安排,調度人員,久不活動的身子,一時有些吃不消,現在只覺要散架似的。正懶洋洋地躺在那兒歇氣呢,聽婆娘這麼一說,無所謂地道:「妳管人家的事做什麼。」

  「屁話!」花娘子在他屁股上狠狠拍了一巴掌,斥責道:「他是經歷,你也是經歷,怎麼有人提著厚禮眼巴巴地上門求他,就沒人上門給你送好處?你個沒出息的東西……」

  花娘子越說越上火,眼見丈夫躺在那兒還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便擰著他的耳朵把他提了起來:「你裝死是不是,聽見我說話沒有?」

  「噯噯噯。妳輕點,輕點兒……」花大郎苦著臉坐起來,這時就聽門口有人喚道:「請問花經歷在家嗎?」

  花娘子鬆開丈夫耳朵,走過去拉開房門,就見外面站著一位身穿銅錢紋錦緞袍子的清瞿老者,花娘子瞧這老者有點眼熟,仔細一想,登時吃驚地張大了嘴巴,這不是清浪街上「舒氏頭面店」的東家嗎?

  頭面店賣的是髮飾、耳飾、頸飾、臂飾、手飾、簪釵、鏡梳。這些東西有貴有賤,幾文錢也是它,幾千兩也是它,用料不同。價格便有天壤之別。「舒氏頭面店」作為清浪街上最大的頭面店,賣的當然都是貴重之物。

  據說,要論寶物之奇之貴,只有同在清浪街上的「大亨雜貨鋪」勝舒家三分。不過那「大亨雜貨鋪」只賣珍罕之物,不分門類,是以謂之雜貨。這就不是花家娘子這等婦人喜歡遊逛的地方了。

  花娘子常去舒氏頭面店,望著那些目迷五色的珍貴頭面留連不捨,可惜囊中羞澀,去了也只能過過眼癮,她是買不起的,因此這舒店主對她便也冷淡的很。可是此刻,這位舒店主卻提著禮匣,滿面堆笑。

  花家娘子作夢似的看著舒東主,舒東主向她欠身一笑,客氣地問道:「這位娘子應該就是花夫人了吧?老朽清浪街舒氏頭面店店主,不知尊夫花大人可在家嗎?」

  花娘子如夢初醒,期期艾艾地道:「啊!他……他在,舒員外請進!」

  花娘子把舒店主讓進屋,這時花經歷已經從裡屋出來,舒店主趕緊上前見禮,花經歷畢竟是官,雖然窮了點兒,便不似乃妻一般失措,泰然讓客道:「蝸居簡陋了些,讓舒員外見笑了,快請坐。」

  花娘子給丈夫和舒員外斟了杯茶,依舊去院子裡站著,不住偷偷往屋裡瞧,就見那平日不可一世的舒員外時而陪笑,時而拱手,態度非常謙卑。而平時任她打罵連嘴都不敢還上一句的丈夫卻是端坐如山,捋鬚頷首,神態淡定,花娘子心頭不免有種異樣的感覺。

  待那舒員外告辭離開,花娘子趕緊回屋問道:「當家的,舒員外找你有什麼事?」

  花經歷淡淡地道:「也沒甚麼,只是請託了我一點事情。」說著順手把那禮匣遞給她,依舊淡淡地道:「這是舒員外送的,妳收著吧。」說著回到裡屋,依舊躺下。

  花娘子急急打開禮匣,就見匣中有整整一套的頭面首飾,精緻的耳環、閃閃發光的項鏈、顫顫巍巍的步搖,花娘子的心立即卟嗵卟嗵地跳了起來。

  花娘子眉開眼笑地收好首飾,正要跑回屋去告訴丈夫人家送了些什麼,就聽門外又有人問話,開門一開,依舊是一個員外打扮的人,後邊還跟著一個小廝,挑了兩籃綢緞。

  這一遭花經歷堂屋會客,花娘子便避到了裡屋去,隔著門簾兒傾聽,聽那員外似是在央求丈夫幫什麼忙兒,什麼生意耽擱不起一類的話,好話說盡,丈夫才答應替他想想辦法,那員外便千恩萬謝地去了。

  花經歷一掀門簾見了裡屋,又把兩籃子絲綢遞給娘子,花娘子兩眼放光地道:「天啦,上好的湖州絲綢。」

  花經歷依舊一臉的平靜,今天「淡淡的」成了他最常掛在臉上的神色,花經歷淡淡地一瞥,淡淡地道:「不就是幾匹綢緞嘛,收起來就是了,大驚小怪沒見識的樣兒,惹人笑話。我忙了一天,實在乏了,先歇歇,妳快去準備晚膳吧。」

  花經歷說著,淡淡地往榻上一倒,花娘子聽他如此言語,先是柳眉一豎,可是看看大字型躺在榻上的丈夫,忽地沒了發作的勇氣。

  花經歷閉著眼睛正在假寐,一雙手忽然搭在了肩上,張眼一看,就見花娘子彷彿新嫁娘一般暈著雙頰,柔情款款地道:「相公身子乏了,人家給你捏捏。」

  花經歷閉著雙眼強作鎮定,臉上依舊淡淡如初,可心裡頭卻如同有一萬頭草泥馬呼嘯而過,激動得實在無以復加:「李師爺沒說錯,跟了這葉大人,果然是吃香的喝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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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2章 輜銖必較


  一大早,花經歷、江經歷、章知事和陽照磨就分別出現在了三街六巷的某一條街上,一傳十、十傳百,很快整條街上的商戶都知道了,大家就像找到了主心骨似的紛紛聚攏到他們身邊,向他反映清瘀給他們帶來的一系列不便。

  他們來的時間恰恰好,在這最繁華的街市處,有些商舖店面是本城的一些權貴人家開辦的,如果時間拖得太久,這些店舖的幕後東主們就會出面向葉推官施加壓力了。

  而他們此時出面,那些有大背景的商舖大多還來不及反應,要知道只要能自己解決的問題,那些掌櫃的是不會動輒就向後台求助的,否則事情是解決了,他們也在東主心中留下了一個無能的印象,今後只要稍令東主不滿,恐怕就得捲鋪蓋走人。

  至於那些背景後台不足以壓制葉推官的,又或者根本就沒有什麼後台的生意人,就只能求助於花經歷和江經歷這些官員了,在他們看來,這些官員畢竟在本地做官有些年頭了,比起剛剛到任的葉推官算是自己人,心理上更親近一些。

  這些推官衙門的屬官果然和他們更親近一些,他們不約而同地跟著眾商賈對葉推官很是抱怨了一番,對他們的遭遇深表同情和理解,然後才道:「不過,據我所知,推官老爺新官上任三把火,也確實是想從三街六巷開工,為百姓謀福祉,賺取個好官聲的。然而西城那邊……,你們懂得!」

  就算本來不懂的人,經過這兩天的交頭接耳互相串連也都懂了,西城的住戶以張知府的本家親族居多,是以知府老爺命令葉推官從西城開始清淤,所以這裡就成了半垃子工程。

  張家是坐鎮銅仁府數百年的土皇帝。如今雖然權威基石漸漸鬆動,但那只是各地土司層面才有的感覺和反應,在這些小民眼中,張家依舊是銅仁府至高無上的統治者。

  同樣一件事,反正都要做,那麼先照顧自己的親族就無可厚非,即便他們覺得毫無道理,又有誰去撩張知府的虎鬚呢?可是,勞役們都去了西城,三街六巷這個爛攤子怎麼辦?

  清浪街上。花經歷在眾商賈百般央求之後,面有難色地道:「這樣吧,我便替你等向推官大人進言,說明你們的難處,再從地方上徵召一些勞役,對這些半途停工的地方,能清理的就清理,不能則先恢復原狀,總之不影響大家做生意就是了。」

  眾商賈喜出望外。花經歷道:「只是這額外徵召勞役,一應花銷卻不可能由衙門來出了,各位掌櫃的可有主意嗎?」

  舒氏頭面店的舒東主把眾商賈引到一邊商議起來,現在街巷兩邊全是淤泥。就算那不臭的也是弄得街上骯髒不堪,以至行人絕跡,每耽擱一天都是不小的損失,如果花點小錢能解決此事還是值得的。

  不過人家花經歷憑什麼幫忙?好處費還是要給的。計議已定。剩下的就是這條街上各家商戶分別捐資多少的問題了,這個可以容後商量,沒瞧人家花經歷已經等得很不耐煩了嗎。於是舒掌櫃的便和幾個較孚人望的商賈一起走過去,陪笑對花經歷說出了他們的辦法。

  花經歷無可無不可地道:「那就這麼辦吧,本官還有公務要忙,等你們準備妥當了再說。」

  當天下午,商賈們便眾籌了一筆款子,這筆款子的數目對每家商舖來說都在可承受的範圍之內,但彙集起來就很可觀了,款子交到花經歷手上,花經歷一口答應,次日一早便安排人盡快運走淤泥,恢復街道原貌。

  江經歷和章知事等人那邊也是大致相同的模樣,幾位官員都是滿載而歸,除了交到李大狀手上的眾籌款,自己還落下了一些好處,尤其是眾商賈欠他們的這份人情,這可是用錢也買不來的。

  ※※※※※※※※※※※※※※※※※※※※※※※※※※※※

  傳說,有一對地主夫婦非常吝嗇。有一天,地主進城辦事,忽然想要出恭,又不甘心把肥料便宜了別人,只好硬憋著。後來實在忍不住,便找了個茅坑,卻不想除了幾個屁什麼也沒有。

  地主很是得意,回家後把今日經歷說與婆娘知道,地主婆卻大怒:「你這個敗家子,哪有你這樣過日子的,省下這幾個屁來吹燈該多好!」

  在這個笑話中,真正用來嘲笑地主吝嗇的是對那幾個屁的利用,至於「肥水不流外人田」,卻是當時客觀事實的一個反映。實際上當時有許多地主就連長工們方便都有特意的要求,吃我家的飯,就得用我家的茅坑方便。這在後世人看來也是一個笑話,但在當時而言,卻並不離譜。

  陳老財就是這樣一個地主。對於土地,陳老財有一種偏執狂般的熱愛。他叫陳淼,據說是五行缺水,所以父母給他起了這麼一個名字。但是從他一直以來的表現看,他應該是五行缺土才對。

  年輕的時候,陳淼只有祖上傳下來的六畝田地,他精心侍弄田地和莊稼,是一個很了不起的莊稼把式,每年的收成總比別人家要好上兩成。有些人家一有了錢就買酒買肉吃掉了,還有些人喜歡耍錢,而陳淼卻只有一個愛好:買地。

  他口挪肚攢,節儉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攢夠一畝地的錢,便買一畝地。如此下來,在他年過中旬的時候,就已擁有了三十畝地,那時候自己家種不過來,就需要雇短工,陳老財自己一家人吃鹹菜喝稀粥,也要供應雇工有乾飯吃,就為了讓他們幹活有力氣。

