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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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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夜天子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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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15 22:50:08 |只看該作者
第560章 大悲寺疑蹤


    張雨寒快馬趕到大悲寺,直奔方丈禪院。到了方丈禪院內一看,果然院內院外遍佈看守,都是他們五家派出的兵丁,一個個刀出鞘,箭上弦,戒備森嚴,殺氣騰騰。

    張雨寒匆匆闖進靜室,就見四壁空空,唯有雪白的牆壁正中寫著一個巨大的「禪」字。「禪」字對面是一張禪床,禪床上有一張矮幾,兩張蒲團,矮幾上還有一杯清茶,禪床旁的地面上則放著一堆枷栲鎖鐐。

    此時,禪床邊正有一個緇衣老僧雙手合什,聽到腳步聲便轉過身來。在禪床上則躺著一個青衫人,頭枕一隻竹枕,正是於俊亭。一見是張雨寒進來,那老僧立即舉步上前,合什一禮,道:「阿彌陀佛,老衲見過張施主。」

    張雨寒認得這老僧就是大悲寺的方丈半空和尚,張雨寒沒有答禮,只是沉著臉睨著於俊亭,對半空和尚道:「大師,於監州這是怎麼了?」

    半空和尚白眉一皺,道:「於施主不知何故昏迷不醒,但老衲探她脈膊、呼吸,俱都平穩,想來沒有大礙的。」

    張雨寒湊近了一看,見於俊亭果然一副昏迷不醒的模樣,便冷哼一聲,四下打量起來。這是一間靜室,而且靠東山牆,所以只在禪房正面有兩扇窗,其餘三面都是牆壁,放眼室中只有一張禪床,真稱得上四大皆空了。

    張雨寒彎腰瞅了瞅禪床下,空無一物,再抬頭一看,這幢僧舍因為是方丈居處,正房裡還供著一尊比大雄寶殿上的佛像小得多的釋迦牟尼佛,饒是如此。也使得禪房舉架極高,形同一座宮殿。

    靜室較小,房中沒有柱子,根本沒人爬得上去。即便有人能爬上去,上邊也沒有藏身之處,房頂是人字狀的藻井裝飾,根本沒有橫樑或大型承塵,人就是爬上去又能藏在哪兒呢,除非會隱身術了。

    一見張雨寒四處打量,那報信的侍衛馬上湊過來道:「土舍。屬下都查過了,三面牆壁都是實心的,地面也是。」

    張雨寒眼珠轉了轉。一指禪床下面,道:「那下面查過了麼?」

    那侍衛呆了呆,道:「這……」

    張雨寒立即道:「把禪床搬開!」

    半空禪師皺起白眉,不悅地道:「張施主,難道你懷疑老衲會藏匿逃犯麼?」

    張雨寒冷笑道:「大師是出家人,理應不問世事。張某也不想懷疑大師。可是外面有重重警衛,葉小天卻不見了。豈不稀奇。我就不信,他葉小天能插翅飛了。說不得只好查一查了。」

    於家的侍衛就在旁邊。但家主未醒,而且人家又不是要對他們的土司不利,卻也不敢阻止。便任由他們把整架禪床連著睡在上邊的於俊亭挪到一邊。

    兩個力大的健卒走過去,發力跺腳,從那腳下傳出的聲響判斷地面是否實地,如果下面有洞穴,就算是在厚及三尺的地面以下,這麼大力的跺腳,也能有所察覺。何況,就算有洞穴也要有入口,而他們幾乎是一步一跺。

    於俊亭躺在榻上,似乎被他們沉重的腳步聲震醒了,她悶哼一聲,悠然醒來,張雨寒正一無所獲,一見她醒了,馬上衝過來,凶神惡煞地道:「於監州,葉小天被你藏到哪兒去了?」

    「葉小天?」剛剛張開雙眼的於俊亭疑惑地重複了一句,忽地駭然道:「葉小天不見了?我……我怎麼暈迷了?」

    張雨寒冷笑連連地道:「於監州就不要裝模作樣了吧,難道葉小天不是被你救走的麼?」

    於俊亭又驚又怒地道:「當然不是我!」

    張雨寒道:「你若不是有心搭救於他,為何突然返回大悲寺?」

    於俊亭輕蔑地瞪了他一眼,道:「張知府病臥不起,由本官暫攝知府職務。這個亂攤子是你們搞出來的,卻得由本官來收拾。你以為給皇帝上奏章是可以信口開河的?葉推官因何緣故先斬後奏,本官總有問個明白吧?難道寫給皇帝的奏章可以云裡霧裡、不盡不實?」

    張雨寒語塞,只得道:「可若不是你,葉小天又如何消失,難道他還能……」他剛說到這裡,項父就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一眼看見張雨寒,馬上大叫道:「葉小天逃走了?」

    張雨寒看了他一眼,向於俊亭擺了擺下巴,冷冷地道:「你問她!」

    項父立即瞪向於俊亭,神色不善地道:「於監州,你為何放走葉小天?」

    項家的地位遠不及張家,於俊亭對他就沒有像對張雨寒一樣客氣了,聽他問話,於俊亭冷冷地道:「項大人,殺你兒子的可不是本官,你用不著沖本官吼!你死了兒子,心情不好,本官可以體諒,不過你也不要得寸進尺……」

    說道這裡,於俊亭突地重重一拍几案,震得案上的茶杯猛地一跳,於俊亭大喝道:「誰給你的膽子,敢對本官如此無禮!沒有規矩!」

    於俊亭輕易不發火,驟一發火,聲嚴色厲,著實駭人。項父被她一吼,登時沒了脾氣,期期地道:「於監州,你……你背信棄義、枉縱葉小天,難道還要以勢壓我不成?」

    於俊亭翻了個白眼兒,冷笑道:「誰說是我放走了葉小天?」

    項父道:「不是你還能有誰?」

    於俊亭睨了張雨寒一眼,淡淡地道:「他們幾人想必你都已知會了吧?是不是來一個,本官就要說一遍呢!」

    於俊亭翹起二郎腿,端起茶杯,用杯蓋兒抹了抹茶水,悠然道:「等人齊了,本官再說罷!」

    張雨寒論身份論地位遠不及於俊亭,就是論實力,現在張家貌似也不及於家,於俊亭這一擺譜,他也毫無辦法,他又不肯和於俊亭坐到一張禪床上去,就只能站在那兒。大眼瞪小眼地看著。

    一時間,靜室中當真靜若無人,只有輕微的茶盞磨擦聲和半空大師捻動念珠的聲音傳入眾人的耳鼓。

    又等了大約兩盞茶的功夫,其他幾家的人相繼趕到,於俊亭這才道:「本官回府後便想寫奏章向皇帝陳情,只是若一切敘述出來,總有些難以自圓其說的地方,所以特意趕來向葉小天問明用意。我來到大悲寺,提審葉小天,因他身上有大枷重鎖。也不怕他動武,便摒退左右,詳問緣由……」

    於俊亭頓了一頓。又道:「當然,為了讓他實話實說,我也向他保證,會把他的苦衷如實向天子稟明。皇帝見了我們的奏章,總還是要派員勘問的,不會只聽信我們的一面之辭。這些地方我實也不必掩飾。否則反而弄巧成拙。」

    於俊亭道:「葉小天見我說的誠懇,便慷慨陳辭。痛斥你等縱容子侄、目無王法,姦淫民女。鑄下大罪。他一再申明,那民女是漢家女,不是你們的土民。洛家是要向朝廷納稅的,理應受朝廷的保護,他據此判處你等子侄絞刑,完全合乎大明律法。

    之所以他要倉促處死你等的子侄,一是因為你等在銅仁財雄勢大,人犯一旦入獄,根本由不得他控制,隨時會被你們設法救出,一旦逃逸再難捕獲;另外,府前已聚攏數千百姓,群情洶洶之下,恐激於憤怒,會產生民變,所以他要立斬五人,以平民憤!」

