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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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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夜天子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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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1
發表於 2015-5-10 01:04:03 |只看該作者
第550章 效天子


    官有官道,民有民路。不要以為升斗小民不能旁聽便打聽不到消息。有個皂隸的老爹就在圍觀群眾當中,還有一個書記的左鄰右舍也在圍觀群眾當中,他們各有請託之人,所以刑廳內發生的一切,他們知道的並不慢。

    當張道蘊當堂承認這樁強入民宅、輪暴婦女的大案確係他等所為的消息傳到府衙前面時,府衙前黑壓壓一片的人群立即變得肅靜無聲了,氣氛壓抑得彷彿暴風雨即將來臨,就連一隻燕子似乎也受到了這種沉重氣氛的影響,倏地斂翅低飛,貼著地面一劃而過,剪出一道漂亮的弧影,復又鑽進虛空之中。

    緊接著,葉小天做出「絞刑」判決的消息傳了出來,府衙前面萬眾歡呼,人們跳著、叫著、奔走相告。雖然他們並不相信葉推官判了五名暴徒絞刑,這五名暴徒就真會被處死,可他們依舊興奮莫名。

    聚集在府衙門一角、與此案無關,但很關心此案的一些權貴人家看著他們興奮莫名的樣子,感到有些不可理解:有什麼意義呢?難道葉推官判了他們死刑,就真能處死他們?

    他們不明白,縱然那五個暴徒倚仗律賦予他們的特權能夠免於一死,但是至少此時此刻,他們被判處了死刑,他們是犯人,是死囚!而即便是這麼一個過場,以前也絕不會有!

    這一刻,這些平民百姓的生命和尊嚴與那些權貴人家的生命、尊嚴是劃了等號的,這是對他們的一種承認,是前所未有的,這才是那些升斗小民歡呼雀躍的根本原因。

    隨後,葉小天被於俊亭叫走,府衙前的百姓依舊興奮地討論著、述說著,開心地告訴每一個路人,於是有越來越多的百姓加入討論,直到他們準備陸續散去,一個新的消息傳了出來:「推官大人迫於監州大人的壓力,準備向權貴們妥協,洛家姑娘以死明志,撞死在刑廳。」

    府衙前面頓時一片死寂,而一直靜靜地待在一角的權貴子弟們則喜形於色,他們大聲說笑著,用鄙夷的眼神看著那些如喪考妣的百姓:「一幫泥腿子,生來就是賤人!也配享有和我們同等的權利,簡直是痴心妄想!」

    ……

    戴同知匆匆趕到時,洛姑娘已碰柱而死,雖然洛姑娘只是一個草芥般貧賤的農家女,可是面對她的屍體,縱然如戴土司一般人物,也沒有勇氣站出來,再說一句勸說洛父洛母撤訴的話來。

    戴同知默然半晌,悄悄回轉通判廳,於俊亭見他面有異色,不禁問道:「事情可辦妥了?」

    戴同知搖搖頭,一坐到椅子上,澀聲道:「洛家父女不肯接受賠償,洛家姑娘……以死明志,當場以頭碰柱,腦漿迸裂,一命嗚呼!」

    於俊亭頓時愕然,失神之下,手中象牙小扇「吧嗒」一聲落在公案上,她喃喃自語道:「碰柱而死?洛家姑娘……當真是個貞烈女子!」

    戴同知頹然道:「這等狀況,已經不可能調停了,眾怒難犯啊。不如就此袖手吧,葉小天要判他們絞刑,由得他去,反正判決遞到京城,還是要被天子特赦的,不致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於俊亭嘆了口氣,意興索然地對戴同知道:「本官有些不舒服,你去說與他們幾人知道吧,」

    ……

    「東翁?」

    李秋池看著葉小天鐵青的可怕的臉色,擔心地喚了一句。葉小天握緊的雙拳慢慢放鬆開來,他冷冷地看了李秋池一眼,沉聲道:「李先生,你是貴州第一大狀,你告訴我,這等案子,按照常理,應該如何判決?」

    李秋池苦著臉道:「如果按照常理,自然是該判絞刑的,即便他們是權貴人家。學生記得,弘治年間,曾經發生過一樁類似的案子,而且就發生在天子腳下,皇城根兒。」

    李秋池不愧是貴州第一狀,恐怕不只是」大明律「被他倒背如流,便是自大明開國以來無數判決過的經典案例,他都熟記於心,當下就把弘治年間發生過的一樁類似案例及處理結果告訴了葉小天。

    弘治九年的時候,北京城有一個惡少名叫馬紀,偶然遇見一個鄉紳的女兒,頓時驚為天人。當晚,他糾集了一群打手無賴蒙面持刀衝入那鄉紳府中,將那鄉紳的女兒當場強暴。

    馬紀還縱容那些無賴掠奪了鄉紳家的錢財,裹挾了那位小姐離開,想要繼續於她。馬紀趕到通衢大道時,天色已經將明,一群男人抬了一個衣衫凌亂的少女當街而行,太過引人注目,就想暫且避進一家客棧。

    可是他們叫門的時候,店內夥計從門縫裡窺見他們一個個不似善類,還扶著一個衣衫不整、狀似昏迷的少女,根本不敢開門。他們叫門不應,這時恰有一隊巡城衛卒經過,馬紀無奈,只好棄了那個少女,帶領眾無賴逃走。

    結果那伙衛捽髮現有異,馬上追上去把他們當場拿獲。天子腳下竟然發生了如此惡劣的暴行,一時間震動九城。惡少馬紀及其從屬,也被關進大牢,收監待判了。

    馬家是頗有勢力的,為了救出兒子,馬父上下打點,賄賂了「掌錦衣衛事都指揮僉事」陳云。當時,錦衣衛指揮使一職空缺,陳云作為指揮僉事掌理錦衣衛事,就是錦衣衛事實上的老大。

    陳僉事收了馬家的錢,便派出官校,隨意尋了個理由,從順天府大牢把馬紀提走,關進了錦衣衛的詔獄,過了幾天便把他悄悄放走。陳僉事自以為事情做得隱秘,可他卻忽略了東廠的探子。

    東廠在各司各衙都派有駐衙的番子,專門監督各個衙門辦理公務中的不行為。長駐錦衣衛的那個東廠番子十分機警,將此事查得一清二楚,立即回報東廠,東廠則馬上密奏了天子。

    當時的皇帝弘治就是後來有名的頑童皇帝正德的親爹,是個有名的仁君、明君,弘治聞訊大怒,立即下旨由三司會審此案,三司聯手審理,判定馬紀及其伴當馬聰還有一從隨從無賴皆處絞刑,錦衣衛指揮僉事陳云收受賄賂,罔顧國,判處「削籍為民,拿問入獄」。

    處理結果報到弘治皇帝那裡,皇帝批覆:馬紀強闖民宅、婦女,兇殘異常,蔑視度之至,即斬之;馬紀家人行賄,統統枷鎖發邊衛充軍,永不赦還;馬聰等人作為脅從判處絞刑,秋後問斬。

    葉小天聽李秋池把弘治皇帝親自過問下審理的這樁案子一說,兩眼登時放出凶光,看得李秋池心驚肉跳,趕緊補充道:「可是東翁你要知道,中原的官宦人家,哪怕是皇室子弟,也沒有特赦之權,而土司人家是有的。土司人家對治下土民如有不之事,可以贖金代罪,這是洪武皇帝時便定下的規矩。」

    一直以來,土司對治下土民予取予求、生殺予奪,皇朝從不干涉。朱元璋是個強勢皇帝,但是對這千百年延續下來的規矩也無干涉太多,所以招撫貴州眾土司時,照例朝以來的規矩許以他們許多特權,多次交涉之下,只勉強加了這麼一條,算是對他們的一個約束。

    葉小天兇狠地道:「治下土民?那洛氏一家可是漢人,是遷居此地的漢人!」

    李秋池攤手道:「可是誰叫他們定居在土司地面上?三里莊是張氏轄地,依照常理,居其地,即為其民。就像番邦外人,居我中國之地,便是中國之民,要受我朝律約束,同樣的道理。洛家既然……」

    葉小天冷笑道:「常理?當初洪武皇帝與土司們的約定,是對其治下土民享有贖金抵罪之權,不是麼?洪武皇帝並未註明說異地百姓遷居其地,便是其治下土民,不是麼?張家治下土民不用向朝廷納稅,而洛家卻是要向朝廷納稅的,所以,洛家根本不算張氏土民,不是麼?」

    葉小天一連三個「不是麼」,問得一向牙尖嘴利的李秋池張口結舌,只能訥訥辯解道:「可……這是約定俗成的規矩啊,東翁壞了規矩,便是與所有人為敵,介時東翁又該如何自處?死者已矣,何必自找麻煩。再說東翁方才也問學生,依照常理該當如何判決,而此案的人犯恰恰不在常理之中……」

    葉小天打斷他的話,怒聲道:「常理?老子今天跟那些不講道理的貴人,就是不想講常理了,又怎麼樣!」此時的葉小天,眼神兒像極了一個瘋狂的賭徒,可賭徒是為了不甘的和那一絲渺茫的希望,他又為了什麼?

    葉小天轉身便走,李秋池追上兩步,道:「東翁欲待如何?」

    葉小天道:「我欲效弘治天子!」

    效仿弘治天子?

    李秋池忽然想起他剛剛說過「即斬之」三個字,登時冷汗如雨。他舔了舔發乾的嘴唇,慌慌張張追出了正堂,出了正堂已不見了葉小天身影,四顧之下,恰好看見毛問智走過來。

    李秋池如見親人,趕緊迎上去一把抓住毛問智的手臂,急吼吼地道:「老毛,你趕緊回府,叫家裡人收拾細軟,備好馬匹!一會兒我等隨東翁回去,咱們立即逃之夭夭!」

    毛問智好笑地道:「哎呀,俺說李先生啊,你不是一向自詡老泰山死在你面前你也面不變色的麼,咋這麼慌裡慌張的哩,難道天要塌了。」

    李秋池氣極敗壞地道:「就是天要塌了!東翁馬上就要把天給捅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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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11 00:04:02 |只看該作者
第551章 悍然斬


  張道蘊等五人被蘇循天帶人押回班房,等著司獄官接手。張道蘊見其他幾人垂頭喪氣,不禁斥責道:「你們這是幹什麼?一個個像霜打的茄子似的,沒出息!你們以為他葉小天真能奈何得了咱們?」

  張紘有氣無力地道:「那個姓葉的判了咱們死罪,判狀要呈送朝廷,等到皇帝御筆勾決時才能予以特赦,這一來一回就得兩、三個月,這段時間咱們豈不是要住在牢獄之中?」

  御塵「嗤」地一聲冷笑,道:「你真是個白痴!就算他把咱們關到獄裡,你以為咱們就能遭罪?照樣吃香的喝辣的,你就是想叫兩個女人進來快活快活也不成問題。」

  項飛羽苦著臉道:「我認床啊,換了地方會睡不好覺。」

  張道蘊「呸」了他一口,道:「你們也不想想,那監牢是誰家開的?是我們張家!司獄官任憶冰,就是我們張家的姑爺子。你想蹲大獄那你去罷,反正我今晚是要回家吃飯的。」

  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正說著,華雲飛突然帶了幾個帛隸過來,打開班房的大門,把他們又提了出去。吳辰亮納罕地道:「你們幹什麼,怎麼又把我們提出來了?」

  華雲飛喝道:「少廢話,推官大人要提你,你一個犯人,有什麼資格說三道四,快走!」

  張道蘊瞪著華雲飛,一臉乖張地道:「你不用囂張!我認得你。你是那個姓葉的走狗,等小爺出去,你們一個都跑不了。小爺不把你們整治的死去活來就不姓張!」

  華雲飛冷冷地道:「等你出去再胡吹大氣吧,帶走!」

  華雲飛帶著幾個帛隸押著張道蘊等人往公堂去,公堂前,花經歷、江經歷帶著一班衙役帛隸齊刷刷跪了一地,一個個體若篩糠。花經歷滿頭大汗地道:「大人,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處決人犯須得朝廷同意。沒有御筆硃批,誰敢擅殺人犯。」

  江經歷也道:「是啊大人。尤其這五個人,那都是什麼人,我們可得罪不起呀。如果殺了他們,這銅仁府……不!整個貴州,都不可能再有我們的容身之地了,唯有化名改姓浪跡天涯,或有一線生機!還請大人三思、三思啊!」

  洛父洛母也一臉驚恐地看著葉小天,他們根本不敢相信,葉推官竟要立即處死那五個畜牲。坦率地說,葉小天能判決那五人死刑,對他們來說就已是不敢想像的意外之喜了。

  哪怕是再經過皇帝特赦,但這案子鬧上了朝廷。對這五個權貴之家來說,也是威風掃地、大丟顏面之事。也許,對洛氏夫婦來說。他們身份低賤,但清白與尊嚴並不比那些達官貴人不值錢。