  雖然說地主雇工很少會故意苛待,因為雇工一旦對你懷恨在心,偷閒誤工還是輕的,故意在你的莊稼地裡做點手腳,是很難看得出來的,到時候收成不好,你知道是怨天還是怨地?但是像陳淼這樣主家待遇反不如雇工的倒也罕見。

  幾十年下來,當年那個青壯的小夥子腰也彎了。背也駝了,卻已擁有了一百多畝土地,成了他們村裡數一數二的大地主,在這「八山一水一分田」的地方,這可是很不容易的。

  小淼子變成了陳老財,但他依舊節儉如昔,出門時總要習慣性地帶著一個筐,萬一看到什麼牛馬糞,就抄起來送進自家的田。當然,別人家的騾馬屁股後面大多帶著一個兜兜。誰也不想把肥料便宜了別人,可總有不會過日子的。

  陳老財已經老了,曾經挺拔的腰桿兒已經佝僂起來,家裡的田地主要交給幾個兒子去侍弄了,但他每天還是會習慣性地到田間地頭去走一走,巡視他的王國,只要看那莊稼長得粗壯,心裡便無比滿足,憧憬著繼續攢錢。繼續買地。

  今日吃罷早飯,陳老財拎著小筐又出了門,快到自家地頭兒的時候,陳老財忽然發現道右秦老財家的地頭上堆了一大片的淤泥。那烏黑的顏色,被鍬鏟過的切面甚至發出閃閃的烏光。

  好肥的土啊!陳老財登時兩眼放光,他趕緊走過去,抓起一塊泥巴。淤泥已經乾了,被他用力一攥便化成了細土。「好土!好土!肥力十足!」陳老財彷彿看到了這樣的沃土之中莊稼瘋狂地生長,睡一覺起來。莊稼便拔高一節。

  「秦老財從哪兒弄來的這樣肥土?」陳老財的心登時像貓爪子撓著似的,看到地頭正有秦家的一個長工在鋤草,陳老財趕緊向他招呼一聲,把他叫到自己面前。

  聽陳老財一問,那老農憨厚地一笑,搖頭道:「這俺可不曉得……」

  老農一臉憨厚質樸的笑,卻掩不住他眼底的一絲狡黠。那種農民式的狡猾,陳老財再熟悉不過了,他沒多說什麼,只是忍著肉疼,從懷裡摸出兩枚黃澄澄的大錢兒。

  大錢兒到了那老農的手上,陳老財便打聽到了這樣一個消息:銅仁城裡正在清淤,那淤泥可都是漚發了幾百年的肥土,只不過三街六巷剛開始清淤,役夫們就被調去西城,以致三街六巷停工,淤泥堆滿堤壩。

  秦老爺有個本家親戚在推官衙門做事,是他告訴秦老爺這個消息,秦老爺才想到去運污泥的,這泥巴運到自家田地裡,均勻地撒開來,那可就是極好的肥料啊。

  陳老財得了這個消息掉頭就走,他也不去地裡了,提著筐子,風風火火地往家趕,生怕晚了一步,那肥料就被秦老財家給運光。很快,三街六巷外的路口處又多了幾輛車子,陳老財帶著他的幾個兒子和長工也加入了爭搶河泥的隊伍。

  那些河泥在堤壩上晾曬了幾天,已呈半乾狀態,運輸起來並不很難。李秋池站在路口,輕搖小扇:「看這光景兒,明天淤泥就能運光,到時候讓役夫們回來,把道路重新鋪好,也就小半天的功夫。」

  蘇循天搖頭笑道:「李大狀,你當真好手段!此一舉,既幫大人收服了刑廳僚屬的人心,又幫大人賺到了一筆銀子,如今還有這許多免費的勞力,自告奮勇幫著清淤,佩服!佩服!」

  李秋池笑道:「此乃李某與東翁共同商議出來的主意,李某可不敢獨居其功!」

  蘇循天道:「對了,說到大人,一大早就沒見他,大人去哪裡了?」

  李秋池道:「大人去了裕記磚瓦廠。」

  蘇循天愕然:「磚瓦廠?大人要在銅仁再起一幢大宅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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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4
發表於 2015-5-1 00:21:21 |只看該作者
第533章 這個男人很認真


  田間秧苗一片蔥綠,十餘騎駿馬在地頭小道上輕馳而過。一邊走,華雲飛一邊對葉小天介紹道:「這裕記如今不但是銅仁府最大的磚瓦行,而且是唯一的一家磚瓦行。前幾年還有兩家同行,可惜都不及裕記會經營,先後關門大吉了。」

  裕記磚瓦廠設在黃土嶺下,嶺前空曠的土地上用籬笆扎出了一個偌大的院落,院子裡是一排排擺放整齊的磚和瓦,在院落的後方是一排屋舍,屋後就是山坡,山坡被挖出一個巨大的豁口,就像被洪荒巨獸咬了一口。

  葉小天牽著馬走進裕記磚瓦廠,饒有興致地停在一片比地面矮了尺許的泥坑前。泥坑裡有幾個老者,手裡各牽著一頭牛,正在泥坑裡慢吞吞地轉來轉去,他們這是在和煉。

  和煉是燒磚的關鍵一步,把從山上挖來的黃土加水,經人畜踩踏,反覆多次,直到把黃土踩成具有黏性的稠泥時才能用來製作磚胚和瓦胚。泥坑裡的幾個老者已經成了泥猴兒,依舊牽著牛韁繩反反覆覆地踩踏著。

  裕記磚瓦廠正房裡,丁大掌櫃正畢恭畢敬地請於俊亭落座。於俊亭聽說六龍山七玄觀的長風道人神通廣大,今日特意趕去拜望,回程時便繞到了裕記磚瓦行,這是她名下的一份產業。

  丁掌櫃的迎了東家進來,心中很是惶恐。這位女土司家大業大,在她麾下的產業裡,磚瓦廠還真不是什麼主要收入來源,往日裡都是年終報賬時他才去監州府拜見東家,卻不知東家今日為何紆尊降貴來到這裡。

  丁掌櫃小心翼翼地向於俊亭稟報著近來的經營情況:「現如今修繕城池、還有府衙要擴建糧倉,都需要大量磚瓦,生意是不愁的,只是眼看要到農忙時節了,雇工的價錢得漲一些才能留住人。府衙那邊卻還想壓咱們的價呢。」

  於俊亭不悅地道:「我已經給了他張胖子很大的實惠了,他還想得寸進尺嗎?不要理會他,府衙裡若有人來壓你,你只管來找我。」

  有東主撐腰,丁掌櫃心中大定。於俊亭道:「我今日來不是查賬的,今天我去了一趟六龍山,拜會了七玄觀的長風真人,這位真人很有道行,他有意在銅仁城內建座道觀以弘揚道法,我已向真人許諾。建築道觀所需的磚瓦全部由我承擔。道觀想必近日就該動工了,這件事你要放在心上,不能怠慢了。」

  丁掌櫃暗暗慨嘆,東家近來似乎要用到大筆的錢,各處產業都奉命把節餘資金上繳了,可是輪到那出家人,東家不但分文不取,還生怕怠慢了。心裡想著,當然忙不迭答應下來。

  這時有人進來稟報道:「掌櫃的。有位自稱府衙葉推官的大人要見你。」

  於俊亭聽了不由一怔,葉小天?他跑到磚瓦廠來做什麼了?於俊亭心思轉了一轉,便對丁掌櫃道:「你去迎他進來,我避在後面。聽聽他的來意。」

  丁掌櫃的聽命出去,把葉小天迎進正房客堂,叫人奉了茶上來,小心翼翼地問道:「老朽一向奉公守法。並無任何不法舉動,卻不知推官老爺今日光臨,所為何事?」

  葉小天笑道:「我這推官上門。就一定是來打官司的嗎?呵呵,你是生意人,葉某今天就是和你談生意來了。丁掌櫃的,你這裕記磚瓦廠是你自己的產業還是另有東主?」

  丁掌櫃愣了一下,答道:「這磚瓦廠的生意,老朽做得了主,大人有話儘管說。」

  葉小天呷了一口茶,笑瞇瞇地道:「近日大雨,城中積澇成災,知府大人決意要疏濬河道,造福於民。因工程浩大,牽涉全城,恐工科難以承擔重任,所以就把這件差使委託給了本官。」

  這客廳內主位後面是個木製的大屏風,屏風後面還有一個小空間,與正面一樣也有座椅陳設,於俊亭就坐在那兒,前邊說話的聲音聽得清清楚楚,聽見葉小天毫不害臊地往自己臉上貼金,於俊亭便有些忍俊不禁。

  葉小天道:「清理河道,最麻煩的就是如何處理清出來的那些淤泥,要把這些淤泥清走,需要僱傭車輛騾馬,耗時費力,開銷太大,現如今本官已經想了一些法子,一些淤泥可以用來填塘,一些淤泥發動鄉民運走肥田,可還有大量淤泥無法處置,本官便想,何不利用這河泥來燒製磚瓦呢?」

  丁掌櫃試探地道:「推官老爺的意思是,讓我們裕記磚瓦行在城中設窯,就地用污泥燒製磚瓦?」

  葉小天擊掌道:「正是,如此一來變廢為寶,豈非一舉兩得?」

  丁掌櫃的笑了,搖頭道:「推官老爺實在是太異想……咳咳,推官老爺,河中淤泥固然可以用來燒製磚瓦,可是污泥燒製出的磚瓦殘次品太多,一般來說僅有七成可用,老朽是生意人,這對老朽來說可有點划不來啊。」

  葉小天搖頭道:「丁掌櫃的這賬算得不對。你不能只看燒製成品,本官來時已經打聽過了,你們燒磚取土,必須選擇有粘性的土,挖出來以後還要經曝曬、粉碎、過篩,留下純土後還要加水和煉,用牛馬踐踏,至少五、六遍,使其成為稠泥,方可用以制胚。」

  那麼,你上山取土用不用人力、畜力?曝曬、粉碎、過篩用不用人力、畜力?加水和煉用不用人力、畜力?這些不需要花錢嗎?可那河道裡挖出的淤泥,直接就省了你這前三道工序,幫你省下的何止是錢,還有大把的時間吶!

  再者,你們製成的磚瓦,因其利薄,東西又重,很難銷往銅仁以外的地方,如今就在銅仁城中就地燒製,省去了從郊野運往城中的環節,這期間你又要節省多少人力、物力?

