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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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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夜天子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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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23:48:52 |只看該作者
第540章 逼宮


  府衙二堂上,眾土司、土官們濟濟一堂,其中很有一些是葉小天臉熟兒的,比如大萬山司的洪東知縣,烏羅司的阿加赤爾土司,平頭著可司的扎西土司,還有石耶洞、邑梅洞的幾位土司,葉小天縱然不記得他們的名字,長相也有印象。

  只不過上一次葉小天是他們之中的一員,都是來向知府大人討銀子的,而這一次葉小天已經是知府屬官,是旁聽眾土司議盟,如何應對生苗出山這種突發事件的。因此,葉小天沒有坐在他們中間,而是和知府屬官們一起坐在左側。

  右側是眾土司官的座位,左側上首第一位,坐的是一個柳眉杏眼、膚如凝脂的青衫公子,掌中把玩著一柄象牙小扇,笑吟吟地左顧右盼著,正是葉小天心目中的小妖女監州於大人。

  後宅裡面,張雨桐幫父親整理著袍服上的褶皺,道:「那格哚佬部落不過三千人,去掉老幼和婦人,能有八百勇士就不錯了,父親命提溪長官司率於家和果基家的兵馬就足以應對,何必大動干戈,召集全府土司呢。」

  張胖子嘆了口氣,拍拍兒子的肩頭道:「兒子,你還太小,有些事你不會明白的。」

  張雨桐苦惱地皺起了眉:「我已經十七了!」

  張胖子笑道:「不錯,虛歲!」

  張胖子舉步要走,見兒子依舊一副悻悻然的模樣,便又站住腳步,道:「這個攤子,早晚要交到你手上,便先讓你知曉也沒什麼。兒啊,銅仁是咱張家的。沒錯,可人有壯年和老年,江山也是如此。

  如今咱張家,已經不像當年一般說一不二,可以勢壓銅仁所有土司了。水銀山之亂,爹未能調停解決,田家又袖手不管,這些土司們就有點不把咱張家放在眼裡了。

  咱們土司人家,穩!這是不假。我聽那說書先生講,自漢以來。當過中原皇帝的,除了漢人,還有什麼氐,羌,羯,鮮卑,匈奴,契丹,女真。沙陀,西夷,黨項,蒙古……

  皇帝換了無數人家了。可咱們依舊穩穩當當地在這兒稱王稱霸。像那安家,從漢朝到如今經歷多少王朝了?穩著吶!不過,一千年前安家是貴州土司之首嗎?不是!五百年前土司王是安家的嗎,也不是!不滅亡。不代表實力和地位也不變吶。」

  張雨桐動容道:「爹是說,有人想謀奪咱們張家銅仁之主的地位?」

  張胖子搖了搖頭,道:「爹並未探聽到什麼。只是覺得有點不對勁兒,具體哪兒不對勁,爹也說不上來。總之,爹這次大動干戈,就是一個警告,如果真有人圖謀不軌,爹要讓他知道,我們張家,依舊是銅仁之主,銅仁轄下的土司們,依舊聽從咱們張家號令!」

  說到這裡,張胖子臉上掠過一絲豪邁的霸氣,他又用力拍了一下兒子的肩膀,便由兩個力大的僕人攙著走了出去。過度的肥胖,遲緩的身影,把他剛剛呈現的威猛氣勢毀得一乾二淨。

  ※※※※※※※※※※※※※※※※※※※※※※※※※※※※

  二堂上,戴同知介紹完格哚佬部落的情況重新落座,端坐上首的張胖子便道:「本府本著仁義之心,一再忍讓,希望格哚佬部能夠退回山裡,可惜他們對本府的勸誡都當了耳旁風。如今,本府決意,以武力驅逐該部,諸位土司以為如何?」

  張胖子本以為這句話說罷,眾土司就會紛紛攘臂高呼,響應出兵,不料他語音一落,大堂上卻陷入了一陣難堪的沉默。

  葉小天也被這突如其來的靜寂弄得有點不自在,他挪動了一下屁股,不料帶動臀下的椅子,發出吱嘎一聲,在這一片死寂中顯得特別刺耳。葉小天嚇了一跳,趕緊停下不動。

  張胖子一雙眼睛微微瞪大了些,臉上有些燥熱,他對眾土司的不恭已經隱隱有些覺察,可他沒有想到事態已經發展到了遠比他估計的還要嚴重得多的地步,他這銅仁之主發了話,竟然沒有一人響應。

  喬師爺見狀,忙打圓場道:「其實對付格哚佬部,僅憑提溪司張家、於家、果基家的人馬就夠了。知府大人之所以要號召全府各地土司聯手出兵,是為了表示我銅仁各部一體一心!

  諸位大人不要忘了,我銅仁四周群山環繞,大山之中儘是生苗,如果山中部落有樣學樣,可不攪得天下大亂?所以,聯手驅逐格哚佬部,就是告訴山中部落,我們銅仁鐵板一塊,叫他們不要再生妄想,知府大人是一番苦心吶!各位土司只需派遣少量丁壯,意示參加就成了。」

  大萬山司的洪東知縣「咳嗽」一聲,道:「知府大人固然是一番好意,可是武力驅逐,會不會引起山中部落的同仇敵愾,反而紛紛出山了呢?下官的轄地,可是就在十萬大山腳下……」

  洪東縣令這一發言,葉小天才注意到,他居然穿了一套知縣的官服。葉小天還記得上一次他來向張知府討賑銀時,穿著一身藏青色的土著袍服,布帕纏頭,腰掛短刀,不像一個知縣,倒像哪個寨子裡出來的土司。

  向土知府討銀子時穿土司袍服,現在土知府找他商議聯手出兵了,他就穿朝廷的官服……

  葉小天想明白其中的意思,不禁暗暗搖頭,這些土司老爺們的肚子裡墨水兒或許不多,但心機詭詐方面卻毫不遜色。這正是他沒有包辦一切,放手讓格哚佬部去獨自應對的原因,人間是個好地方,但人心也不乏險惡,他們要學會適應。

  洪東縣令這樣一說,立即有幾個土司隨聲附和起來,這幾位土司包括烏羅司、邑梅洞司、石耶洞司,他們的領地都是靠近大山的。所以和大萬山司的洪東縣令有同樣的擔心,只怕因此激怒山中部落,大舉出山,他們首先就要遭殃。

  張胖子氣得鼻息咻咻地道:「你們擔心會激怒其它的山中部落?現在格哚佬部已經出山,已經將提溪司一部分的山川、平原與河道佔為己有,如果不把他們狠狠地打回去,難道你們就不擔心其他的山中部落有樣學樣,紛紛出山?」

  烏羅司的阿加赤爾道:「知府大人此言差矣,山中部落一向不大與外界接觸,方才戴同知也說了。格哚佬部這次之所以要出山,是因為他們接到了神諭,所以知府大人的擔心是不可能出現的。」

  張胖子瞪著他道:「那麼,你烏羅司到底出不出兵呢?」

  終究是積威之下,阿加赤爾不敢與他對視,只是垂下目光,訕訕地道:「我以為,還該慎重其事!」

  張胖子又瞪向洪東縣令,洪東縣令陪笑道:「我以為。應該以和為貴,以和為貴啊。」

  張胖子氣得發抖,他閉了閉眼睛,只覺頭皮麻酥酥的。突然有種天旋地轉的感覺,只怕一睜眼支持不住就得栽到地上,只得咬緊牙關,靜待那種眩暈的感覺過去。

  在他的感覺中。這個時間很短很短,而在堂上其他人眼中,卻只見到張知府一連被兩位土司拒絕之後。雙手扶案,雙眼緊閉,臉色忽青忽白,頰肉激動地哆嗦不止,額頭黃豆大的冷汗涔涔落下……

  這樣一副景像落在眾人眼中,在他們心底都留下了一個極深刻的印象。或許,「銅仁之主」那搖搖欲墜的神壇就是從這一刻起,才真的轟然一聲倒下,碎成了一地瓦礫。

  張知府過了好久才平靜下來,他緩緩張開眼睛,用有些虛弱的語氣對於俊亭和果基土司道:「看來別人都是要自掃門前雪了,關於格哚佬遷至提溪一事,你們兩位怎麼說?」

  於俊亭是在場眾官員中唯一的一個女人,而且要論官階數她最高,是以當然要由她先回答。於俊亭一直把玩的象牙小扇一停,在溫潤的掌心輕輕地敲了幾下,忽地淺淺一笑,道:「我以為,不如比照涼月谷舊例,分其地、安其民,納入轄下!」

  「什麼?」

  張知府驀地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這個一向被他輕看了的女娃兒,私下裡,於俊亭已不只一次向他抱怨,發牢騷說如果知府大人再不拿出舉措,於家就要獨自行動。

  張知府本以為今日無論如何,於俊亭也該堅定地站在他這一邊,怎麼會……,一剎那間,張知府突然都明白了,他的預感沒有錯,的確是有人試圖打壓張家,爭取本家族的排名地位躍升一步,那個人就是眼前這個口蜜腹劍的小賤人!

  於家在銅仁的勢力僅次於張家,他早該想到的,早就該想到的……,可他的預感也太遲鈍了些,直到人家已圖窮匕現,他才有所感應。張知府渾身發抖,手腳冰涼,那種眩暈的感覺又來了。

  葉小天冷眼旁觀,忽然覺得眼前這一幕非常熟悉。對了,他在葫縣時,孟慶唯、徐伯夷、王寧,都不只一次對他搞過這種把戲,幸運的是,他每一次都能絕地反擊。

  而最後出現這一幕時,他已經從被群起攻之的目標變成了事情的幕後主導,被逼宮的那個人變成了花晴風。現在,張知府無疑就是當時的「花晴風」,那「葉小天」又是誰呢?

  葉小天的目光逡巡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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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23:49:36 |只看該作者
第541章 千里走單騎


  葉小天的目光很快就落到了于俊亭的身上,或許是因為在他身上也發生過類似的事情,又或者是因為骨子裡他和于俊亭有些很本質的東西是相同的,幾乎沒有多加考慮,葉小天懷疑的目光就鎖定了那個笑得很俏媚的女人身上。

  于俊亭笑瞇瞇地看著張鐸,一臉天真無邪的模樣,但她迎上張知府的目光卻冷凝得彷彿兩點寒冰。要嘛不出手,既已出手,就不能再留餘力,這頭現在看起來可憐兮兮的死肥豬,只要讓他喘過氣,一翻身就會變成一匹兇殘暴戾的惡狼,啃得她連碴都不剩。

  張鐸的目光帶著一種絕望的兇狠慢慢從于俊亭臉上移開,投注在果基土司身上。在銅仁治下的各路土司官長之中,涼月谷是最特別的一個,這個部落是從兩百多年前,也就是元末明初的時候,才逐漸走出深山的。

  他們逐漸向山外遷徙,歷經一百多年時間,和提溪當地的其他部落接觸、通商、聯姻,最終才穩定在涼月谷內,成為提溪司正式的一份子。但是對這些存在了動輒就幾百上千年的土司人家來說,一百年的交往時間還是太短了。

  時至今日,銅仁府對涼月谷的控制能力依舊是最弱的,以前各地土司們唯張胖子馬首是瞻的時候,也只有果基土司不大買他的賬,更何況是如今這個時候。

  唯一讓張胖子還心存幻想的是:恰恰是因為涼月谷太過,而且之前和提溪于家曾大打出手,于俊亭那小賤人即便能串連收買其他任何一個土司,其中也一定不會包括果基土司。

  所以,如果果基土司贊同對格哚佬出兵。那他今日召集諸侯的行動就還不算太難看,起碼有人在響應他,願意與他一道出兵討逆,否則就是徹底輸到了家,而且輸得無比難看。

  果基土司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又冷冷地看了一眼于俊亭,冷冷地道:「我不想理會你們都在打什麼主意,也不想費那個腦筋!我是涼月谷的土司,我只對我們果基家負責!」

  果基土司按著腰間的刀,微微向前俯了俯身子。沉聲道:「我也不管他是格哚佬還是格哚幼,只要他敢進犯我涼月谷的領地,我就會用這口刀去招呼他!如果他沒有侵犯我涼月谷的領地……」

  果基土司直起腰來,冷冷地掃了眾人一眼,繼續冷笑道:「我為什麼要犧牲我涼月谷的娃子,和我的老對頭……」他一指于俊亭,道:「聯手對付一個不曾侵犯過我涼月谷的部落呢?難道這些年來,我們涼月谷受的擠兌就少了?呸!」

  張胖子和于俊亭同時啞然,果基土司所在的部落佔據的提溪領地並不多。主要領地還是在山上。一百多年前,果基家族向山外遷徙的腳步之所以止步於涼月谷,就是因為受到了當時張、于兩家的聯手抵制。

  果基土司站起身,扶著刀。直撅撅地站著對張鐸道:「今日我來,就是向知府大人表明我涼月谷的態度。格哚佬部若進犯我涼月谷,我老果基一定會用刀槍趕走他!如果格哚佬部能與我涼月谷相安無事,你們也不必時不時就把我涼月谷掛在嘴上了!提溪是你們張家和于家的。從來就不曾屬於我們果基家!」

  果基土司說完,撫胸向張鐸行了個直撅撅的禮,沉聲道:「就此告辭!」

  果基土司揚長而去。大堂上鴉雀無聲。

  于俊亭向果基土司離去的背影淡淡地瞟了一眼,又轉回張胖子臉上,眸波盈盈欲流,柔聲道:「『十八路諸侯討董卓』的大戲演不上了,『三英戰呂布』也湊不齊,看來知府大人只能『千里走單騎』了呢!」

  張胖子臉龐發紫,他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指了指于俊亭,又指了指在座的眾土司,一句話還沒說出口,就聽「轟」地一聲,地皮急劇地顫動了幾下,他那龐大的身體已經重重地摔在地上。

  「東翁、東翁!」

  喬師爺慌了手腳,戴州同、禦州判還有李經歷等人急忙搶上去試圖救起張鐸,于俊亭「唰」地一下打開象牙小扇,輕輕搧開撲到面前的灰塵,輕盈地站起身,拂一拂衣袖,便向堂外走去。

  于俊亭這一動,在場的土司們都隨之站了起來,喬師爺、禦州判等衙屬官員見了不由個個心驚:難道銅仁轄下的所有土司都已站在于州監一邊?