  可是當葉小天真的為他們主持公道,要處決土司人家子弟的時候,就連他們這樣深受其害的百姓竟也覺得不可想像,甚至有一種莫名的驚恐。這就像到了後世,政府在一些地方要廢除農奴制的時候。居然有些農奴痛哭流涕,彷彿天就要塌下來似的。他們不是對奴隸主有感情。只是他們早已習慣了這樣的世界,這個世界突然變了樣,他們有些茫茫然的不知所措,不知該如何去適應。

  葉小天對花經歷等人冷然道:「你們只管聽命行事,一切後果,本官承擔!」

  推官老爺瘋了,花經歷他們可沒瘋,誰會陪著一個瘋子一起瘋,花經歷和江經歷連連搖頭,硬著頭皮對葉小天道:「沒有皇帝的勾決,就是亂命。下官不敢從命!」

  葉小天眉頭一皺,復又舒展開來。他早知道這五個惡少的家族在本地勢力根深蒂固,今日他能順利審判,還是因為他巧妙地利用了五個家族的猜忌,讓他們誤以為這一切都是于監州在背後推動。

  如今他既會不計後果也要嚴懲這五個敗類,就必須得快刀斬亂麻,否則只要讓這五個人離開刑廳,便不再受他控制,再想予以嚴懲也不可能了。只是他沒想到,就算他願自擔責任,刑廳所屬也不敢從命。

  幸好葉小天也有幾個自己人,而這些自己人都在刑廳。他的六名貼身侍衛現在就是捕快身份,這六個人或許頭腦太簡單了些,因為他們眼中只有無所不能、至高無上的蠱神和蠱神代言人葉小天,就是皇帝老子他們也不在乎。

  可恰因如此,他們便有一樁特別的好處,那就是不需要葉小天向他們解釋什麼,他們根本不會顧忌任何後果,只要是葉小天的命令,哪怕這命令再荒誕,他們也會堅定不移地去完成。

  眼見刑廳所屬也不聽驅使了,葉小天回首向六個侍衛遞了個眼色,便從長跪不起的江經歷、花經歷和一眾帛隸們中間走過去,六名侍衛立即按刀緊隨其後,步出大廳,在廊下站定。

  張道蘊等五人被押了回來,他們雖是重犯,卻未上枷,也未佩掛腳鐐,只是象徵性地用牛筋綁了雙手拇指,一見葉小天站在階上,張道蘊憤然大叫道:「姓葉的,你又把我等帶回來做什麼?」

  葉小天昂然而立,沉聲喝道:「今查張道蘊、御塵、項飛羽、吳辰亮、張紘五人強闖民宅、姦淫婦女,凶惡異常,蔑視法度之至,本官循弘治天子舊例,判:斬立決!」

  「什麼?」

  張道蘊瞪大雙眼看著葉小天,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斬立決?這也太荒誕了吧,我可不是普通百姓啊!放眼整個貴州,大概只有四大天王那等人物才敢悍然下此命令。葉小天,憑什麼?

  不管他信不信,葉小天一聲令下,早已得他暗示的六名侍衛立即分出五人,持刀殺向張道蘊五人。張道蘊眼見一口鋒利的長刀劈面而來。嚇得他怪叫一聲,下意識地舉臂去迎。

  刀光匹練般一捲,一道血光迸現。張道蘊慘叫一聲,雙手齊腕而斷,血淋淋地落在地上,痛得他幾乎暈過去,但是刀光緊接著再一閃,他的慘呼聲便戛然而止,一腔熱血沖宵而起。

  ……

  張雨寒等五人本在通判府小客廳內等著。等了許久,才見戴同知進來。有氣無力地道:「于監州和本同知已經盡力了,奈何那苦主當堂自盡,因此惱了葉推官,那個瘋子執意要判處你五人的子侄絞刑。此時此刻。本官實在不好再出言相勸。我看,你們還是等待朝廷特赦吧。不過,本官還要重申,此案確非于監州授意,希望你們能明辨是非,莫要因此怨懟監州大人。」

  張雨寒翹著二郎腿兒坐在那裡,剛剛對其他幾人誇下海口,說于監州絕不至於同時得罪他們五家,一會兒他們的子侄就能安然脫困。不想卻得到這麼一個答覆。張雨寒登時把臉一沉,道:「是是非非,我們心中有數。不勞戴同知囑咐了。」

  張雨寒說罷,對其他幾人道:「我們已經給足了于監州面子,可惜在于監州心裡,我等的面子一文不值。既然如此,我們也不用給誰留臉了,大家各自帶些家丁下人。去刑廳把人搶回來便是,想讓我兒坐牢。真是天大的笑話!」

  戴同知趕緊道:「張土舍息怒,你去刑廳搶人,知府大人面上也不好看。不如等司獄把這五人接回大牢,你們幾位再把各自子侄接走,暫時送到別業下莊暫住,不必急於露面,何必公然衝突,鬧得大家都下不來台呢。」

  御龍和戴崇華原本同是知府大人的左膀右臂,誰知于俊亭以勢壓主,戴崇華卻頭一個站出來擁護,就此背叛了知府,御龍對他早就看不順眼了,現在于俊亭又這麼不給他面子,那還有什麼好說的。

  御龍怒氣沖沖地道:「鬧得大家下不來台的是你們,不是我們!姓戴的,你別以為跟在于俊亭那個臭女人身後搖頭擺尾的很神氣!張氏雄踞銅仁五百年,是那麼容易打倒的?來日有你後悔的時候,咱們走!」

  五人推開戴同知,怒氣沖沖而去,戴崇華望著五人背影,苦笑連連。如果此事真是于監州策劃也就罷了,明明不是于監州所為,這筆賬卻偏偏被人算在了于監州的頭上,這是從何說起。

  這五個人帶了家丁下人,氣勢洶洶地趕到刑廳,剛進院子,就聽葉小天聲音朗朗:「洛姑娘,妳英靈未遠,便在天上看著,本官今日為妳斬了這五個奸邪之徒,讓妳安心地去!」

  五人大駭,駐足定睛向廳中一看,就見吳辰亮、張紘等人狼奔豕突,正滿院逃竄,後邊有幾個持刀的捕快窮追不捨。一見他們趕來,吳辰亮大喜過望,放聲大呼道:「父親救我!這推官瘋……啊!」

  他乍見父親趕來,腳下不由一緩,緊躡其後的山苗侍衛哪肯怠慢,搶步上前,一刀遞出,雪亮的刀鋒便自他背後刺入前胸透出,吳辰亮慘叫一聲,直勾勾地看著他的父親,嘴巴張了兩下,背後那侍衛一抽刀,他就軟軟地倒下。

  「亮兒!」

  吳父眼見兒子竟然死在他的眼前,只覺心中一痛,眼前一黑,差點兒一頭栽倒,項父和御塵急忙把扶住。這時張紘見父親走來,狂叫著跑了過來,眼看只有幾步之遙的時候,卻被追上來的生苗侍衛一刀砍中小腿,幾乎將他的腿硬生生斬斷。

  張父大呼道:「刀下留人!刀下……」

  張紘慘叫著倒地翻滾,只滾了兩匝,那生苗侍衛便猛衝過來。他在葉小天面前乖馴如貓,在張紘面前卻是凶惡如虎,此時他已衝到張父等人面前幾步之遙,張父等人都配有刀劍,身後更是跟著大把的家丁侍衛,他竟看也不看,獰笑一聲,便揚起了手中刀。

  「不要……」

  張父慘呼一聲,就見那生苗侍衛身子下蹲,一式「力劈華山」,「噗」地一聲便斬斷了張紘的脖子,一顆人頭軲轆轆地滾到張父腳下,依舊雙眼大張,滿面驚駭之色,張父悶哼一聲,仰面便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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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3
發表於 2015-5-11 23:03:21 |只看該作者
第552章 艱難的選擇


  于俊亭批閱了幾份公文,忽然覺得心思有些煩亂,便停了筆。以前她做監州時,只管冷眼旁觀張鐸做事,只覺此人其蠢如豬,于家竟然被這樣一個無能的蠢物壓在頭上,心中甚是不忿。

  但是如今她還只是代知府,面對一些事情就頗感無力了。張道蘊等人該不該殺?該殺!她也是女人,面對五個強暴女子、毀其一生名節,讓她無法做人的奸惡之徒,她恨不得把他們統統絞死。

  可是事到臨頭,那個一向不被她放在眼裡的葉小天捨得一身剮,敢不惜得罪五個權貴,硬是判他們絞刑,而她呢,反而要做他們的幫凶助紂為虐。為什麼?只因……她不是快意恩仇的山大王,而是一家之主,是千百族人的支柱。

  她每做一件事,都要權衡是否會損及家族的利益,讓一戶小民絕望和得罪五位權貴,應該選擇哪一邊,她心中很清楚。所以,她只能可恥地選擇做一個她所不恥的人。

  這種選擇,讓于俊亭深深地產生了一種恥辱感。可是她的理智又強迫著她必須這樣做。于俊亭嘆了口氣,心煩意亂地擱下筆,想要出去走走,但她剛剛起身,就聽戴同知急吼吼地道:「監州大人,出事了!監州大人……哎喲!」

  戴同知走得過急,到了門口時急轉而入,止步不及,肩頭重重地撞在門框上,「轟」地一聲,屋頂承塵一陣震顫,灑下許多灰塵。于俊亭眯著眼睛退了兩步,惑然道:「戴同知何故如此慌張?」

  戴崇華氣喘吁吁地道:「葉……葉……葉小天……」

  于俊亭俏臉一緊,追問道:「葉小天怎樣?可是張雨寒等人毆傷了他?」

  于俊亭說著,臉上已露出慍色,她雖清楚,既然葉小天不肯放手。一向跋扈慣了,又佔了「法理」的五位權貴絕不會就這麼忍氣吞聲,可是把人搶走也就算了,怎麼可以毆打命官。

  看戴同知這副模樣,恐怕他們打的還不輕,打狗還要看主人呢,如今銅仁府是我當家,他們竟然毫不顧忌地把我的屬官毆傷?于俊亭一雙柳眉登時豎了起來,一雙杏眼也籠上了一層殺氣。

  就聽戴崇華又道:「不……是!是葉小天啊,葉小天瘋了。這個瘋子,把張……張道蘊等五人全給殺了!人頭亂滾,血濺刑廳啊!」

  「啊?」

  于俊亭的小嘴倏然張開,成了一個小巧玲瓏的「O」型,一雙倒立的眉毛微微撇下一半,便隨著她震驚的神色凝固在臉上,成了一個倒八字,看起來殊為可笑。

  ※※※※※※※※※※※※※※※※※※※※※※※※

  一個老漢由兒子扶著,踉踉蹌蹌地逃出知府衙門。他是今日遞了狀子的第三個打官司的人。今日顯見已經不能再審他們的案子,葉小天便收了他們的狀紙,吩咐他們暫且離開。

  他們正要走,就看到葉推官把上一樁案子審判的五個惡少押到院裡。一通追殺,那等血腥場面他們哪裡見過,是以駭得落荒而逃。

  他們這一逃出來,發生在刑廳的事便被正要默然散去的眾百姓知道了。百姓們先是一陣錯愕,不知是誰率先發出一聲歡呼,旋即歡呼聲便如山呼海嘯一般響了起來。

  俟在一角聽信兒的權貴人家子弟一個個面面相覷。驚怒交加,卻是再也說不出一個字。眾百姓歡呼了一陣,忽地意識到了這麼做的嚴重後果,聲音又漸漸微弱起來,從歡呼變成了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的嗡嗡聲。

  此時張雨寒等五人已經率領隨從下人對葉小天發起了攻擊,整個府衙都震動了。百姓們站在門外,眼見胥吏衙役在衙中倉惶奔走著,有人大聲呼喊著:「糟了,刑廳打起來了,張土舍圍了大堂,要殺光刑廳的人,快去報告知府大人!」

  府前靜默一片,百姓們為這個肯為民做主的好官揪著心,但他們沒有勇氣站出來。在中原,在江浙富庶地區,民意已然漸漸覺醒,對於權威沒有那麼強烈的畏懼感,動輒就有織戶民工因為處理不公衝擊衙門。

  在京都要地,見慣了大官的百姓們更不怕官,曾經有個老嫗慢悠悠地行於街頭,有官轎趕至,儀仗喊她讓道,老嫗只是回首冷冷瞟了一眼,依舊泰然自若地走她的烏龜道,就是不讓道。

  京城不比地方,在地方上一個七品知縣出門,就可以前呼後擁大擺儀仗,但是在京城,官兒小了根本沒有儀仗,能在京城打起儀仗走路的至少也是三品官,可那老嫗卻是渾不在意。

  那當官兒的還能以不敬之罪下令毆打一個老婦人嗎?只怕轉眼就要被御史言官盯上了他,那官兒只能苦笑著任由自己的官轎一步一挪地跟在那老婦人的後面,到了路口才如釋重負地換路而逃。

  然則在這裡,土司家族的權威深入民心,從小百姓們就由他們所見、所聞、所歷,在自己心中灌輸了一條鐵律:不可冒犯權貴。如今雖知刑廳危急,他們的青天大老爺危急,雖然府衙門聚集了數千號人,只要有人振臂一呼,只要大家肯沖衙,根本沒人擋不住他們,但所有的人都選擇了沉默。

  綿羊哪怕多到能踩死狼,當同伴被撕咬噬殺時,它們唯一的選擇也只有咩咩叫著逃得越遠越好。仗義為民做主,有時未必能夠得到百姓的回報,但葉小天肯做這樣的事,本就只為他一腔不平之氣,活得真,活得痛快,足矣!