    於俊亭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接著道:「我對他所說的話並未反駁,坦白地講,我也不想替你們掩飾,對你等子侄的罪行,於某也厭憎的很!」於俊亭這麼說,反而讓幾人更相信她說的實話了。

    吳父迫不及待地道:「監州大人,這些事我們不想和你理論,我們只想知道,葉小天究竟如何消失了!」

    於俊亭的神氣突然變得有些古怪起來,她沉默片刻,才有些驚懼地道:「我聽到這裡,便對他說:「葉推官,贖金買罪乃是土司特權。你縱有千般理由,恐怕天子為了平息眾土司之怒,也會治你的罪,這一點,你須有所準備。」

    「我這句話剛說完,突然一個飄飄渺渺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來,那聲音就像從天上傳過來似的,就聽那聲音笑了兩聲,說:『哈哈,你這官兒著實可愛,雖非遊俠,卻有一顆俠義之心!如此好官,哪能就這麼死了,我空空兒既然見到了,就不能袖手不理!』隨即,我便眼前一黑,再醒來時,就看見張土舍在我面前了。」

    張雨寒等人聽了這話不禁面面相覷,遊俠兒的故事他們都聽說過,遊俠兒的本事也被人渲染的無比神奇,可是……他們從未見過什麼遊俠兒,從來沒有,甚至壓根就沒聽說過本朝有什麼遊俠兒,他們所聽說過的故事,一開頭總是「很久很久以前……」,現在於俊亭居然搬出一個遊俠兒來。

    張雨寒瞪著於俊亭道:「監州大人,你覺得你說的這麼離奇的故事,我們會相信麼?」

    於俊亭攤開雙手道:「你們信或不行,事實都是如此。如若不然,外面有那麼多的看守,你們說,葉小天為何不翼而飛?」

    幾人相對無言,靜了半晌,張雨寒惡狠狠地對半空和尚道:「半空大師,如今重要人犯失蹤,說不得,本官要好好搜一搜你這座禪院,得罪了!」

    半空和尚合什高宣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隨即便閉目不語。張雨寒也不廢話,轉身就走,御龍等人立即緊隨其後,張雨寒到了院中四下看看,指著正中的大門道:「這裡就是方丈禪房?」

    得到肯定的答覆後,張雨寒揮手喝道:「隨我進去搜!」張雨寒提著刀闖進大堂一看,迎面正好一尊釋迦牟尼的坐像,兩個小沙彌正在上香,看見他們闖進來,臉上露出訝然神色。

    張雨寒怔了怔,雖然有些不情不願,還是收了刀,雙手合什向佛像行了一禮,默禱道:「佛祖恕罪,今有重要逃犯不知所蹤,弟子要搜一搜這處禪房,並非有意不敬佛祖,我佛慈悲,還祈見諒。」

    張雨寒雖然不敬半空和尚,可是對神佛還是心存敬畏的,越是越是有權有勢有錢富貴的人家,對此越是在意,寧可信其有,也不願胡亂冒險,自然是要先禮後兵了。

    張雨寒向佛祖行了禮,這才把手一揮,喝道:「搜!」拔出刀來,率先衝進禪房,半空方丈追過來,見他們如此放肆,只能長嘆一聲,雙手合什站在佛前,默默頌經不止。

    項父等人也有樣學樣,一一向佛祖行了禮,這才跟著張雨寒衝進去。左右屋舍、佛像、佛像下邊的蓮花寶座,他們都一一查過,沒有放過一處,牆壁和地面也是一一敲打,仿止有地洞或夾壁,可是卻毫無發現。

    隔壁靜室內,於俊亭雙腿盤膝坐在禪床上,唇邊含著一絲得意的微笑,美若曇花綻放。葉小天站在牆邊,靜靜地看著她,葉小天背後就是那幅巨大的「禪」字。

    這個女人,忽而暴戾、忽而溫柔,忽而自私,忽而仗義,忽而衝動,忽而冷靜,心思機巧、後手無數,他可真是有些看不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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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15 22:50:40 |只看該作者
第561章 女土司的手段


    葉小天要舉步走向於俊亭,於俊亭歪著頭睇他一眼,眼神靈動,彷彿棲在枝頭的一隻云雀。她用纖長的食指向葉小天輕輕一點,葉小天便一笑止步,和張雨寒等人「躲貓貓」,其實他也緊張的很。

    方丈居處被裡裡外外翻了個底朝天,根本沒有葉小天的蹤跡,張雨寒不死心,又把經卷房以及兩廂小沙彌們的住處全都查遍了,還是沒有葉小天的蹤影。

    站在庭院中,環顧四周,吳父疑神疑鬼地道:「莫非世間真有高來高去、可以飛劍殺人的遊俠兒?」說著,他不禁縮了縮脖子,那種傳說中以武犯禁的遊俠,做事全憑一己喜惡,他既然欣賞葉小天這樣的官,可別因此對自己起了殺心才好。

    張雨寒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道:「雖說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可我偏就不信有什麼遊俠兒,而且恰恰就路經此地,會伸手搭救那個混蛋!」

    項父蹙眉道:「如果不是,還能是什麼緣故?土舍大人,那可是一個大活人,就這麼憑空消失了,而且房中又沒有暗道機關,實在詭異的很。」

    張雨寒想了想,喚過那名報信的侍衛,追問道:「當時你等就守在院子裡,前前後後沒有一處疏漏?」

    那侍衛果斷地道:「沒有!而且聽到室內發出驚呼,我等衝進去時,也只是守在門前的一群人,其他人依舊守在原地,動也沒動。」這樣一來,「調虎離山」的可能也沒有了,張雨寒皺起眉頭苦苦思索半晌,還是想不通其中道理。

    這時御龍陰冷地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他能不顧這些心腹親信獨自逃命,可總不能連他自己的家人也不在乎吧?把他的家人全都抓起來,不信他不露面!」

    御龍一句話登時提醒了張雨寒,張雨寒憬然道:「不錯!馬上去葉家。把他們一網打盡!」

    當下,張雨寒就從大悲寺抽調了大批人手,命他們院前候命,他又闖進於俊亭所在的靜室,於家侍衛對張土舍也不攔阻,任由他走了進去。

    張雨寒瞪著於俊亭道:「於大人,你說此事與你不相干,本官卻是不信!這筆帳,張某記下了!還有之前你將我張家家主氣病一事,新仇舊怨。咱們兩家早晚會有清算的一天!」

    於俊亭對他的威脅毫不在意,淡淡一笑道:「張土舍儘管放馬過來,於某有何懼哉!」說著站起身來,瀟瀟灑灑地往外就走。張雨寒下意識地問道:「你去哪裡?」

    於俊亭乜了他一眼,曬然道:「天色已晚,本官回府歇息去!怎麼?這也要向你報備?張土舍,你不是把於某人當犯人了吧?嘁!」於俊亭大搖大擺地走到院中,對御龍等人看也不看,就從他們中間昂首而過。眾侍衛立即緊隨其後,出了方丈禪院。

    於俊亭身邊的侍衛乃至方丈身邊的小沙彌,張雨寒等人也是一一驗看過的,他們也怕葉小天扮作一個不起眼的侍衛或沙彌。就站在他們面前卻被他們無視了,弄出一個「燈下黑」的效果。

    可是這樣的搜檢依舊沒有任何發現,此時於俊亭舉步一走,身邊侍衛在他們眾目睽睽之下跟了出去。他們又瞪大眼睛仔細看了一遍,體型、面貌,還是沒有一個類似葉小天。除非於俊亭把葉小天變成嬰兒藏進她的肚子,否則是絕不可能帶走的了。

    張雨寒瞪著於俊亭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院門口,才不甘心地又沖向那間靜室,他還沒進房間,站在廊下的一個小沙彌便悄悄一踩腳下機關,等張雨寒衝進靜室,那堵寫著巨大「禪」字的牆壁剛剛無聲地落回地面,葉小天又消失了。