  其實在場的土司中,並非全部都被于俊亭收買了,但是于俊亭選擇的這個發難時機實在是太好了,首先這件事只涉及到于家和張家,並不涉及其他部落利益,其他部落沒有出兵的慾望。

  再者,對手是大家一向比較陌生、神秘,又有些忌憚的山中部落,而且僅僅是山中部落的一個,很可能打了一個就惹出一群,在事不關己的前提下,還有幾個人肯站出來附和張知府呢。

  同時,于俊亭又讓她收買的土司搶先發言反對,很多土司本就是人云亦云隨大溜的主兒,自然就營造出了這樣一種「一面倒」的氣氛。而這一幕看在那些衙屬官員們心中,他們會怎麼想,誰能不為自己家族的未來有所打算?

  這一點,葉小天在于俊亭起身,眾土司隨之起身的時候就已想明白了。造勢、用勢他本就是行家,對這一點當然看得透徹。不過這個小妖女對這一手居然也玩得如此嫻熟,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于俊亭走到門口時,一隻腳邁出門檻時,身形忽地一頓,腦袋微微一歪,一雙妙目像鳥兒似地睇過來,正與葉小天的目光碰個正著,似乎她早就感應到葉小天一直在注視她。

  「這女人,了不起呀。以女子之身成為一族之長,靠的可不僅僅是她的血統和出身,就算十個張胖子綁在一塊兒和她鬥心眼兒,也不可能是她的對手!」葉小天如是想,看著于俊亭的背影,目光充滿了欣賞與讚歎。

  「這小子,如今終於明白發生了什麼,又是誰在主導局面嗎?」于俊亭洋洋得意地想:「瞧他一副只要我動一下小指,他就會匍匐到我腳下的模樣,今晚到我府上投帖輸誠的。應該少不了他。」

  ※※※※※※※※※※※※※※※※※※※※※※※※※

  張胖子腦袋上搭著一塊濕巾,很憔悴地躺在榻上,張雨桐站在榻前,握著手中劍,神情激憤地道:「爹!孩兒已經長大了,你就讓讓孩兒領兵出征吧!」

  張胖子搖搖頭,虛弱地道:「不行!你……還小,此一戰,只許勝。不能……敗!必須……得派個穩重可靠的人。」

  張雨桐憤懣地道:「爹……」

  張胖子閉上睛睛,道:「退下!」

  張雨桐無奈,只得恨恨地跺了跺腳,讓出床頭。後邊站立的一人這才湊過來,低聲道:「大哥!」

  這人正是前些日子剛剛死了一個嫡子的張繹,張鐸睜開眼睛,手掌動了動。張繹忙把自己的手遞過去,讓大哥握住。

  張鐸吃力地道:「各地土司們,已經把我們張家……當成了無牙老虎!這一戰。對重振……我張家威風,至關重要!我把……三千藤甲軍全都劃給你,此去務必……大勝而歸!」

  張繹一聽,急忙拒絕道:「不成!大哥,三千藤甲軍,那已是咱們張家全部的精銳了,如今看來,于家那個丫頭圖謀我們張家已經不是一日兩日,我把精銳帶走,誰知道她能幹出什麼事來。」

  張胖子笑了笑,道:「大哥我……很笨,眼也瞎。但是,這回這件事,我不會再看錯的,于家那個丫頭,絕不會對我動武,因為上邊……」

  張胖子吃力地向頭頂指了指,微笑道:「上邊還有許多不管是我還是她,都得罪不起的大人物,壞規矩的事,她不敢做。」

  張胖子閉目養了一會神,才繼續說道:「如果我沒料錯,她只有兩個辦法。一個辦法,是找我張家的短處,以此挾迫,逼我主動向朝廷辭讓知府之位!」

  張繹吃驚地道:「大哥,那可是咱們家世襲的職位啊!」

  張胖子道:「沒錯!可……世襲的官,犯了大罪,也可以取消世襲。世襲的官,立了大功還可以讓子孫從此世襲一個更大的官,那麼……當然也可以把這個世襲的官貶上一品,比如……從此改為于知府、張監州……」

  張繹嘴巴翕合了幾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張胖子繼續道:「對朝廷來說,有區別嗎?只要掌管銅仁的那個人繼續承認這裡是他朱家的江山,這裡的人是他朱家的臣民!他只需要寫幾個字而已!」

  張胖子道:「如果不能逼我就範,她也不會用過激的手段,要知道,就算她當不了知府,她也已是事實上銅仁府權力最大的人了,銅仁府眾土司們「信她」、「服她」,旁人能說什麼?可她只要對我動武,就會給那些想要干涉的大土司們提供了武力干涉的理由,你說她肯做這樣的蠢事嗎?」

  雖然聽長兄這麼說,張繹還是不放心,搖頭道:「格哚佬部只是一個三千人的部落,控弦之士不會超過一千人。我帶一千藤甲軍,再從族中多挑些壯士,加上提溪長官司的兵馬,已經五倍於敵,足矣!」

  張繹說完,用力緊了緊張胖子的手,沉聲道:「大哥好好歇養,等我捷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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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23:50:35 |只看該作者
第542章 磨煉


  張胖子被於俊亭的逼宮之舉,氣得血氣翻湧,當場暈厥,被人七手八腳地抬到後宅救治去了。於俊亭和眾土司則揚長而去,張、於兩族爭奪銅仁霸主之位的大戲正式拉開了序幕。

  目前看來,張家的霸主地位恐將不保,這種情形有些像春秋時代的諸侯爭霸,這些年你齊國最了得,那大家就公推齊恆公為霸主,過些年晉國最厲害,大家就公推晉公為霸主。

  可是任何一個上司在位時,總會有些事做得不如你意。每個人都覺得換一個上司就會比前任好得多;然而許多時候,他們歡欣鼓舞地迎來的新上司很可能比他的前任還要不堪,這種分之五十的概率卻很少會有人去想。

  在葉小天看來,這就是大房和二房爭嫡宗正房,他葉小天只是個偏房,根本插不上嘴,又不忍心眼看著張胖子落得這般悽慘下場,所以他很仁慈地選擇了閉上眼睛----打道回府了。

  葉小天一回家馬上找來哚妮,把今日發生的事告訴了她,安慰道:「妳看,我說過不用擔心的,現在各地土司都反對出兵,於家和果基家也不會出動一兵一卒,只靠張家應該奈何不了妳的父親。」

  哚妮已經對葉小天不肯動用尊者權力為老丈人解圍的行為進行了一番神解讀,她相信這是神對她的族人的一種考驗,只要她的族人能夠禁得住神的考驗,神就會庇佑他們。

  因此聽了葉小天的話,哚妮喜孜孜地點點頭,又湊上去在葉小天頰上印下一個甜甜的吻,柔聲道:「嗯!小天哥做事,就一定會有小天哥的道理。,人家根本不擔心的!」

  葉小天有些奇怪地看了哚妮一眼,有些不敢相信:「這小妮居然能看透我的良苦用心?不可能吧,就憑她那粗枝大葉的性,會有這般細膩的心思、這般聰慧的頭腦?」

  ……

  格哚佬聽說張知府要發兵討伐的消息後心情很緊張。他的緊張倒不是懼怕即將迎來的戰鬥,他們久居深山,與天地鬥,與惡劣的自然環境鬥,早就無所畏懼了。他只擔心守不住山寨,就違背了尊者吩咐的「在那裡,站住腳!」

  為了能站住腳,格哚佬那生了鏽的腦袋努力地轉動起來,想盡了辦法。首先,他馬上派人回山向神殿求助了,這已是深入他骨髓的一種本能:自己不能決定的重大事件,就向神殿請示,按照神諭行事。

  隨後,格哚佬又對山寨進行了加固,並且在山寨周圍設下了大量的陷阱和機關。這些事情他的族人做起來很是駕輕就熟,只不過原本這些把戲是用來對付野獸的。現在要用來對付人而已。

  大量的陷阱機關會給來犯之敵造成重大傷亡,實際上他們在山中,兩個部落間偶爾爆發衝突時,也會用上這樣的手段。對方即使是同樣是擅長叢林做戰的勇士,也未必能發現全部的機關。

  做機關陷阱這種事不只勇士們能做,老弱婦孺也能做,所以這些事情基本上是由老人、婦女和小孩來完成的,包括採擷野果和野菜。強壯的戰士除了一部分留守山寨之外,都被格哚佬派去捕獵野獸了。

  考慮到寨子可能會被圍困,這些都是必要的儲備。等這一切都忙完了,格哚佬發現自己已經無所事事了,於是他就坐在寨牆上等張知府的人馬。格哚佬左等也不來,右等也不來,實在等得無聊時,忽然想起了諸葛亮的故事。

  諸葛孔明的故事在五溪蠻(銅仁)一帶非常流行,百姓們對他的事蹟耳熟能詳,就連這深山中的部落也不例外。格哚佬由諸葛孔明又想到了探馬,心裡頓時像開了一竅似的:這樣等下去不是辦法,誰知道他什麼時候來,來多少人,但我可以派探子打聽呀。

  格哚佬想到就做,馬上挑選了幾個懂漢語的族人派下山去,以前部落裡要和山外交換些什麼生活物資時,大多是委派這些人出山,久而久之,他們的漢語都說的相當流利了。

  不久之後,附近的一些村莊相繼出現了一些打著赤腳、身穿獸皮、握著竹矛背著獵弓的山裡人,笑容可掬地向他們打聽銅仁張知府有沒有派兵來,派了多少兵來,這些兵什麼時候會到一類的奇怪問題。

  村民們先是一臉地驚愕,然後便是紛紛大呼:「村長,生苗下山啦~」

  再然後,村長保正們就如臨大敵地領著村中壯丁圍捕過來,探子們見勢不妙紛紛落荒而逃,那些村長保正們也不敢得罪他們,怕招來更大的禍事,只是職責所在不得不為,見他們跑掉也就見好就好,收兵回村去了。

  五天之後,格哚佬派出去的探子終於陸續回了山,山寨裡的百姓們驚訝地發現,他們的勇士們離開山寨時雄糾糾、氣昂昂的,可回來的時候,所有人的武器都不見了,衣著也變了,有人變成了叫化,衣衫襤褸、披頭散髮;有人變成了貨郎,肩上還搭著褡褳……

  格哚佬的探子們用了五天時間,弄明白了許多事情:比如說這裡的村莊也是受銅仁張知府管轄的,所以這裡的村民不但不會把張知府的消息告訴他們,還想把他們都抓起來。

  比如,他們在這裡向人打聽敵人的消息,絕對不能像在山裡時一樣,隨便找到一個遊獵於山中的獵人一問,那人就會很坦率地把他所知道的情況都告訴自己,因為這裡的人奉行的大多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生哲理,所以想當探子必須會偽裝:比如向人詢問事情的時候,不能直來直去,得拐彎抹角、旁敲側擊地詢問……