  ※※※※※※※※※※※※※※※※※※※※※※※※※※※※

  「快!快退回大堂!」

  知事章彬怪叫一聲,逃向大堂。他的官帽已被削掉一翅,只留下另一半的桃葉翅還在忽搧忽搧的跳躍著,要不是他躲的快,就要被張雨寒一刀直接把腦袋劈開了。

  眼見張雨寒、項父等人如瘋如魔地帶領家丁下人不要命地衝上來,章彬立即大喊起來。其實不用他喊,葉小天等人在人數遠超己方的猛烈攻擊下,已經向大堂緩緩靠攏了。

  五個惡少都被殺了。而且是當著他們親生父親的面,一時間五位權貴全都瘋了,帶著手下不要命地衝上來,一開始知事章彬以及眾胥吏、書辦和帛隸還有些張皇失措,左右為難。

  他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眼看自家大人被人滿院子追砍,他們袖手旁觀實在不妥當,再說,他們確實很愛戴這位推官老爺,自從葉推官到了。他們才能挺起胸膛做人,可是,跟一群土舍、頭人們對抗,他們哪有那個勇氣。

  但是在兩個帛隸被張雨寒等人毫不留情地砍死之後,他們就不用為難了,因為瘋了心的五位權貴下達的命令是「殺光刑廳的人!」他們都是刑廳所屬,張雨寒等人並不清楚他們有沒有「為虎作悵」,即便清楚,也會殺了他們洩憤。

  這種情況下。他們已經別無選擇,只有站在葉小天一方與五個發了瘋的權貴和他們的眾多手下對戰。但是一則對方人多,再則他們這些帛隸大多用的是水火棍,不是刀槍。武器上吃虧,是以節節敗退。

  「砰!」

  大堂的門被重重地關上了,好在這是大堂,門也厚重。被外邊的人撞得吱嘎亂響,一時也還支撐得住。葉小天也親身上陣了,只不過他一出手。幾個生苗侍衛便不要命地衝到面前把他圍了起來,所以葉小天毫髮無傷。

  大堂左右無窗,只有前後的門戶,眾人退進大堂後,便把前後門都堵了起來,那些柵欄、鼓架被一些赤手空拳的胥吏書辦們拆了,拿在手裡充作武器,葉小天那張沉重的公案也被人抬過去,堵住了門口。

  前門菱窗處突然被人打破一個窟窿,露出張雨寒凶狠猙獰的面孔:「給我殺進去!誰殺了葉小天,我賜他土地子女,封他做頭人!」

  「殺!殺光他們!一條人命五百兩,給我殺啊!」吳父也舉著刀出現在窗口,向裡邊憤怒地咆哮著。

  「啊!」

  吳父叫囂未了,華雲飛就奪過一根水火棍,當作投槍擲了出去,棍頭正擊在吳父的腦門上,吳父白眼一翻,咕嗵一聲仰面便倒,直接暈了過去,嚇得張雨寒急忙一縮頭,喝道:「放箭、放箭!」

  這些混蛋的隨從竟然還有人帶了弓箭,就見張雨寒閃身一讓,立即躍出幾個箭手從那破開的窗口向內射箭,登時就有兩個措手不及的帛隸被箭射中,好在亂箭齊發沒個準頭,這兩人一個肩膀中箭,另一個只是臉頰被擦破了皮。

  「大人,這可怎麼辦,這可怎麼辦?」

  章彬急得團團亂轉,彷彿一隻熱鍋上的螞蟻,葉小天也是心口怦怦亂跳,他很清楚那五個惡徒只要離開刑廳,就會脫離他的掌握,激於義憤,他唯一的選擇就是立即將他們處死。

  他也知道此舉必然激怒那五個權貴,但他本以為對方會懷恨在心,用種種明槍暗箭的方式對他施加報復,卻未想到對方竟然如此跋扈,竟然扮起了強盜,直接叫囂要屠了刑廳。

  「此等行徑,簡直是聞所未聞,如果是在中原……」

  嗨!這個時候還想這些做什麼,這裡是貴州,是土司們的天下,什麼奇葩事兒不可能發生?葉小天搖了搖頭,甩脫紛亂的思緒,沉聲道:「如今別無他計,唯有死守大堂!我就不信于監州會坐視他們拆了這裡。」

  華雲飛趕到葉小天面前,道:「大哥,我護著你衝出去吧!」

  葉小天搖搖頭,道:「他們人太多,衝不出去的,現在別無他法,唯有死守!」

  葉小天和于俊亭打過幾回交道,知道此女個性之強,哪怕她現在殺了自己的心都有,也不會坐視五位權貴真就把刑廳拆了殺光刑廳的人。現在是她坐鎮銅仁府,這麼做就是打她的臉。

  所以葉小天現在只能寄望於于俊亭的干涉,至於殺人的後果,他當時就沒想過,現在又何必去想。他只知道,他剛才殺得很痛快!人總有一死,憋憋屈屈地活著,不如痛痛快快地死。

  「死守,等于監州干涉!」

  眾人心中萌生了希望,立即積極防禦起來。眼前利箭奏效,張雨寒打算以這扇破掉的窗子為突破口殺進刑廳,於是立即集中所有弓箭手,自窗口向內放箭,但是窗口突然出現一塊牌匾擋在那裡,「篤篤篤」,三枝利箭正釘在匾上。

  匾上赫然四個大字:「明鏡高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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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4
發表於 2015-5-11 23:04:28 |只看該作者
第553章 刑廳亂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張雨寒等五人開出了那麼優厚的條件,只要能殺掉葉小天,立即就能成為人上人,享盡富貴榮華,一時間他們的那些隨從下人全都發了瘋似的,不惜命地向刑廳大堂反覆發起攻擊。

  「肅靜!」

  「篤!」

  「迴避!」

  「篤!」

  「肅靜!肅靜!肅靜!」

  「肅靜牌」一連揮動三次,又是兩刀一槍,被寫著「肅靜」兩字的牌子擋住。華雲飛和葉小天手下的一個生苗侍衛,一人持肅靜牌,一人持迴避牌充作盾牌,另一隻手拿著刀,死死地堵住另一處被破開的窗口。

  只要不讓外面的人衝進來,五位權貴的人數優勢便無從發揮,大堂上的人就還有得堅持。華雲飛和一名生苗武士擋在窗口,另外幾名武士則緊張地站在一邊,隨時準備替補。

  洛父和老伴心驚膽顫地站在一邊,忽地看到「明鏡高懸」那邊的形勢有些岌岌可危,洛父一時間也不知哪來的勇氣,忽地大叫一聲,舉起手中所捧的物事就衝了過去。

  破窗外,幾個家丁剛剛用竹槍刺開窗口的幾個帛隸,其中一人正要挺刀鑽進來,洛父就咬牙切齒地撲了上去,大吼道:「去死!去死!去死!」

  洛父抓著手中的東西沒頭沒腦地一通砸,忽地「咔嚓」一聲,手中的東西裂了,裡邊的東西「咕嚕嚕」地滾出來,正砸在他的腳面上,好痛!原來,他手中所捧的的東西竟是方才旁人搬運公案去頂住大門時順手塞到他懷裡的推官老爺的官印匣子。

  半截身子鑽進窗內的那人被洛父砸得頭破血流,腦漿迸裂,軟軟的趴在窗檯上,後邊一個帛隸眼明手快,趕緊把初次殺人有些發愣的洛父給拽了回來。洛父剛一離開原位。一桿竹槍就從外面刺了進來,只要慢上少許,就要被當胸刺個對穿。

  由於裡邊的人拚死反抗,外面的人雖被重金所誘,但是不斷的死亡也讓他們貪婪的理智漸漸清醒過來,雙方漸漸處於膠著狀態。

  毛問智和蘇循天一左一右,緊張地站在葉小天手邊。葉小天見外面的攻勢趨緩,輕輕吁了口氣,這時他才聽到耳畔有個唸經一般的聲音:「完了完了,這下子想逃也來不及了。死定了!死定了!完了完了,這下……」

  葉小天暗惱:「這是誰,怎麼這般晦氣!」

  他猛一轉身,就見李秋池站在「海天紅日圖」下,一手抓著一根簽子,左手紅籤,右手黑簽,擺出的架勢還挺威武,只是臉色蒼白。雙腿亂抖,未免洩了他的底氣。

  葉小天見是李秋池在唸叼,便白了他一眼道:「你窮嚷嚷什麼,拿簽子做什麼。那也能用來殺敵嗎?」

  李秋池向葉小天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用令簽在咽喉處比劃了一下,道:「東翁,學生手無縛雞之力。如何殺得了人。這簽子不是用來殺人的,是學生準備用來自殺的。只要他們衝進來,學生立即自殺。」

  葉小天一聽。倒是對他有些刮目相看了,不管怎麼說,有自殺勇氣的人總比貪生怕死的人強。葉小天便安慰道:「你不要怕,如果真被他們闖進來,葉某去死就夠了,總不成他們還真敢把所有人都幹掉。」

  李秋池哭喪著臉道:「如果他們真如東翁所想,那他們就不是土司人家了。東翁是不知他們的手段哇,他們如今已經恨極了咱們,若是給他們衝進來,不只東翁要死,學生也一定會死,就算死都不能死得痛快,他們會剜目、刖足、用盡酷刑後,再用石灰水把人活活煮了。」

  聽他述及其中慘狀,葉小天不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李秋池掉了幾滴眼淚,把一根簽子遞給葉小天,很好心地哽咽道:「東翁若被生擒,死狀一定比學生還要悽慘十倍,這根簽子送給你備用吧。」

  葉小天沒好氣地接過來道:「謝謝!」

  ……

  後宅裡面,正在安臥養病的張胖子聽說葉小天悍然殺掉五惡少,五人家族圍攻刑廳,要屠光刑廳所屬的消息。登時氣得發暈,捶榻大罵道:「這個該死的葉小天,竟敢如此欺我!我不會饒了他,絕不饒他!」

  張雨桐眼珠一轉,湊上前去對張胖子道:「父親稍安勿躁,這對父親可是一件好事呀。」

  張胖子罵道:「混賬東西,剛剛覺得你懂了事,這又開始說起胡話!他殺了我們張家的人,掃了你父的臉面,你還說是好事?」

  張雨桐道:「死的可不只是咱們張家的人,還有項家、御家、吳家的人。」

  張胖子一愣,道:「你是說……」

  張雨桐道:「那姓葉的不過是一個沒根基的流官,哪來的熊心豹膽,敢一舉殺掉五個家族的人?此事十有八九是于俊亭背後主使,就算不是……」

  張雨桐的語氣驟然變得更加陰柔,聲音也壓得更低:「咱們也可以讓別人覺的是!」

  張胖子憬然領悟,道:「啊!不錯!這對我們張家確是好事。為父本來最擔心的就是那小賤人軟硬兼施,會把忠於我張家的權貴全都收買了,如此一來,至少吳家、項家和御家是死心踏地要追隨於我了。」

  張雨桐欣然道:「正是!所以,任由他們鬧去,我們只需靜觀其變。只要我們實力猶在,一俟逮到機會,還怕不能扳回局面?」

  張胖子轉怒為喜,嘿嘿地冷笑起來:「我兒聰明,不錯,不錯!還是驅狼鬥虎,我們來坐山觀虎鬥罷!」

  ……

  刑廳正堂外面,一群家丁取來許多引火之物,張雨寒兇狠地道:「堆在四周,他們不出來,老子就燒死他們,把他們統統燒死!」

  刑廳四周的引火之物越堆越高,這時裡面的人終於發現外面的人要做何打算了,知事章彬驚慌地叫起來:「不好了。不好了,他們要放火,他們要放火燒房子啦!」

  堂上眾人頓時亂作一團,葉小天見于俊亭遲遲未露面,不禁也對自己先前的判斷產生了懷疑,眼見火勢將起,到時大家勢必死作一團,不禁黯然嘆道:「是我連累了你們……」

  一直縮在柱子後邊的花經歷和江經歷聽說外面的人要放火,躲在柱子後面也是沒用了,這才走出來。聽了葉小天這話,他們不禁滿腹牢騷,可是這時向葉小天發牢騷又有什麼用,兩人只是對望了一眼,一臉沮喪。

  這時毛問智突然滿面懊惱,頓足大叫起來:「悔啊!悔啊!俺真是後了老鼻子悔啦!早知今日,俺就該早點跟葉小娘子成親,早日生個大胖小子,現在這麼一死。將來可是連個給俺燒紙錢的後人都沒有了啊!」