    張雨寒看看空蕩蕩的房間,恨恨地一跺腳,復又走了出來。他出來時,從看守中抽調出來的武士們已經站了滿滿一院子,人人高掣火把,照得一片通明。張雨寒也不多說,振臂一揮,喝道:「走!」

    御龍喚過本家一個親信侍衛,低聲吩咐道:「大悲寺四周布下幾個暗線,嚴查出入人等!」那侍衛心領神會,立即領命而去,御龍這才快步追上張雨寒,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出了大悲寺,直奔東山葉府。

    ※※※※※※※※※※※※※※※※※※※※※※※※※※

    一處幽深的洞穴中,不知通風口兒建在哪裡,驟然擠進數十人,居然絲毫不覺憋悶。李秋池鬼鬼祟祟地溜到耶佬身邊,他雖不太明白這個老傢伙和葉家究竟是什麼關係,卻看得出哚妮有什麼事也會遵從他的意見,如今葉小天不在,有事自然要和他商量。

    耶佬正和哚妮小聲說話:「這個姓文的不會是想騙咱們進地洞,來個甕中捉鱉吧?」

    李秋池適時插了一嘴,道:「老爺子,這倒不像,銅仁府是他們的天下,要抓我們,一隊兵馬足矣,何需如此費事。而且,三處出口我都查過了,其中有一處建在山岩上,一處建在水邊,周圍地形都是不易安排伏兵的。」

    文傲見他們湊在一塊兒竊竊私語,便笑吟吟地走過來,道:「幾位不必擔心,文某乃於大人心腹,如果想坑你們,文某就不會以自己為人質了。如果當真是誘騙了你們,文某豈不先要遭殃。」

    李秋池打個哈哈,迎上去道:「文先生誤會了,我等並非懷疑文先生和於監州的誠意,只是有些好奇,於監州為何要不惜得罪五位權貴,也肯全力攘助我家大人呢?」

    文傲微笑道:「要說是激於義憤,恐怕李師爺是不信的。實話實說吧,我家大人與張知府爭這銅仁第一把金交椅,早晚必有一戰。張雨寒等人是張知府的死忠心腹,就算今日不幫葉推官,雙方早晚還是要翻臉,說起來只是時間早與晚的問題。敵人的敵人就是我們的朋友,今日不幫葉大人,來日誰來幫助我家土司呢?況且……」

    文傲笑了笑,道:「葉大人的擔當和膽略。我家大人真的很欣賞!這樣的朋友,值得結交!」

    ……

    就在他們頭頂,十尺之上,張雨寒正像一頭餓極了的狼,兇狠四顧,似欲擇人而噬。葉家竟然空了,空空蕩蕩,一個人都沒有,他們搜遍全府,也未見一個活人。這時一個侍衛匆匆趕來。稟報導:「土舍大人,屬下問過了,黃昏時候,葉府突然衝出一群人,倉惶南去,不知所蹤。」

    「向南?」

    張雨寒咆哮道:「他們來不及出城的,也不可能有人會收容他們,給我追!」

    火把如星光點點,散亂地逸出葉府。匯成一條火龍,復向南面追去。

    ……

    地洞中,文傲安慰哚妮道:「你放心,我家大人說要救人。就一定辦得到。葉推官定會安然無恙的。」

    哚妮此時也只好相信文傲的話,她抬頭看看厚實的牆壁,不放心地道:「他們真會來抓我們?」

    文傲道:「會不會來,文某也不確定。以防萬一罷了。不然,救出了葉大人,你等卻被張家控制住。葉大人又如何藏得住!」

    耶佬抬頭看看厚重的洞頂,道:「他們會不會掘地三尺,發現洞窟?」

    李秋池道:「這地洞甚是隱秘,如果找不到入口的位置,掘地七尺也發現不了。況且學生已安排了人手引開他們,他們不會想到我們還在府中的。」

    先前來府上那些人,李秋池回來後再度見過,耶佬對他說這是自己的一些族人,想來投奔他到銅仁定居。此時文傲登門,說於監州擔心劫獄不成,會傷及葉推官性命,決心親自出手,叫他們先行躲避,李秋池就利用耶佬這些「族人」布了一個疑陣。

    這些人公開的身份和葉府並無關聯,而且此前根本無人知道他們的存在。李秋池叫他們趁著夜色從葉府出去,匆匆奔向南城,故意製造動靜引人注意,然後化整為零各自散去,以此引開來犯之敵。

    張雨寒果然中計,他一直追到南城,也沒見到逃難的葉府中人,沿途客棧旅舍都搜過了,再問那城頭守衛,也沒見過黃昏之後有人出入城門。

    張雨寒站在城頭,望著滿城燈火正茫然不知所措,忽地發現過處一片紅光照耀夜空,看方向正是大悲寺,張雨寒正驚疑不定,遠處突有一騎快馬飛奔而來,馬上人手中舉著一支火把,夜色中看來彷彿一隻飛竄的流螢。

    那人到了城下便被攔住,片刻之後,兩名侍衛陪著一人匆匆跑上城樓,一見張雨寒,那人便搶前兩步,「卟嗵」跪倒,顫聲道:「土舍,大……大事不好!突然有一隊黑衣人襲擊大悲寺,火焚僧舍,被關押的人全給救走了,咱們留守的人……死……死傷慘重!」

    「什麼?」

    張雨寒眼前一黑,差點兒從城頭一跤栽下去。

    御龍聞言,倏地望向大悲寺方向:「今晚的事,有人步步設局,環環相扣,我等一直在被牽著鼻子走!究竟是誰,竟有這樣手段,竟有這樣本事。」夜色中,彷彿有只看不見的黑手正攫向他們,令御龍為之心寒。

    ……

    於府,觀星樓上,於俊亭負手遠眺著,晚風拂得她衣帶飄飄。旁邊站著一個魁梧的青袍老者,身材不胖,但骨架很大,所以形同瘦虎一般,極顯極為彪悍。

    土官要受朝廷敕封,諸如土知府、土同知、土守備等。受到敕封的土官在自己的轄境內可以自行任命只負責其部落內部事務的官,諸如阿牧、總理、家政、旗主、峒主、寨主等。

    這個老者就是于氏部落的家政,於俊亭的族叔於虎。不過,於俊亭有三個親叔叔,於虎卻是她的遠房族叔,放著親叔叔不用,卻把家政這樣重要的職務委任給遠房叔叔,這就很耐人尋味了。

    遠處,大悲寺上空,熊熊大火彷彿一支巨大的火炬,雖然燒的不是整座禪院,僅僅是知客的僧舍一處地方,卻已映紅了半邊夜空。

    於虎輕輕皺了皺眉頭,道:「就算他們一時猜不到是你動的手腳,等葉小天公開露面的時候也會明白,到那時不但暴露了大悲寺和我們的關係,雙方勢必也要更加對立!況且,這隊秘密訓練的死士本為應付不時之需,如今為葉小天而動用,值得嗎?」

    於俊亭輕笑道:「對張家來說,一個子侄和整個家族的地位,孰重孰輕?我們已威脅到張家的地位,就算沒有這樁子事,早晚還不是要針鋒相對?況且,為了葉小天,犧牲再大,也絕對值得!」

    兩人正說著,一名黑衣人急步登樓,對於俊亭拱手道:「稟報土司老爺,葉推官已被我們趁亂帶出來了!」

    於俊亭欣然道:「快請上來!」

    片刻功夫,一個光頭鋥亮的小沙彌緩步走上階來,於俊亭掩口輕笑:「好一個俊俏的小和尚!葉大人若是不做官,就去廟裡做個知客僧,該寺的香火想必也是極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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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16 22:46:08 |只看該作者
第562章 與君共進退