  外面的世界真的好複雜,要打聽一點消息,需要動的腦筋簡直比追蹤、捕獲一條能爬樹、會攀岩、機警狡黠、動作敏捷,稍有一點風吹草動就會閃電般逃之夭夭的黃喉貂還要多。

  幸運的是,他們人生中第一次斥侯任務竟然順利完成了,他們帶回了格哚佬想要聽到的情報:「銅仁張知府的兵馬已經到了山下,至於人數……,烏泱烏泱的,數不過來……」

  ※※※※※※※※※※※※※※※※※※※※※※※※※

  張繹從張家的精銳藤甲軍中點了一千人,又從本部落的壯丁中點選了一千名健卒,合計兩千人,浩浩蕩蕩地向提溪開拔了。提溪司張家那邊還有一些戍守地方的軍隊,他們將合兵一處討伐格哚佬。

  土司們輕易是不出門的,除非是大土司召集會議,或者眾土司要聯合搞個什麼活動,他們才會勉為其難地離開自己的領地。而且事情一了就會馬上返回,但這一次眾土司們大多選擇了滯留銅仁府。

  他們想瞭解瞭解張家的實力,同時也想瞭解一下那些生苗是否真如他們想像的那般剽悍。不管是生苗的戰力還是張家的戰力,他們都陌生的很。

  一大早,葉小天過問了一下兩處校舍建設的事兒,便穿上公服到了府衙,知府大人正告病休息。監州大人現在暫攝知府職權,這也算是一種變相的新官上任,葉小天可不希望那個小妖女的第一把火就燒到自己頭上。

  於俊亭現在是暫攝知府職權,只待知府病癒或者知府大人願意抱病署理公務就得交回權力,所以不需要排衙這種場面上的儀式。一大早到了知府衙門,她就直接來到自己的監州簽押房辦公。

  以前於俊亭幾乎從不到衙,她的簽押房就一直空著,可她畢竟是監州。她的公堂即便閒著,也沒有人敢當作倉房,更沒人敢在通判的院裡種些大蔥大蒜,每日還有專人打掃,因此很是潔淨。

  今日於俊亭突然出現在這兒,她的公案更是被人擦得一塵不染,那黑漆的桌面閃閃發亮,幾乎都可以當鏡子用。雖然是初次代理知府職權,但是各司各班的屬官胥吏們並沒有無事跑來獻慇勤的。

  想見風使舵投靠於家的人,昨晚就已排著隊把名貼投到了於家,一些職位高的人甚至還受到了於俊亭的親自接見,他們不需要在此時表現什麼,所以於監州就很清閒了。

  於俊亭坐在師椅上,摸一摸光滑如玉的椅扶手,微微放鬆了繃起的肩頭,她已經這樣挺拔地坐了很久了。停了一會兒,她的俊目微微一睨,見房中沒有旁人,只有一個小廝站在門口,而且面朝廳外,便把一隻手支在桌上,托住了下巴。

  她在想葉小天,昨夜投貼告見的人裡邊並沒有葉小天,於俊亭不禁犯起了核計:「這個人究竟是什麼意思,是過遲鈍,不懂得把握機會,還是不想投靠到我的門下?從戴同知打聽到的消息來看,他目前分明沒有什麼倚仗,而且很想找條大腿抱著只是求告無門罷了。」

  於俊亭微微地挑了挑她的柳眉,靚麗的眉眼間便透出一股邪魅的妖氣:「莫非他心氣兒高,嫌我這條大腿還不夠粗?」

  於俊亭百思不得其解,忽地一拍公案,「想不通就不想了,找他來一問便知。若是他識時務,今後我便重用於他;若是他不識相,找個機會把他踢出銅仁府便是。

  想到這裡,於俊亭又肅然坐正,清了清嗓子,威嚴地道:「喚葉推官來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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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3章 會錯情


  丙戌年五月二十五日,這一天的銅仁府,看起來和往常似乎沒有什麼兩樣,一切都一如既往。對那些在銅仁府衙打混了一輩子的胥史們來說,只有兩件事比較新鮮。

  一件是知府老爺沒有升衙,雖然說他們的這位土知府時常不升衙,但是特別的是,今天有人代他升衙。皇帝不早朝,也不會有哪個大臣敢代他早朝,土官亦如是,可現在有了這樣一個人,這個打破銅仁府數百年慣例的人,就是於監州。

  通常在土司的地盤上,如果發生這種事,也就意味著後來者居上。如今銅仁發生了這樣的事,也就意味著,在銅仁府存在了四百年之久的於氏,隱隱的已經有了壓過在此紮根五百多年的張氏的實力。

  另外一件事就是,對銅仁府來說一向就像闌尾一樣可有可無只能充作擺設的刑廳如今居然老樹發芽,煥發了活力。今天是刑廳放告日,刑廳居然接到了三張狀子!

  放告日只接到三張狀子,這在中原人口稠密的城阜,簡直是會讓主管司法的官員半月笑醒的好現象,因為儘管民間有「屈死不告官」的說法,可實際上打官司的人還是很多很多,以致每逢放告日,官府收到的狀子都是用尺來量的。

  因為狀子實在太多,狀子又常常長篇大論,動輒數千字上萬字,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也能用上三、四千字來描述來龍去脈,再用三、四千字來揉發憤怒、悲傷或委屈,以致負責刑名的官員不得不下令狀紙必須簡煉。不能超過五百字!

  可是在銅仁府,這裡的刑廳以前三年能收到三張狀子都是很驚奇的事,而現在居然在一個放告日就收到了三份狀子,實在可以和於監州暫代知府職權並列為銅仁兩大新聞了。

  「放告日」是官府收狀子的日子,一般來說,只有殺人害命、致人傷殘等重大刑事案件才可以隨時上衙門告狀,一般的民事訴訟平時是不受理的,只能在規定的日子舉告,一般從初一開始,每五天為一個放告日。

  今天正好是「放告日」。刑廳接到了三起案子。狀子太多的時候,官員會先把所有狀子先看一遍,有所側重地提原告、被告進行問案,葉小天見只有三樁案子,便直接升堂,先從第一份狀子審起來。

  這是一樁「民告官」的案子,一個商賈狀告一個稅科小吏勒索賄款不得,復又調戲他的娘子。

  按照規定,民告官、下告上。要杖三十。但官府也不能不講道理,上下尊卑固然要講,可是這樣的規定分明就是包庇犯罪,如果告狀人所得的好處還不及受這三十杖的付出。那豈不是百姓受了侵害也不敢告狀了?

  要知道朱元璋是窮苦人出身,雖然最後成了統治階級的代表,可他骨子裡始終把自己看成老百姓,最喜歡幹的事就是慫恿老百姓狀告大官人。如果覺得官員枉法,他甚至允許百姓綁了地方官進京告御狀,沿途驛站還得免費供應飲食。

  所以。這為了維護上下尊卑的禮儀制度不被輕易冒犯而制定的「民告官」、「下告上」要打三十大板,以致百姓們以訛傳訛,又編出了告御狀要滾釘板的規矩,實際上還有一個附屬條件:

  即,這三十大板不是未審先打,而是先行寄下,如果審完了案子,證明這「民告官」的人或者「下告上」的人所告屬實,那這三十大板是不用打的,只有證明他是誣告,才會在他本該承擔的誣告責任之外,再追加三十大板的處罰。

  今天這樁案子,經葉小天的審理,恰恰屬於誣告,那稅科小吏是個新上任的稅官,做事非常認真。那商賈乃是坊中一個有名的潑皮,一向偷漏稅賦,因滾刀肉一般太過難纏,其他稅官一向不願與他為難。

  不料如今碰上這個新稅官,揪住他不放手,這潑皮商賈實在抵賴不得,便想反咬一口,混淆是非。葉小天看他娘子神色慌張,有些反常,便和李秋池一唱一和連詐帶唬地誑她說出了真相。

  如今案情大白,葉小天便命人把那奸商拖下去打板子,趁此時間把後面兩份狀子也迅速瀏覽了一遍,發現第二件狀子是正常的舉告,第三件居然是一樁重大的刑事案子,並非拖到放告日才告,只是恰巧發生在今日。

  葉小天只看到一半,便拍案大怒,道:「如此惡少,當真該死!」

  李秋池道:「東翁何故發怒?」

  葉小天把狀子甩給他,憤憤然道:「你自己看,這當真是一群禽獸!不,禽獸不如!」

  李秋池看過狀子,匆匆瀏覽一遍,頷首道:「此等行徑,確是人神共憤。」

  葉小天怒道:「這等奸邪之徒,我決不容他逍遙法外!馬上升堂!」

  李秋池點了點狀紙上的一處地方,提醒道:「東翁可看清楚了此人的身份!」

  葉小天沉著臉點點頭,他當然看到了。這些畜牲的身份,確實讓他感覺有些棘手,但他並不想就此放過這些人,他正要吩咐升堂,於監州房裡的小廝溜了進來,站在大堂側面向李師爺招手。

  李秋池走過去聽他說了兩句,便回到公案旁,對葉小天耳語道:「東翁,於監州有要事相請,請東翁馬上過去。」

  葉小天微微一怔,李秋池向側廂一指,葉小天看見那小廝還在等著,便點點頭,吩咐道:「把那奸商打足三十大板,趕出大堂。所欠稅賦,著由稅課司追繳補足。另兩樁案子暫且押下,一個時辰之後繼續審理!」

  說罷,也不等皂隸們擊退堂鼓,葉小天便把袖子一拂,轉向了屏風後面。屏風後面另有出入的門戶,那小廝趕過來。引著葉小天離開刑廳,一路來到通判大人所在的院落。

  通判既是州郡長官的副職,又是類似於監察御史一般的特殊官員,地位特殊而高貴,所以通判衙門幾乎和張知府署理政務的地方一般大小,區別只是張知府的公堂位於衙門的中軸線上。

  葉小天走進於監州的簽押房,兜頭一揖道:「下官見過監州大人!」

  於俊亭笑道:「葉推官不必多禮,坐下說話。」

  「謝大人!」

  葉小天向側首退了幾步,在一張官帽椅上坐下,這才抬頭看向於俊亭。就見於俊亭正用一種有趣的眼神看著他。見葉小天抬頭,於俊亭便笑道:「本官招你敘話,沒有影響你署理公務吧?」

  葉小天微微欠了欠身,道:「下官剛剛處理完一樁官司,在下一次放告日前,只有兩樁官司待審了,並不礙的,只不知……監州大人召下官來見,究竟有何訓示?」

  於俊亭道:「沒什麼。只是……刑廳已多年不曾有百姓來打官司,葉推官上任沒多久,便能打開局面,使我銅仁府刑廳不再只是充當一個擺設。本官甚感欣慰,找你來,是想瞭解瞭解刑廳事務。」

  葉小天在來時路上就在猜測於俊亭找他究竟要幹什麼,昨日於俊亭才「逼宮」,氣倒張知府,今天是她代行知府職權的第一天,就莫名其妙地找到自己。不會是想拿他開刀立威風吧?