  葉小天聽他連呼後悔,正要上前致以歉意,卻不想他竟是為此後悔,葉小天不禁啼笑皆非。眼看就要死了這個混賬東西還能這麼不知所謂,一時間,葉小天連那道歉的話都說不出口了。

  外面的引火之物越堆越多,一個家丁點了支火把過來。被張雨寒一把奪過去,張雨寒舉著火把,走到一處堂內看不到的死角處。獰笑著正要把火把投向引火之物,刑廳院門口突地一聲吶喊,衝進一隊官兵,一進院子他們便分向左右,把張雨寒等人團團包圍起來。

  于俊亭和戴同知臉色冷竣地從外面走進來,一見張雨寒正要投火焚了刑廳,于俊亭立即大喝道:「張雨寒,還不給我住手!你竟敢火焚刑廳,真當你可以為所欲為嗎?」

  張雨寒見是于俊亭到了,不禁紅著眼睛冷笑道:「于俊亭,妳終於忍不住親自跳出來了嗎?這一切都是妳的授意吧?好手段!好手段呀!張某真是小看了妳這個惡毒的女人!」

  于俊亭無端端地背了葉小天的大黑禍,心裡不禁大罵葉小天狡猾無恥。如果說此前她還只是覺得葉小天有利用當前局勢故意拉她墊背的嫌疑,到了此刻她若還不明白就是如此,她也不是于俊亭了。

  只是,這番話她就是說出來張雨寒等人也不會再相信,她也就沒必要多做解釋了,沒的弱了自己的名頭。于俊亭冷哼道:「本官如今暫攝知府職務,你們在知府衙門裡喊打喊殺的,還要火焚刑廳,眼裡還有于某人嗎?」

  于俊亭併掌如刀,向下狠狠一劈,喝道:「誰敢舉火,格殺勿論!」四下裡的兵丁轟然稱喏,一桿桿鋒利的竹槍向前一遞,長槍手旁邊的弓箭手也紛紛扣箭搭弦,「吱呀呀」地拉了一個滿弓。

  于俊亭之所以來得這麼晚,是讓戴同知調兵去了,她也知道自己彈壓不住張雨寒等人,空著兩手來了也是與事無補,所以一直在等兵馬。張雨寒見狀嗔目大喝道:「于俊亭,你敢殺我,張家就與你不死不休!」

  于俊亭毫不示弱,厲聲喝道:「你敢舉火,本官就把你射成刺蝟!」

  堂外劍拔弩張,激烈對峙,大堂裡邊的人自然從破窗處聽到看到了,知事章彬立即喜形於色地向葉小天叫了起來:「推官大人,于監州來了,于監州真的來了,我們有救了!」

  花經歷一聽,彷彿已經死過一回,頓時也來了精神,迫不及待地叫道:「快!快搬開公案,咱們出去,只要到了于監州身邊,咱們就有救了。」

  「慢著!」

  葉小天馬上喝止了他,葉小天今天是「激情殺人」,根本不曾盤算過後果,也沒想過什麼自救的手段,所以方才一直提著一顆心,但他還必須得強作鎮定,若是見他慌了,這些人就更沒勇氣抵抗了。

  如今終於盼來了于俊亭,葉小天頓時鬆了口氣,只覺後背黏答答的,雙腿也有些發軟,他定了定神,說道:「等他們有了交涉結果再說,我若現在出去,就是潑在火上的一瓢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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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5
發表於 2015-5-12 23:07:22 |只看該作者
第554章 妥協


    “好!我給你面子!刑廳,我可以不燒!可是葉小天,必須死!”張雨寒瞪著通紅的眼睛對于俊亭道:“這已是我最大的讓步了!于監州,你不要逼我拚個魚死網破!”

    于俊亭微微蹙起眉頭,她心中也是惱極了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葉小天,真恨不得把他剁吧剁吧餵狗方才解恨。可是,對於葉小天膽大包天的行為,她偏偏又有一種莫名的欣賞與好感。

    于俊亭骨子裡就不是一個安份的人,要不然她也不會以女兒之身,卻野心勃勃地想要取代張家,讓于家成為銅仁第一土司人家了。所以對葉小天敢於以卑弱的實力挑戰五大權貴的愚蠢行為,于俊亭居然有些惺惺相惜,甚至……欽佩!

    以一己之力,挑戰強大的對手,達到在所有人看來都不可能達成的目的……,在葉小天的身上,她彷彿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這種矛盾的心態,讓她覺得非常不舒服。

    于俊亭略微的失神令張雨寒更加不滿,大聲喝道:“于監州,你待怎講?”

    于俊亭收斂了紛亂的思緒,緩緩答道:“葉小天不能死!至少……現在不能死!”

    項父追問道:“于監州這是什麼意思?你要包庇葉小天?”

    于俊亭道:“葉小天先斬後奏,已然觸犯王法,報到京城,終不免一死。他是朝廷命官,何不借朝廷的刀殺他呢?一個本來就該死的人。如果你們卻效仿葉小天不法而斬,葉小天畢竟是流官,朝廷方面知道了會怎麼想?自己的孩子自己打得。別人動手可是不行的。你們覺得如果葉小天被你們動用私刑處死,剛剛親政的皇帝會不會覺得這是對他的極大冒犯?”

    吳父冷笑道:“那又如何?難道皇帝還會為了一個葉小天,悍然興兵?”

    于俊亭道:“皇帝雖不至於為此興兵討伐,可是讓皇帝心裡不痛快,對我們終究不是一件好事。”

    張雨寒道:“我不在乎!”

    于俊亭冷聲道:“我在乎!”

    張雨寒又揚起了手中的火把,沉聲道:“那我們是沒得談了?”

    于俊亭也揚起了手,示意弓箭手準備。冷笑地道:“你試試!”

    戴崇華忙出面打圓場道:“張土舍,你痛失愛子。心情之悲痛,本官很理解。但你不妨想一想,如果你真的當場殺了葉小天,對張家來說可有半點好處?皇帝會不會覺得銅仁府的土司太目無朝廷?即便朝廷不會因此興兵。處罰也是少不了的。暫且羈押葉小天,再向朝廷申訴,你還怕他不死?只是早死晚死的問題,又何必執著於一時呢?”

    子女固然重要,可家族的利益猶在子女之上,甚至在自己個人的生死之上,這是當時大家族中的人普通信奉的一種觀念。戴崇華從張氏家族的利益著手,張雨寒聽了果然動搖起來。

    他忽然想到,于俊亭得到銅仁眾土司的擁戴。已經擁有超越張家的實力,如果這時讓皇帝不痛快,于家再趁機運作一番。很難說皇帝不會順水推舟,貶斥張家,保于家上位,如果那樣,對張家將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于俊亭其實也清楚,如果任由張雨寒燒了刑廳。殺了葉小天,她再背後煽風點火一番。引起天子不滿,于家就可以順理成章地上位。不過,這麼做弊處卻也不少,兩相權衡,未必得利。

    首先,放任張土舍這麼做,就是嚴重打擊她的威望。她剛剛利用“逼宮”一舉重挫張家威望,很多並未附庸于家的土司都有些疑神疑鬼,只是錯以為他人的沉默是投靠了于家。

    這時候張家一個沒實權的土舍跳出來,就能無視於她的存在,燒刑廳、殺推官,她還束手無策。那麼,那些搖擺不定、隨波逐流的土司們會怎麼想?他們會不會認為張家實力猶在,她于俊亭畢竟是個女娃兒,魄力不足,實力也有限,根本奈何不了張家?

    反之,則能進一步提升她在銅仁眾土司心中的威望,她能夠折服五位權貴,讓他們乖乖遵照自己的指示行動,而且還都是張家那一系的權貴,那可是威懾人心的一個極好機會。

    同時,她已有進一步打擊張家的詳細計劃,這種情況下,她實在沒有必要冒險改變計劃,利用這個突如其來的機會直接上位。唐高宗剛死,就有人慫恿武則天登基,但武則天始終保持太后身份,直到把李系眾多對手一一幹掉,這才稱帝。她也一樣有這個耐心。

    當然,這其中也有她對葉小天“有所堅持必矢志完成”的好感在心中作祟,只不過這一點就連她自己也沒有意識到。

    ※※※※※※※※※※※※※※※※※※※※※※※※※※※

    戴崇華是個很不錯的說客,先前他成功說服了犟驢一般的葉小天同意調停,此刻居然又一言直擊要害,說服了瘋牛一般的張雨寒。

    戴崇華鼓動唇舌,繼續說道:“葉小天觸犯律法,暫且關押起來便是,讓他多活些時日,在恐懼中等死,何嘗不是一種懲罰?”

    張雨寒意動,想了想,緩緩答道:“好!可是,刑廳所屬……”

    戴崇華皺眉道:“張土舍,你不會真要把刑廳所屬盡皆殺掉吧?這樣的話,動靜太大了!”

    張雨寒堅持道:“刑廳所屬,只要不曾參與加害我兒的,可以放過他們!但是葉小天的親信幫兇們,必須一起處死!”

    戴崇華有些為難地看向于俊亭,于俊亭也不想把他們逼得太狠,略一思忖,頷首道“可以!”

    張雨寒重重地吐了一口濁氣。把手中的火把往地上狠狠一擲,說道:“好!現如今葉小天還龜縮在大堂上,我要親眼看著他被抓進大牢。”

    于俊亭睨著他道:“張土舍。這銅仁府大牢根本就是你家的地方,如果把葉小天關進那裡,要死要活還不就是你一句話的事兒?那本官今日出面還有什麼意義?”

    張雨寒怒道:“不關進大牢,你想把他關進哪裡?哈!我就說今日之事必是你的授意,現在狐狸尾巴果然露出來了。”

    眼見二人又要翻臉,戴崇華趕緊跳出來繼續和稀泥:“兩位大人,兩位大人請息怒。不是已經談好了麼,怎麼又吵起來了。不如這樣罷。既然于監州對府衙大牢不放心,那就把葉小天關進我戴家水牢如何,戴某負責看管,絕不致發生意外。”

    項父曬笑道:“姓戴的。現在誰還不知道你跟于監州是一路的,把葉小天關在你府上,和交在于監州手裡有區別嗎?”

    戴崇華怒道:“那你有什麼好主意不成?”

    吳父跳出來叫道:“把他關進大悲寺,由我們雙方一同派兵看管!”

    戴崇華再度看向于俊亭,于俊亭淡淡一笑,頷首道:“可以!”

    ※※※※※※※※※※※※※※※※※※※※※※※※※

    毛問智趴在窗口偷偷瞄著,雙方商議時聲音並不是很大,他聽不清楚,但是雙方商議之後。他卻看到了五位權貴的家丁下人已經拖著死傷的同伴退到了一邊,由于俊亭帶來的兵丁把他們和刑廳大堂隔了開來。

    毛問智馬上扭過頭,興奮地叫道:“大哥。他們兩邊嗆嗆半天,可算拉倒了。俺瞅著官兵已經護住大堂了,真沒瞅出來,那個姓于的,老娘們家家的還挺能耐哈!”

    花經歷喜出望外地撲上去,道:“真的退了?真的退了!咱們有救了!”

    毛問智往旁邊挪了挪。給他騰出位置,道:“一點不白忽。你自己瞅。”

    花經歷小心翼翼地露出腦袋向外邊瞄了一眼,立即喜形於色地叫:“真的退了,大人,真的退了。”

    這時戴同知的聲音從大門的位置傳來:“葉推官,于監州已經到了,你出來說話!”

    葉小天剛要吩咐手下人搬開公案,李秋池卻阻止了他,上前問道:“門外這位大人,不知于監州打算如何處理我等?”

    門外沉默片刻,還是戴崇華的聲音:“葉推官未奏先斬,觸犯國法,要受制裁。聽其亂命從事的,也要一併看管起來,此案會報上朝廷,由天子裁斷!其他不相干的人,張土舍等人已經答應不再追究。”

    李秋池頓時臉色一變,花經歷、江經歷和章知事等人則大大地鬆了口氣。李秋池緊張地對葉小天道:“東翁,他要抓咱們入獄,這一去必定凶多吉少,在牢裡下黑手的事兒,學生可是見多了。”

    戴崇華的聲音在門外又適時響起:“你等無需多慮,監州大人已經決定,犯案人等不入大獄,全部押在大悲寺內,由五位土舍和于監州及本官派人聯手看管,不會有人擅下黑手的。”

    李秋池疑心甚重,猶自不信,緊張地看著葉小天道:“東翁,你怎麼看?”