  如此一算的話,你在城中設窯,就算有三成的殘次,再加上砌窯的支出,你還是有大把賺頭。就是你們燒製出來的殘次品,也不能說一點用處都沒有,本官可以花些錢買過來,打成碎渣用來夯實河底。」

  丁掌櫃的仔細想了想,不由怦然心動,全城清淤曠日持久,最快的話也得一年半的時間。如果這一年半他都可以利用城中淤泥燒製磚瓦且就地銷售,的確是有大把利潤可賺的。

  丁掌櫃的是生意人,盤算一件事值不值得去做,唯一的衡量標準就是是否有利可圖。如今聽葉小天這麼一說,這筆買賣大可做得呀。

  丁掌櫃的閉上眼睛盤算著,手指習慣性地在桌上輕輕彈動,似乎在撥弄算盤珠子,過了半晌,他睜開雙眼,對葉小天道:「老朽得親自進城看看,如果這法子當真可行,老朽自願為大人分憂!」

  葉小天欣然道:「難怪銅仁三家磚瓦行,如今就只剩下你裕記一枝獨秀,丁掌櫃的有魄力。既如此,那本官就不說了,請丁掌櫃的去實地看過,若是有意,便往刑廳尋我。」

  丁掌櫃的乾淨俐落,葉小天更是快人快語,兩下既都表明了態度,葉小天馬上爽快地告辭離去,這種雷厲風行的做事風格倒是給丁掌櫃的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覺得這個官與銅仁府的那些官似乎真的不大一樣。

  於俊亭坐在木屏風後面,一開始聽著葉小天說話,她唇角還帶著一絲戲謔的笑意,可是聽著聽著,神色卻漸漸凝重起來。

  她當初把疏通河渠的事栽到葉小天頭上,本是存了戲弄羞辱之意。看葉小天當時的態度,分明也是不願接受的,可他既然推脫不了,就能放下自己的成見全力以赴地去完成,這就難能可貴了。

  知府只撥了可憐的二百兩銀子,他就千方百計想辦法,沒有搪塞敷衍,沒有推諉懈怠,他居然還以七品官身屈尊向一個商賈求助,這個男人,很認真,這樣的人若能為我所用……

  忽然之間,於土司動了憐才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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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1 00:21:56 |只看該作者
第534章 生苗出山


  丁掌櫃的帶人進了趟城,親自趕到西城,很細緻地現場勘探了一下挖出來的泥方土質是否合乎燒製要求,並且詢問了每天可以清理出的土方,整個疏濬工程需要多長時間以及清理的主要路段,仔細匡算一番後發現確實有利可圖。

  而且目前銅仁府正在維修城墻、擴建糧倉,七玄觀的長風道人又要在銅仁城內建一座道觀,這三個地點都在清淤的主要路段左近,就地燒製並提供磚瓦非常方便,能夠節省大量的車馬費,省下的同樣就是賺下的。

  所以,丁掌櫃的果斷同意在城中分三地設窯燒磚了。清淤之後,最耗費人力、物力的一個步驟就是如何處理那些淤泥,這裡是城市,又不是湖泊河灘可以就地堆砌成島嶼或者用來加高堤壩。

  如今有了裕記磚瓦行,挖出來的新鮮淤泥,磚瓦行的人只要稍加處理就能用於燒磚。一時用不了堆在路邊乾掉的泥巴又有些附近村鎮的小地主運回去充當肥料,基本上替葉小天解決了一個大難題。

  與此同時,葉小天逮著機會就去向張知府訴苦,張知府不勝其擾,終於改口同意,清淤工程分兩年完工,那二百兩銀子算是一年的工支銀,來年再撥付他二百兩。

  如此一來,再加上葉小天從三街六巷眾商戶那裡「籌募」來的銀子,足以保證整個工程的順利進行了。事情上了軌道,葉小天就不用天天去現場照顧,具體事宜便交給了照磨官陽神明。

  這陽神明看起來像個「神頭兒」,濃眉大眼、愣頭愣腦的,實則鬼點子也是不少,誰家要開張、誰家要娶親,門前烏煙瘴氣的怎麼成,想讓他加快施工速度。多少總要給點好處吧,如此一來他這工頭兒倒也當得有滋有味。

  清淤工程一旦打開局面,趟好路子,底下人就只管按照既定的方針按部就班地進行就好了,不需要葉小天操心。這段時間,陸陸續續也開始有人到刑廳來打官司,之前葉小天那場成功的審判還是打出了一定的影響。

  只是土民們之間有了糾紛還是習慣找土司土舍們裁斷,不願意上衙門,葉小天目前處理的案件大多是商賈們之間的經濟糾紛,可恰恰是這種案子油水十足。不管原告還是被告,到了衙門總要上下打點一番,刑廳終於活過來了。

  刑廳的變化、葉小天的作為,都看在銅仁府一眾官員眼中,葉小天在他們心目中的形象也在漸漸改觀。最初的時候,銅仁府的官對葉小天這個外來戶普遍有些排斥,尤其是瞭解葫縣官場動盪的人,對他更是疏遠。

  但是這些日子以來,他們漸漸發現。葉小天做事很有章法分寸,不該他管的事,他絕不強出頭,比如張氏和戴氏之間的那樁人命案子。雖然這樁案子草草了之,但葉小天在其間的表現,他們都看在眼裡。他們最厭惡的就是不知輕重、不計後果的同僚,葉小天顯然不是這樣的害群之馬。

  清淤這件事。以府衙撥付的那點銀兩,根本不可能順利鋪展開來,通行的辦法是擇其緊要。把各位官員的府邸左右修繕如新,其它地區不加理會,做到表面光鮮,如此已經算是能臣幹吏。

  可葉小天偏偏化不可能為可能,他居然異想天開,從不可能處削減了大量的開支,又軟磨硬泡地從吝嗇之極的知府大人口袋裡掏出了一筆銀子,真的轟轟烈烈地開始了全城清淤。

  能用最少的錢,幹成一件別人認為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這個人就了不起。一個知進退、有分寸而且很能幹的人,很少會有人對他產生反感。至少,葉小天已經通過他的努力,在銅仁府眾官員眼中塑造出了這麼一副形象:

  我很能幹、我任勞任怨,我秉性純良,我是無害的小夥伴,大家快來泡我吧!於是,專泡良家的戴同知便聞著味兒姍姍趕來了……

  哚妮和耶佬回到山中,耶佬徑直去神殿面見眾長老,哚妮則像一隻小燕子似的飛奔回了家,很久沒有見到自己的爹娘了,她真的想念的很。

  門口的那隻大黃狗還認得自己的小主人,看見哚妮回來,大黃汪汪地叫了兩聲,飛撲起來繞著哚妮轉起了圈子,尾巴還搖來搖去的,看來它也歡喜的很。

  大黃的叫聲把一個小傢伙從屋子裡喚了出來,先是白白胖胖藕節似的一條小胖腿,然後便是一個頭頂茶壺蓋,身穿開襠褲,脖子上掛著個銀鎖,銀鎖上滿是口水的小傢伙出現了。

  他費力地爬過高高的門檻,睜著一雙點漆般的大眼睛好奇地看著哚妮,哚妮歡喜地衝過去,一把將他抱了起來,格格笑道:「咪酒,是不是小咪酒?哎呀,我們家的小咪酒都長這麼大啦,快讓姐姐親親……」

  小咪酒似乎被她興奮的樣子嚇著了,扭了兩下身子掙脫不開,便扭頭沖屋裡喊起了爹娘。格哚佬和婆娘聞聲出來,看見女兒回來,自然歡喜不禁,一家人久別重逢,親熱了好一陣子,哚妮的娘才發現了一樁異處。

  哚妮的娘又驚又喜地道:「太陽妹妹,妳不是早就有了身孕嗎,這怎麼……難道妳已經生了?」

  哚妮這才醒起先前有長老赴葫縣探望尊者時,她曾經裝過有孕在身,登時吱唔起來。格哚佬興沖沖地道:「哈哈哈,我都已經當了外公呢,太陽妹妹,快告訴爹,妳生的是男娃兒還是女娃兒。」

  哚妮暗暗叫苦,轉念想到如果父親的部落遷去提溪一帶,距銅仁就近了,這件事早晚還是瞞不過去,畢竟是自己爹娘,倒也不必太過掩飾,便結結巴巴地把真相說了出來。

  格哚佬聽了皺了皺眉頭,他是父親,不好多說什麼,哚妮的娘卻把女兒拉進房,母女倆說起了悄悄話。哚妮的娘細細盤問一番。就把祖輩兒傳下來的一些易受孕的閨中訣竅一一傳授給女兒,聽得哚妮時不時便羞紅了臉蛋。

  哚妮的娘把那些不足為外人道的閨閣訣竅一一傳授給女兒知道,又叮囑她道:「若是有長老問起,妳就說不慎動了胎氣,導致小產,知道嗎?要不然長老們一定會從別人家再挑選宜生養的閨女獻給尊者,和妳爭寵的。」

  哚妮連連點頭,她可不想再多個小姐妹,分享她的男人。

  耶佬回到神殿,年紀最長的格彩佬馬上召齊了眾長老。因冬天追隨葉尊者最久,所以特意把他也叫來列席,一起來聽耶佬傳達尊者的諭令。

  耶佬把葉小天交給他的那幅地圖展開,指點給眾長老看:「尊者命令,把格哚佬的部落遷徙到此處山中居住。另外,由八位長老各自推舉本家的一戶親眷,到銅仁城中居住在尊者府邸左右,就近聆聽神諭,衛護神侍安全。」

  格彩佬皺了皺白眉:「尊者為何要做出如此安排。難道在銅仁,有什麼人意圖對尊者不利嗎?」

  耶佬道:「尊者入世歷練,現已由葫縣縣丞升任銅仁府推官了。這銅仁是土官治下,與葫縣有所不同。尊者的官身是朝廷所封,在銅仁府不足為恃。沒有實力的人,在銅仁是說不上話的。
  另外,前些時候。銅仁的張知府曾經讓尊者前去調停水銀山四大部落之間的紛爭,尊者因此牽涉其中,與幾大世家都結了怨。尤其是涼月谷果基家和提溪於家,很難說他們不會對尊者不利,尊者也是未雨綢繆……」

  格德瓦緊張地道:「銅仁情形如此嚴峻,尊者若萬一有所閃失可怎麼得了,我等在此鞭長莫及,不如請尊者辭職歸山吧。」

  耶佬苦笑道:「我也曾如此相勸,可尊者不為所動。尊者說歷練之期未到,他是不會回山的。」

  一位長老聽了,蹙起花白的眉毛道:「這些年來,我們一直試圖阻止教眾與世俗接觸,調一個部落出去,合適嗎?」

  眾長老登時都沉默下來,有些理由是不能公然宣諸於眾的,雖然他們心裡都明白是怎麼回事。本來只是旁聽的冬長老想了想,忽然道:「各位長老,弟子覺得,派一個部落過去也沒甚麼。」

  格彩佬等眾長老都向他看去,冬長老鼓起勇氣道:「各位長老,我教避世而獨立,是不希望世俗間的一切影響了教眾的虔誠心。但是今時今日,高山險澗都已不足為屏障了。
  常有一些部落子弟出山販賣山珍皮毛,換取鹽巴、布匹,山外的一切,他們有所見、有所聞,回來後便會有所言。上一次八千子弟為尊者建府邸,在葫縣待了一段時間,回來後更是常常說起山外的繁華,人心早就動搖了。
  有人問弟子,我們虔誠信奉蠱神,做蠱神的信徒,神難道不應該給我們更好的生活嗎?為什麼我們要甘於清貧,要世世代代躲在這裡?弟子無言以對。各位長老都曾遊歷天下,都知道世間有佛道等諸多教派。
  這些教派的信徒都很多,並沒有因為走進世俗便湮滅。如果我們虔誠地相信蠱神的存在,為什麼要擔心我們的信徒會被別人所引誘呢?是以弟子覺得,我們應該走出去!」