  葉小天警惕起來,斟酌著言辭,把刑廳如今的情形對於俊亭介紹了一番,說到後來,忽然想起今日剛剛接手的那樁刑事大案的犯案人的特殊身份,心中不由一動,說不定這解鈴之人就在眼前呢。

  葉小天趁機說道:「今日三樁案子,有兩件民事,一件刑事。這件刑事大案,下官審明之後,還要請示監州的,既然監州如今問起,下官正好先請向監州大人請示一下,審理起來,也好心中有數。」

  於俊亭本想寒暄幾句,便拐上正題,沒想到這葉小天還當了真,居然很認真地向她匯報起案情來,於俊亭倒是挺享受葉小天的這種恭謹態度,便換了個舒服的坐姿,道:「什麼事,你說罷!」

  葉小天沉聲道:「有一惡少,因偶遇城北三里莊一個民女,愛其美貌,便常自糾纏。就在前日,這惡少酒醉之後想起那個民女,便糾集一班無賴,快馬趕到三里莊,闖進民居,毆其父母致重傷昏迷,復又輪暴了這個民女。村民聞訊趕來,惡少一班人方倉惶逃去。今日有村民入城,恰巧認出一個路人就是當日施暴的紈袴之一,是以抓來衙門告狀。」

  這件案子本身並不為難,那葉小天所說的請示,緣於什麼?於俊亭心中警鈴大作,輕輕鼙起眉毛,狐疑地看著葉小天,道:「此案有何異處,需要請示本官?」

  葉小天一字一句地道:「這惡少是個大有身份的人,享有豁免之權!」

  於俊亭心中頓時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不會是我於家子弟吧?這些年來我對本族子弟一向約束甚嚴,難道……難道族中子弟竟敢當面恭訓,背後卻幹出如此人神共憤的事來?」

  葉小天道:「這個惡少,是一個土舍的兒子!」

  於俊亭瞿然起身,震驚地道:「土舍的兒子?」

  葉小天頷首道:「不錯!那個土舍……姓張!」

  「姓張,張土舍?」

  於俊亭恍然大悟,仔細再一想,再度恍然大悟。

  土舍未必就是已經帶兵去了提溪的那個張繹張土舍,張繹是類似於銅仁張氏「總理」身份的人,是以職權甚重。而土司本人的直系兄弟、叔伯,都是土舍。這個土舍既然姓張,就一定是張知府的兄弟或叔伯。

  於俊亭第一個恍然大悟,是突然明白了葉小天的為難之處。土司、土舍人家是享有特權的,如果不是身份相當的人家,而是治下的土民,就算打死了也只是罰點錢了事,想治他的罪,不合規矩。

  第二個恍然大悟,是她認為自己終於明白了葉小天的心思。原來葉小天昨日沒有向她投帖輸誠,並非不想投到她的門下,只是太好面子,覺得投帖輸誠太過低聲下氣,如今是拐彎抹角地用刁難張家的手段來向她示忠。

  不然的話哪有這麼巧,前天發生了案子,恰巧今天就被人捉住了歹徒。只怕是早就案發,只是事涉張家,葉小天不敢處治。如今見張家失勢,有心抱她的大腿,這才痛下決心,以此為投名狀吧。

  於俊亭心中鄙夷著葉小天的品性為人,臉上卻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樣,她走到葉小天身邊,象牙小扇輕輕挑起葉小天的下巴,嫣然道:「葉推官,你也算是煞費苦心了呢。不過,我就是欣賞你的狡猾和無恥,嘻嘻……」

  葉小天一臉茫然:「雖說在這滿是老朽顢頇之輩的衙門裡,年輕俊俏如我,雜然其間,算是一顆難得的鮮桃子,不過……,於監州這是什麼意思?就算是挑逗罷,不也應該是我挑她的下巴嗎,這他麼究竟誰才是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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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5
發表於 2015-5-7 00:30:03 |只看該作者
第544章 分岐


    葉小天疑惑地看著于俊亭,道:「監州大人這是什麽意思,下官……不太明白!」

    于俊亭妖異地挑了挑秀美的眉,嫣然道:「你是聰明人,聰明人和聰明人說話就應該點到即止,如果說的太直白,那就沒意思了。」

    葉小天蹙眉道:「下官只是就此案徵詢監州大人的意見,實在不明白監州大人在說什麽。」

    于俊亭見他說的認真,不覺也是一怔,難道我會錯了情?于俊亭的俏臉不覺微微一紅,有些羞惱地道:「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本官很看重你的能力,希望你能投效本官。」

    葉小天聽她這麽一說,再聯想到那個惡少的身份,登時明白于俊亭究竟為何誤會了,他還從沒想過抱別人的大腿,哪怕是曾經面對楊應龍的招攬,今日又怎會投到于俊亭門下。

    葉小天想了想,委婉地道:「投效監州大人,下官能得到什麽?」

    于俊亭直起腰來,傲然道:「你想要什麽?」

    葉小天仰起頭,從她那肥大的官袍上依舊清晰可見的雙峰之間望過去,問道:「監州大人有什麽?」

    于俊亭小扇一轉,悠然道:「酒色財氣,官祿富貴!」

    葉小天眼神微微一閃,問道:「下官如今是七品,若想升為六品官,可否?」

    于俊亭微微一怔,她為了對付張鐸,收買了許多人,有的賄之以利,有的許之以官,張知府本人是五品官,整個銅仁府,除了另有廣威將軍身份的于俊亭比他官階更高,再沒一個五品官了,最高的也才六品。

    而六品中只有一個正六品。就是于俊亭現在所擔任的通判,另有兩個從六品官,就是戴崇華擔任的同知和禦龍擔任的州判。如果她能取張鐸而代之,那麽她就是知府,而張家遜讓了知府之位,也必須得把通判之位交換過去。

    戴崇華是她一黨,不可能動,唯有禦龍,如果不識相,那麽有可能的話。才可以打他的主意,可即便如此,她也早就把這個可能的官位許諾給他人了。

    于俊亭所許諾的人也是一位土司,對她的幫助顯然要高於葉小天,再者說她已經答應了人家,又怎能出爾反爾,是以葉小天所求的六品官位,於她而言竟成了不可能給予的條件。

    于俊亭想了想,蹙起眉頭道:「財帛、土地。這些本官都可以給你。如果你對本官忠心耿耿,甚至還可以許你一個世襲的大頭人身份,和我于家共享富貴,只要我於家存世一日。你葉家便可安享富貴,如此不好麽?」

    葉小天嘆了口氣,道:「這些下官都不稀罕,下官只想要一個六品官位。」

    于俊亭的臉色難看起來。道:「做官為的什麽?難道你不明白?本官直接可以給你,何必執著於一個官位,你這是在變相地拒絕本官了?」

    葉小天忽地心中一動。夏瑩瑩那件事于俊亭是幫不上忙,但展凝兒那邊或者可以……,想想那展氏家主為了壯大自己的實力,可以把凝兒嫁給土基家,如果于俊亭成為銅仁之主,身份、勢力還在果基家之上,她肯出面做媒人的話,或有一線可能?

    想到這裡,葉小天興奮地道:「好!那麽……六品官位我可以不要!土地、財帛、世襲的頭人身份我也不要,但是于監州得答應我另外一件事。」

    于俊亭好奇起來,道:「你說!」

    葉小天盯著她道:「我要一個女人,一個很美麗的女人!」

    于俊亭微笑起來:「果然是英雄難過美人關,我答應你!」

    葉小天搖頭道:「監州大人最好不要答應的太早,因為……她的身份很高貴……」

    于俊亭皺起了眉頭,略略一想,脫口說道:「展凝兒?」

    葉小天暗贊一聲,果然心細如髮,智慧過人,就憑當初在水銀山見那一面,她便立即明白過來。葉小天道:「不錯,正是石阡府展家的……展凝兒!」

    于俊亭的秀眉微微地鼙了起來:這事兒的確很麻煩,葉小天是流官,而且官階不高,對展家來說沒有什麽幫助,把展凝兒嫁給他對展家來說太不划算,不要說展家是石阡府的,就算同屬銅仁府,而且她是銅仁之主,也沒權利干涉展家子女的婚事啊。

    想到這裡,于俊亭對葉小天道:「這件事的確很為難,我幫不上忙。那展凝兒是赫赫有名的水西三虎之一,性情刁蠻霸道,並非為人妻子的好選擇,你何必執著於她,如果你想要美人,本官便送你十個八個也不為難,論樣貌個個都不會比她差了。」

    葉小天搖頭道:「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便是監州大人所贈的女子美艷猶勝凝兒,我也不要。」

    于俊亭哼了一聲,譏諷道:「你倒是個癡情種子。這麽說,除非本官能許你一個六品官位,亦或能替你能向展家求下這門親事,否則你是不會為我所用了?」

    葉小天攤了攤手道:「實在遺憾。」

    于俊亭俏眼一瞪,道:「你不肯投到本官門下,難道還要跟著張家一條道兒走到黑?」

    葉小天道:「監州大人,我本來也不是張氏門下!我是流官,要說我背靠的那棵大樹,就是朝廷。若是下官投到于氏門下,那麽從此就得先于氏而後朝廷。然而于家能給我的,卻又並非我想要的,那時又失去了朝廷的信任,葉某該何去何從?」

    于俊亭冷笑道:「你以為現在朝廷就很器重你?就能為你擋風蔽雨?朝廷諸公,知道你是老幾?」

    葉小天微笑道:「下官還年輕,總會有機會讓天子和廟堂諸公注意到我的!」

    于俊亭臉色一沈,道:「你可知道,如果你不肯投到我的門下,我就不會留你在銅仁礙事,早晚會把你一腳踢開。」

    葉小天道:「要貶一個流官,只怕于監州力有不逮吧!」

    于俊亭冷笑道:「你以為朝廷會為了你這麽一個不知所謂的小官,得罪以我為首的銅仁土司們?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或許吧!”葉小天嘆息一聲。道:「監州息怒,既然話不投機,下官告辭就是!」

    「慢著!」

    于俊亭唬起臉道:「說說你方才所提的那樁案子。」

    葉小天輕輕一拍額頭,道:「下官險些忘了,不知監州大人對此案有何建議?」

    于俊亭道:「你說的那人既是土舍之子,便享有豁免之權,你打算如何處理?」

    葉小天一字一句道:「自然是依法處治!」

    于俊亭微微頷首道:「罰金代罪?也好。」

    葉小天道:「大人誤會了,下官的意思是,依法嚴懲!」

    于俊亭眉頭一蹙,道:「依法嚴懲?何謂依法嚴懲?他可是土舍之子!」

    葉小天道:「就算他有丹書鐵券。免死金牌,也有不赦之罪。強暴是死罪,何況是輪暴!更何況還是強闖民宅,入室輪暴,簡直是王法如無物,縱然他是土舍之子,如此罪大惡極之行徑,若也能以罰金代罪的話,他們還會有所顧忌嗎!百姓們還有活路嗎!」

    于俊亭乜著他道:「你以為張鐸奈何不了我,便是一隻沒牙的老虎?你想為難他,小心被他啃得碴都不剩。」

    葉小天道:「下官與張家並無仇怨,說起來。張知府對下官還有一份知遇之恩呢,怎麽會有意為難張家。只是下官既是一府推官,主掌刑名,便不能縱容罪犯逍遙法外。禍害無辜,還望通判大人能夠支持下官依法辦案、為民作主!」

    「依法辦案?我看你是不可理喻!」

    于俊亭抓起象牙小扇,指著葉小天的鼻子斥責道:「你要依法辦案。那就該以罰金代罪,這就是朝廷給我等土司人家立下的法!」

    葉小天道:「如果法不能維護善良,反而是縱容惡人為惡,那就是惡法!洛家女是個清白好人家的女子,被五個惡少摧殘強暴,生不如死,難道不該為她主持公道?于監州也是女人,難道就沒有一點惻隱之心嗎!」

    于俊亭氣咻咻地道:「你就是判了他們有罪,照樣會被朝廷駁回,這麽做有什麽意義?」

    葉小天道:「當然有意義!縱然我不能處治他們,也不意味著我也認可以一筆罰金就可以贖清他們的罪!」

    于俊亭怒不可遏地道:「這算什麽狗屁的意義?你怎麽像條蠢驢似的,如此執迷不悟?」

    葉小天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監州大人出身土司家族,自然不會明白!」

    葉小天說罷,向于俊亭拱了拱手,揚長而去。于俊亭氣結,直到他的背影消失,才跺了跺腳,恨恨地罵道:「蠢驢!真是一頭倔到極致的蠢驢!」

    于俊亭罵完了轉念又一想,葉小天如果真想嚴懲張土舍之子,必定得罪張家。張家現在縱然被她擺了一道,卻也依舊是銅仁府的一個龐然大物,絕非葉小天這樣的人物可以蓄意挑釁的。

    更何況,罪犯並非一個,而是五個,光是得罪一個張家,就不是葉小天這樣一個沒根基的流官所能抵受的,何況是五個。土司人家享有特權,是朝廷給予整個土司階級的一種「福利」,葉小天無視這一規矩,損害的就不僅僅是張家的顏面,而是整個土司階層的利益,到時候可以想見他這個推官會遭到所有土司家族的抵制,銅仁府還會有他的立足之地?