    葉小天看了看花經歷等人,他也知道,今日既然做下了這樣的事,就不可能善了,而且戴同知這番話一出口,花經歷、江經歷以及一眾帛隷捕快勢必不可能再玩命抵抗,僅憑他的人是守不住大堂的,眼下只有先接受于俊亭的安排。

    葉小天便道:“這已是眼下最好的安排,答應他們,搬開公案,打開大門吧。”

    李秋池還待再勸,花經歷等人已一聲歡呼,衝過去清理堵在大門前的雜物了。

    葉小天的一名生苗侍衛湊到他身邊,小聲道:“大人身份無比尊貴,萬萬不能入獄涉險,等大門一開,屬下便保護大人衝出去吧,老九已經回府裡報信了,想必馬匹業已備好。”

    葉小天搖搖頭,道:“不成,現在外面不只有那五位權貴的人馬,還有于監州的兵丁,想衝出去根本不可能。眼下只能見機行事,只要能不即時處死,咱們就還有機會。”

    葉小天說著,心中暗想:“如果真到了必死的境地,說不得我這蠱教尊者的身份也就不能保密了,雖然他們不是苗家,也未必在乎我這個尊者,總該有所忌憚吧。”

    大門已經被撞走了形,花經歷等人搬開雜物,又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大門推開,一個帛隷率先戰戰兢兢地走出去,見眾兵士肅立如儀,並未動他,這才放心,花經歷等人見了便也放心地走出去。

    葉小天見狀,便推開面前那名侍衛,大步向外走去。李秋池遲遲疑疑地走在最後面,經過地上一具屍體時,李秋池突然靈機一動,眼見前邊的人正紛紛出去,沒人注意到他,趕緊從那屍體上摸了一把血,往自己臉上一塗,就勢一歪,躺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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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12 23:07:56 |只看該作者
第555章 “墮落”的李大狀


    “咚咚咚咚……”橫七豎八的木板釘在了窗子上,當最後一塊木板釘在窗上時,也把最後一縷光明釘在了窗外,僧舍內頓時變得昏暗起來。

    大悲寺內這處院落中的客舍已經被改造成了一處另類的監獄,院子裡兵丁密佈,高牆上和屋頂上都有弓箭手巡弋。葉小天和五名侍衛,以及華雲飛、蘇循天還有毛問智被關在屋子裡。

    華雲飛臉色凝重地道:“大哥,現在怎麼辦?難道咱們真等著皇帝的處治結果?”

    毛問智則一臉緊張地道:“這些土司也太不拿人當人看了,皇帝不會向著他們說話吧?”

    葉小天搖搖頭道:“一切皆有可能,現在的猜測如何能作得了準!”

    蘇循天道:“大人,你不是山裡頭那個什麼蠱教的教主嗎?那你在本地也算是一方霸主了,應該和這些土司老爺能說得上話吧,要不……就公開你的身份?”

    葉小天道:“不急,咱們先等京裡的消息。我這麼做,是大漲了官家志氣,說不定皇帝會網開一面。只要皇帝決定赦免我,相信他們也得惦量惦量。所以,非到最後關頭,不要公開我的身份。”

    蘇循天急道:“大人吶,我看他們對咱們已經恨之入骨,雖說外邊還有于監州和戴同知的人馬參與看管,可誰知道他們會不會伺機下黑手。只要他們有心,咱們可是防不勝防,大人的教主身份可是一道護身符,還是早早用上才妥當。”

    葉小天解釋道:“循天,不是我想故作神秘。只是,天心難測,誰也不曉得皇帝究竟會怎麼想。這些土司雖然在地方上作威作福的,可他們畢竟是天子之臣,而山中生苗則不然。”

    葉小天道:“雖然生苗世居山中。其地也屬於大明版圖,可實際上卻是一直不受朝廷管轄的,說是化外之民也不足為過,和那些土司們一比,和朝廷的關係顯然又遠了一層,如果皇帝知道山中數十萬生苗是我的人,可以受我控制,天知道他究竟會怎麼想,是福是禍,那就難以預料了。”

    “原來是這樣……”

    蘇循天愁眉苦臉地道:“那該如何是好?”

    葉小天安慰道:“土司們享有特權。就連殺人都不必償命,你以為當皇帝的很喜歡自己治下有這樣無法無天的土官?只不過貴州易守難攻,要硬打的話損傷太大,偏偏這裡比起其他地方又太過窮困,實在不值得付出巨大犧牲,所以列朝列代的皇帝對這種地方都以安撫為主,這才許以特權。

    其實對於這些土司們可以逍遙法外,甚至比做皇帝的還逍遙,皇帝心裡一定不舒服。如今我做出這樣的事來。皇帝一旦知道的話,就算他面上動怒,心裡定然也開心的很,只要他能下令調我回京受審……”

    蘇循天恍然大喜。道:“那咱們就有救了?”

    葉小天道:“不錯!那五家人在銅仁也算不上太了不起的人物,其中最猖狂的張雨寒也不過只是張家的一份子,如果皇帝下旨拿問我“到京問罪”,諒他們也不會就此撕破臉皮。若是連聖旨都違抗的話,皇帝為了天家顏面、朝廷威信,勢必要出兵討伐。張家會為了門下一個不肖子弟就去對抗天子?只是……如果天子為了銅仁眾土官的‘民心’而下旨問斬的話……”

    葉小天輕輕嘆了口氣,道:“那時咱們也只能對張知府和于監州說出我的真正身份了,只格哚佬一部出山,就讓張知府焦頭爛額,難道他們不怕數十萬生苗一起出山?”

    蘇循天一聽,兩眼放光地道:“那何不讓生苗盡數出山?那樣一來,他們應該會立即就放了咱們吧?”

    葉小天道:“生苗盡數出山,你就不怕鬧得狼煙四起?你就不怕安宋田楊四大天王聯手干涉?你就不怕朝廷戒備,調動大軍入黔?數十萬人出了山,不搶不殺,你讓他們吃什麼?喝什麼?他們虔誠奉我為主,結果就是我把他們變成叛亂大軍,受天下圍剿?”

    蘇循天登時語塞,葉小天道:“能起到恫嚇的作用就好,只要他們不想兩敗俱傷,那時要弄個死囚來掩人耳目很容易,我們就可以脫險了。只是那樣一來,我的仕途也就結束了,只好回山做我的逍遙王去……”

    葉小天說著,心中便糾結起來,如果真是那樣,他就無法完成對夏家的承諾。可憐瑩瑩還在開心地等著他去迎娶。不過,他並不後悔,他忘不了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那雙眼睛是用他的手撫攏的,他就要讓那位姑娘真的安心地走。

    “對了,李先生哪去了?”

    葉小天和他的手下被解除武裝,押送大悲寺的時候,他就發現李秋池不見了,當時他自然不會聲張,此時才忍不住向華雲飛等人詢問,華雲飛怔了怔,道:“我也沒有看見他,李先生不會有什麼事吧?”

    蘇循天悻悻地道:“他能有什麼事?還能有什麼事比咱們關在這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隨時都有生命危險的地方更難過?好像咱們被押出來的時候就沒發現他,莫不是偷偷藏起來了吧?”

    ※※※※※※※※※※※※※※※※※※※※※※※※※

    李秋池騎著一頭驢子,匆匆走向南城,只要從南城出去,就能踏上前往貴陽的官道了。張雨寒等人當時只注意葉小天了,這些目高於頂的土官權貴們,壓根沒把這位自詡貴陽第一狀的李大先生放在眼裡,所以當走出刑廳正堂的人群中少了一個他時,並沒有人發現。

    隨即,張雨寒等人就親自押著葉小天等人前往大悲寺去了,滿臉鮮血、趴在刑廳大堂上裝死的李秋池這才爬起來。當時花經歷和江經歷正帶著眾皂隷垂頭喪氣地打掃刑廳。

    他們很沮喪,葉推官被抓走,刑廳又要回到以前那種無人問津的狀態了,一個個哪還提得起一絲興緻。突然有個血人從地上爬起來,把花經歷他們嚇了一跳,定睛一看,這才認出裝死的李秋池。

    花經歷他們自然不會告發李師爺。趕緊打了盆清水,叫他洗淨了臉面,又給他換了身衣服,把他偷偷送出了府衙。李秋池身上還有些散碎銀子,立即去集市上買了一頭代步的驢子,便倉皇出逃。

    “愚蠢!愚不可及!我李大狀怎麼會相信他是一個大有前途的官兒,跟了這麼一頭犟驢子!”

    李秋池一面罵,一面恨恨地抽打著胯下的驢子:“你一個無根基的流官,敢跟土官們作對,這不是活膩了麼。你活膩了,何必非要拉上我們去送死!真真的愚蠢透頂!”

    前方眼看到了城門口,百姓們正絡繹出入,人群漸顯稠密,李秋池便跳下驢子,牽著韁繩往前走。排隊出了城門,李秋池牽著驢子走出十幾丈遠,忽然站住腳步。

    李秋池回頭看了看那城門,狠狠地咒罵了兩聲。牽著驢子再走,只走出幾步,他又站住了,扭頭再往城門方向看看。臉上露出掙扎之色。過了許久,他重重地一跺腳,罵了一聲“混蛋”,便悻悻地往回走。

    葉府裡。李秋池先前派回的那個侍衛已經把消息告訴了哚妮,哚妮急忙集中了府中的馬匹,又整理好細軟。做好隨時出走的準備。不料她沒有等到葉小天回來,派去探聽消息的人卻帶回了葉小天被押送大悲寺的消息。

    哚妮聽了好不揪心,府中還有十名侍衛,憑這點人馬要想光天化日之下地去劫獄,是很難把葉小天救出來的,況且葉小天剛被押到大悲寺,防衛正是最森嚴的時候。

    哚妮登時慌了手腳,耶佬殺氣騰騰地道:“他們竟敢囚禁尊者,真是膽大包天!我要立即把消息傳回神殿,出兵十萬,向張鐸要人,他若敢不給,就殺他個血流成河!”

    哚妮拗著手指道:“耶長老,我只擔心大軍未到,小天哥已經出了意外。”

    耶佬道:“你別擔心,他們既然把尊者關起來,說明暫時不會傷他性命。”

    哚妮道:“小天哥被抓起來了呢,他們又是恨極了小天哥的人,誰知道他們會不會暗中下毒手,我怎麼能不擔心。如果用蠱的話,憑咱們手裡的十名侍衛,能不能救出小天哥?”

    耶佬皺著花白的眉毛輕輕搖了搖頭,道:“雖然有機會,但事關尊者安危,老夫不敢冒險啊!”

    蠱毒是要靠蠱蟲來施展的,而蠱蟲可不像飼養毒蛇、毒蜂那麼簡單,它是需要練蠱人用自己的鮮血來餵養的,所以不可能大量養殖,誰有那麼多的鮮血整日用來餵養蠱蟲。

    其實蠱教也有秘法可以不必用到養蠱人的鮮血,而是用特製的蠱糧來餵養,只需在蠱蟲練成的時候用自己的鮮血讓它們認主即可,只是這種蠱糧需要用極珍貴的藥物配製,只有尊者才有那個經濟實力。

    即便如此,像上一任尊者養千年蠱,平時也只是保證母蠱傳宗接代,直到他自覺大限將至,為了以防萬一,這才開始花費大量金錢培殖大量蠱蟲。

    而且蠱蟲本身也有壽命,不可能把從學習蠱術開始所有練成的蠱蟲都攢留起來,耶佬手中目前各種蠱蟲加起來也不過十多隻,而且效用各不相同,有的用來害人,有的是用來治病的。能害人的蠱蟲所起的效果和發作的時間也各不相同,因此很難用來同時控制所有看守,他當然不敢輕舉妄動。

    哚妮焦急地道:“那該怎麼辦,那該怎麼辦?”

    耶佬道:“先派人盯著大悲寺,以防有變。另外派人速速回山,通知神殿!”

    正說著,若曉生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進來,道:“李先生回來啦,李先生回來啦。”

    李秋池嘟嘟囔囔的走進來,只是聲音太小,誰也聽不清他在氣極敗壞地嘟囔什麼:“你回來幹什麼?他要瘋你也陪著他瘋?你被他害得還不夠慘嗎,跟著這種犟驢哪有前程可言!你一個當狀師的,居然跟起良心道義,你是不是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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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7
發表於 2015-5-13 22:46:00 |只看該作者
第556章 “矛盾”的于監州


    李秋池對自己愚蠢的行徑氣到不行,一邊罵著自己不理智,一邊走進大廳。哚妮一見他立即沖上去,一把抓住他的手,眼淚汪汪地道:“李先生,我還以為你也被抓走了呢,小天哥被關進大悲寺了,這可怎麼辦?”

    李秋池心中一軟,忙安慰道:“哚妮姑娘,現在急也沒用,你……”

    哚妮打斷他的話,急不可耐地道:“我怎麼能不急,現在可怎麼辦才好啊,李先生,你是讀書人,心眼多,你教教我吧,對了,你說去告禦狀成不成?是不是還要滾釘板?只要能救小天哥,我不怕的!”

    李秋池咳嗽兩聲,乾笑道:“哚妮姑娘,說書的講的故事都比較誇張,你不用當真的。現在東翁被抓,不過短時間內不會有大礙。只是等事情報上朝廷,恐怕就不可挽回了,皇帝心在天下,怎會為了東翁一人而寒了銅仁眾土司之心。”

    哚妮一聽又急了,道:“那該怎麼辦?”