  這又是關於蠱教該入世還是出世的爭論了,這種爭論早在幾百年前,蠱教內部就已爭論不休,不過一直以來,都是出世論佔上風。可這一次冬長老再度提出這個問題,眾長老卻長時間地保持了沉默。

  過了許久,一位白鬚白髮的八旬長老緩緩說道:「從九峒十八寨百餘旗的部落中派出一個部落,與世俗接觸,似乎……也不是不可以。如果出世對我教的影響利大於弊,今後我們便不必如此避忌,如果出世不利於我教的生存,便繼續約束教眾,少與世俗聯繫就是了。」

  冬天是格德瓦的親傳弟子,聽了那位長老的話,格德瓦呵呵一笑,嘉許地對冬天道:「你的眼神一向不好,可你看得卻比我們這些老傢伙要長遠啊。」

  格彩佬敏感地道:「格德瓦長老也同意出山?」

  格德瓦道:「今有尊者令諭,我們勢必不能不聞不問。況且只是派出一個部落,進退操之我手,有何不妥呢,各位長老以為如何?」

  眾長老交頭接耳一番,紛紛點頭同意,格彩佬見狀,便道:「好吧,那就依尊者令諭,讓格哚佬一部西遷至提溪境內,不過,老身以為,還是要得派一位長老坐鎮於格哚佬部,有什麼風吹草動,我們也可以及時瞭解。」

  格德瓦點頭稱是,讚道:「還是格彩佬老成持重,既然這樣的話,不如就讓引勾佬去格哚佬部坐鎮好了,我們這些老傢伙,骨頭都朽了,可禁不起這番折騰了。」

  他提到的這位引勾佬,就是和耶佬一起提擢上來的那位新晉長老,年未及六旬,在眾長老中算是很年輕的一位,眾長老紛紛點頭稱是。於是,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

  格哚佬所在的部落一向駐守在神湖畔,不像有的部落境內有金銀等礦產資源,還稍稍富裕一些。他們上山打獵,下水捉魚,過著很簡陋的山居生活,獵弓鐵叉、一張漁網,就是他們全部的生活物資。

  當然,富裕的部落也是相對而言,依舊遠不如山外,就像有的地方,殿裡用上百斤的黃金塗刷神像,上千顆寶石鑲嵌神像,而那些信徒們則赤貧如洗。

  至於他們住的屋子,全是就地取材,以大木製成,要遷去的地方也是山裡,建造新居容易的很,真正需要他們隨身帶走的東西不過是幾個包袱,如此一來,舉族搬遷僅僅一天功夫就籌備完成了。

  遷徙是為了侍奉尊者,這個理由對他們來說已經足夠,何況現在的山中部落早已不像以前那麼閉塞,常有人會把世俗間所見的繁華傳回部落,口口相傳不斷美化之下,更是令人心生嚮往。所以,除了一些老人對他們生活了一輩子的地方充滿留戀,部族中大部分的人都是歡天喜地的離開的。

  在幾方面勢力的暗中運作下,如今的銅仁府就像一口漸漸升溫的油鍋,油溫漸升,很快就要沸騰起來。這時候,葉小天卻又舀起一瓢涼水,想也不想便潑進了油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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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6
發表於 2015-5-1 00:22:37 |只看該作者
第535章 秦失其鹿共逐之


  一處亭子,上邊懸著竹簾,簾兒半垂,掩住了戴同知、李經歷和葉推官赤條條的身子。三人一人一張木榻,榻上鋪著雪白的床單,伏在榻上,背上有一雙手推拿著,嗅著亭外的花香,聽著耳畔鳥語,令人飄飄欲仙。

  戴同知經上次一事,便察覺葉推官並不喜青樓風月,所以邀他喫茶喝酒,推拿按摩。這家藺氏蹺引店,本就是戴同知和李經歷常來的地方,如今只是又多了一個葉小天罷了。

  「再加些力……」

  葉小天伏在那兒,已經有些昏昏欲睡了,感覺背上愈發輕柔,便叮囑了一句。那身穿褻衣褲,頗有幾分俏媚的小姑娘柔聲道:「這位老爺,不是奴家不捨得力氣,筋喜柔而惡剛,適宜的力道才能行氣活血,扶正祛邪,並不是越痛便越好的。」

  葉小天「唔唔」兩聲,道:「只是被妳按得快要睡著了。」

  說話間,右手邊李經歷伏在榻上,酣聲已經起來了。左手邊戴同知微笑道:「賢弟若是倦了,便小睡片刻也無妨。」看他溫文爾雅的樣子,實難想像這個人,竟也有那般心狠手辣的一面。

  葉小天道:「我沒有白日小睡的習慣,睡的若是不足,反覺更不舒服,不如不睡。」

  戴同知道:「既如此,你我聊聊天,便可醒盹兒了。我與賢弟相識也有一段日子了,對賢弟卻還不堪瞭解,聽說賢弟就是我銅仁本地人?」

  葉小天一呆,心道:「我怎麼會成了本地人?」轉念想起當初為了中秀才,黎教諭特意把他的戶籍辦成了銅仁府,這種事應付科考也就是了,對戴同知卻是不必隱瞞,戴同知是張知府的心腹,是地頭蛇。這種事根本瞞不過他,事後被他察知反而不美。

  葉小天便坦誠地道:「對戴兄,小弟可不敢隱瞞,實則小弟是京城人氏,原本只是天牢一獄卒。當初受人所托,赴江南送一封家書,結果出了岔子,輾轉來到貴州……」

  葉小天撿那能說的,對戴同知說了一遍。戴同知是得到於俊亭授意,想要拉攏葉小天的。於俊亭那日在裕記磚瓦行裡見聞了葉小天為人處事的風格。忽地起了憐才之意,便想招納葉小天為己用。

  可是她所謀劃的事是見不得光的,要招攬一個人為己所用,當然得瞭解他的根底,她是女兒身,不方便出面,就把此事交給了戴同知。戴同知便找了這麼個機會接近葉小天。

  人在這個時候,身心最是放鬆,也最沒有戒心。比較容易打探到真心話,他事先已經對葉小天做過一番瞭解,知道他的真正出身,一聽葉小天沒有隱瞞。便道:「呵呵,原來如此。英雄不問出身,我也只是生得好,如果我的出身如你一般。卻未必及得上你今日的成就。」

  戴同知咳嗽一聲,又道:「只是賢弟在貴州做官,未免委屈了你。」

  葉小天道:「戴兄此言何意?」

  戴同知道:「賢弟精明強幹。又如此年輕,這般年紀的七品官,若是放在中原,立下許多功績,得到上官賞識,前程不可限量。只可惜我貴州地方的重要職官,皆由土司把持,賢弟雖具才幹,卻很難再有陞遷的機會了。」

  葉小天聽到這裡頓時沉默下來,似乎心有所感,有些頹喪。

  戴同知睨了他一眼,忽然又道:「不過,要說絕對沒有機會,卻又不然。你要知道,土司世家傳承千年,雷打不動的世襲尊位固然是一個原因,可是若子孫不肖,也難保就不會葬送了祖宗江山。所以許多土司人家,不但重視子侄的培養,而且注重發掘人才引為己用……」

  戴同知所說的情況用現在的話來講就相當於一家股份公司了,老闆創下一份產業,本來應該傳給兒子,可是他的兒子都不爭氣,沒有這方面的才幹,他就聘請職業經理人替他打理產業,而他的兒子們則掌握股份。

  這種情況下,保證股權的所有人不變的是法律,他聘請來的人不論是擔任總裁還是CEO,都不可能取而代之。而土司們所依仗的則是朝廷敕封的世襲繼承權和其他土司們對利益倏關的這一秩序的維護。

  葉小天嘆了口氣道:「戴兄所言,小弟自然也明白。只是……明主難尋吶……」

  葉小天靜了靜,便向戴同知吐起了苦水:「戴兄,你道小弟不明白,我作為朝廷委任的流官,卻在土官掌權的地方做官,根本就是裡外不是人,可是哪棵大樹才可依傍,我又哪裡弄得清楚?」

  要把假話說的真,就得七分真,三分假,這個道理葉小天很小的時候就明白了,所以他趁機撇清了一下自己和紅楓湖夏家的關係,繼而說道:「何去何從,小弟現在也茫然的很。其實能有現在的官位,熬資歷、混年頭,應該也是不錯了,可我……終究是有些不甘心……」

  戴同知微微一笑,若有深意地道:「命好不怕運來磨,賢弟你能從京師天牢一獄卒走到今時今日,顯然是有大氣運加身的人,假以時日,還怕沒有人慧眼識珠嗎?耐心等待時機就好!」

  三人做完推拿,又喝了幾盅茶,這才穿上衣袍,施施然地從藺氏蹺引店裡出來,還未走到路口,迎面就有一個皂隸過來,一見戴崇華便迎上去道:「哎呀戴大人,可算找著你了,小的剛去你府上尋過,知府老爺請您馬上過去。」

  戴同知一愣,道:「可知是何急事?」

  那皂隸壓低聲音回答了幾句,李經歷和葉小天站在一旁,隱隱約約聽到「生苗出山」,「提溪司很是緊張」,「知府大人方寸大亂」等語,李經歷還是有些茫茫然的,佯作四顧的葉小天唇角卻是輕輕一勾,一絲笑意飛快地掠過。

  「生苗出山了,這是怎麼回事?」

  於俊亭一聽戴同知說出此事,頓時一愣。

  生苗潛居深山,久而久之和外界脫鉤太久,彼此間的瞭解太少了。而文明程度相對更高的族群,總是對落後一些的族群產生一種野蠻、愚昧、不可理喻的感覺。於俊亭也不例外,所以對生苗向提溪司方向遷徙的事很是忌憚。

  戴崇華道:「目前還不清楚,這個生苗部落事先不曾向任何人打過招呼,他們從十萬大山裡鑽出來,突然就出現在提溪司之南,在那裡大興土木,開始建造山寨,提溪司是快馬報來的消息,未得知府諭示,尚未做出反應。」

  於俊亭道:「那張胖子又有何主意?」

  戴崇華攤了攤手,道:「他能有什麼主意?只是讓我和御龍商議,安排個合適的人物,先去與那個部落接觸一下,看看他們究竟意欲何為,再作打算。」

  於俊亭負著手踱了幾步,沉吟道:「提溪之南,那距水銀山已經很近了。」

  戴崇華點點頭,道:「近在咫尺!」

  於俊亭倏然回頭,對侍立一旁的文傲道:「馬上叫海龍那邊停止對涼月谷的挑釁,如今情形不明,莫要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文傲答應一聲,匆匆下去安排。戴同知也起身對於俊亭道:「知府那裡,還等著我的消息,不能久耽,我先回去了。」