    想通了這一點,于俊亭又不禁轉怒為喜,就算他是一頭又倔又犟的蠢驢罷,在南墻上撞得頭破血流也該知道回頭了,到時候葉小天一定會認清現實,就此投靠於她,接受她的庇護

    于俊亭似乎已經看到葉小天跪在她的面前,一面用力地自掌嘴巴,一面痛哭流涕地向她認錯,乞求她的饒恕與包庇,于俊亭頓時沾沾自喜起來,嘴角露出一絲得意妖魅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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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7 00:30:43 |只看該作者
第545章 大抓捕


    葉小天回到刑廳,立即提審三里莊輪暴一案的嫌犯,將嫌犯扭送刑廳的是三里莊的兩個獵戶,一個叫錢小明,一個叫宋三包,這兩人帶了前幾日在山上打的獵物到銅仁城裡發賣,意外撞見了當日施暴的一個歹徒,他們打過照面、交過手,一眼就認了出來。

    面對天災和外村人的欺辱時,一盤散沙的莊子必定受氣,久而久之,莊戶人家便都養成了抱團的好習慣。錢小明和宋三包一見那紈袴子正是那日曾到他們三里莊施暴的歹徒,立即把他抓了起來。

    接下來該怎麼處理他們也不清楚了,正猶豫要不要把這歹人帶回三里莊,交給村正處治,向他們收買獸骨、皮毛的商人給他們出了個主意:到府衙,向刑廳的葉推官告狀。

    這商人前不久剛在刑廳打過一場官司,對葉小天有幾分信賴,遂這般指點了一句,二個獵戶本就沒什麼准主意,聽他一說,就把那歹人扭送刑廳,打起了官司。

    他們扭送來的這個歹徒叫御塵,是州判御龍的親侄子,當日的主犯並不是他,但他也是當日參與對那民女施暴的歹徒之一,葉小天把他提上大堂審問,這御塵是跋扈慣了的人,根本不把葉小天這個外來的流官當回事,竟然供認不諱。

    他還示威似地供出了當日參與施暴的同夥:吳辰亮、張紘、項飛羽,以及主謀張道蘊。這四人中,吳辰亮是流官之子,張紘是張氏家族的人,不過是偏房旁支,項飛羽則是大商賈的兒子,主謀張道蘊卻是張家嫡房子孫。

    御塵供出這些人,只道葉小天根本不敢處治,存心要他難看。葉小天叫他簽字畫押。他也滿不在乎,大大咧咧地簽了字並按了手印,葉小天見他畫押,馬上臉色一沉,吩咐人把他押在班房。

    隨即,葉小天就簽發了三份牌票,命華云飛、蘇循天和毛問智各帶一隊捕快,前去抓吳辰亮、張紘和項飛羽到案,又命江經歷立即帶人趕往三里莊,提此案受害的女子洛青青到案。

    葉小天一條條命令發下去。幾路人馬立即離開了刑廳,葉小天又留下一隊捕快候命,隨即便宣佈退堂。李秋池被葉小天如此雷厲風行的手段弄得目瞪口呆,等堂上一空,李秋池突地恍然大悟,欣然問道:「東翁留下一隊捕快,是打算親自到張家抓那張道蘊?」

    葉小天肅然道:「不錯!要去張家抓人,我怕云飛他們辦不成,我這個推官總還有些份量。這最難啃的一塊骨頭,自然我去啃。」

    李秋池把摺扇往掌心一拍,笑道:「我刑廳局面已見起色,只是還缺一件轟動性的大案子。才好徹底打響咱刑廳的名聲,和東翁鐵面推官的威名,如今這樁案子正當其時也。

    葉小天淡淡地一笑,抓過他那口鋒利的彝刀掛在腰間。李秋池跟著他往外走,繼續眉飛色舞地道:「東翁親自去張家抓人,此一舉可轟動全城了。明日審明此案。再依律法對他們處以罰金!

    如今張家的地位岌岌可危,此案又是人證俱在,諒他張家也不敢糾纏,以免於監州抓住把柄,如此一來,大人輕而易舉便揚了威名,又可借此案取悅於監州,可謂一舉兩得,好手段!好手段啊。」

    葉小天的腳步猛地頓住,回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李秋池莫名其妙地道:「東翁為何這麼看我?」

    葉小天道:「這是先生的打算?」

    李秋池愕然道:「難道東翁不是這麼想的?」

    葉小天望著他,慢慢微笑起來,輕輕點頭道:「我也是這麼想的!先生真是我葉某人的知己呀。」

    李秋池也微笑起來:「不敢,不敢,東翁過獎。」

    葉小天把華云飛和毛問智安排在壯班做捕頭,這時終於顯出了他們的用處。若是葉小天換派一個人帶隊去抓人,哪怕去的是花經歷或者江經歷這等地位較高的官員,只怕他們也未必敢任事。

    這幾個犯案的歹人都是官宦子弟、富紳子弟或者土司人家的子弟,其父兄長輩或者與這兩位經歷相熟,或者權勢地位遠在其上,他們對抓人勢必不會全力以赴,但是華云飛和毛問智、蘇循天這幾個人卻不然,他們眼裡只有葉小天,也只聽從葉小天的命令。

    蘇循天生性油滑,他負責抓捕吳辰亮,並不衝動莽撞。蘇循天帶著人趕到吳家左近,便吩咐捕快們候在巷口,他獨自一人搖搖擺擺地到了吳家,只說是吳辰亮的朋友,要見吳辰亮。

    吳家的人見他身穿公服,是個衙門中人,只道他所言屬實,便如實相告,說自家少爺和朋友去了「醉宵樓」,蘇循天向門房道了聲謝,轉身又出了吳府,到了路口帶齊捕快,問明「醉宵樓」的所在,便呼啦啦地趕去。

    到了「醉宵樓」,蘇循天使人先把酒樓圍了,又帶了六個膀大腰圓的捕快衝上樓去,結果不但吳辰亮在場,那個張紘也在,被蘇循天一併拿了。蘇循天呼嘯而來、呼嘯而去,只驚得樓上的一班紈褲子弟目瞪口呆。

    華云飛是負責抓捕張紘的,這張紘也是張家子弟,不過不是嫡宗正房的子弟罷了。華云飛到了張家撲了個空,本想馬上離去,但張父聽說他們是來抓自己兒子的,馬上帶人圍了上來。

    華云飛哪會跟他客氣,立即下令動手。那些捕快們跟這些大人物地位相差太遠,根本談不上什麼交情,上司既然有吩咐,動手就是,反正真要出了事,這些大人物同樣不會找他們算賬,在人家眼裡,他們只是一口刀,要算賬也是找那操刀之人,是以下手毫不留情,打得張家一眾家奴落花流水,這才成功突圍。

    毛問智負責抓捕項飛羽,這也是銅仁大戶人家的一個子弟,他家的門風倒是挺嚴瑾,如果不是有一班損友教唆著,未必就會幹出這麼喪盡天良的事來。

    因為父親發現他近日又與一班狐朋狗友遛出去喝花酒、逛青樓,痛罵了他一番,正責令他在家閉門讀書。

    項飛羽萬般無奈,正在自家書房用《中庸》的書皮裹著一本春宮畫兒看得眉飛色舞,毛問智就破門而入,鐵鏈子往他脖子上一套,二話不說,拿了就走。

    等項父聞訊趕來時,只看見書房那裂了幾道縫隙的房門搖晃了幾下,「轟隆」一聲砸在地上,正好打中項父的腳趾,痛得項父幾乎暈過去,家人急忙給他脫了鞋襪一看,見他的腳趾甲都砸得外翻了,腳上血肉模糊一片,忙不迭又取了金瘡藥為他裹紮。項父擔心兒子,傷口剛一裹好,就命人用兩根長棍架了一張太師椅,把他放在上面,急急奔向府衙。

    葉小天親自去抓張道蘊,他已打聽明白,這個主犯是土舍張雨寒的兒子。張雨寒是張家的嫡系,與知府張鐸之子張雨桐同輩,但是論歲數,卻與張鐸相差無幾。

    葉小天料定憑此人身份最難抓捕,所以親自帶人趕到張府。張雨寒住在西城,葉小天清淤疏渠時對西城有身份的人物住處大多有所瞭解,徑直來到他家,張雨寒聽說這位葉推官是來抓自己兒子的,不由大驚失色。

    葉小天向他公佈了張道蘊的罪狀,馬上命人帶走。張道蘊是張家嫡系,知道的事情比那些普通族人要多,所以反不及普通族人狂妄。他知道張知府剛剛吃了於監州的大虧,如今葉推官敢公然到他家拿人,難保不是於監州有心為難,所以沒敢為難葉小天。

    張雨寒任由葉小天帶了兒子離開,然後一把甩開哭哭啼啼的妻子,急急忙忙直奔府衙,他要把此事稟明張知府,請大家長定奪。如果此事只是葉推官秉公斷案,不過是破財消災罷了,如果這背後有於監州的影子,只怕就不是花點錢便能解決的麻煩了。

    等到傍晚時分,葉小天和蘇循天等人陸續回到推官衙門,一眾嫌犯全部抓到,江經歷也從三里莊趕了回來,將那飽受摧殘、傷心欲絕、已絕食三日的洛青青姑娘和她的父母家人都帶了來。

    葉小天對這些當事人、證人還有嫌犯十分重要,為求謹慎,葉小天當晚沒有離開刑廳,他把這些人都安置在左右廂房,著人嚴密看管,自己就宿在大堂上,刑廳被他守得風雨不透。

    吳家接到吳辰亮的狐朋狗友告狀,得知吳辰亮被刑廳衙門給抓了,馬上趕到刑廳,吳父趕到的時候,恰好看見腳趾裹得跟發糕似的項父也趕了來,二人要求面見葉推官,卻被守在門口的華云飛一口拒絕。

    這兩人哪把葉小天這個外來的流官放在眼裡,可是這刑廳畢竟是知府衙門的一部分,打狗還得看主人,如果硬闖進去,恐怕於張知府臉上不好看,尤其是眼下這個敏感時刻,張知府的心思恐怕也敏感的很。

    另外,張、於兩家正爭銅仁第一人的身份,他們則是屬於和張家關係密切的人家,很難說這不是於監州授意為難他們,他們不敢輕舉妄動,便去見張知府,結果到了那裡,又撞見了張紘的父親和張道蘊的父親。

    張雨寒等四人彼此相見,都是長吁短嘆不已,攤上這麼個坑爹的兒子,真是養子不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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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7
發表於 2015-5-7 22:32:15 |只看該作者
第546章 問案


     五個參與輪暴的嫌犯當中,禦塵是最早被抓的一個,禦家當然也最先得到了消息,但禦塵的叔父禦龍並沒有露面。聽說葉推官抓了他的侄兒,禦龍馬上把這件事和張、於兩家爭權的事聯系了起來。

    於監州曾經私下派人和他接觸過,許諾只要他從此擁戴於家,便可保他官職地位不降以及禦家的利益不受損失。禦龍素受張鐸寵信,兩家有很密切的關系,實在難以背叛張家,可他又擔心因此受到於家打壓,正在左右為難。

    是以聽聞此事後,禦龍馬上吩咐家人誰也不許輕舉妄動,他甚至沒去請示張知府的意見,反正他的侄子只是一個從犯,其他幾人的家族不會沒有動作,他甚至不用出一分力,只管靜觀其變就是。

    吳家、項家和張家的人趕到府衙後,卻一直沒有見到張知府,張知府用藥之後已經沈沈入睡,張雨桐衣不解帶、親自侍候湯藥,不許任何人打擾父親休息,但他已經先行了解了此事。

    及至傍晚時分,張胖子悠悠醒來,張雨桐問侯了幾句,但父親氣色還不錯,這才把刑廳抓捕張道蘊、吳辰亮等人的事情告訴了張知府,請示道:“父親,你看此事該如何處理?”

    “葉小天好大膽,竟敢抓我張家的人!”

    張鐸聽張雨桐說明經過,不由勃然大怒,一抹戾氣湧上眉頭。但是心頭一轉念,憤怒又轉為慘然:“葉小天……哪有這麼大的膽子,莫非他也投靠了於俊亭,這是那個小賤人授意做的?”

    張雨桐道:“爹,不管是不是於俊亭授意,眼下咱們該怎麼辦才好?如果護不了這幾個人,豈不更加證明咱們張家已經沒落?”

    張鐸無力地道:“如果是那小賤人授意,我們還能如何。如今各部土司都聽命於她,她要違抗我的命令,處治他們,為父也阻止不得啊。”

    張雨桐道:“爹,土司人家享有豁免之權,這不僅是對咱們張家,而是所有土司人家的權利。所以,如果他們處死這些人,那就是與所有土司為難。我想,於俊亭一定不會做這樣的事。很可能她只是借題發揮,想讓我們低聲下氣地去求她,利用此事,脅迫父親讓出知府之位。”

    張鐸眼睛一亮,道:“不錯!她一定打的這個主意。”

    張雨桐道:“所以,我們根本不需要理會她,只管沈住氣,她又能如何?叫雨寒哥和其他幾位的父親向刑廳表示,願意用贖金買罪。到那時為難的就是她了。治罪,則會觸犯所有土司的利益,必定會有人心生不滿。如果她不敢治罪,最終只罰款了事。搞出偌大的陣仗卻不了了之,丟了顏面的人就是她了。”

    張鐸點點頭道:“不錯!你就這麼告訴他們幾個人吧。”

    張雨桐欣然道:“是!”