    李秋池歎了口氣,搖搖頭道:“李某曾再三相勸,奈何東翁不聽勸阻、一意孤行。如今五家權貴已經盯死了他,除非神佛顯靈,否則誰也救不了他了。”

    哚妮道:“神佛……”

    哚妮眼睛一亮,脫口就要說出葉小天的身份,耶佬及時咳嗽一聲,打斷了哚妮的話,道:“哚妮姑娘,李先生只是一個讀書人,打官司在行,可老爺現在的情況卻已不是一場官司就能解決的了,你也不要難為李先生了。”說著向哚妮使了個眼色。

    李秋池並未注意這老頭兒使眼色,他也不知道葉一線生機,九死一生的可能就在于監州那裡,雖然希望不大。不過……”

    哚妮瞪大眼睛看著他,不明白他亂七八糟的在嘟囔些什麼。李秋池咬了咬牙,終於下了決定,霍然抬起頭來道:“如果能說服于監州,或者東翁還有一線生機,學生這就往監州府一行,為東翁去做說客!”

    “求于監州?”

    哚妮也聽說過于監州和張家不和,而此案的主犯正是張家人。她心思單純,想不到太複雜的問題,只覺得既然于監州和張家不對付。那麼確實很可能會幫助小天哥,不禁喜道:“好啊,那……要不要準備些貴重禮物?”

    李秋池搖頭道:“此案的利害,不是錢能解決的,是成是敗,全在于監州一念之間,李某這就往于府一行!”

    李秋池和哚妮商定之後,便向于府趕去。李秋池一走,耶佬便道:“尊者一舉殺掉五家權貴子弟。恐怕難以善了。我去寫封書信備用,如果李先生這邊不能成功,那麼就立即派人回山報訊!”

    哚妮點點頭,耶佬便匆匆離去。耶佬剛走,遙遙便風風火火地跑進來,問道:“哚妮姐姐,家裡怎麼備了那麼多的馬匹。是要出遊麼?”

    遙遙已經是一個十一歲的大姑娘了,出落得眉眼俊俏,容姿嫵媚。腮若凝脂,臉泛桃花。桃四娘緊跟著進來,向哚妮遞了眼色,她雖受哚妮囑咐,不想讓遙遙知道發生了什麼,奈何沒有理由阻止遙遙自由,終究還是被遙遙發現了異狀。

    哚妮急忙斂去焦灼的神色,隨意找個理由,向她搪塞起來……

    ※※※※※※※※※※※※※※※※※※※※※※※※※※※※

    于府後宅內,有大木為柵,圈起了好大一片草地。于俊亭打開柵欄門兒,剛一走進去,十幾條耳朵尖尖的狼就迅速撲了過來,拖著硬梆梆的尾巴繞著于俊亭轉起了圈圈。

    “滾!都滾開!”

    于俊亭斥喝了幾聲,那些狼見主人似乎心情不好,立即一哄而散。于俊亭走到一處木板隔斷的囚籠旁,將木板向上一提,兩隻山羊“咩咩”叫著從裡邊走出來,一見主人動作就已機警地伺伏於四周的群狼立即一擁而上。

    片刻功夫,兩隻肥羊就已被群狼撲倒,活活咬死,狼用它們尖利的牙齒撕咬著,一時間鮮血淋漓。嗅著那血腥味兒,看著群狼大口大口地撕咬著羊肉,于俊亭的心情漸漸平復下來。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弱肉強食,適者生存。狼吃羊,看似殘忍,可那就是狼的生存法則,既然上蒼賦予它的是吃肉的能力,給了它尖牙利齒,那麼它也別無選擇,血腥就是它的生活。

    人類世界的廝殺工具不是他們的拳頭和牙齒,但本質還是一樣的。從小到大,她所經歷的明槍暗箭又何嘗少了,如果有一次失敗,她所面臨的下場恐怕比那個洛家女還要悲慘,那時誰來憐憫她呢?她又能責怪誰不能替她主持公道?弱肉強食,本來就該是這樣子的,不是麼?

    這時,一個家僕低著頭走進來,匍匐在于俊亭腳下:“土司,葉推官府李師爺求見。”

    于俊亭微微一怔,冷冷地道:“不見!”

    那家僕恭敬地叩了個頭,爬起身,依舊垂著頭往外走。他是不能直視土司的,遠遠聽見土司回府的號角聲,他就要立刻恭馴的地低下頭,如果有什麼事要面稟土司,也是要低著頭,尋著土司大人的腳尖走去。有些荒誕,但又是事實:迄今為止,他只聽過土司老爺的聲音,還沒見過自家這位女土司的長相。

    “等等!”

    于俊亭突又喚住了他,略一沉吟,道:“把他帶到這兒來。”

    李秋池被領進了柵欄,看到幾頭惡狼把兩隻羊啃得乾乾淨淨,站在血泊裡意猶未盡地盯著他看,李秋池有些心驚肉跳地往于俊亭身邊靠了靠,強笑道:“監州大人養的這些猛犬,凶性十足啊。”

    于俊亭瞟了他一眼,淡淡地道:“那是狼,不是狗。”

    “啊?”

    李秋池登時變色,趕緊又往于俊亭身邊靠了靠,見那些狼只是盯著他,並沒有作勢撲過來的意思。這才稍稍心安。于俊亭負手走開,悠閒地問道:“你求見本官做什麼?”

    李秋池還在警惕地看著那些狼,忽一回頭,見于俊亭已經走開,嚇得他趕緊追上去:“監州大人,等等我,等等我。”

    李秋池慌裡慌張地追上李秋池,道:“監州大人,我家大人被關押在大悲寺,情形堪憂啊。我家大人是為了申張正義、為民做主。張道蘊等五人強闖民宅、姦淫婦女。情形惡劣之至。

    而且那受害女子乃是漢家女,當年皇朝天子與貴州土司約定的條件是土司人家對土民犯法,可以贖金買罪。所以,我家大人不許以罰金抵罪,判處他們死刑也是正當之舉。

    雖然說先斬後奏似乎不甚妥當,但朝廷也有規定:特殊時候,地方官可便宜行事。什麼是特殊時候呢?戰爭是其一,民變是其一,天災也是其一。當時情形。府衙前萬眾聚集,處理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激起民變,而張道蘊等五名案犯的家族又咄咄逼人。想要強行把人犯搶走,我家大人便宜行事,也就出於無奈……”

    于俊亭站住腳步,回首看他一眼。淡淡地道:“如果你是來和本官講道理的,那就請回吧!”

    李秋池趕緊道:“是是是,學生知罪。監州大人。張家跋扈無道,監州大人負有監攝全府官吏的職權,想必對此行徑也早有不滿罷。他們如此欺淩百姓,會失去民心,會讓官民失和,一旦激化到忍無可忍的地步,後果不堪設想。

    而今,葉推官能不畏權貴,強項執法,此舉必然緩解百姓的怨憤,就是皇帝聞聽,必然也會心生讚賞。可這又涉土司家事,若是天子強行包庇,違背太祖皇帝做出的承諾,甚是為難。如果監州大人此時能出面向天子請求特赦,天子有了臺階下,對監州大人必定心生讚賞……”

    于俊亭站住腳步,慢慢轉過身子,看著李秋池,似笑非笑地道:“你是說,我若上奏為葉小天請求寬恕,便會取悅天子?”

    李秋池忙道:“難道不是麼?張家世受國恩,張家子弟卻如此無法無天,禍害子民,天子必然不悅。如果于監州能主持公道,龍顏大悅之下,就是借機貶斥張家,提擢監州大人也不無可能,這對監州大人可是個難得的好機會,不容錯過啊。而且,我家老爺一旦脫困,感恩戴德,必然會誓死效忠大人。”

    于俊亭淡淡一笑,道:“這才是你的真心話吧?說的也確有些道理……”

    李秋池欣喜道:“那麼監州大人是同意了?”

    于俊亭斬釘截鐵地道:“不可能!”

    于俊亭轉過身去,加快了腳步,李秋池立即亦步亦趨,緊隨其後。

    于俊亭道:“你也知道,貴州地方不比中原,天子的青睞對本官來說只是錦上添花,最緊要的是不能讓銅仁眾土官把我當成異類!試問,就算上面有人很欣賞你,把你派到一個地方委以重任,可是你的同僚、下屬個個離心離德,對你敬而遠之,你還幹得下去?我如今力保葉小天沒有當場被殺,已經觸怒很多人了,如果再強行包庇他,結果如何?”

    李秋池聽著于俊亭冷靜而無情的分析,心頭越來越涼,但是于俊亭對葉小天那種愚蠢的英雄主義所產生的好感這時漸漸發生了作用。

    于俊亭忽地話風一轉,又道:“我看葉小天身邊頗有幾個死士,你若不想他死,不如冒死一試。如果能救他出來,從此易名改姓逃亡天涯,或可保住他的一條狗命!求人,不如求己!”

    李秋池心中一動:“于監州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她在慫恿我去劫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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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8
發表於 2015-5-13 22:46:37 |只看該作者
第557章 楊天王的來信


    反正雙方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也用不著再藏著掖著,李秋池便試探地問道:“大悲寺內如今戒備森嚴,已不亞於龍潭虎穴,僅憑十個八個的死士,如何衝破重重防禦救人出來?”

    于俊亭悠然道:“看守分屬七家,七家各懷異心,只要其中有那麽一兩家的人有心放水,也未必就沒有機會,如果你連這個機會也不想去嘗試,一味等待他人施捨,那還是準備替葉小天收屍算了!”

    李秋池趕緊道:“是是是,監州大人說的在理,只是……白天劫獄的話老遠就會被發現,難以成功。如果在夜晚劫獄的話,那時已四城緊閉,就算把人救出來,卻又逃不掉,如之奈何。”

    于俊亭忽地站住,輕輕一拍額頭,自言自語地道:“大戶人家在府裡大多修有秘道,以備不測。我在東山腳下有幢別業,後花園中也修了一條秘道,開啟的機關就是假山上的棋盤,只要將棋盤用力向左旋動三周,便可打開秘道了。

    那秘道不但有三處出口,而且極為穩秘,內部空間極大,藏個百八十人都不在話下。只可惜本官近來急等錢用,將那幢別業賣給了一個姓葉的,白白荒廢了這條秘道,實在可惜!”

    李秋池輕輕“啊”了一聲,他知道那處棋盤,他還在那張棋盤上和遙遙的西席老師下過棋,萬沒想到那竟是一處地道的開關。若非于俊亭自己說出來,他們在那裡住再久的時間,也難發現,試問哪個成年人會閑到無聊,嘗試用力轉到棋盤,而且要一轉三圈呢。

    李秋池向于俊亭一揖到地,慨然道:“我家大人若能倖免於難,全賴監州成全!”

    于俊亭冷哼一聲道:“本官與那姓葉的可是毫不相干。他是死是活也與本官全不相干!”

    李秋池知道她在撇清。忙應道:“是是是,學生明白!”

    李秋池抬起頭來,見于俊亭又已走出老遠,幾匹狼走過來,正好奇地盯著他看。李秋池登時汗毛直豎,趕緊縮肛提臀,邁著似走似跑的步子,一溜煙兒地竄到于俊亭身後。

    李秋池出了監州府,往大街上一站,一陣風來。忽然覺得後背黏乎乎的發涼,竟是已經出了一身透汗。李秋池仿佛大夢初醒,我跑到于家來幹什麽?好不容易才逃脫性命,我該趕緊回貴陽才是正理啊。

    哚妮那丫頭不通世務,天真爛漫。我就該向她索要大筆賄賂,然後假意往于家行賄,趁機一走了之,可我怎麽……。你完了你完了,你可是大名鼎鼎的李大狀啊。現在你心也不黑臉也不厚,你還配稱李大狀麽,真是被那姓葉的帶壞了。”

    李秋池一邊深刻地自我檢討著,一面打馬如飛。直奔葉府。于俊亭待李秋池離開,也從狼舍中出來,回到花廳凈了凈手,剛在椅上坐下。文傲就急匆匆地走進來,對她道:“大人,播州有信使到了。”

    于俊亭動容道:“帶他到書房見我!”

    此前。獲悉生苗出山的消息時,于俊亭立即命令于海龍停止對涼月谷果基家的討伐,嚴陣以待地防範生苗,同時她還派人把這件消息通知了楊應龍。楊應龍遠在播州,消息往返殊為不易,所以時至今日消息才傳回消息。

    播州來使扮做一副商賈模樣,進了書房向于俊亭抱拳一揖。于俊亭沈聲問道:“楊天王有何消息給我?”

    那商賈恭敬地道:“我家土司有一封書信給于大人,除此並無口信。”說著將褡褳翻過來,在上邊一處補丁處摸索了兩下,扯住線頭一拉,撕開一道口子,從夾層裡摸出一封信,雙手遞給于俊亭。

    于俊亭打開書信看起來,她和楊應龍已暗訂婚約,密信開頭自然要問候一番。只不過這兩個人的所謂結合,純粹是一種利益立換,並無溫情可言,所以信上也只是泛泛地問候一下起食飲居,真要讓楊應龍在信中甜言密語一番,那可真難為了他。

    對這些無聊的問候語,于俊亭直接略過,目光向下一掃,突地看到一行文字,驚得她身子一震,驀然張大了眼睛,她仔細再看,確實沒錯,那行字明明白白地告訴她:葉小天是蠱教尊者!