  張雨寒等人從大悲寺一走,葉小天就被人匆匆給剃了個光頭,換上僧袍準備。緊跟著于俊亭秘密訓練的死士隊伍就到了,一通襲殺和縱火。

  張雨寒萬沒想到葉小天已經逃了,人家還是把目標放在大悲寺中,中了于俊亭的「調虎離山」之計,此時留守大悲寺的人手已經不多了,于俊亭派來的這批死士又有大悲寺的僧人暗中配合,順利救了人出來,還一把火把客舍給燒了,製造了一場大混亂,葉小天就混在救火的小沙彌中趁亂被帶出大悲寺,由接應的人倒了四次手,這才被悄然送進于府。

  聽于俊亭向他打趣,葉小天摸了摸自己的光頭,合什含笑一禮,道:「不知女施主是要求姻緣呢還是問前程,本寺的香火可是一向很靈驗的。」

  于俊亭嘆道:「女兒家的前程,可不就是姻緣嗎,有什麼區別?」

  葉小天搖頭道:「那是對普通的女兒家而言,于施主的身份可是大大地不然。」

  于俊亭澀然道:「女土司、女將軍,為什麼要加上一個女字呢?終究是男女有別。」

  于虎聽了,不免有些側目,他可最是清楚,就因為土司大人是女子,尚未繼位時就飽受質疑,所以一向最忌諱別人強調她的女性身份,何以現在卻對自己的女性身份侃侃而談了呢。

  葉小天淡淡一笑,隨口說笑幾句也就罷了,現在可不是就于俊亭的女性身份詳細理論的時候。他對于俊亭道:「于監州仗義搭救之恩,葉某銘記心頭。我那部屬和家人,聽說都已得到監州大人的妥善安置?」

  于俊亭斂了笑容,肅然道:「不錯!葉推官儘管放心,你的部屬已被我派人救出。另行安置了。至於你的家人,現在也在絕對安全的地方。走,咱們下去細說。」

  于俊亭引著葉小天下了樓,進入花廳。這花廳一几一櫈、一屏一椅,皆為貴重木料製成,並且鑲金嵌玉的華靡裝飾,全部原色上漆,保留了木料本色,奢而不華,不見俗氣。

  葉小天坐下。馬上有人奉上茶來,茶水之前就已沏好,此時水溫恰可入口。葉小天抿了一口茶。睨了于俊亭一眼,于俊亭看見他的目光,不禁問道:「葉推官有何話說?」

  葉小天道:「監州大人手段了得。尤其是大悲寺內的機關,葉某實在是想像不到。當初將葉某安置在大悲寺時,監州大人就已在策劃今日之事了吧?」

  其實于俊亭當時還真沒什麼想法,她當時可沒有想過為了葉小天。把御家、項家和吳家徹底推向張家的意思。只不過她也不想讓葉小天不明不白地死在自己手上。自然就選擇了大悲寺這處她能施加影響和控制的所在。

  但葉小天並不清楚這一點,而且從大悲寺僧侶對于俊亭的全面配合和僧舍內那巧盡匠思的機關暗道來看。應該是于俊亭選擇此處時就已抱著搭救的心思,是以葉小天有此一問。

  于俊亭當然不會坦誠自己對他的所作所為雖有好感。卻也沒有全力搭救的意思,順手推舟道:「葉推官的所作所為,令我深感欽佩。況且。你的對頭是張家,你我可謂同仇敵愾,于某豈有不伸援手的道理。至於說那大悲寺內的機關……」

  于俊亭纖白的手指輕輕摸挲著細白瓷的茶盞,悵然道:「大悲寺和我于家大有淵源,寺裡當年翻修僧舍時,我家還曾捐獻大筆香油錢,只是不為外界所知罷了。說到機關暗道,那只是因為我從小就躲避各種明槍暗箭,習慣使然……」

  于俊亭眉宇間微微現出黯然神色,與平素的神采飛揚大不一樣,看來楚楚可憐。葉小天看在眼中,不好深問,心中卻想:「豪門自有豪門的為難,想必這位女土司以女兒之身統御一個偌大的家族,也有許多不足為外人道的苦衷了。」

  花廳中靜默下來,過了片刻,葉小天才輕咳一聲道:「照理說,葉某得罪了五方權貴,先斬後奏之舉又有違朝廷法度,唯一的出路只有隱姓埋名,一走了之。可監州大人卻說,還要保我推官之職,不知監州大人怎樣打算?」

  于俊亭眉頭一挑,先前的黯然一掃而空,英氣勃發地道:「張氏不肖,百姓困苦。于某欲信理庶績,勸農販貧,決訟斷辟,興利除害,意欲如此,必先整頓吏治,要有所作為,必得有賢良相助。而葉推官,正是大賢之人!」

  于俊亭目光灼熱地看著葉小天,道:「獄者,萬民之命,可以禁暴止邪,養育群生。貪者凜然,殘暴生畏,能使生者不怨,死者不恨,乃是于某整頓銅仁的關鍵一環。所以,負責刑名的官員,要既賢而良,如此人物,非你莫屬!

  其實,即便沒有葉推官近日的舉動,我想做這些事,早晚也要和這些倚仗權勢、殘暴不仁的權貴們徹底決裂的,既然如此,葉推官的命我要保、葉推官的官,我當然也要保。要做到這一點,唯一的選擇,就只能是以硬碰硬,迫他們屈服了!」

  于俊亭先前對付張知府時的一系列舉措,已經暴露了她的野心,如果這時避口不談,一味向葉小天施恩,說自己完全是激於義憤才出手相助,反而不易取信於他。

  古語有云:「同德則同心,同心則同志。」又有人言:「所與交友,必也同志。」實屬至理,反過來,若是同志,則可同心,所以于俊亭決心由此著手來取信葉小天,把他拉為自己的臂助。

  葉小天眉頭輕輕一皺,擔心地道:「硬碰硬?」

  于俊亭慨然道:「不錯!若是讓你留在大悲寺,在他們的看管之下,我不放心,萬一他們暗下黑手,終究照看不及,只能救你出來,卻事起倉促,許多事還來不及準備。現在你且住在我的府上忍耐一陣。等我調動本部兵馬,控制了銅仁局勢,便可讓你公開露面,那時誰敢向你發難,武力解決就是了!」

  葉小天擔心地道:「監州大人前番雖然勝了張知府一局,卻只是折了張知府的威望,對張家的實力並沒有影響,還談不上絕對的優勢,若是武力嚇不住他們的話,恐怕雙方就真要啟動戰端了。」

  于俊亭道:「想兵不血刃地取代張家,談何容易。要想有所作為,總是要流血的,于某對此早有預料。他們若真要戰,那便戰!不過,我諒他們也不敢輕啟戰端!」

  于俊亭說得大義凜然,心中卻想:「他們要是真肯動武才好,哪怕我吃了虧,甚至為了你搞得四面楚歌,只要能把你從此綁在我身上,那也值得了。能出山的生苗,比整個銅仁府還要強大,那時于某還有何懼哉。」

  葉小天對于俊亭的打算有些震驚,同時也有些感動,他不安地道:「若監州為了我而啟動戰端,葉某著實不安。況且,即便監州大人能以武力彈壓那五位權貴,朝廷那面又該如何解釋呢?」

  于俊亭莞爾道:「我是一方土司,如果我的頭人比我還要威風霸道,在下面為所欲為、無派無天,我必心中不喜!人同此心,難道天子就願意見到跋扈無禮,欺害他子民的大臣?

  張雨寒等五家倚仗贖金買罪的特權,肆無忌憚地觸犯律法,天子必然厭憎。只是囿於規矩,難加嚴懲。葉推官愛民如子,嚴懲了五家惡少,維護了朝廷法度,只要能給朝廷一個台階下,難道天子還會定要治你之罪?