  於俊亭答應一聲,又囑咐道:「先瞭解一下那支生苗部落有多少人,為何出山,意欲如何,不要輕舉妄動。」

  戴崇華答應一聲,轉身要走,忽又想起一事,回身道:「對了,監州大人叫我接觸那葉小天,據我現在的瞭解,此人沒有問題,少年得志,他的野心也是有的,應該可以為監州大人所用。」

  於俊亭現在心繫提溪司那邊突如其來的生苗人馬,無心就此事多做諮詢,便頷首道:「你繼續接觸他,瞭解的仔細些才好。」

  戴崇華點頭離去,不一會兒文傲安排了急赴提溪於家的信使,又回轉大廳,於俊亭道:「眼下,還不大明白這支生苗部落因何遷至提溪,不過如果他們要在此落腳,很難說不會影響我們的大計。你再使人向楊天王通報一下這件事情,我們的籌劃暫且停下,事關重大,出不得一絲意外!」

  葉小天和李經歷待戴同知離開後,也就長街分手,各自回了各自的府邸。葉小天一進門兒,若曉生就湊過來稟報:「老爺,哚妮姑娘和耶老爺子回來了,他們還帶了一位引什麼勾的老爺子,嘿嘿,他們的名字太怪,小的沒記住。」

  葉小天目光一凝,道:「哦?他們在客廳?」

  「是!」

  葉小天舉步向客廳走去,到了客廳閃目一看,就見一位黑袍老者正坐在那裡和耶佬說話,葉小天和他雖接觸不多,但八大長老的名字他都是記在心裡的,一看此人就想起,這是和耶佬同時晉位的那個引勾長老。

  引勾佬正和耶佬閒聊,忽見葉小天進來,急忙趨身上前晉見,此時廳中並無下人侍候,他便大大方方向葉小天施禮道:「屬下引勾,見過尊者!格哚佬部已遷至提溪候命,屬下受眾長老所托駐於該部,聽候尊者諭示!」

  葉小天微笑道:「引勾長老辛苦了,我的諭示只有一條:『在那裡,站住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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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6章 糖衣炮彈


  提溪之南是青屏山,自此向南翻越重重山嶺,便是思州府了。此思州與兩百年前的思州已經不是一回事,當時的思州囊括了四府之地,統稱思州府,而今的思州轄地只有當初的四分之一了。

  青屏山上,準確地說是青屏山半山腰上,格哚佬部落正在大興土木,建設他們新的家園。格哚佬這個老丈人很給力,葉小天叫他在提溪左近山中紮下營寨,他則直逼山腳。

  前方就能看見水銀山了,水銀山前的於家和水銀山後的展家、楊家都已派出探馬窺伺他們的動靜,只有涼月谷果基家沒有動靜,格哚佬部落的人對他們的探頭探腦不聞不問,只管用心建造著自己的寨子。

  要說起來,涼月谷果基家原來也是生番,並不在思州、思南兩府的轄治之下,屬於天不收地不管的山中野民,不過他們漸漸遷徙到世俗界並被地方土司納入治下,經歷了一個比較漫長的過程,持續了大約一個世紀。

  這樣一來,他們的轉變就非常緩慢,別人的認識、認同和接受是一步步緩緩改變的,他們的生活方式也是一點點改變的,沒有人覺得突兀,適應過程很自然。像格哚佬部落這樣呼嘯而來的還是破天荒頭一回,難怪周圍各大部落都覺得有些失措。

  張胖子只覺得自己今年特別倒霉,事情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也不是本歷年吶,怎麼就這麼衰。戴崇華和御龍商量半天,也找不到一個合適的人選去與格哚佬部接觸,最後戴崇華只好自告奮勇,親自前往。

  戴同知是張鐸的心腹,找不到合適的人選,那這個使節不是他就是御龍,也跑不到第三個人身上去。而且他和於俊亭又野心勃勃地預謀對付張鐸。在這個關鍵時刻他也怕生出變數,這才主動請纓。

  張胖子可不管去的是誰,總之有人替他解決問題就好,馬上就授權戴同知全權代表他同這支突然從十萬大山深處遷出來的野人部落接觸,探明他們的心意,以便做出應對。

  葉小天這裡卻悠閒的很。清淤挖渠的事已經步入正軌,自有刑廳小吏代為負責,刑廳現在每天能接一到兩樁案子,太大的案子沒有,大多是民事糾紛、經濟糾紛。處理起來比較輕鬆,又逐步提高了刑廳的存在感,不致讓人忽略了他葉推官的存在,恰恰好。

  葉小天便把空餘時間騰出來,陪同引勾佬飲宴、游賞、觀光。葉小天地位太高,引勾佬受他熱情款待,還真的是從心裡感覺不自在,誠惶誠恐地在葉小天陪同下逛了幾天銅仁府,山珍海味、錦衣玉食。卻有種活受罪的感覺。

  葉小天也看出了他的不自在,便讓蘇循天和毛問智代他陪同引勾佬和耶佬到處遊玩,這兩位爺,一個是吃喝嫖賭樣樣精通的魔頭。一個是深牢大獄也能自得其樂的妖精,陪兩個土都埋到脖子的老頭子找點樂子,那還不是輕鬆自如。

  引勾佬在銅仁府雖然玩得逍遙自在,卻也牽掛著格哚佬的部落是否已經紮根落腳。急於返回提溪,為此一再向葉小天請辭,葉小天只是不放。執意要盡地主之誼,經引勾佬再三請求,葉小天終於鬆了口,讓他明日便可返回格哚佬的部落,今日便是他在回提溪前的最後一天了。

  今天蘇循天和毛問智又很熱情地來邀請引勾佬出遊。引勾佬連續多日出外遊玩,雖然所行所至賞心悅目,身子終究是有些乏了,但是聽說今日所去之處不必離開銅仁城,再加上盛情難卻,便又跟著他們出了門。

  待他和耶佬乘著轎子,跟著蘇循天和毛問智轉過幾處街頭,赫然發現前方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又有無數的符籙旗幟迎風飄揚,竟是到了一處道壇。

  轎子落下,蘇循天和毛問智一人陪著一個,把引勾佬和耶佬引下轎子,隨著那絡繹不絕的人群往前走。

  蘇循天道:「兩位長老,今日有一位長風道人在此舉行羅天大醮祈福法會,銅仁及周邊許多信徒都來赴會,十分熱鬧,咱們正好瞧瞧。」

  引勾佬昔年曾遊歷過天下,倒也聽說過羅天大蘸祈福法會,這是道教中最為隆重的法會之一,道家《無上秘要》稱:「三界之上,渺渺大羅」。「羅天」是指三界之上的大羅天,是天外之天,最高最廣之天。

  「醮」是道教祭祀三清、四御,五星列宿等天神地祗的一種儀式。以「羅天」為設醮之名,是說請降的神靈數量之多,品位之高,參與醮儀的道士和朝香祭祀的道教徒人數眾多。

  不過畢竟不是同道,引勾佬覺得參與別教法會,哪怕只是旁觀,都是對蠱神的不敬,所以從未參加過。如今已經被蘇循天和毛問智領了來,再加上做了長老後心態與往昔有所不同,略一躊躇,便不曾反對。

  羅天法會供奉一千二百位尊神,延請了銅仁府周圍所有有道的全真分別主持九壇,眾多信徒香客皆來參與,盛況空前。法壇四周人頭攢動,揮袖成雲,主壇就是由近來在銅仁風光無限的長風道人主持的。

  此時的銅仁府,還鮮有人知一支生苗部落遷徙到了提溪,即便知道,在這些普通百姓的心中,也不會明白那意味著什麼。更不會覺得這對他們的安寧和太平會產生什麼影響。

  長風道人籌措大筆資金辦這羅天大蘸祈福法會,乃是出於王寧的授意,如果依著他的性子,早捲了這筆錢溜之大吉,花光之後再換個地方裝神弄鬼了,奈何現在他在王寧的控制之下,只能乖乖任由擺佈。

  王寧在全力地神化長風道人,他知道播州的楊應龍、銅仁的於俊亭,俱都是崇信道教的人,所以要傾心打造一個活神仙出來,為他們所用,他所圖的並不是一點點眼前利益,而是有更長遠的規劃,試想他們能隱姓埋名潛伏葫縣那麼久,做什麼事會沒有耐心呢?

  長風道人雖然不樂意,可小命捏在人家手上,也只得乖乖聽命。他出場的時候比其他道人都要威風,前方還是十六名弟子開道,身後緊跟著清風、明月兩道僮,甫一出場,眾多信徒弟子便紛紛頂禮膜拜,黑壓壓跪倒一片。

  引勾佬眼見這道人一出場便有這般威風,訝異之餘,眸光中便隱隱透出一些羨慕。蘇循天偷偷瞄了他一眼,搖頭晃腦地讚歎道:「長風道人真是威風,便是咱們銅仁的張知府出巡也沒這般威風吧!」

  毛問智道:「別說知府了,就是皇帝出巡也沒這麼威風啊。再說了,皇帝出來,跪的未必都是願意跪的,只是不敢不跪。大家可是心甘情願向長風道人下跪的,這才是活神仙!」

  蘇循天道:「聽說那佛家的大德高僧出門,也是無數人禮讚膜拜,威風的緊呢。不管到了哪兒,不管信不信該教,地方上的名流,官府裡的大人,都是禮遇的很,要知道得罪了他一個,可是得罪了無數的該教信眾啊。」

  毛問智道:「嗨!你說俺大哥,那也是……那啥,他要是亮出身份來,是不是得有更多的人禮拜恭敬?」

  蘇循天自從向葉小天密報他姐夫蓄謀對付葉小天的陰謀之後,就被葉小天引為了絕對的心腹,如今業已知道葉小天的真正身份。聽了毛問智的話,蘇循天「嗤」地一聲,道:「憑什麼?」

  毛問智不服氣地道:「憑什麼,你說憑什麼?這長風道人雖然有名氣,可在道家天下名觀那麼多觀主中也排不上字號,俺大哥那可是……,就不說俺大哥了,就眼前這兩位長老,那也是教裡排前八的前輩,長風道人在道家排得上前八嗎?就是這兩位長老,也比長風道人尊貴幾分啊。」

  蘇循天拉了拉他的衣袖,壓低了聲音,卻讓引勾佬和耶佬依舊聽得清清楚楚:「你這個呆子,別胡言亂語的。蠱教躲在深山老林裡,除了山中那些苗人,誰知道他們是老幾,又怎麼會恭敬禮遇。」

  引勾佬和耶佬聽了蘇循天這番話,老臉上登時有些不自在。

  葉小天早就覺得蠱教為了維護自己的統治,通過教義把山民們約束在深山裡,比起王侯將相、地方豪強,簡直遜斃了。在山窩窩裡充大王,統治者們沒有得到太多的物質享受,又讓信奉他的人困頓艱苦,簡直是害人害己。

  要活得有滋味,就得走出來,融進去。山珍海味,錦衣玉食,葉小天如今都叫他們享受過了,再讓他們親眼見到別人的威風八面,不怕勾不起他們的慾望,人只要有了慾望,就一定會有改變自己的動力。葉小天的糖衣炮彈,可是一顆接一顆,不要錢地往下砸。