    老天!

    于俊亭在心中驚嘆。

    十萬大山里的生苗,在貴州幾乎沒有人不知道。山中有詭異莫測的蠱術師,這事也有很多人知道,但是很少有人能把這兩者聯繫起來。

    在大部分人的印象中,數十萬生苗是以部落為單位,散沙似的居住在重山疊嶂之間的野蠻人,至於蠱術師,則是一些生苗部落裡的巫師,知道山中實情的只有極少數人。

    于俊亭恰恰就是這極少數的人中的一個,她知道那數十萬生苗的部落之間確實互不統屬,貌似一盤散沙,但是在大山深處有一處奇妙地方,住著一群黑袍的巫師,他們是這數十萬生苗的靈魂。

    雖然這群巫師通常不會干涉各個部落的事務,但是如果他們發出號令,卻能立即把這數十萬生苗凝聚起來如臂使指。而這些黑袍巫師們的組織,就叫蠱神教,他們的教主,被稱為尊者。

    尊者,統御著數十萬生苗,不用管他們吃穿、不用管他們住宿。不用給他們發薪俸,甚至不用委任官職,但是只要一聲號令,卻能馬上讓他們捨生赴死、眉頭都不皺一皺的山中皇帝!

    楊應龍是清楚葉小天身份的,所以一聽生苗出山,馬上就想到了葉小天。他熟知生苗情形,深知沒有蠱教的命令,生苗絕不會出山,而能調動生苗出山,這一定是葉小天的手筆。

    葉小天竟然調動生苗出山,令他頗為意外,他不清楚這數十萬野蠻人的領袖究竟想幹什麽。不過,幸好葉小天只調了一個部落,聯繫到葉小天正在銅仁做官,而且當時正飽受冷遇,再加上楊應龍一直知道蠱教的保守政策,所以沒有太嚴重的估計。

    楊應龍原本是不想對人泄露葉小天身份的,哪怕是他的政治盟友兼預訂的二夫人于俊亭,可是葉小天已經被調到銅仁,而且就是因為于俊亭對他心懷芥蒂,這才利用機會對他來了個明升暗降。現在有生苗出山,楊應龍擔心于俊亭和葉小天發生衝突會引起不可測的後果,只得對她說了實話。

    楊應龍從水銀山暫時收手後,並沒有閑下來,他又和與番州毗鄰的水東宋氏產生了磨擦。對正在秣馬厲兵、積蓄實力的楊應龍來說,發生這種事很正常。但宋家也是一個龐然大物,楊應龍需要小心應付,不能分心於銅仁,只好向于俊亭透露葉小天的身份了。

    楊應龍絕不會和一個笨蛋合作,所以于俊亭當然不是笨蛋,因此楊應龍並未在信中說的太多,在他看來,只要他說出葉小天的身份,于俊亭就該知道怎麽做了。

    楊應龍確實沒有低估于俊亭的智商,只是他卻低估了于俊亭的野心。于俊亭看到葉小天竟是蠱教尊者,心中的震撼實在難以言喻,但是當著那位信使,她的臉上卻始終很平靜。

    于俊亭看罷書信,對那信使平靜地道:“請回覆楊天王,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那信使怔了怔,道:“大人不寫一封回書麽?”

    于俊亭道:“不必,你如此回覆,他自會明白我的意思!”

    那信使垂首道:“是!既如此,小人告辭!”

    于俊亭點點頭,文傲便引了那信使出去,過了一陣兒,文傲重回書房,就見于俊亭正負著手在房中踱步,文傲欠身道:“大人。”

    于俊亭心不在焉地擺擺手:“信在桌上,你看看。”

    文傲詫異地看了于俊亭一眼,他還很少見到于土司失態,就是兩年前于土司的幾位叔伯長輩再度聯手向她發難時,她都始終鎮定自若,此時此刻她這是怎麽了?

    文傲拿起那封書信看起來,只看到一半,便身形一震,驚呼一聲抬起頭來,于俊亭站住腳步,睨著他道:“你明白了?”

    文傲不敢置信地道:“那位葉推官竟是蠱教尊者?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

    于俊亭道:“你是說,楊天王的消息有誤麽?”

    文傲定了定神,道:“既然是楊天王所言,那自然是不會錯了。只是……,實在有些令人難以置信吶!作為蠱教尊者,地位崇高,無拘無束,那是何等逍遙,他又何必出山,在官場中受氣。”

    于俊亭知道他還沒有看完信,便道:“楊天王在信中已經說明緣由了,葉小天想討紅楓湖夏家的大小姐做老婆,可夏家卻不同意,於是他和夏家打了一個賭,要憑一己之力,在兩年之內由一個不入流的雜職官升做六品官。難怪上次我想招攬他,他和我談的唯一條件就是要做六品官,原來是為了這個!”

    文傲怪叫道:“這是什麽道理!他是蠱教尊者啊,統御數十萬人馬,這還不夠?難道一個六品官比蠱教的尊者還威風?這樣的女婿不要,卻要他去搏什麽六品官,難道夏家的老爺子患了失心瘋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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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9
發表於 2015-5-14 22:44:49 |只看該作者
第558章 狼看上羊


    於俊亭對文傲道:「不然!一方羅紋硯,到了一個殺豬匠手中,他會明白這麼一塊黑石頭有什麼價值?一口絕世好劍,到了一個深閨女子手中,還不及二兩胭脂可貴。尊者值不值錢,要看對誰來講。

    紅楓湖夏家遠在貴陽,十萬大山裡的生苗和他們不搭界。再者說,夏家陽氣太重,這一代生了七八十個男丁,偏就只生了一個丫頭,自然被全家人捧成了寶,哪捨得她嫁到深山老林裡去。」

    文傲道:「屬下還是不明白。就算紅楓湖和十萬大山不搭界,可蠱教的一舉一動若能影響到與之搭界的眾多地方,那些地方的土司們受到蠱教影響,蠱教教主在貴州自然也就擁有了舉足輕重的地位,夏家又豈能無視?」

    於俊亭莞爾道:「生苗不能出山的,他們能影響誰……」

    話猶未了,於俊亭的聲音便戛然而止,「生苗不能出山」,那已經是老皇曆了。以前生苗固執地守在深山裡,他們不肯出山,同時也頑固地拒絕山外人的接觸,久而久之,大家都覺得生苗不出山似乎是開天闢地以來就應該如此。

    可是,現在生苗出山了,格哚佬部已經遷徙到提溪。另外,她又記起,蠱教的教主依照教規是不能娶妻生子的,可葉小天卻和夏家訂有關於婚姻的一樁賭約,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於俊亭覺察到:蠱教,已經變了!也許是因為出了葉小天這樣一個奇葩的教主,又或者是盤踞山中千餘年的蠱教在外界的不斷滲透影響下終於靜極思動,總之……他們要出山了!

    蠱教出山,也就意味著數十萬生苗會陸續出山。而葉小天,大概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似乎他還沒有意識到數十萬可以出山的生苗掌握在手中,對他來說究竟意味著什麼……

    其實,葉小天固然是有些身在局中,所以意識不到自己所掌握的力量究竟可以發揮多麼巨大的作用,一直以都草頭王來自嘲,但是造成這一認知也不無其它原因。

    當初夏家知道他的身份後,就根本沒把他當回事兒,使得葉小天一直錯誤地認為山外的土司們並不把山裡的生苗放在眼裡,這種認知,直到這次他調動格哚佬部出山。從銅仁府上下的緊張反應才有所糾正。

    實際上,如果生苗不能出山的話,那他這個尊者對山外的土司們來說的確毫無意義。世間無龍,你空有屠龍之技又能如何,還不如殺豬之技管用呢。可生苗既然破例出山了,那意義就截然不同。

    這將是一支多麼龐大的力量?如果這支力量全部出山並在山外站穩腳跟,那麼葉小天立即就可以一躍成為和四大天王平起平坐的頂尖人物。想到這裡,於俊亭不禁有點眼紅。

    四大土司莫不是傳承了近千年甚至千年以上。方有今日雄厚的基礎。而葉小天只要能成功地把生苗從山裡頭拉出來,他就立即有資格和這些經營了上千年的土司人家相提平論。

    人家用了一千多年時間。子子孫孫無窮無盡地奮鬥,方有今日地位。於家臥薪嘗膽四百多年。直到今日才勉勉強強可以和張家對抗,而葉小天頃刻之間就能躍至她不敢想像的高度,這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文傲搖頭嘆道:「這個葉小天。擁有如此強大的力量,卻為了三里莊一介小民怒而殺人,如果不是大人去的及時,他已被人斫成肉醬。常言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有如此尊貴的身份,卻把自己當成一個魯莽的匹夫,真是……」

    「魯莽的匹夫麼?」

    於俊亭聽了這句話,目中漸漸露出奇異的光芒:安宋田楊四大家,對繼承人莫不從小培養,長大後又屢受考驗,方能接掌家主之位。所以他們之中無論哪一個,都不會輕易地感情用事。葉小天擁有著不遜於他們的力量,卻沒有他們那樣教育和經歷,所以成了一個另類的領袖,這樣一個人……

    於俊亭的目光漸漸熾熱起來。

    ※※※※※※※※※※※※※※※※※※※※※※※※※

    李秋池回到葉府的時候,忽然發現花廳裡多了許多陌生人。雖然他們穿著普通的百姓服裝,可李秋池總覺得他們的膚色舉止都有些異樣,似乎與周圍的環境有些格格不入。

    這些人正是蠱教八大長老從自己的俗家親眷中為葉小天挑選的侍衛。他們特意挑了家裡男丁多的親眷,而且還要懂得漢語,把他們派來銅仁,定居葉府左右,以便暗中策應。

    耶佬一見他們趕到,不禁大喜,正是用人之際啊。

    葉小天已經在附近買下幾幢民宅,準備用來給他們定居,不料現在卻出了這樣的事,耶佬便吩咐他們先把女眷和孩子遣出城去,不要留在這裡礙事,只留下所有壯年男丁候命。

    見李先生回來了,耶佬便把他們打發出去,哚妮快步迎到李秋池面前,急切地問道:「李先生,於監州那裡怎麼說,她肯幫忙麼?」

    李秋池見廳中只有耶佬和哚妮在,便壓低聲音道:「於監州是銅仁的一份子,不肯為了東翁得罪那幾家權貴的。」

    哚妮聽了頓時露出失望神色,李秋池又道:「不過,那五家權貴是張家一系的人,和於監州是對頭,同時於監州又很欣賞東翁的為人,所以……,她暗示咱們可以劫獄,救出東翁!」

    哚妮道:「你是說,於監州給咱們出主意,讓咱們劫獄?」

    耶佬神色一動,道:「當真?身為監州,她竟教唆咱們劫獄?會不會是她的一計,故意引咱們上勾?」

    李秋池道:「於監州何必如此做,她有什麼理由?」

    這句話問出來,李秋池的臉色忽地變得非常難看。於監州縱然同情葉小天,可是站在她的立場上,會慫恿他們劫獄嗎?確實不合常理。剛才在於府時,他心情太過急切,身後又有幾匹惡狼讓他分心,竟未想到這一點。

    耶佬說的不錯,這的確有可能是於監州的一計。葉小天活著,會讓於監州很為難。若是任由五位權貴殺了他,於監州面上又不好看,可是不殺,她就得面對來自五位權貴的壓力。

    如果葉府的人劫獄,他們就有了趁機除掉葉小天的理由。那樣一來,他們對朝廷就有了交待,不是我們目無朝廷,未曾請旨便擅殺犯官,而是他企圖越獄,混亂中被獄卒當場格殺。葉小天一死,她和五位權貴的尖銳矛盾也就迎刃而解了。

    想到這裡,李秋池不禁冷汗涔涔,哚妮見他臉色難看,忙道:「李先生,怎麼了?」

    李秋池把他的想法一說,耶佬和哚妮的臉色頓時也變得難看起來,如果說那個冷酷無情、唯利是圖的於監州會對葉小天心存憐憫,真心助他們劫獄,還是李秋池的這個想法更靠譜些。

    他們見八戶人家已經趕到銅仁,手頭可用的勇士增加到了三十多人,本已有心劫獄,可是於監州是存了這樣的念頭,他們反而不敢輕舉妄動了,那不是給人家製造殺死尊者的藉口和機會麼?