  只要我們能彈壓那五家權貴,叫他們不敢鬧事,天子那邊,就以五惡少所作所為天怒人怨,百姓群情激憤,恐將激起民變為由,葉推官臨機權變,本監州全力支持,為平息民憤,果斷處置罪犯,朝廷那邊可保無恙。」

  葉小天道:「如此說來,一切的一切,其關鍵就是要能讓那五位權貴罷手,如此一來,于監州要付出和承受的可是太多、太重了。」

  于俊亭凜然道:「道之所在,雖萬千人逆之,吾往矣!」

  一個女兒家,嗓音清脆悅耳,可是這句話說出來,卻是慷慨激昂,擲地有聲,隱隱有金石之音迴蕩其中,葉小天對于俊亭肅然起敬,忍不住離座而起,向她鄭重一揖,沉聲道:「葉某願與大人共進退!」

  于俊亭連忙起身相攙,道:「葉推官言重了!」心中卻想:「哼!說的好聽,那你為何還不把真正身份說與我知道?不過,這樣也好!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機事不密則害成。這麼謹慎,我喜歡!」

  這時,門口出現一名侍衛,向于俊亭稟報導:「土司大人,戴同知到訪!」

  戴崇華夜訪于府?葉小天一聽就知道,應該是為了今晚這番動亂而來。于俊亭對葉小天道:「先讓虎叔給你安頓住處歇息一下吧,你放心,只要在我于府,你就絕對安全!」

  葉小天向她道了謝,隨著于虎離開。片刻之後,戴崇華氣極敗壞地走了進來:「為什麼?這究竟是為什麼?于監州,咱們不是說好不理會葉小天的事嗎,妳怎麼能出爾反爾呢,還能不能好好合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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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4
發表於 2015-5-18 00:33:52 |只看該作者
第563章 千鈞一發


   于俊亭此時心情正好,聽了戴崇華發牢騷,絲毫不以為忤。她笑吟吟地道︰“戴同知來啦,請坐!”

    戴崇華氣哼哼地一屁股坐到椅上,對于俊亭道︰“監州,你可不要說此事與你沒有關系,能搞出偌大陣仗、肯搞出莫大陣仗的,整個銅仁府,除了你就不可能再有第二個了!”

    于俊亭並不否認,只是微笑著坐下來,向戴崇華眨眨眼道︰“我為什麼要否認呢?這件事,本來就是我做的。”

    戴崇華瞧她小有得意的笑意,忽然冷靜下來。他的這位政治盟友可絕非一個蠢材,她既然做出這樣的事來,又是一臉輕鬆,莫非她真有這麼做的充足理由,或者說有善後的手段?

    戴同知忍不住道︰“看監州大人的模樣,這其中莫非別有隱情?”

    于俊亭笑吟吟地道︰“不錯!”

    戴崇華看著于俊亭,等她解釋。于俊亭端起茶來,輕輕抹著茶沫兒,悠然地道︰“戴同知,咱們這位葉推官,另有一層隱秘的身份。你可知他究竟是什麼人?呵呵,他,就是十萬大山裡那個神秘蠱教的教主!”

    戴崇華也知道蠱教的存在,不過他平時很少聽人提起蠱教,是以思維恍惚了一下,有關蠱教的一系列資訊才一下子在腦海中清晰起來︰“蠱教教主?蠱教、教主,嗯?”

    戴崇華驀然張大眼睛,震驚地道︰“蠱教教主?你說葉小天是蠱教教主,此言當真?”

    于俊亭笑吟吟地道︰“當真!比真金還要真!”

    戴崇華訝然道︰“怎麼可能!他若是蠱教教主,不好好做他唯我獨尊的山中王,跑到我們銅仁府來做的什麼推官?”

    于俊亭道︰“這些事,我也很好奇的很呢。還有格哚佬部突兀地出現在提溪,原本也令人費解。你也知道,蠱教一向的規矩就是不許生苗部落出山的嘛。如今我終於知道了,格哚佬部突然出山,顯然是因為他們的葉教主正在銅仁做官!”

    戴崇華蹙眉道︰“這個葉小天,隱瞞身份,入世做官,他究竟想幹什麼?”

    于俊亭道︰“關於這一點,我也很想知道呢,不過我不能操之過急,否則就要引起他的戒心了。”

    戴崇華弄明白了葉小天的身份,便也明白了于俊亭的用意,想到蠱教和蠱教禦下的數十萬生苗,戴崇華心頭頓時也是一陣火熱。

    于俊亭欣然道︰“比起野心更大、距我們也更遠的楊應龍來說,你不覺得,這葉小天才是我們最值得爭取的強大盟友麼?”

    當于俊亭獲悉葉小天的真正身份時,她就馬上意識到︰這個喜歡感情用事的蠱教教主,這些遠在深山、對山外世界既不熟悉、也沒有立足根本的山中部落,遠比播州那個唯利是圖的冷酷政客更容易被她利用。

    近在咫尺的十萬大山之主和遠在播州的楊天王,誰對她的幫助更大,不用想都知道。如果這個人能堅定地站在她一邊,就算是土司王安老爺子,她都有資格扳扳手腕了!

    戴崇華正對葉小天的真正身份震驚不已,聽了于俊亭這句話卻不免更加震驚了,戴同知失聲道︰“難道監州大人打算放棄與播州的聯盟?”

    于俊亭的唇角微微向上一挑,翹出一條妖魅的弧線,襯著狐般媚麗的眼波份外動人︰“如果我們能掌握葉小天,還要楊應龍何用?”

    ※※※※※※※※※※※※※※※※※※※※※※※※※※

    銅仁城裡,葉小天悍然斬了五個惡少,五大家族圍攻府衙刑廳,于俊亭收到楊應龍來信,獲悉葉小天真正身份,立即施展手段巧救葉小天、夜襲大悲寺、藏匿葉府家眷的時候,張家的兵馬也終於和格哚佬部交戰了。

    提溪于家拒不出兵,涼月谷果基家更是冷眼旁觀,只有提溪張家全力配合張氏家族的“總理土舍”張繹,共集合兵馬約五千人,兵臨剛剛紮下山寨的格哚佬部。

    張繹先禮後兵,再度要求格哚佬立即率部返回深山,退出提溪司領地,被格哚佬一口回絕。此時格哚佬正站在大木搭建的箭樓上,眺望著山下的張繹調兵遣將,族中勇士們嚴陣以待。

    提溪司的三千兵馬形成三支鋒利的箭矢狀,刺向山寨,他們負責打前陣。張繹的一千近衛做為後備軍,另有一千藤甲軍呈扇形佈署在三千提溪官兵後面,他們的作用是督戰,並且三千提溪軍消耗生苗戰力後充作突擊主力。

    這場仗從一開始就打得狼狽不堪。山寨周圍的樹木已被砍伐一空,留著這些樹木的話對山寨很不利,因為攻擊一方可以利用這些樹木作為掩護逼近山寨,如果是在晚間偷襲,有這些樹木在,他們的行蹤更不易被發現。

    同時,山寨周圍如果草木濃密,一旦點起大火,首先其沖要倒楣的就是山寨,外面的人可以退可以跑,山寨可沒長腳,豈不要被付之一炬?