  長風道人披八卦道衣,仗七星寶劍,踏上高台,行罡斗步,關告投文,上達天庭:「一啟天尊:教化眾生。尊道德,戒貪慾,守清靜,紛爭殺伐不起,百姓安居樂業。二啟天尊:演說經綸。開道緣,啟智慧,識天機……」

  長風道人在上面演的有模有樣,引勾佬和耶佬卻已無心看下去,兩人掉頭他顧,漫步走去,一顆種子已經在他們心底悄悄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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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7章 大人物的一閃念


  第二天一早,引勾佬離開了葉小天的府邸,離開的時候,銅仁的繁華已經在他身上打下了烙印,長風道人的風光同樣在他心底打下了烙印。或許這烙印還不夠深,但這只是第一步。

  所謂腐蝕,就是要讓人在不知不覺中入彀才算高明,如果讓人引起警惕,那就落了下乘,葉小天自有後手,只要他的心防已經有了縫隙,葉小天就有辦法把這個縫隙撬得越來越大。

  格哚佬的部落奉葉小天的令諭大遷徙時,神殿按葉小天的吩咐給部落撥付了一批金子,這筆金子也由引勾佬帶到了葉小天府上,這是從深山金礦裡採擷的金砂原礦。

  這處礦產藏在深山之中,由於生苗部落居住在四周,素來不為外界所知。這個礦的金砂純度很高,幾乎不用再加提煉。但是如果拿這麼純的金砂原礦出手購物,恐會引起有心人猜疑,所以葉小天沒有急著出手。

  在引勾佬趕到銅仁的當天,他就派人去知會了清浪街的「大亨雜貨鋪」,請大亨到銅仁一見。葉小天想把這批金砂交給大亨,由大亨幫忙暗中採買農具、種子、布匹、油鹽、糧食等物。

  在格哚佬的部落能夠自力更生之前,有了這些東西,就能最大程度地保障他們的生活。葉小天的目的是想引領這些虔誠奉他為主的山民走上文明、富足的生活,而不是在山裡過半野人的日子。

  他本以為大亨會來得很快,沒想到大亨姍姍來遲,引勾佬離開一天後,大亨的信使才趕到,告訴他自家少爺正在路上,原來大亨之所以這麼慢,是因為他把家也搬來了銅仁。

  以前大亨就跟他說過,銅仁城比葫縣大。更適宜他大展拳腳,有心搬到銅仁去,只是磋砣再三,始終難以成行,如今葉小天先行了一步,大亨終於也下定決心,搬來了銅仁。

  好在大亨早就做著搬遷到銅仁的準備,屋舍等地方已經由他設在銅仁的分號代為辦理完畢,此時搬來也不顯倉促。兩兄弟終於在銅仁再度聚首了。

  六龍山七玄觀,王寧和洪百川依舊下著棋。

  王寧布下一子。對洪百川道:「令公子搬到銅仁來了?」

  洪百川點點頭,道:「這孩子早就有心遷來銅仁,只是一直沒有成行。他搬來才好,我便有了藉口過來和兒子同住,省得時不時的就得藉口忙生意,趕來銅仁這邊。」

  王寧苦笑一聲,道:「是我上了楊應龍的大當,真以為他經營東北的要害之處乃是葫縣,才讓大哥做出錯誤的決定。誰想到他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真正著眼處乃是銅仁。」

  洪百川道:「怨不得你,看他對葫縣一副勢在必得的模樣,誰會想到其中有詐?田氏不也上了他的當嗎。否則田家何必一再派人前往葫縣。只是,如今他已和銅仁幾家土司搭上了線,希望我們還來得及掌握他的一舉一動。」

  王寧道:「我們終究是遲了一步,現在再想在他們中間楔釘子。插內線,已經來不及了,大哥想利用一個道人。為的就是這個?」

  洪百川也布下一子,微笑道:「不錯!很久以前的帝王將相們,在做出重大決策或者出兵遠征的時候,都會求神問卜,以預測吉凶。而現在的許多帝王將相……還是一樣要求神問卜的,呵呵……」

  洪百川所言倒是半點不假,地動、雷擊,有點天象變化,皇帝就要諮詢欽天監,下罪己詔,大赦天下,涉及到一些重大決策或者軍國大事,豈有不求神問卜的道理。

  王寧憬然道:「原來如此。」

  洪百川道:「只要長風道人能被他們看重信任,早晚有求他占卜的一天。尋常的消息我們或許得不到,但是一些重大消息我們卻一定能夠知道,而我們所需要的,不就是真正重要的消息嗎?」

  ……

  此時的貴陽洛旺河,正在舉行龍舟節。河灘上是一條條完整的杉木挖成的龍舟,舟長七、八丈,寬度卻僅三尺,雕有龍頭鳳尾,龍頭上頂著男根、鳥形、或魚形的標誌,以示祈子求嗣、魚水之歡等等。當然龍角上也會刻上「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等吉祥話。

  岸上擺著一張方桌,桌腳上綁著去掉了樹葉和枝皮的樹枝、雨傘、紅布、紙錢和一把青草,方桌上供著白米一升,褪了毛的白公雞一隻,香爐前還有三杯水酒。

  一個白袍老者手持三柱香,向天默默禱告著,旁邊的巫師一探手,左手抓著白公雞,右手抓了白米,拋灑向一條條龍舟,口中唸唸有詞地祭奠龍神,施法已畢,便揮刀斬下雞頭,把雞向排列整齊的龍舟一拋。

  那白袍老者見狀,便把大手一揮,威風凜凜地喝道:「開始!」

  鼓聲如雷般響起,沙灘上無數屏息觀看的觀眾頓時發出海嘯般的吶喊聲,著上身,紮著紅腰帶、紅頭綢的小夥子們一個個鼓起腱子肉,抬起龍舟飛也似地衝進河水,趁那龍舟還憑著慣性向前滑動時便麻利地跳上船,划起了船槳。

  白袍老者笑呵呵地走向搭在沙灘上的三層看台,看台上搭著棚子,棚子上還繫著紅綢,這就是主辦龍舟競渡的貴陽大豪們觀戰的地方。

  白袍老者一到,看台上的人齊刷刷地站了起來,因為這白袍老者姓安,他是土司之王。如果說貴州一百多個大大小小的土司就是一百多條神龍,那麼他就是龍王。

  安老爺子在三層看台上百餘權貴豪強肅穆地注視下坦然走向他的位置,走到一半時,他忽然站住了腳步。在他左手邊是一對璧人,男的丰神如玉,女的笑靨如花,正是田彬霏和田妙雯兄妹。

  一見老頭子站住,田氏兄妹忙向他行了一禮,齊聲道:「老爺子好!」

  安老爺子笑眯眯地看看他們兄妹,道:「聽說有一支生苗出了山,到了提溪司境內?」

  田氏兄妹對視一眼。田彬霏訝然道:「我兄妹不知此事啊,老爺子從哪兒聽說的?」

  安老爺子笑眯眯地點了點他們,道:「你們兩條小狐狸,要和老頭子耍心眼嗎?銅仁那個小胖子應該嚇壞了吧,你們田氏是他的舊主,那個小胖子一定會求到你們頭上的。」

  田妙雯眨眨眼,乖巧地問道:「那……如果真有生苗出了山,張知府問計於我們兄妹的話,老爺子覺得,我們田氏該怎麼辦呢?」

  安老爺子笑眯眯地道:「張家的小胖子膽子小。你們兄妹的膽子可不小,難道也被嚇住了?安慰安慰他就好了嘛,生苗出山,依老夫看,未必是壞事,順其自然就好,順其自然就好啊!」

  田妙雯還待再問,安老爺子已經繼續向前走去,三人這番言語聲音並不高。岸上觀眾正發出如雷的吶喊聲為參賽的龍舟隊伍加油,是以並無他人聽清三人究竟說了些什麼。

  安老爺子是何等身份,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田氏兄妹又豈會等閒視之。安老爺子入座後,眾人也都一一落座,田彬霏和田妙雯對視一眼,都是一臉茫然。饒是他們一個聰明絕頂,一個蘭心惠質,也不理解安老爺子話中的深意。

  土司王特意止步。對江河日下,漸已屈居四大天王之末的田氏兩兄妹親切說話,看在他人眼中,也只當是老人家對田氏的沒落有惻隱之心,所以特別關照,誰也沒有想到三人所談的竟是在許多銅仁人眼中也不值一提的一件事。

  ※※※※※※※※※※※※※※※※※※※※※※※※※

  戴同知去了提溪,戴、李、葉三人組便少了一個人,時常聚在一起的就只剩下李經歷和葉小天兩個人了,二人本就相熟,官職地位也相當,倒是相處非常融洽。

  這一日吃罷酒,又推拿一番,李經歷覺得精神奕奕,不好好發洩一番實在對不住他日漸痴肥的身子,便興致勃勃地欲往煙花柳巷中去一展身手。葉小天不好此道,二人便中途分了手。

  葉小天看時光還早,此時衙門裡又沒有要緊事,便信步來到西城,查看清淤進度,這清淤確實不是輕輕鬆鬆就能完成的事情,要把那鬱積了五百多年,黏性極大、吸力極強的腐泥從地下用人力一鍬一鍬地掘出來,極為耗費時間。

  清淤工地不遠處一片空礦地面上,已經被裕記圈起了一大片臨時的廠區,丁掌櫃的幾乎把他在郊外的磚瓦行暫且停工,全員轉移到了城內。

  葉小天帶著侍衛信步走進磚瓦行,就見一進門左右兩邊就是兩個淺坑,幾個小孩子牽著水牛,在坑裡踏來踏去,泥猴兒一般。

  這些從地底挖出的淤泥適用燒磚,但是也不是完全不需要「和煉」,因為它還需要加入一些其它的東西攪成一體才能製作磚胚、瓦胚,只不過因為是黏性十足的淤泥,只需稍加和煉,不需小半天的攪和。

  葉小天一瞧這麼多的童工,有的磕磕絆絆走道都還不太利索,不禁皺起了眉頭。再往前去,就見有更多的孩子在從事搬磚的工作,雖然他們年紀小,力氣小,可是螞蟻啃象,搬運的磚瓦實也不少。

  丁掌櫃的滿面笑容地送一位富紳出來,這富紳家裡要起一座新宅子,剛剛在這兒訂了一批磚瓦,一見葉小天來了,丁掌櫃的趕緊向那富紳告一聲罪,便向葉小天迎過來。

  葉小天蹙眉道:「丁掌櫃的,你怎麼……用了這麼多的少年人?」

  丁掌櫃的笑道:「是啊!都是些父母忙於生計,無人看管的娃娃,成群結夥地跑到磚瓦行來捉迷藏、玩泥巴,我看他們無事可做,又影響做工,乾脆就讓他們幫忙做事情了,每日能領幾文工錢回去,他們的父母都高興的很。」

  葉小天本來對丁掌櫃役使兒童有些不滿,不想丁掌櫃的竟當成恩德炫耀。仔細看看那些孩子,一個個蓬頭垢面,破衣爛衫,家境可想而知,想必他們能做工賺家用,爹娘的確是很滿足的。

  葉小天向一個流鼻涕的小童招招手,那小童見那個給他們發工錢的大善人對這個年輕人都很禮敬,馬上乖巧地跑過來,葉小天彎下腰,問道:「你在這裡做工掙錢,你爹娘同意嗎?」

  小童擦了擦鼻子,很自豪地點點頭,道:「嗯!爹娘說,我長大了,能給家裡掙錢了,很有出息!」

  葉小天笑笑,又問:「那你掙了錢,打算做什麼呢?」

  小童道:「我要讀書!我爹說,要想有出息,就得讀書識字,可是現在家裡窮,請不起先生。」

  葉小天想到年幼時他家裡也請不起先生,上不起私塾,父親把他兄弟倆帶到大牢,為了讓那些犯官們教他們識字,便陪著笑臉給犯官們跑腿的經歷,不禁心中一酸。

  小孩子跑回去繼續搬磚了,葉小天望著那些小孩子寒酸的衣著、單薄的身影若有所思:「我這個推官既然連清淤挖渠這等不務正業的事兒都幹了,便再多一樁也無妨,乾脆不務正業到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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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8章 秀才遇見兵


    “你要開辦書院和武會?”