    可是,如果不能劫尊者出獄,難道坐視他去送死?耶佬登時又變得凶神惡煞起來,如果不是李師爺就在面前,他又要惡狠狠地振臂大呼了:「傳訊回山,調十萬大軍踏平銅仁府!大不了救了尊者,拍拍屁股回山了事!進了十萬大山,就是我們的天下,就算是皇帝,又奈我何!」

    李秋池心有餘悸地道:「這個姓于的實在是太陰險了,我險些著了她的道兒。」

    哚妮憤怒地道:「好惡毒的女人!如果我小天哥有個好歹,我絕不放過她!」

    ※※※※※※※※※※※※※※※※※※※※※※※※※

    李秋池心中那個狡詐如狐、哚妮大聲咒罵為兇殘如狼的於監州,此時剛剛趕到大悲寺。就如葉小天當初在水銀山初見她時一樣,髮束青蘿帶,身著軟綢衫,腰束紫穗長絛,佩綴羊脂美玉,恰如一樹瓊枝。

    如果要說有什麼不同的話,那就是之前的於俊亭,容顏和舉止都唯恐不像男人,而這一次,她並沒有刻意描濃自己的眉毛,走路也不像男人一般抬腿邁步,眼神少了些銳利與冷酷。

    就只這麼一點小小的變化,就讓她整個人的氣質都發生了變化。現在的於俊亭,哪怕依舊身著男裝,也能讓每一個看到她的人立即意識到她是女兒身,是一個年輕、婉媚、可愛的姑娘。

    於俊婷的手中沒有拿著平時從不離身的那柄象牙小扇,蔥白般優美纖長的十指交叉著,兩肘拄在桌上,尖尖的不巴就在花瓣狀的十指上方,看起來楚楚動人,她長長的眼睫毛輕輕地眨動著,眸光更是柔媚。

    「從來沒有人,從來沒有,會把道義看得重於一切!而葉大人,你做到了,我真的很欽佩你!」

    於俊亭的聲音柔柔的,在這安靜的禪室中,還有淡淡的檀香味兒,聽著這樣悅耳柔和的聲音,有一雙美麗的似春水柔波般的眼睛望著你,馬上就叫人體會到了什麼叫做秀色可餐。

    葉小天心中登時警鈴大作,擺在面前的那盞熱茶,他可是一口都不敢動了:「這個女魔頭不期而至,又擺出這麼一副鬼樣子,她要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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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14 22:45:48 |只看該作者
第559章 不翼而飛


    葉小天謹慎地向四下掃了一眼,這是方丈禪房旁的一間靜室。被帶到這裡之前,他曾在被關押的地方聽到外面發出爭執聲,大意是於俊亭想提審他,而那五位權貴家派來的看守因為沒有自家主人的允許卻不肯放行。

    但是,他們的主人不在現場,那些家將們終究不敢抗拒態度越來越強硬的於監州,最終還是妥協了,於是葉小天就被帶到了這裡。不過,葉小天是最重要的人犯,所以五家權貴的看守們大部分都跟了過來,守在靜室四周和院落內外。

    葉小天警惕地道:「今日之事,還要多謝監州大人成全。只是不知監州大人此刻召見,有何吩咐?」

    於俊亭微笑道:「葉推官不用擔心,我沒有想對你不利的意思。你,也許不是一個合格的官吏,卻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像你這樣的人,我很欽佩,我佩服的人,不該輕易死掉!」

    這小妖女竟然說她佩服我?看著於俊亭一副「人家真的好崇拜你」的眼神,葉小天都有點受寵若驚了,他訝異地看著於俊亭,小心翼翼地道:「監州大人說我不該死掉,是什麼意思?」

    於俊亭道:「雖然我堅持不肯讓你下獄,而是關在這裡。不過還是太危險了!你當著他們的面殺了他們的兒子,誰也無法保證他們會不會暗中對你下毒手,為安全起見,我要救你出去!」

    葉小天吃了一驚,於俊亭要救他出去?那就要和五位權貴正式決裂了,雖然此前他們就分屬兩派,可畢竟還沒到兵戎相見的地步,如今為了救他,於俊亭竟不惜和五個權貴徹底翻臉?

    葉小天真的有些不敢置信,這不是舉手之勞的事,而是需要於家付出重大代價。你叫他如何相信這位於土司竟有這麼偉大的情操。她是一族領袖,智慧、膽魄、冷靜的理智,都是上上之選,兼且心狠手辣,也不想想張胖子曾被她陰得多慘,突然之間她就變成一個崇拜英雄的天真小女子了?就因為他的熱血之舉,一下子對他傾慕到了不計後果的地步?

    葉小天有些不信,可於俊亭已經激動地抓住了他的手:「是的!如果讓你不明不白地死在這兒,我絕不會原諒自己!所以,我要救你離開。無論如何,都要救你脫離虎口!」

    於俊亭的手保養的非常好,肌膚粉膩光潤、柔軟酥滑,抓住他的時候,既溫暖而有力,被她抓著很舒服。

    這幾句話說出口,於俊亭的臉頰上便騰起兩抹激動的紅暈,看她如此激動的模樣,還有那真誠懇切的眼神。葉小天想不信都不行了,因為於俊亭如果要殺他,實在不用如此費事,而除此之外又實在沒有欺騙他的理由。

    人心人性。本來就是最難測的東西。每個人都有過所作所為和理智判斷大相逕庭的時候。像他就是這樣,他曾幫助蘇循天隱瞞誤傷人命的重罪,只因蘇循天是他的朋友。他也曾在張孝天一案中和稀泥、扮糊塗,只因他也有趨吉避凶的本能。他不在乎權貴之間的狗咬狗。

    可是,依舊是他,為了周班頭被毆打。便義無反顧地,在任何人看來都像是拿雞蛋碰石頭的情況下,豁出了命去對抗孟縣丞和豪強齊木。這一次他明知道要為那可憐的洛姑娘主持公道必會陷自己於危難之中,甚至可能當場喪命,他還是毫不考慮地做了。

    人,本來就是一個矛盾綜合體,總是在好壞、善惡、多少、高低、貴賤、窮富、吃虧與享福之間搖擺不定。有些人只有膽量在小事上違背理性屈從性格,那是平常人,有些人在大事上一樣會隨從自己的喜怒,那就是亦正亦邪。

    或許,於監州也是這樣的人?如果是這樣,她做出這樣的事來倒也不無可能了。想到這裡,葉小天的心忍不住怦怦地跳了起來:「監州大人,你真要救我出去?」

    「當然!我何必騙你?」

    於俊亭美麗的眉輕輕地挑了起來:「我不但要救你出去,我還要讓你留在銅仁府,繼續做推官!百姓需要你這樣為民請命的好官,於某也需要你這樣的一位同僚,一同打造一個不同以往的銅仁!」

    葉小天不敢置信地道:「什麼?監州大人不但要救我性命,還要保留我的官位,這怎麼可能?」

    於俊亭微笑道:「讓於家力壓張家一頭,在別人看來,也是不可能,但我成功了!我要讓於家取代張家,成為銅仁第一土司,就必須要能人所不能,葉推官的這樁麻煩,就算是我的第一塊試金石吧!」

    葉小天怔了半晌,才道:「監州大人準備如何救我?就這麼帶著我,大搖大擺地走出去?」

    於俊亭道:「那五家的看守不會放任我帶你離開,如果強行帶你走,我就得做好和那五家權貴正式開戰的準備,可一時之間我又未備足人馬,所以,得先用點兒手段,不過你放心,不用多久,你就不必再藏匿行蹤!」

    葉小天至此終於相信了於俊亭的誠意,他沒有急著詢問於俊亭究竟打算用什麼辦法救他離開,而是對於俊亭拱拱手道:「監州大人不惜得罪五家權貴也要維護葉某,大恩大德葉某謹記在心!」

    於俊亭搖頭道:「其實救你的人並不是我,而是你自己!那五個奸惡之徒,你以為我就不痛恨嗎?我也是女人!洛家女的悲慘遭遇,我感同身受!可是,為了家族的利益,我退縮了……」

    於俊亭羞愧地低下頭去,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抬起來:「你的所作所為喚醒了我的良知!我的良知告訴我,如果我放任你被他們暗殺,又或者上書朝廷彈劾於你,我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所以,我來了!」

    燈光下,於俊亭的眼睛就像夜空中的星辰,真誠的目光一閃一閃,無比璀璨!看到這樣美麗的目光。葉小天的心也不禁為之迷失了,但是只迷失了那麼一瞬,因為他突然聽到身側有聲音。

    雖然那聲音很輕微,但這間屋子裡本該只有他們兩個人。葉小天驀然扭頭望去,只一看,登時驚愕地瞪大了眼睛……

    ※※※※※※※※※※※※※※※※※※※※※※※※※※※※

    張雨寒親自押著葉小天到了大悲寺,一切安排妥當後便回了府衙,他要把今日之事告訴叔父張鐸,儘管張鐸很可能已經知道了一切,但他不向堂叔匯報。就是對堂叔權威的冒犯,已從喪子之痛中冷靜下來的張雨寒擔不起這樣的風險。

    張雨寒到了府衙後宅,卻被張雨桐擋了駕:「堂兄,道蘊的事我已經知道了。不過,家父身體虛弱,正在休息當中,我不敢驚醒他,你且稍等一陣吧。」

    張雨寒這一等就等到日將近暮,張雨桐才躡著腳兒出來。小聲道:「家父已經醒了,我已經把道蘊的事簡單地對他說了,堂兄請進吧。家父病體未癒,你不要說的太久。」

    張雨寒進了臥室。一見張鐸就忍不住老淚縱橫。論輩份,他是張鐸的侄子,但是論歲數,他比張鐸還年長了兩歲。張鐸在他面前也就不大擺長輩架子,一見他來,便虛弱地招手道:「雨寒來啦。坐吧!」

    張鐸虛弱地喘息了一陣,對坐在面前的張雨寒道:「桐兒剛剛已經把情形告訴我了,想不到我們張家,竟也有被人欺上門來的一天吶。」

    張雨寒垂淚道:「叔父,道蘊死得太慘了,你可要為你的侄孫報仇啊!」

    張鐸道:「你放心,誰想欺到我們張家頭上,我都不會叫他好過!不過……」

    張鐸話風一轉,又道:「雨寒吶,你說,換作從前,有誰敢對我張家如此不敬?可是現在,於俊亭那小賤人只是稍佔上風,就有人無視我張家了,我張家統治銅仁府已經有五百年,不知有多少人做夢都想爬到我們頭上去。」

    張鐸喘息了一陣,又道:「如今為什麼出現這樣的事,還不是因為我張家不如從前了。你要幫我、幫著你雨桐兄弟,只有重振咱們張家的威風,才能為道蘊報仇,才能不再發生這樣的事!」

    張雨寒咬著牙道:「叔父說的是,侄兒也懷疑此事是於俊亭暗中主使,否則那葉小天一個沒根基的流官,安敢如此!」

    張鐸欣然道:「你這麼想就對了,要想為道蘊報仇,要想咱張家不再出現這樣的事,就必須打垮於家。於俊亭包庇葉小天,諸位土司、頭人,必定心生不滿,這是我張家的絕好機會,你要配合雨桐,趁機大力拉攏各土司頭人,以重振張家!」

    張雨寒道:「侄兒明白!可道蘊慘死,屍骨未寒,葉小天還逍遙法外,侄兒……」

    張鐸握緊了他的手,盯著他的眼睛道:「要忍!小不忍,則亂大謀!葉小天如今押在大悲寺內插翅難逃,你急甚麼?想為道蘊報仇,想讓我張家不再受欺,就得全力以赴,先鬥垮於俊亭!」

    張雨寒垂首道:「是!侄兒明白了!」

    張雨寒本想請張鐸撐腰,盡快斬了葉小天,卻不想張鐸竟要他效仿勾踐,臥薪嘗膽,以家族大局為重。家族是一棵參天大樹,每個人都是這棵大樹上的一片枝葉,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張雨寒自也明白其中的道理,所以回到家中,便打起精神,開始思索哪些土司可以爭取。

    張雨寒正策劃著,忽地有人飛奔而入:「報!土舍,葉小天逃跑了!」

    張雨寒猛地跳了起來,驚怒交加地道:「你說什麼?大悲寺戒備森嚴,他怎麼可能逃了?」

    那人苦著臉道:「於監州突然要提審葉小天,屬下等實在不敢違拗,只得容她把人提走。不過為了以防萬一,屬下等就守在她提審葉小天的僧舍外面,片刻不敢稍離。

    誰料,等著等著,僧舍中突然傳出一聲驚呼,我等聞聲急忙闖入,就見枷鎖鐐銬落了一地,於監州被打昏,葉小天……不翼而飛了。」

    「胡說!」

    張雨寒揪住那人衣領,大聲咆哮道:「你說你們困住了那僧舍,葉小天又如何逃脫?」

    那人顫聲道:「屬下等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門窗完好無損,房頂、牆壁、地面……,整間僧舍我們都搜遍了,就連地面都逐寸敲過,絕無暗道,葉小天卻憑空消失了。」

    張雨寒氣的渾身發抖,道:「於俊亭呢?已經走了?」

    那人道:「還沒有,於監州昏迷不醒,大悲寺住持正為她診治。屬下等覺得葉小天逃得蹊蹺,所以依舊困住了那處僧舍,守得風雨不透!」

    張雨寒一把推開那人,吼道:「速速通知其他幾家趕去大悲寺!給我備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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