    可這樣一來,對藤甲軍也就沒了用火的可能。其實,當年諸葛孔明火燒藤甲軍的故事在五溪蠻地區廣為流傳,如果這些樹木猶在,張繹也會改變打法,絕不會讓藤甲軍跳進可以被火攻的地帶。

    但是,樹木雖被砍伐了,用不了火攻,可是在及膝深的野草叢中卻可以使用蟲蟻。這些蟲蟻並非蠱蟲,蠱蟲威力雖大,煉制卻很難,不能用在戰爭場合,然而一般的毒蟲也足以對士卒們造成極大幹擾了。

    山民們常年住在山裡,需要他們克服的重要一點就是各種蟲蟻毒蛇的侵襲,所以山民都有很靈驗的草藥可以驅趕這些蟲蟻蛇類,但是山外的人卻沒有這方面的優勢。

    寨前草叢中被山民抓來了大量的毒蟲,甚至有些毒蛇、毒蟻被他們連窩端了來,雖然其中大部分蟲蟻不能令人致命,可是一旦被它們咬了,要麼蜇得人疼痛難忍,要麼可以致人昏迷,蟻巢和蛇窟一旦被驚動,毒蟻和毒蛇更是會對人發動瘋狂反擊,結果不等張家軍踏進山寨三百步範圍之內,就有一兩百人被蛇蟻咬傷。

    張家軍為了防範這些蟲蟻,小心翼翼地逼近,待他們終於折騰到一箭距離之內時,已經消耗了大量的體力和精力,此時尚未戰鬥,他們就已減員八十多人,弄得士氣低迷。

    緊跟著,他們一面發射弩箭壓制山寨火力,一面迅速向山寨逼近過去,可他們還沒沖出五十步,突有濃煙滾滾而來。這濃煙可不是普通的野草和樹木燃燒而成,其中夾雜了大量從山中采擷來的草藥。

    濃煙過處,辛辣刺鼻,提溪司士兵咳嗽連天,流淚不止,根本無法對山寨實施有效的遠程打擊了。且不說那滾滾濃煙遮擋了他們的視線,而且那濃煙有毒,燻得他們咳嗽噴嚏,淚流不只,片刻功夫就叫人雙目紅腫如桃。

    督戰的張繹見狀,馬上派人向燃起濃煙的方向殺去,可那野草是早就堆在那裡的,放火的只有三五個人,火勢一起,他們就像猴子一樣逃進了密林,哪裡還能抓得到。

    為了躲避濃煙,許多士兵只能匍匐在地,這樣一來,他們又和那些毒蟲毒蚊來了個親密接觸,那些毒蟲毒蟻被毒煙燻得慌張四竄,匍匐在地的士兵成了它們逃跑的障礙,馬上受到了它們更瘋狂的攻擊。

    等到他們終於艱難地沖到山寨前時,被蛇蟻咬得失去戰力的人數已經達到兩百多人,此時山寨裡的守軍還一箭未發呢。

    惡戰終於開始了,寨門大開,寨中勇士們吶喊著,持著竹槍呼嘯而來,一柱香時間的惡戰之後,他們又呼嘯而去,緊接著第二撥山民又沖了出來。

    他們的反擊並不深入提溪司官兵的陣營,只對沖到第一線的官兵發動攻擊,一柱香的時間可以讓他們的體力始終發揮保持最佳狀態,當體力有所不支的時候,他們便縮回山寨休息,由第二撥人馬繼續反擊。

    兩隊人馬如此反復輪換,可以讓他們始終以充沛的體力投入戰鬥,而攻擊一方就沒有這樣的便利條件了,此時毒煙雖已被風吹淡了,可他們已經被燻得咽喉腫痛,雙眼紅腫,戰鬥力大為削弱。

    不少士兵身上滿是被蟲蟻咬得令人痛癢難當的大包,和這些常年在山中生活,體力充沛,鬥志旺盛的部落勇士們相比,他們雖然佔了人數優勢,可戰鬥力卻相差甚遠。這種情況直到藤甲軍補上來,這才稍見緩解。

    藤甲軍的戰鬥力和軍紀都要強于提溪司官兵,而且他們一直走在這些炮灰的後面,受到的滋擾最少。山寨的勇士們武器裝備方面又比他們簡的多,是以當他們投入戰鬥後,山寨勇士的傷亡開始加大。格哚佬見狀,馬上鳴金收兵,依託山寨開始進行防禦。

    藤甲軍豈能給山寨以喘息之機,馬上逼迫提溪司官兵繼續打頭陣,充當炮灰攻打山寨。山寨的柵牆都是用大木製成,裡邊建有運兵通道,雖然這是他們佔據的地利,不過比起厚重高牆的城池來說,其實要好攻克的多。

    提溪司官兵一方甚至不用建造雲梯戰車,他們十幾個人為一組,用撓鉤鉤住了柵欄,或者用繩索套住後,就可以發力向外扯動。即便一次兩次不行,三五次後,那些大木柵欄也能被扯斷或扯倒。

    只是在這個過程之中,寨牆裡邊的部落勇士可以肆無忌憚地發射箭矢,外邊又有很多士兵被射傷,這場交鋒持續了一個半時辰,進攻一方的傷亡已經達到五百多人。

    可是在他們的猛烈進攻下,山寨內的守軍也是精疲力盡,反擊態勢漸趨無力。見此情形,張繹大喜,馬上果斷投入全部後備軍發起了總攻。戰鼓隆隆聲中,四頭戰象沖在最前邊,帶著大地的震顫,向格哚佬的山寨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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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5
發表於 2015-5-18 22:35:36 |只看該作者
第564章 兵臨城下


    經過之前激烈的戰鬥,山寨中的傷亡也在加大,再加上體力消耗,反擊的力度已經大不如前,稀疏的箭雨無法對護住了要害的四頭戰象產生殺傷力,被這四頭龐然大物突破到了近前,

    四頭戰象邁著粗重的大腿奮力向前沖去,柵欄牆在它們萬鈞的沖力下摧枯拉朽般被摧毀了,官兵們緊隨戰象身後,吶喊著沖進山寨。站在高處指揮的格哚佬早已命令老幼婦孺躲進內寨,一見寨牆被突破,立即鳴金收兵,引領戰士們向內寨退卻。

    當張繹的兵馬幾乎全部沖進山寨,和格哚佬部展開巷戰肉搏的時候,遠處突然旗幡招展,吶喊連天,兩路生苗戰士呼嘯跳躍著,像一群發了情的猴子猛撲過來,攔住了張繹兵馬的後路。

    格哚佬在獲悉張知府要以武力驅逐他們的消息後,已經在第一時間把情況向神殿做了匯報,但六位長老反復商議的結果是︰不予支援。他們對葉小天進入官場和部落出山態度本就不太積極,如果出山失利,他們正好籍此反對出山。

    不過,在環境的壓迫下,求生的本能會讓人的智慧不斷發展。向神殿請求援助失敗後,格哚佬終于想到利用私人關系向與他一向友好的其他部落請求幫助,兩個與格哚佬部關系密切的部落首領先後決定派兵相助。

    這兩個部落各自派出了五百名勇士,他們被格哚佬安排在了山寨之外兩側的密林山坳中,如今到了關鍵時刻,他們發揮了重大作用,在張繹投入後備軍孤注一搓的緊要關頭,他們驟然出現在了官兵的後陣。

    張家的兵馬不明就裡,身在局中很難確定對方的人數,只道是中了生苗的埋伏,再加上這兩支生力軍龍精虎猛,戰力不凡,官兵登時陣腳大亂。正退向內寨的格哚佬見狀趁機發動了反攻。

    生苗山民們裡應外合,張繹的兵馬無心戀戰,戰況急轉直下。張繹見勢不妙,趕緊糾集部眾突圍向山下逃去。等他們逃回本陣站隱腳跟,重新點檢兵馬時,傷、殘及被俘人數已在一千五百人以上。

    一戰之下傷損人數達到三分之一弱,這已經是一場慘敗,雖說張繹手中還有三千五六百人,而山上的生苗即便加上援軍一共也只有兩千人,除去在這場戰鬥中的傷亡,也就一千五六百人了,他們依舊佔據絕對的數量優勢,可是論士氣,他們卻低迷到了極點。

    文明程度高的人總是覺得愚昧落後的人更野蠻,冷兵器時代,越野蠻的人單兵戰鬥力就越強大,再加上因為不瞭解而產生的以訛傳訛的傳聞,山裡人的戰鬥力就更被人為地誇大了。

    這種情況下吃了敗仗,張繹手下的兵馬已經毫無戰意,張繹巡閱兵營,眼見士卒們無精打采、垂頭喪氣,自知這場仗是沒法再打下去了,而且提溪司張家打頭陣,損失也最大,已經無心戀戰,即便他肯再戰,恐怕提溪張家也會反對,張繹無奈,只好倉惶退兵。