    張胖子嘴巴張得就像一頭快要渴死的河馬,于家和果基家的事一直沒有解決,兩個部落間的爭端每持續一天,都是在削弱他的威望和影響:兩個小弟大打出手,他這個老大卻無法解決,那他還算老大么?

    這時候,生苗又來湊熱鬧,一向縮在深山里,既不接近山外人也拒絕山外人接近的半野人居然出山了,而且出現的地點恰恰就是水銀山那座活火山附近,張胖子更是焦頭爛額。

    這個時候,葉小天緊急求見,說是有緊要大事相商,張胖子還以為他有什么緊要消息,卻沒想到葉小天竟然向他提出要開辦書院和武會,張胖子只覺一陣蛋疼,這有個屁的緊要啊。

    葉小天道:“其實不是下官要辦,而是新近遷來我府的葫縣大富紳羅公子想出資捐建一所書院及一處武會,以攘助我銅仁府推行教化,以示對知府大人的支持,下官只是攘助其事。”

    葉小天道:“我銅仁府現有一處官學,余外盡是私塾。能上官學者皆為官宦子弟。能入私塾或聘請西席入府教授者皆為富有人家。而貧苦百姓子弟縱然有心接受教化,卻也不得其門而入。

    是以,羅公子與下官商議,開辦一所只針對貧窮百姓人家子弟的書院,建造書院和聘請先生的費用皆由羅公子及本府開明士紳們捐助,學生不用花一文錢,教會他們讀書識字,將來縱然不能取得功名,能寫會算也好謀生。

    至于武校,是考慮到我銅府府最龐大的行業就是水陸運輸,百行百業中執此業者獨占四成有余,而其它各行業共占六成不足,長途運輸,總要孔武有力懂些拳腳者為佳,再者有些孩子或因天資愚鈍確也不擅讀書,故為書院之補充。”

    張大胖子努力聽了半天,總算聽明白了一句話,就是既不用他花錢也不用他操心,只需他點點頭。于是張胖子點點頭,道:“成,既然如此,你去辦就好了,無需本府同意。”

    葉小天道:“大人,那武會到是可以隨時開辦,可是開辦書院卻不同于開辦私塾,總要院、道諸公暨本省學政首肯,方有資格開辦,不請示府尊大人,下官豈敢越權上報。”

    張胖子不耐煩地道:“行了,本府已經首肯了,你自去擬道條陳,本府給你呈上去就是!”

    葉小天本來還想到張胖子好出風頭,可以慫恿張胖子擔任書院院長,這樣他會更上心些,但是見他此刻心不在焉,頗不耐煩,這話便沒說出口,反正他已答應,便答應著退了出來。

    葉小天剛出來,就見戴同知臭著一張臉,由一個皂隸扶著,一瘸一拐地走過來,葉小天訝然道:“啊!戴大人回來了!戴大人辛苦,大人這是怎么了?”

    戴同知一見葉小天,悻悻地道:“野蠻人,不開化的野蠻人,簡直是不可理喻的野蠻人吶!”

    葉小天茫然道:“小弟何時得罪了戴大人?”

    戴同知道:“我不是說你,我是說那些生苗。哎喲!”戴同知說話間,足踝又崴了一下,疼得他哎喲一聲,對葉小天道:“我急著去見知府大人,回頭再與你分說。”

    葉小天道:“好!既如此,我去知會李經歷一聲,今晚為同知大人接風。”

    望著戴同知一瘸一拐的背影,葉小天納罕不已,知府大人此番派戴同知去提溪,只是試探格哚佬部落出山的用意,雙方不該發生沖突才是,戴同知怎么這副模樣,莫不是我那“老丈人”難為了他?想不通啊想不通。

    張胖子剛把葉小天打發走,戴同知就走了進來,一見張知府,便推開攙扶他的皂隸,來了個“金雞”,向張知府施禮道:“府尊大人,下官回來了。”

    張胖子奇道:“崇華,你……怎么成了這般模樣?”

    戴崇華苦笑道:“一言難盡啊!”

    張胖子道:“來來來,看坐,坐下慢慢說。”

    戴同知單腿跳到一張椅子前,扶著扶手慢慢坐下,這才向張知府解釋起來。

    戴崇華趕到提溪,立即上山尋那遷徙出山的部落,探問之下方知該部為格哚佬部,戴崇華向部落百姓自報身份,由他們引見給了他們的族長格哚佬,于是雙方開始了一番雞同鴨講的對話。

    戴崇華彬彬有禮地對格哚佬道:“格哚佬族長,本官是銅仁府同知,知府大人獲悉你的部落出山,特意差遣本官前來問候,不知你們的部落因何遷出深山呢?”

    格哚佬高舉雙手,神圣莊嚴地:“偉大的、無所不能的蠱神降下神諭,我族所在的地方將有大災難發生,并為我們虔誠的信徒指明了新的生存吉地,就在這里,我們遵照神諭而來!”

    格哚佬說著,還讓一個渾身插滿羽毛的鳥人拿了一個龜殼來給戴崇華看,戴同知左看右看,就是看不明白上邊燒裂的紋路,能向這些半野人傳達出內容如此豐富的信息。

    戴同知便好言相勸道:“格吶佬族長,你們這樣做是不對的。如果神明指示你們,京城才是你們宜居的吉地,難道你們還能跑到京城去蓋房子?是不是請神明在深山中另外給你們指示一塊吉地呢。”

    戴同知本以為格哚佬部和其他部落之間發生了戰爭,兵敗逃難,又或者是該部落的駐地發生了什么天災。

    如果是這些原因,那都不是問題,山中生苗的生活方式非常簡單,活動區域也有限,一個部落占領太大的地盤沒什么用處,兩個部落的戰爭結束后,他們自會遷回本來的駐地。

    如果是因為原來的駐地發生了天災,那問題也不大。容他們在此居留一段時間,最長一年半載,原駐地的生態恢復,他們也還是要回到原本駐地,可是他們遷徙的理由是神諭,誰知道那見鬼的蠱神什么時候會再降一道神諭,讓這些愚昧無知的野人回老家。

    戴同知說完,馬上發現格哚佬和旁邊那個渾身插滿羽毛的鳥人用一種很不屑的眼神看著他,仿佛在看一個愚昧無知的野蠻人,戴同知被他們看得很不舒服,便道:“格哚佬族長不明白我的意思?”

    格哚佬撇撇嘴道:“你以為神明就像和你做生意的買賣人,可以討價還價?”

    戴同知耐心解釋道:“格哚佬族長,你要知道,這個地方屬于銅仁府,歸提溪司管理。如果是一戶兩戶的流民逃難到些,那自然是不礙的,但是整整一個部落遷徙至此,那就萬萬不可以了。”

    格哚佬納罕地道:“為什么呢?”

    戴同知深深地吸了口氣,道:“這個問題就復雜了,涉及到路引、戶貼、黃冊、賦稅、徭役等等問題。何為路引呢,就是出外務工、經商、游歷所必需的證明。何為戶貼呢,就是記載戶主、鄉貫、戶等、丁口……”

    戴同知滔滔不絕地講了半天,講得口干舌躁,這才停下來喝口水潤潤嗓子:“格哚佬族長,你明白了吧?”

    格哚佬點點頭,欣然道:“我明白了,可是……這跟我們有什么關系呢?”

    戴同知一口水“噗”地噴了出來,咳嗽半天,才強抑不耐地解釋道:“因為百姓皆有戶籍,你的戶籍在哪里,你就得在哪里,如非官府同意,是不能遷徙他地的。”

    格哚佬茫然道:“可是我們從來就沒有戶籍啊。”

    戴同知窒了一窒,惱羞成怒道:“但是你們不是一直住在山里么?”

    格哚佬:“不錯!然而偉大的、無所不能的蠱神現在指示我們要離開那兒,所以我們出山了啊!”

    戴同知氣極敗壞地道:“你們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幾千號人,要吃要喝、要穿要住!你們突然冒出來,那本來屬于本地人的東西就要少了,獵物會變少,耕地會變少,那他們該怎么辦?”

    格哚佬哈哈大笑,道:“原來你擔心的是這件事,不用擔心,不用擔心,神明為我們指明道路,我們還要用自己的刀劈開荊棘,用自己的雙腿去趟開它才行。誰不愿意,那就來吧,要么殺光我們,要么被我們殺光,簡單之極。”

    戴同知無力地吼道:“我們知府大人是不會同意你們遷徙至此的,你們必須離開!”

    這一下可捅了馬蜂窩,格哚佬還有他旁邊那個鳥人,以及眾多的野人全都勃然大怒了:“你們的知府有什么了不起,難道他比偉大的、無所不能的蠱神還要厲害?你這是大逆不道,你這是冒犯神明!”

    戴同知在眾口一辭的唾罵聲中,在漫天飛揚的唾沫星子里面落荒而逃,因為走得甚急,下山時崴了足踝,直到現在還沒好利索。

    張知府聽完戴同知的話,一張胖臉登時又糾結起來。其實在這個年代的西南地區,可謂地廣人稀,土地利用率極低,不要說是一個幾千人的部落,就算再加幾十萬人也安置得下,但那是在人口緩慢自然增長的前提下。尤其是山外的土地各有所屬,哪怕它荒蕪著,任由草木生長,歲歲枯榮,都沒問題,但是要把它交給別人,誰會答應。

    張胖子頭疼地扶住了額頭,苦惱地道:“就沒有一點好消息讓我開開心么?”