    張雨桐起身要走,張鐸忽又喚住了他:“桐兒!”

    張雨桐回身道:“父親還有什麼吩咐。”

    張鐸向他微微笑了笑,欣慰地道:“桐兒。你長大了。”

    ※※※※※※※※※※※※※※※※※※※※※※※※※※※

    張雨寒等人聽張雨桐向他們轉述了張知府的意見,無可奈何之下,只得遵命離去。翌日一早。他們幾人便趕到刑廳,這一次連禦龍也趕來了,不管需不需要為侄兒出頭,必要的態度還是要有的。

    府衙門前,不知何時已聚攏了無數的百姓,黑壓壓一片,都默默地站在那里。葉推官派人抓了五個輪暴民女的惡少,其中家世背景最強大的一個還是葉推官親自帶人上門抓來的,這件事已經傳遍全城。

    許多百姓都自發地趕來聽審,盡管此案不會公開審理,也不允許他們旁聽,他們還是候在府衙外,想第一時間知道此案的處理結果。盡管……公正處理很可能只是他們奢侈的幻想,可以前他們連幻的本錢都沒有,現在起碼有一個希望。

    “威~~~,武~~~~”

    水火棍擊打著地面,聲音不夠暴烈,卻透著一股凝重的氣氛。或許在這些皂隸們心中,對葉小天能否為民做主也是存疑,不曉得他們的推官老爺究竟有何打算。

    冒犯土司們的特權,以一個毫無根基和背景的流官身份,無視於五個當地的權貴,這在他們來說是不可想象的事,就算是那位有名的海青天,如果到了這里,縱然能做到不畏權貴,也不可能有能力對五個罪犯實施處罰?

    葉小天,行麼?

    葉小天從來就不是一個合格的執法者,他做事向來率性、隨性,只遵循他自己的道德標準。他對抗孟慶唯、齊木,使計讓華雲飛在獄中手刃仇敵時是如此;張繹和戴崇華打人命司,他和稀泥、扮糊塗官也因如此,只要不觸他的逆鱗。

    每個人心中,都有他所堅持的東西,觸及到他的底限,他就不會再忍。五惡少的罪惡行徑、洛家人的淒慘下場,已經激起了他的憤怒。他從屏風後面走出來,一步一步穩穩地上了公堂,往公案後面一站,堂上頓時肅靜下來。

    一個人的威儀和氣場不是生來就有的,有一種人長期高居上位,久而久之自然熏陶出了那種威儀,一個站姿、一個眼神,都會給人一種強大的壓力。而另一種人,則是因為能為人所不能為,故而令人對他心生畏懼。

    葉小天無疑是第二種,即便他所能做的只是把這些惡少抓來,當場審判,最終再依例將他們釋放,對他們的家族處以罰款,旁人也不會因此對他有所非議,因為在所有人看來,這已是最公正的處理結果。

    如果換一個官員,很可能連這個場面都不走,如果能提審報案人,查明真相後與這些權貴人家進行磋商,敲定一個他們可以接受的罰金價格便予以宣判,那已經算是一個肯為百姓做主的好官了。

    所以,禦塵、張雨寒等五個父親站在側廂聽審,心里也平靜的很。他們自始至終都沒考慮過他們的兒子會受到嚴懲,讓他們感到難堪的只是兒子竟然被帶上大堂公開審理,叫他們大丟顏面。

    張道蘊、禦塵、吳辰亮、張纮還有項飛羽五人被帶上了大堂,他們忽然看見站在側廂的父兄親人,立即激動地叫了起來。

    “爹,快救我出去!”

    “爹,孩兒睡了一夜的班房,你能相信嗎,兒子竟然被迫睡在地上!”

    “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狗官,爹。你一定不要放過他!”

    “叔父,你要為侄兒做主啊……”

    “啪!”

    葉小天重重地一拍驚堂木,沈聲道:“再有咆哮公堂者,給我打!”華雲飛和毛問智稱喏一聲,向前踏出一步,眾皂隸也“啪”地一聲,將水火棍往地上重重地一頓,幾個惡少被這種威勢一嚇,登時安靜下來。

    他們將求助的目光投向側廂。張纮的父親見狀大怒,就要走出來斥責葉小天,卻被張雨寒一把拉住,沈著臉向他搖搖頭。

    張纮的父親心頭登時一驚。在張家,張雨寒的地位遠比他為高,張雨寒居然阻止他出面,他的心頭也不禁犯起了核計。便乖乖地站住。眾惡少一見他們的父兄沒有出面,囂張氣焰便弱了許多。

    這些惡少都是權貴人家子弟,上了公堂也是立而不跪。葉小天也懶得在這件事上與他們糾纏,只是厭惡地掃了他們一眼,便吩咐道:“帶一眾人證和苦主全家上堂!”

    又過片刻,錢小明、宋三包兩個獵戶以及從村中帶來的幾個證人都上了堂,李秋池一看他們畏畏縮縮的的神態,心中忽然有些不祥的預感,忍不住向葉小天遞個眼色,小聲提醒道:“東翁,這些證人情形不對,小心些。”

    葉小天也看出來了,這幾個證人昨日上堂時,義憤滿腔,怒容滿面,可這時卻一個個垂頭耷腦,目光閃爍。想是他們已經知道了那五個惡少的身份,他們只是普通百姓,指證他們擔心報複。

    葉小天暗道不妙,如果這些證人心生畏懼,紛紛改口,那可是個麻煩,葉小天便急急思索起了對策。

    這時,洛青青的父母相互扶持著顫巍巍地上了堂。洛青青只是個十六歲的少女,她的父母還不到四旬,只是因為所受打擊太大,以致容顏憔悴,步履蹣跚,仿佛七老八十的老者。

    在他們身後,跟著本家的兩個堂兄弟,他們用一塊門板擡著一位姑娘,那姑娘臉色灰白,雙目緊閉,眼角猶有未幹的淚痕。洛姑娘已絕食三天,滴米未進,氣色難看的很。

    但是葉小天只看一眼側臉,便可看出那姑娘的容顏頗為俏麗,身心飽受摧殘,絕食三日水米未進,還能叫人覺得俏麗,可見她之前必定麗色照人。

    洛青青的父母一上堂便跪下了,葉小天對他們和顏悅色地道:“洛氏夫婦,闖入你家,輪暴你女的,可是眼前這五個人,你們看清楚些!”

    洛父一看張道蘊五人,登時目眥欲裂,怒吼一聲跳了起來:“畜牲,你們這些畜牲啊!”說著便五指箕張,向張道蘊撲去。

    “滾開!”張道蘊惱羞成怒,一把甩開洛父,差點兒把他甩個跟頭。洛父還待撲上,被蘇循天一把攔住,低聲道:“你有何冤屈,自有大老爺與你做主,不得動武!”

    洛父聽了,便轉向葉小天,一頭跪倒,大聲道:“大老爺,就是他們,就是這五個歹徒害了我的女兒,他們天良喪盡啊!求大老爺為草民主持公道。”話未說完,已是號啕大哭。

    葉小天又對宋三包、錢小明等人道:“你等且上前辯認,這五個人可就是當日闖入洛家,輪暴洛家女的那些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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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8
發表於 2015-5-7 22:32:46 |只看該作者
第547章 斷刑


     宋三包和錢小明等人硬著頭皮走上前,一碰上張道蘊、吳辰亮等人兇狠的目光便有些退縮起來,他們昨日被帶到衙門後,才知道這些人的真正身份,心中頓時生起了畏懼之意。

    這時被葉小天一問,幾個人吱唔半晌,想到被這權貴人家報複的嚴重後果,終究不敢出面指認,便吱唔道:“大老爺,我等……我等當日聽聞青青姑娘呼救,便趕去洛家,施暴歹人倉惶逃跑。我等追趕不及,只和他們打過一個照面,對他們的相貌記得實在不甚清楚,無法確定……是不是他們。”

    張道蘊等人聽了便嘿嘿地冷笑起來,狀極得意。洛父、洛母一聽,怒不可遏地罵道:“宋三包,錢小明,你們還是不是人,你們怎麽能這麽說?就是他們五個、就是他們五個啊!”

    宋三包和錢小明等人羞慚地低下頭,任由洛父洛母痛罵,既沒有勇氣反駁,也沒有勇氣站出來指證張道蘊等人。葉小天見狀心中不由一沈,他最擔心的事終究還是發生了。

    禦塵叫道:“推官大人,這些人證根本記不清歹人模樣!我等皆是權貴人家子弟,財帛子女,予取予求,什麽樣的女人得不到,怎麽會幹出這樣的事情來呢,這只是一個誤會罷了。你馬上釋放我等,我們便不追究你的責任。”

    吳辰亮、張纮、項飛羽馬上跟著鼓噪起來,葉小天沈下臉色道:“住口!沒有人證,還有苦主。該怎麽斷案,本官自有主張,爾等再敢鼓噪,本官便治你一個不敬之罪!”

    禦塵看到叔父禦龍打出“稍安勿躁”的手勢,便冷笑著住口。葉小天道:“錢小明、宋三包,爾等再看清楚些,當真認不出這些人?”

    宋三包一擡頭便看到張道蘊等人兇狠的目光。忍不住打了個冷戰,顫聲道:“小民……小民當真記不清了。”

    葉小天道:“好!洛父、洛母,你二人上前,再給本官辨識一遍,這五個人,果真就是進了你家,強暴你們女兒的暴徒麽?”

    洛父激動地道:“大老爺,草民看得清清楚楚,是他們!就是他們!他們五個酒氣沖天地闖進我家,將我夫妻打暈。強暴了我的女兒!對了,他,就是他,就是他帶頭的!”

    洛父指著張道蘊咬牙切齒地說著,洛母也指著吳辰亮叫道:“就是他!民婦掙紮反抗時,還曾撓傷了他的脖子,大老爺一驗便知。”

    吳辰亮下意識地捂住了脖子,轉念又一想,便冷笑著放下手。在他心中,因為這些小民的指控而有所掩飾,那是膽怯的表現,會被人取笑的。葉小天沈聲道:“蘇班頭上前查過!”

    蘇循天走到吳辰亮身邊。吳辰亮挺胸昂頭,睨著他冷笑。蘇循天仔細看了看,回身抱拳道:“大人,疑犯吳辰亮頸上確有幾道尚未痊愈的指痕。”

    吳辰亮得意洋洋地道:“這幾道指痕。是前兩日吳某與妻子口角,被我娘子撓的,推官大人若是不信。將我娘子喚來一問便知。”

    葉小天冷冷地看他一眼,又轉向洛父道:“你的女兒可還清醒?她是受害者,本官還需她的口供才成!”

    洛父點點頭,回身走到女兒身邊,看見她憔悴虛弱的模樣,忍不住又流下淚來,在她耳邊哽咽地道:“女兒,推官老爺替咱家作主,已經抓住了那幾個惡人。女兒醒來,快快指認他們,推官老爺會替你做主的。”

    洛青青雖已絕食三日,其實倒還不至於就此人事不省,最主要的是她受此奇恥大辱,身心飽受摧殘,已經萌生死誌,她的意識不願讓她清醒過來,否則那叫她無法忍受的一幕便會浮上心頭,因此一直處於意識模糊的狀態。

    隱隱約約聽到父親在耳邊說話,洛青青虛弱地道:“爹,求你讓我死了吧,女兒不想活了,女兒……不能活了。”

    洛母一聽,淚水更是模糊了雙眼,哭泣道:“女兒,那些歹人已經被官家大老爺抓住了,需要你的指認才能治他們的罪,女兒,你醒一醒,你醒一醒呀!”

    洛青青聽清了這幾句話,精神不由一振,她慢慢張開眼睛,意識漸漸清醒過來,發現自己果然身處公堂之上,她的眼神動了動,忽地看到站在一旁的張道蘊等人,頓時尖叫一聲,蜷縮起了身子,躲進母親懷抱,驚恐地叫道:“不要過來,你們不要過來!”