    消息傳回銅仁後,對張胖子來說不亞於當頭一棒。他本想大勝一場,向銅仁眾土司們炫耀一下張家的武力,不想竟敗得如此淒慘。如果他還想再戰,就得從銅仁調更多的兵過去,可是這時候,他卻收到于家和戴家向銅仁府集結兵馬的消息。

    雖說張胖子一直認為于家不可能用武力強行攫取他們張家的統治地位,可是于家和戴家向銅仁府集結兵馬是一個極危險的訊號,他總不能因為自己的判斷便置族人安危于不顧。

    況且,提溪一戰慘敗,誰也無法保證,生苗既然有援兵,會不會還會有援軍源源不斷地繼續趕到,如果張家的家底全在提溪消耗光,那也不用等于家出手了,他這個光桿知府只能拱手讓位。

    有鑒於此,張胖子便打起了退堂鼓。可他之前信誓旦旦地要嚴懲山苗,如今遭遇慘敗,各路土司派在銅仁的眼線已經獲悉消息,他若就此忍了這口惡氣,本就所剩無幾的威望勢必蕩然無存。

    繼續增兵不妥,偃旗息鼓也不妥,病體已近痊癒的張胖子又氣又急,結果真的臥床不起了。不過這一來,他倒是有了一塊遮羞布︰因為病重不能理事,當然對提溪的慘敗就無法及時做出反應了。

    ※※※※※※※※※※※※※※※※※※※※※※※※※

    銅仁西北,思南縣。思南就在銅仁邊上,“婆婆”就在眼前,知縣自然苦逼,一縣之長是沒錯的,想做百里至尊就難了。此外,這思南縣還有一個大戶人家,同樣可以壓制縣令,那就是田氏。

    此田氏非彼田氏,並不是安宋田楊四大天王中的田氏。土司人家的思南田氏,是隋朝開皇二年就由陝西蘭田入黔的,而這個田氏,則是明初時候才由江西吉安遷轉入黔的。

    雖然這個思南田氏遠不及世襲土司的另一個田氏威風,但在當地也算是有數的官宦人家了。現任家主田子渭曾任四川大竹縣主簿,三個兒子都是舉人,老大田助國正擔任河南武陟縣知縣;次子田貢國正擔任河南歸德府推官,只有三子田效國侍奉在父親膝下。

    往上數的話,田子渭的父、祖、曾祖、高祖等也都做過通判、教諭、推官一類的官兒,其中尤以其叔祖父田秋最為了得,曾經官至四川按察使、廣東布政使,算是位極人臣了。

    如此顯赫的家世,在思南縣,就算是縣令大人對他也得恭敬七分、禮讓三分,算是思南第一鄉紳了,本應該沒什麼為難事能讓這位致仕還鄉、含飴弄孫的田老爺子煩惱,可此時田子渭田老爺卻像牙痛似的一臉糾結。

    “父親,張于兩家相爭,和我們田家並不相干吶,父親大人何必煩惱呢。”

    田家老三田效國眼見父親一根一根地撚著胡須,都快把頜下稀疏的鬍子給揪沒了,忍不住出口寬慰道。

    田子渭瞪了他一眼,訓斥道︰“豈不聞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的道理?如今于家和戴家屯兵于思南縣,萬一起了戰亂,我們田家怎麼可能不受牽連?”

    田效國見父親老大不悅,只好唯唯連聲,不敢說話了。

    田子渭撚著胡須沉吟半晌,道︰“于家和戴家兵臨城下,張家的藤甲軍也是虎視耽耽,但有一方不肯相讓,戰亂必起。我田府近在咫尺,一旦生起戰亂,恐難免池魚下場,唯有遠遠避之方為上策!”

    田子渭決心已定,轉身對田效國道︰“你去,立即準備車輛,至親老少,一體隨老夫前往鳳凰城避暑去,此間事一日不了,咱們就一日不歸了!”

    鳳凰古城現在屬於湘西,但是以前也歸思州安撫司管,因為其地距思南甚近,風景又甚是優美,而且在行政上現在又不屬於貴州,是個逃避戰亂的絕佳所在,所以田老爺子選擇了這裡。

    田效國連忙答應著,一溜煙兒地退了出去。田子渭走到廊下,眺目遠望,自言自語道︰“你們要爭,這兒就丟給你們爭去罷,老夫可不奉陪了!”

    思南縣內,于家屯兵之地,于家兩位帶兵的土舍送走了戴家那位土舍,回轉房中。這兩位土舍都是于俊亭的親叔父,一個叫于撲滿、一個叫于家海。

    二人坐定後,于家海悻悻地道︰“小女娃子就知道胡鬧,為了一個沒用處的推官,就動用咱于家的子弟兵,還讓咱們這一把老骨頭跑到這兒來賣命,真不曉得她是怎麼想的。”

    于撲滿為自己斟了一杯涼茶,一邊啜飲著,一邊緩緩地道︰“這個小女娃兒,可不像你我想像的那麼簡單吶,這麼多年來,咱們兄弟沒少給她出難題,何時真正難倒過她?”

    上一任于土司沒有兒子,就只這麼一個女兒,因此由她繼承了大位。對此,于俊亭的三位親叔父頗為不服。他們倒沒有膽子篡奪佷女的江山,只是本能地瞧不起女人,不願受一個女子駕馭。

    所以,從于俊亭繼位時起,他們就不斷地給她出難題進行刁難,如果于俊亭沒有能力應對,家族的事務以後就得依賴他們,那樣的話,他們雖然不是土司,卻可以左右土司,也可算是無冕之王了。

    不料這個小丫頭卻是個極厲害的角色,每每不動聲色便能解決他們設置的難題,尤其是于俊亭上一次對張知府來了一次漂亮的“逼宮”,大漲了于家志氣,他們就更加不敢小覷這個未及雙十年華的佷女了。

    如今也就只有老三于家海性情魯莽,還動不動地在于俊亭面前擺長輩的譜兒,像于撲滿這樣心思沉穩的人,已經不大敢在他的佷女土司面前倨傲狂妄了。

    像這一次,于俊亭沒跟幾位叔父商量,便做出如此重大的決定,命令兩位叔父帶兵進駐思南,換做幾年前他們一定不會從命,總要等于俊亭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他們才肯行動,但是這一次他們雖然覺得于俊亭太過輕率,還是從命了。

    于家海不滿地道︰“我說老三,老二已經慫了,你也要慫麼?從這丫頭九歲成為土司時起,咱們兄弟就不斷地跟她鬥智鬥力,這可好,老了老了,反而要向她低頭了?”

    于撲滿淡然道︰“自從張胖子吃了癟,這丫頭威望日盛,咱們已經有點壓不住她了。如果這一次她決策失誤,咱們就有扳回一局的機會,否則她成功了,咱們今後想不俯首聽命都不成!這是她的一個機會,也是我們的一個機會,靜觀其變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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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6
發表於 2015-5-18 22:36:08 |只看該作者
第565章 引而不發


    山道上,兩輛輕車轆轆而行。山路兩旁山青水秀,吊腳樓影影綽綽地顯現在海浪般蒼翠的林海之中,如詩如畫。

    車子停下了,簾兒一掀,葉小天彎腰走出來,他身穿一件銅鈕琵琶襟,衣邊上貼著梅條繡著銀鉤,下身穿一件青布喇叭腿的褲子,腳上一雙高梁面白底鞋,頭上一塊青布帕,正好掩住那顆鋥亮的光頭,成了一個很標緻的土家族小夥子。