    戴同知道:“好消息也是有的,因為格哚佬部落突然出現,提溪于家和果基家已經偃旗息鼓、歇兵罷戰了。”

    張胖子臉上一喜,戴同知又道:“但是格哚佬部要是賴著不走,恐怕于家和果基家就要與他們開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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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00:18:02 |只看該作者
第539章 在那裡,站住腳


    銅仁和提溪的聯系驟然變得密切起來,每日裡快馬往返,傳遞著消息。生苗出山的消息終于隱瞞不住漸漸流傳開來,不過銅仁城的百姓對這件事并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

    生苗出山而已,又不是番邦外敵打過來了,有什麼好驚訝的。說起來大家只是久不來往,彼此生疏了,五百年前說不定還是一家呢,那感覺……就像一個從小沒有見過面的遠房表弟搬到了他們隔壁村子。

    這個民族歷史實在是太久遠了,以致千八百年前的事,他們聊起來也像是說起他們小時候的事,既陌生又親切,而沒有什麼遙遠的感覺。真正感到緊張的,只有張家和于家。

    提溪司那邊有張家的分支,提溪長官司長官就是張鐸的本家堂弟,那裡還有于家的分支于家寨,至于第三方勢力就是涼月谷果基家。格哚佬的部落要遷至提溪,擠占的就是他們的領地,壓縮的就是他們的生存空間。

    戴同知狼狽而歸,張鐸便命提溪司長官直接與格哚佬部進行聯系,雙方接觸、接洽、磋商、洽談,如是者十來天,消息不斷傳送至銅仁,累的馬瘦毛長,終于拿到了格哚佬部的最終答復:

    格哚佬同意,既然他們出了山。就按山外人的規矩,納入銅仁府管轄,接受銅仁府的管治,可以讓戶科到他們的寨子為他們造冊登記,建戶貼、黃冊,正式成為銅仁府下轄的一個部落。

    但是作為交換條件,格哚佬要求父母官向他剛剛遷來的部落提供糧食、農具、種子,并且派遣人員教習如何開梯田、種莊稼,而且他們還要求和涼月谷果基家一樣。不納糧、不服役,只向直屬的土司老爺繳納供奉。

    這樣的條件張鐸怎麼可能答應,提溪司的地盤分成三塊,最大的一塊就是他張家的,靠近水銀山的那一塊則是于家的,另外涼月谷果基家占有一小塊。涼月谷的主要領地還是在山裡。

    格哚佬部要在那兒落地生根,建山寨、開梯田,狩山打獵,這就是從于家、張家和果基家的飯碗裡搶吃的,這張餅一共就那麼大,多一個人來分。其他人就要少一塊,就算他肯答應。果基家和于家肯答應麼?

    至此,張鐸的綏靖政策徹底破產,打破了一切幻想,唯有選擇兵戎相見了。張鐸立即傳檄全府各地土司,命他們趕赴銅仁議事,以便合各路土司的兵馬,討伐格哚佬部。

    格哚佬的部落本來是住在深山裡的。官方戶籍名冊上全無記載,屬于黑戶。雖然造成這一現象的原因是官府沒有能力把它的統治延伸到深山老林裡去,但這樣一來也方便他們對格哚佬部采取行動。

    此番討伐,張鐸自己就能做主,只要能迅速平息此事,就不會引起朝廷注意或插手,其他各地的土司也不會掣肘。即便被朝廷察知,也可以答復以平息地方小型騷亂,他可以放手施為。

    哚妮聽說了這件事,驚慌地對葉小天道:“小天哥,張知府要召集各路土司討伐我爹呢,這可怎麼辦,小天哥,你還是快下令,命其他各部支援吧。”

    葉小天搖搖頭,道:“拋開教中的關系不談,你爹這麼多年,總也交下一些朋友吧?如果需要,他會請人幫忙的。這件事,你不要管,我,也不能管!”

    葉小天起身向外走去,見哚妮依舊一臉慌張,便安慰道:“你不用太擔心,張知府才是最怕出事的那個人,所以就算他贏了,也不會把你爹怎麼樣!”

    哚妮望著葉小天的背影,想不通葉小天為什麼要舍易就難,想了許久,她的眼睛漸漸亮起來,她明白了,她相信小天哥所做的一切其實都是神諭,小天哥拒絕動用尊者的權力也是神的一個考驗,是對她父親是否虔誠的一個考驗。

    葉小天當然不會無聊到替神去考驗他老丈人是否虔誠,在他做出讓生苗出山的決定時,他就預料到不會那麼輕鬆,不流血、不奮鬥,就能讓別人拱手讓出自己的地盤,太不現實。

    然而困守深山,那些心地純良質樸的山民只能變得愈加愚昧落后,繼續被山外的世界遠遠拋在后面,總有一天他們將落得一個猴子般供人戲耍奴役的悲慘下場。

    而一步步接觸,通過交往、交際、通商、聯姻,長遠規劃,步步滲透,歷數百年自然進化來進行這一過程,誰能確保他的繼任者會繼續貫徹他的主張?若是他老爹現在要求他回京繼續當獄卒,他肯定不會去,這麼孝順的他都不敢保證一定順從父親的期望,他憑什麼這麼相信他的繼任者?

    所以當張鐸決定用武力把格哚佬部趕回深山,傳檄全府各地土司的時候,葉小天并沒有給予格哚佬更多的指示,正如格哚佬當初出山時,他也只是指出要去哪,至于怎麼去、用什麼理由,如何站住腳,他一概不管。

    格哚佬部只是他數十萬子民中的一小部分,他要是想當個事事親為的老媽子,累吐了血也只能成為出師未捷身先死的諸葛亮。山外的世界繁華、富庶,遠比深山的艱苦條件要好。這裡的人有鮮麗的衣服,有花樣繁多的飲食,有跑得飛快的車子,也有復雜的人際關際……

    那些山民和他們的族長、酋領、長老們,他們今后所需要面對的,不再是惡劣的自然環境和禽獸蚊蠅,但也不是一路坦途,他們要掌握新的謀生技能、他們要打交道的,是遠比山石樹木猛虎群狼更復雜的同類。他們需要適應,需要學習在山外世界中活下去的本領。

     "在那裡,站住腳!”

    當格哚佬派人向葉小天請示的時候,葉小天傳給他的依舊是這六個字,至于怎麼做,他沒有給予任何指示或者提供任何建議。這時候,他正一心忙于籌建書院和武會,至少表面上是這樣。

    有時候,大人物一動念。僅僅是一個念頭,可能就會有點石成金、呼風喚雨的效果,會有許多地方,會有無數的人,因為他的這一動念從而徹底改變自己的人生和命運。

    但他想做的必須是他能力范圍之內的事,否則就是異想天開。超出了他所能控制的范圍,他的想法就只能變成激進和躍進,會有無數的人或者許多地方,因為他這不切實際的想法而受害。

    葉小天現在就是一個大人物,雖然是隱形的。或許是和那個搬磚孩子的一番對話觸動了他的童年回憶,他想……也許可以做點什麼。就是這一動念,便有了建造一所平民書院和武會的提議。

    但是葉小天請求建立書院的公文遞到貴陽學政那裡。就被駁了回來,根本沒有機會送達朝廷,受到院、道諸公的眾議。

    貴州學政是由貴州提刑按察使兼任的,按察使大人是王浩銘,和江南大儒崔象生是同門,對葉小天一向沒有好印象,這次見葉小天一個主管刑名的推官居然上書建議設書院。便把大筆一揮,只批了四個字:“不務正業!”

    由于王浩銘的正職是提刑按察使。主管一省刑名,公務繁忙,所以還有一位副學政署理學政的日常事務,他見那請示上面還有銅仁張知府的簽押,而學政大人批駁的語氣又太過不屑一顧,便為他轉圜了一下。

    這位副學政洋洋灑灑地列舉了十幾個問題,以證明銅仁不能建立書院,諸如書院乃藏書、教學與問道三者俱備的學府,這位銅仁大善人羅大亨藏書多少?聘請了幾位大儒?可有研究道德學問的本事等等。

    葉小天的初衷只是想讓那些目不識丁的孩子長大了不至于是個睜眼瞎,能寫會算就可以了,他要做的其實是普及教育,并非精英教育,他根本就沒指望以他的辦學能力會出幾個當秀才、舉人、狀元的弟子。

    他上哪兒去購買足堪稱為書院的大量藏書?他上哪兒聘請足夠份量的大儒來此坐鎮講學?作為一個七品推官,而且在士林中毫無威望,這是他有錢也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李秋池問明葉小天心意,不禁笑道:“東翁,以書院為名確也招搖了些,就算最小的書院至少也得一位博學鴻儒坐鎮才名符其實啊。既然東翁只是想讓這些孩子識字讀書、能寫會算,那也不必以書院為名了,咱們建個私塾就好,只不過一般的私塾不過十幾二十個學子,我們的私塾要大的多,既然不能稱院,稱之為校以區別于么塾就是。這樣也不必需要院、道諸公和學政大人批準!”

    葉小天被他一言點醒,葉小天做事本來就是看重目的和結果,并不在乎過程和手段,先前只是他對辦學方面全無經驗才想不到這一點,現在有了李秋池的提醒,葉小天干脆撇開官府準備單干了。

    葉小天立即讓李秋池選擇校址,以便建造兩所學校,一文一武,專門招納那些無錢讀書,每日混跡街頭玩耍的孩子,并且委托黎教諭幫他物色讀書人充當教席,葉小天的要求不高,沒有功名也可以。

    對于葉小天的這些舉動,銅仁官紳兩界并非一無所知,只不過大多數人都只是冷眼旁觀地看笑話,在他們看來,這位葉推官一定是發了神經,跟著一個有錢沒處花的羅大胖子瞎折騰。

    在這土司滿地走,土舍多如狗,出身就決定命運的地方去推行教化,能建立甚麼文教之功呢,能憑此晉位升官嗎?

    此時的銅仁,確實是土司滿地走,土舍多如狗,因為張知府傳檄各地,共商出兵大計。土司們之間偶爾會有小打小鬧,但是各路諸侯聯合討逆的把戲,一百年也碰不上一回,是以各地土司紛紛赴會,銅仁城裡自然隨處可見貴人。

    這一日,李秋池遍覽銅仁后,終于選定了兩處地方,文校的所在位于府學之東,府學之東原本是一片稀疏的林區,按照李秋池的說法,在毗鄰府學的地方建學,可以讓他們文校的學子們熏陶向學之風。

    可是葉小天早就見識過府學、縣學裡那些憑恩蔭入學的土司少爺們是何等模樣,他很懷疑讓自己的學生離這些少爺秧子們那麼近,能熏陶到什麼向學之風,不過看那地方倒還幽靜,而且本是空地,建造校舍快易,便答應下來。

    至于建立武會的所在,卻與葉小天的府邸很近了,因為這處地方也在東山,只不過葉府在山陽,武校在山陰。這處地方葉小天沒有去察看,直接就按李秋池所方定了下來。

    在葉小天看來,讀書當然應該講究些環境,清幽安靜,能讓人心無旁騖才好。至于練武卻大可不必如此講究,一個武人這般講究那還練的什麼武。葉小天拍了板,資金又充足,兩處校舍馬上同時動工了。

    葉小天并未想到,一時動念所做的這個善舉,最終回饋了他什麼。在兩處校舍動工以后,他的注意力終于放回了衙門,因為各路諸侯已經紛紛趕到銅仁城,張知府的議盟大會就要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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