    葉小天道:“你不用怕,你且看清楚,是否這幾個歹人壞你名節,看個清楚,自有本官替你做主。”

    洛青青循聲向公案後看了一眼,見有一位甚是年輕的官員站在那兒,態度和靄地對她說話,便垂淚道:“大老爺,就是他!就是他們幾個,求大人為民女做主!”

    葉小天追問道:“你看清楚了?確實無誤!”

    洛青青咬牙切齒地道:“民女絕不會看錯,他們這些畜牲……就是化成灰,民女也認得他們!他……”

    洛青青指著張道蘊道:“這個惡人,他闖進我家,打昏我的父母,對我……強行不軌。民女誓死反抗,也被他打暈。民女還記得,曾經抓傷過他的下體,求大老爺為民女做主。”

    葉小天一揮手,喝道:“蘇班頭,把張道蘊帶下去驗傷。”

    “不用了!”

    張道蘊哪肯接受讓幾個帛隸脫了他的衣服,赤條條地檢查他的身體的羞辱,他上前一步,不耐煩地道:“沒錯!這件事,就是我們幾個做下的,你待如何,盡管劃下道兒來便是!”

    吳辰亮緊張地道:“道蘊兄……”

    張道蘊擺擺手,不屑地道:“有什麽大不了的,不就是賠她點錢嘛。”

    張道蘊睨了洛氏父女一眼,邪笑道:“小爺嫖女人,還從來沒有賴過賬,如果不是她不識相,還能差了她的銀錢?便賞她一點銀兩又算什麽。不過,這女人還真挺夠味兒。哈哈哈……”

    張道蘊狂恣之態不加掩飾,身在公堂之上,親口承認自己犯了強暴罪,居然肆無忌憚。吳辰亮暗想:“我雖不是土司人家的子弟,但張道蘊才是主謀,如果張道蘊都不能治罪,自然也不能治我的罪。”便也退到一旁不複多言。

    這邊審問,一旁自有書記運筆如飛,記下雙方供詞,這時將記錄的簿冊遞到葉小天手里。葉小天看了看,又遞給李秋池,道:“你等既已認罪,當場畫押簽字罷!”

    李秋池捧著供詞簿冊,拿著筆墨走到張道蘊身邊,張道蘊冷笑著看了葉小天一眼,提起筆來刷刷刷地寫下自己的名字,又在印盒中蘸了蘸印油,把自己的拇指往上一印。遞給禦塵,負手冷笑不語。

    等到幾人一一畫押已畢,葉小天把驚堂木一拍,殺氣騰騰地喝道:“依《大明律》。強奸者,絞!爾等強闖民宅,輪暴婦人,更是罪大惡極。不可饒恕!張道蘊,吳辰亮、張纮、項飛羽、禦塵,俱判絞刑!押下去!”

    在唐律和宋律里。通奸判刑一年半,如果是有丈夫的婦人要判刑兩年,強奸罪則加一等,每加一等是半年,所以強奸犯要判兩年徒刑。只有兩種情形下才會加重處罰:一是強奸親屬,最嚴重的可判死刑;另是奴隸強奸主人,一定要判死刑。

    但是到了明朝,對強奸罪的處罰就更嚴厲了,但凡強奸罪,朱元璋老爺子就是一個字:“死!”這五人是強闖民宅,婦人,更是罪加一等,當然更加該死。

    張道蘊聽了葉小天的判詞先是一驚,繼而一聲怪笑,道:“你敢!張某是土司人家子弟,可以贖金抵罪,誰能殺我?誰敢殺我!”

    華雲飛和毛問智哪管他這麽多,上前抓住他身上鐵鏈,喝道:“走!”雙方這邊拉扯著,側廂吳辰亮等人的父親們憤怒了,紛紛沖出來喝道:“葉推官,你的威風也耍夠了,還待怎樣。想殺我兒,老夫可不答應!”

    葉小天雙眼微微一瞇,冷笑道:“怎麽,你們還要強闖公堂,幹涉本官問案不成?”

    李秋池忙出面打圓場道:“各位大人,攪鬧公堂萬萬不可,你們如有異議,向知府大人申訴便是!”

    李秋池一面說,一面向他們急打眼色。在李秋池想來,葉小天只是裝模作樣,想把這場清官戲演得更逼真些,只需他們向上面申訴,便會順坡下驢,依例以罰金代罪,卻忘了葉小天是一條多麽驢的驢,只要他的驢性兒犯了,那就是九頭牛都拉不住。

    張雨寒冷冷地喝道:“你們夠了!什麽推官,不過就是一條替人咬人的狗罷了。你們找他有什麽用?解鈴還需系鈴人,要解決此事,唯有咱們那位代知府於大人點頭,走罷!”

    說罷,張雨寒不屑地瞪了葉小天一眼,昂然離去。其他幾人互相看看,也都隨著他向外走去。反正葉小天就算是判了,還需要知府和監州署名,並報朝廷,由皇帝勾決,於秋後行刑,並不急於一時。

    於俊亭今日一到衙門,就吩咐戴同知替她關註此案,所以戴崇華也在推官衙門另一側廂壁下旁聽,只不過藏於“肅靜牌”無人看見,聽到葉小天判了張道蘊等人死罪,戴崇華在雙方爭執的時候就已離開,匆匆趕去向於俊亭匯告。

    於俊亭聞言,愕然道:“他……當真判了那五個紈絝死刑?”驚嘆之余,似乎語氣里還有一些欽佩的意味。

    戴崇華曬笑道:“依我看,這只是他會做人罷了,他扮黑臉,卻把這個人情送給監州大人,等著監州大人你法外施恩,以收買人心。不信你就看著吧,張雨寒等人馬上就會來向監州大人求懇,援引舊例罰金代罪的!”

    戴同知話猶未了,張雨寒等五人就怒氣沖沖地闖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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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9
發表於 2015-5-8 23:04:31 |只看該作者
第548章 執法


    張雨寒一見于俊亭,便臉色難看地道:“于監州,土司人家觸犯律法,可以罰金代罪,這是天家賜予土司的特權。于監州也是土司,難道要帶頭破壞規矩,自毀倚仗嗎?”

    于俊亭瞪著張雨寒,她本想等葉小天碰了硬釘子,乖乖地求她出面替他收拾亂攤子,誰知道這些人不去尋葉小天的麻煩,反而認定此事是她背后搗鬼,跑來詰難于她,這是從何說起?

    項父上前,對于俊亭兜頭一揖,懇求道:“于監州,你我兩家世代為鄰,祖上還曾有過姻緣,如此算來,你的身上也有我項家血脈。而我項家的人,身上同樣流著于家人的血。犬子頑劣,鑄下了大錯,項某情愿按律罰金代罪,于監州何必非要鬧得大家下不來臺呢?”

    于俊亭怒道:“你們胡說甚么,以為是本官授意葉小天如此嗎?那個姓葉的是有名的軟硬不吃、油鹽不進,不信你們到葫縣去打聽打聽,誰不知道這個姓葉的像條瘋狗,只要被他咬住了,就休想讓他松口,關于某什么事。”

    張雨寒等人只當這是她的托辭,哪里肯信,御塵又出面道:“于監州,知府大人有恙,葫縣政務皆由監州負責。如今葉小天執意要將我兒處死,如果當真鬧上朝廷,你我的臉面都不好看,還請監州大人出面斡旋。”

    張父、吳父等都對于俊亭冷目以對,靜靜看她說法。于俊亭本指望葉小天遭到這些人刁難,不得不托庇于她,如今反而要替這些人出面去向葉小天說項,真是有些哭笑不得。

    于俊亭郁悶地道:“我于俊亭敢作敢當,如果此事真是于某授意,你道于某便不敢承認嗎?難道于某還怕了你們不成?罷了,我就替你們出面說項一二,不過你們那些兒子也實在是應該好生管教一下了不要以為你們是權貴之家就可以為所欲為,真要激起民變,大家都要糟殃!”

    于俊亭說完對一旁的師爺文傲道:“你去,把那塊糞坑里的石頭給我請來!”

    刑廳這邊,李秋池苦思半晌,恍然大悟地對葉小天小聲道:“我明白了!原來東翁是要借此事送于監州一個人情,不錯不錯,于監州如今乃銅仁第一人,若是她承了東翁的人情,對東翁的前程必定大有助益,還是東翁思慮深遠吶。”

    葉小天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李先生見人美貌,便登堂入室公然施暴,事后渾若無事,全然不畏律法如此行徑,較之強盜還要過份,這等敗類若不加懲治的話,百姓們今后還有活路么?”

    李秋池聽他這話有些不對味兒不禁吃驚地道:“怎么,難道東翁還真打算嚴懲張道蘊等人不成?”

    葉小天沉著臉不說話李秋池驚道:“萬萬不可啊!東翁,土司人家,可是享有特權的,土司殺人,不必請旨!土司父喪,不必丁憂!土司轄下的田戶百姓,苦樂安危皆系其主,如奴如仆;買賣、轉讓、饋贈,一如牛羊。

    土司人家若有嫁娶之事,三年之內土民都不敢婚姻,就算是皇帝,也沒有自家納后,不許百姓娶親的道理,可土司人家就可以定下這般規矩,什么是土司,這就是土司了。

    大人吶,你可要想清楚,這里是貴州,不是中原,土司人家按律可以用金銀抵罪的,這也是朝廷所認可的,就算東翁判了他們死罪,朝廷也不會批準,東翁又何必做這徒勞的惡人?”

    葉小天一字一句地道:“朝廷不準,那是朝廷的事。我不能因為朝廷不準,便昧著良心買好權貴,無視百姓疾苦。”

    李秋池勸道:“東翁不是泥古不化之人,怎么如此不知變通呢。東翁能把他們拿到公堂來審問,令這些權貴人家大大地丟了面子,已經彰顯了我刑廳的威風和東翁的強項作風,如此足矣,還是見好就好罷!”

    葉小天冷然搖頭,道:“我若不是執法者,聽聞此事,頂多罵幾句天道不公,卻也不會強自出頭,做那路見不平之人。

    可我即然是執法者,就不能做個糊涂官。那洛家的凄慘你也看到了,本官豈能為了前程昧了良心。,—

    李秋池急了,他之前只道葉小天是想借此事打響刑廳名聲,后來又想深了一層,以為葉小天是借此事賣于監州一個人情,借此抱上于監州的大腿,背靠大樹好乘涼,誰料他居然是真想嚴辦張道蘊等人。

    這時李秋池才想起當初他被孟慶唯重金請到葫縣,那時的葉小天還只是一個冒名頂替的假典史,就敢橫下一條心和孟慶唯這個縣丞以及齊木那樣驕橫的地方惡霸為敵。

    這葉小天哪是八面玲瓏機巧心的油滑官吏吶,分明就是一頭犟驢子。李秋池想到葉小天執意如此將會招來的可能后果,不禁憂心忡忡,苦口婆心地規勁不已,可葉小天又哪里肯聽。

    這時,文師爺趕到大堂,對葉小天道:“推官大人,于監州有要事與你議!”此時葉小天剛把五名人犯押下去,正要安排洛氏父女及一眾鄉親回村,一聽這話,便吩咐他們暫且候在一邊,自去參見于監州。

    于俊亭讓人把張雨寒等人暫且帶到小客廳聽信兒,自與戴同知在廳中等候。葉小天到了,于俊亭請他坐了,上下看他幾眼,輕輕嘆了口氣,道:“我銅仁府居然會有你這樣的好官,實在令我吾目相看。”

    葉小天道:“監州大人召見下官,可是依舊有心招攬?”

    于俊亭搖頭道:“人各有志,我不強求。何況,你這樣的人,我還真不大敢用了。”

    葉小天笑了笑,道:“那么,想必是于監州受了張土舍、御州判等人托付,要為他們做說客了?”

    于俊亭眉鋒一立,怒道:“說客?葉推官竟敢對本官如此不敬,你以為你是誰?”

    葉小天立即起身一揖,道:“原來監州大人召見,不是為了今日這樁案子。下官誤會了監州大人,恕罪,恕罪。”

    于俊亭臉兒一紅,登時被他噎得說不出話來。

    一旁陪坐的戴同知趕緊轉園道:“葉大人,實不相瞞,監州大人召見,確是為了今日這樁案子,卻并非是為張道蘊等人做說客,實是出于對你的關愛之心吶。葉大人,張道蘊等人確實犯下了大罪,人神共憤,葉大人要依法治他們的罪,理所應當!不過,律法同樣規定,土司人家對治下土民享有生殺大權,即便無故殺人,也可以贖金代罪。‘王子犯法與民同罪,的說法在這兒是行不通的。”

    葉小天擲地有聲地道:“戴同知不必多言,你的好意,葉某已經明白了。葉某也知道,就算把此案報上朝廷,很可能也只是落得一個下旨嚴斥、處以罰金的結果。但那并非葉某所能左右,如今此案還在葉某手上,葉某不做虧心之事,不做虧心之人!”

    于俊亭冷冷地道:“你既知結果如何,依舊不知變通,除了讓自己得罪許多權貴,從此無法立足于銅仁,尚有何益?真是愚蠢透頂!”

    葉小天掃了她一眼,道:“下官還記得,昨日監州大人還夸贊葉某既無恥又狡猾呢,怎么今日就變成了愚蠢透頂?”

    于俊亭把眼一翻,冷冷地道:“那是于某看走眼了。”

    戴崇華苦笑道:“葉推官,你心存正義,眼見張道蘊等人暴行,憎惡痛恨,本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你就算痛快了一時義氣又能如何?只為這公文往返的三兩個月時間叫他們受些牢獄之苦么?

    如果你就此罷手,保全幾位大人的顏面,我相信,叫他們多拿出些金銀充作贖金他們也是肯的。你想想,那女子已經遭人施暴,難道還能令時光倒流,救她于苦難之中?

    現如今,她名節已壞,恐也難嫁個好人家,她上有老父老母,只此一女,別無依,出了這等事,今后該如何過活?如果有了五家人繳納的贖銀,她一家人從此也就衣食無憂了。

    你想想,究竟是這樣做對她們更好呢,還是執意問罪卻徒勞無功的好?更何況,經此一事,葉大人絕難在此立足,到時候,又該有多少你本有能力為他們主持公道的百姓,痛失一方青天?葉大人,你這么做,對那受害的民女真的有一絲好處嗎,還是…只為滿足你揚名的渴望?”

    于俊亭的強勢打壓,葉小天能夠不為所動。戴崇華站在受害人立場上的勸說,卻打動了葉小天的心。是啊,無論如何,此案已經發生,有些事已經無可挽回,況且報上朝廷,也只是讓五家權貴丟了顏面,皇帝會勾決嗎?在天子眼中,是眾土司的忠心重要,還是為一戶小民申冤重要?

    有“贖金代罪”的法理依據在手,皇帝會如何選擇可想而知,自己的堅持又有什么意義呢?或許真如戴同知所言,讓洛家得到更多的補償才更好吧。要知道,就憑張、項等幾家人權勢,真把五個惡少關進牢里,他們也吃不到苦頭……

    葉小天不覺動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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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8 23:05:22 |只看該作者
第549章 烈女


    戴同知見葉小天低頭沈思,似乎意動,不禁暗喜,忙又趁熱打鐵地道:“葉大人,洛家已經蒙受大難,如此處理才能讓洛家得到更多的補償,否則,你是痛快了,於洛家又有何益處呢。”

    葉小天聽到這裡,終於鬆了口風,緩緩地道:“戴同知所言也有道理,並非葉某不肯通融,只是此事我還需問過洛家人的意見,如果他們情願放棄起訴接受贖金,葉某自然不會強作惡人!”

    戴同知喜道:“理當如此,理當如此,我相信洛家人也會接受這樣的安排。”

    葉小天嘆了口氣,站起身向于俊亭拱了拱手,道:“既如此,下官告退!”于俊亭沈著臉不理他,葉小天也不以為忤,向她拱拱手,又對戴同知點點頭,便轉身走了出去。

    戴同知望著他的背影苦笑著搖了搖頭,道:“這個人吶,還真是一頭牽著不走、打著倒退的犟驢子,幸好此事有了圓滿的解決辦法,我這就去告訴張土舍他們。”

    于俊亭冷哼一聲,忽地蹙起眉頭道:“你說,洛家會不會不肯接受賠償的主張?”

    戴同知呆了一呆,他日常所見所聞,那些升斗小民對他這樣的土官向來都是唯唯喏喏,所以他理所當然地覺得人家必然會接受這樣的調停,哪裡想過有可能會拒絕。

    這時聽于俊亭一說,他縱有八九分把握,還是不敢把話說得太死。戴同知想了想。道:“還是監州大人老成持重!不如我這就去刑廳瞧著,有了準確消息後,再通知張土舍等人不遲。”

    說完。戴同知向于俊亭拱拱手,便急急向葉小天追去。

    葉小天剛一回到刑廳,憂心忡忡的李秋池就迎上來道:“東翁,于監州怎麽說,她可是對此案有什麽看法?”

    葉小天擺擺手,向洛父洛母迎去。洛青青姑娘已絕食三日,方才奮起指證張道蘊幾人。待到案子審罷,意志一放鬆。頓時又覺得疲弱不堪,站立無力,被她父母扶回門板上躺下。

    葉小天走過去,一撩官袍。在門板旁蹲了下來。洛青青躺在門板上,似醒非醒的,忽地感覺身旁蹲的人並非她的爹娘,睜開眼睛一看,恰好迎上一雙澄澈的目光,正飽含同情地看著她。

    洛青青立即感激地喚道:“葉大人!”

    說著,洛青青就要起來,葉小天忙阻止道:“不必了,你身子虛弱。就躺著吧。”

    洛青青不肯聽,由她爹娘扶著坐起來,葉小天沈吟了一下。道:“姑娘今後有何打算?”

    洛青青慘然一笑,幽幽地道:“奴家一個清白女子。受此奇恥大辱,如何還能厚顏茍活於世,奴家已存死志,只是心疼爹娘今後無依無靠……”

    洛青青說到這裡,聲音哽咽。眼淚終於又流下來,洛母抱著女兒。忍不住也是淚如雨下,不過她明明聽到女兒說早萌死志,卻未勸說女兒打消自盡的念頭。

    就算是在民風極為開放,豪放女多如現代的唐朝,同樣不乏投崖之烈女,斷臂之貞妻。到了明朝,程朱理學更是深入民心,即便是在以少數民族為主,禮教不如中原嚴厲的貴州,同樣不乏貞潔烈女。這樣的人家教出的女兒,若為節義而死,其父母自然認為理所應當,又怎會勸止。

    尚還健在的海瑞海青天,當年女兒才五歲時,因為吃了別人送的一塊餡餅,海瑞便勃然大怒,斥罵她:“女子豈容漫受僮餌?非吾女也,能即餓死,方稱吾女!”為了男女大防,到底把一個年方五歲的女兒活活餓死了事,由此可見當時風氣。

    葉小天聽她已存死志,搖搖頭道:“姑娘錯了,此事不是你的錯,你一個弱女子,面對歹徒,何能自保?不該為此自責。”

    洛青青垂淚道:“大人,民女非是自責,實是清白不再,不願再讓這骯髒的身子留在世上。民女茍活一日,便是民女的羞恥,便是洛家的羞恥。大人不用勸了,民女死志已決,能在臨死之前,見大人為民女主持公道,死亦心安。”

    說著,洛青青便掙扎起來,要向葉小天行跪拜大禮,葉小天慌忙阻止,略一思忖,壓低聲音道:“姑娘,你一死了之,倒是清凈,可是撇下痛失愛女的爹娘,你讓他們如何過活?葉某這裡倒是有一個辦法,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洛青青揚起雙眸,疑惑地看向葉小天。葉小天道:“姑娘,本官雖然抓了張道蘊等人,可惜他卻是土司家的子弟。朝廷昔日招撫貴州眾土司時,曾許以他們許多特權,以金贖罪便是其一。

    所以,縱然本官判了他們死刑,行文到了朝廷,只怕天子也是不會勾決的。到那時,免其死罪,令其繳納贖金的是天子,他們能夠付給你洛家的代價反而不大,所以……”

    面對眼前這位虛弱憔悴的姑娘,在楊天王面前也是坦然自若,渾然不覺緊張的葉小天卻覺得毫無面對的勇氣,他猶豫了一下,才鼓足勇氣道:“若是姑娘與你父母願意撤訴,本官可以為你全力周旋,爭取最大的好處。

    以這五家權貴的實力,定可叫他們吐出一筆可觀的贖金。到那時,你一家人拿了這筆錢遠走他鄉,另尋一個去處定居下來,絕對沒有一個人知道發生在你身上的事,你們一家有了這筆錢,也能安居樂業,將來再招一個知心合意,體貼溫柔的上門女婿,豈不是好?”

    洛青青姑娘瞪大眼睛看著葉小天,顫聲道:“大人可是畏懼他們家的權勢,有心妥協麽?”

    葉小天道:“姑娘不要誤會!張道蘊等人固然該殺,奈何國法偏能容得下他!本官心中也恨,可思來想去,既治不得他們,終究還是要讓他們逍遙法外,不如趁著他們家族同樣不願把此事張揚到天子面前丟臉,盡量為你家多索好處……”

    “奴家不需要!”洛青青紅著眼睛,猛地站了起來:“有錢,就能把我們窮人當牲口看麽?奴家若是收了他們的錢,息訟走人,那奴家成了什麽人?”

    葉小天隨之站起,勸道:“姑娘,你不要鑽牛角尖,這是他們應該付出的。”

    洛青青含淚道:“我一個好人家的女子,被他們毀了清白,葬送一生,難道讓他們拿出一筆錢來,就是他們應該付出的?奴家是平民百姓,命如草芥,可奴家的清白卻也和他們貴人家的女子一樣高貴!

    是,也許皇帝會饒恕他們,但這不是奴家屈服的理由!推官老爺,你是個好官,可惜你幫不了我,就連皇帝都不能!在這人世間,奴家求不到公道,只有那裡……只有那裡訴冤屈……”

    洛青青說到這裡,忽地一聲大吼,一頭撞向旁邊的堂柱。葉小天大駭,伸手一拉,卻沒扯住她,就聽“砰”地一聲大響,洛青青重重地撞在堂柱上,登時血如泉湧,身子一軟,便向地上栽去。

    “女兒啊……”

    洛母號啕一聲,撲過去抱住女兒大哭起來。李秋池一旁見狀,慌得手足無措,急忙叫道:“快!快救人!快去找郎中!快救人吶!”

    堂上的皂隸慌忙圍過來,七手八腳地放平洛姑娘,對這樣的貞節烈女,他們也是衷心欽佩的。其中一個皂隸急忙扯過衣角,“嗤啦”扯下一片,便去為洛青青裹傷,可那布片包到頭上,片刻功夫血便滲了出來,登時殷紅一片,另一個皂隸見狀,忙也有樣學樣,從他袍子上又撕下一截布片為洛姑娘裹傷。

    眾人慌亂地忙活了半天,眼見洛青青臉色蒼白如紙,一個皂隸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不禁驚慌地叫了起來:“推官老爺,不好了,不好了,青青姑娘……已經死了。”

    葉小天一直呆呆地站在旁邊,心亂如麻。雖然這洛姑娘早萌死志,甚至看她爹娘的態度,竟然也是贊成女兒以死全節,但他心中依舊難受的很,他痛恨自己的無能,這一刻,他寧願自己不是官,而是一個以武犯禁的遊俠兒。

    做官又如何,法度如此,真要秉公執法,反而要縱容了這些惡人,這是什麽法!這是什麽官!聽說洛姑娘已氣絕身亡,葉小天的身子驚顫了一下,拖著沈重的雙腿慢慢走過去。

    葉小天單膝跪倒在洛姑娘的身邊,輕輕握住她的手。洛姑娘的手已經沒有一絲溫度,軟綿綿地被他握在掌中。就見她二目圓睜,眸中滿是憤怒與不甘,蒼白如紙的臉頰上一大片殷紅的血跡怵目驚心,嘴唇抿成了倔強的一條線,看得葉小天心弦一顫。

    這時,呆立在一旁的洛父忽然仰天大笑起來,道:“死得好!死得好啊!我洛家是清清白白的人家!我洛家的閨女也是自尊自愛的好閨女!”洛父一邊說一邊笑,笑著笑著,渾濁的老淚便滾滾而落……

    葉小天的眼珠子慢慢地紅了起來,他握緊了洛姑娘的手,低沈地道:“洛姑娘,你安心去吧!就算皇帝肯寬赦他們,法律肯放過他們,我也不饒!你有碰柱自盡的決心,我就有為你伸張的勇氣!”

    葉小天說著,用顫抖的手輕輕撫過洛姑娘的眼睛,將那雙美麗、憤怒與不甘的眼睛輕輕合上,收回手時,他的手掌已被鮮血染紅,葉小天看著掌心的鮮血,慢慢攥緊,眸子已蒙上一層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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