    葉小天跳下車轅,遊目四顧,優美的山寨風光盡收眼底。這時於俊亭也從前邊車子裡下來,笑盈盈地向他迎過來。

    葉小天從在於府上車開始就未見過於俊亭,此時乍一見她,就似方才乍見這仙境一般的山寨風光,頓生驚豔之感,這還是他頭一回看見於俊亭做女兒家打扮。

    於俊亭頭裹一塊刺花巾帕,衣裙刺著花邊,下身著一條蠟染布的百褶裙,只及膝彎處,「三滴水」的裝扮,裙下露出兩條粉光緻緻、線條優美的小腿,十分豔麗可人。

    她是土家女子,在銅仁地區,土家是第一大族。土家是漢人給他們起的稱呼,以前他們被稱為蠻、夷或武陵蠻、五溪蠻,但那是對當地少數民族的統稱,其他如苗、彝等族也包括在內。

    後來漢人遷居該地的漸多,為了區分不同的民族,這才對他們進行細分,把他們稱為土家,而他們便稱遷居該地的漢人為客家。不過在他們族內,是自稱為「畢茲卡」的。

    關於土家族的來源眾說不一,有說是巴人後裔,有說是唐末五代時從江西遷居湘西的百藝工匠的後裔,還有人說他們是漢人戍邊將士和土著女子的後代。其實土家族父系血統主要是阿爾泰血系,也就是匈奴和鮮卑、羌氐等族,百越也是他們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髮髻是土家女子婚否的一個重要標誌,「開臉」「上頭」就意味著已經成為少婦。其裝扮也與少女時大不一樣,會顯得比較成熟而有風韻。於俊亭尚是未嫁女兒身,自然要做少女打扮,所以在少女的清純柔美之外,略顯嫵媚。

    「啊!監州大人。你這是……」

    葉小天還是頭一次見她做女子打扮,竟然有些不太適應,於俊亭嫣然道:「今天帶你來,是參加一個婚禮,我不是以土司身份而來,你也不必稱呼我的官職。稱我於姑娘就好。」

    葉小天改口道:「於姑娘。咱們這是要參加什麼人的婚禮?」

    於俊亭道:「於海龍於頭人今日嫁女,他是我手下大將。你是一府推官,總不能長期失蹤,明日就是公開亮相的時候,到時候還要大力借助於海龍的力量,今日你我來參加他女兒的婚禮,以算一個謝意。」

    葉小天這才恍然大悟,想到明日就要重返銅仁,公開亮相。竟然有些緊張。於俊亭漫移蓮步,走在前面,步姿輕盈的彷彿能作掌上舞,看起來明日的舉動對她似乎沒有絲毫壓力。

    這些日子於俊亭曲意接近。兩人之間已經極熟稔了,葉小天見她舉步登山,只有擔著禮盒的隨從,卻沒有一個人前來迎接。想起土司一向派頭奇大,不禁問道:「於頭人怎麼不曾出迎於你呢?」

    於俊亭道:「我若亮出身份,大家都來參拜我。在我面前也諸多拘束,豈不攪了他女兒的好事麼?今日你我只以賀客身份出現,我已囑咐他不必理會,只管安心操辦婚禮就好。」

    兩人說著,漸漸走到半山腰。身在林中,他們只能看見一處處吊腳樓隱隱顯現,十分似乎的靜謐。可是轉過一處林子,陡然卻出現了好多人,過了前方的一道柵欄門就是好大一個庭院,滿是原木桌椅,賀客們有坐的有站的,好不熱鬧。

    於俊亭微笑道:「還好,新郎倌還沒來接新娘呢,我們沒有遲到。」

    他們一行人的到來果然沒有引起太大轟動,混在眾多賀客之中,並沒有人注意到他們的特別。於俊亭和葉小天向於家安排在門口的一個管事交上賀禮,悠然進了庭院,忽聽一陣號啕大哭聲傳來。

    「背時媒人的話啊,像蜜糖甜壞了你們的心,像黑布矇住了你們的眼睛,糊糊塗涂定下冤家親;鐵心腸的爹啊,鐵心腸的娘啊,你硬把生女趕出門,逼著活人跳進了死人坑……」

    葉小天循聲望去,就見一個婦人坐在一張藤木椅上,一個一身紅裳的少女伏在她膝上縱聲大哭,那婦人一邊輕拍她的肩頭,一邊也是垂淚不止。

    就聽那婦人哽嚥著唱道:「我的女兒我的心,你到婆家要小心。只能牆上加得土,不能雪上再加霜。婆家人可大聲講,你的話卻要輕聲。金盆打水清又清,你的脾氣娘知情。銅盆打水黃又黃,你的脾氣要改光。親生爹娘不要緊,公婆面前要小心……」

    老婆子越唱越傷心,母女倆抱頭痛哭,簡直哭成淚人兒一般,旁邊的婦人女子一個個也是垂淚不止,這時一個老婦人湊過去低聲勸慰了幾句,那新娘子抬起頭來,指著她哭罵起來:

    「你男家吃女家走,男家講女長得好,女家吹男乖又巧!你騙我到公婆家,變成人家牛和馬,人家動手就來打,打了罵了不解恨。你做媒人想飲酒,山上的猴子騙得走。說活我的爹和娘,咒你死後變馬牛……」

    葉小天一瞧這破口大罵的新娘子,哭得鬢髮散亂,兩眼紅腫,嗓音嘶啞,本來挺俏麗的一個姑娘,現在卻像一個瘋婆子,忍不住對於俊亭道:「於姑娘,於頭人想是把女兒嫁給了她不喜歡的人,今日這場喜事,可別鬧得樂極生悲才好。」

    於俊亭忍不住「噗嗤」一笑,把一雙水靈水靈的眸子睨著他,道:「葉推官憐香惜玉的很呢,莫非又動了俠義之心,想要來個怒斬惡少?」

    葉小天搖搖頭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倒干涉不得,不過……,這樣的情景叫人看了實在不舒服。不如見過於頭人後,我便去山下等你吧。」

    於俊亭笑吟吟地道:「你想岔了,我們土家女子擇婿,都是在『女兒會』時自己挑選,父母並不干涉,所嫁的郎君豈能不稱心意?」

    葉小天道:「若是稱心如意尚且如此悲憤的話,不稱心時又該如何?當場自盡麼?」

    於俊亭道:「你有所不知,這是我土家人的規矩。女子若出嫁時不哭,就是對父母不孝,與家人不和睦。若是一點眼淚都不掉,一聲都不哭,會被人鄙視無德,新郎倌拒絕接她過門,都是理所應當的,所以要哭,而且還要大哭特哭。

    對了,一般人家好像哭七天到二十天不等,有錢人家大多提前一個月就開始哭了。越到臨近婚禮,越是哭得厲害,非要哭到肝腸寸斷,不足以顯示一家人的和睦。

    所以。許多姑娘從十二三歲開始就要學習怎麼哭,哭爹娘,哭姐妹、罵陪客、罵媒人、哭梳頭、哭出門、哭上轎,反正是見到什麼人都哭。做什麼事都哭……」

    說到這裡,於俊亭忽地煩惱起來:「可我不會哭啊,從我記事時起。我就不記得自己有哭過,將來可怎麼辦呢……」

    葉小天:「……」

    於俊亭偷偷瞟了葉小天一眼,眸中逸出促狹有趣的神色。

    讓葉小天復出,當然要做一番準備,但她出手相救雖是臨時起意,對付張家卻是早有準備,所以原無需準備這麼久,之所以拖到現在,只是想和這位「新朋友」培養培養感情,現在看來,效果不錯,和他在一起的感覺,也不錯!一切,都按她的設計,在有條不紊地發展著……

    ※※※※※※※※※※※※※※※※※※※※※※※※※※※※

    於撲滿兄弟倆正在思南暗自誹議她的時候,於俊亭卻已悄然到了印江,為她將來出嫁時能否哭得出來而憂心忡忡。不過,如果說婚姻之事對女人家來說就是一生中最緊要的大事,那麼她為此擔憂倒也理所應當。

    此時,銅仁張知府後宅裡。張胖子枕在一個侍婢的大腿上,頭靠在她懷裡,一邊由她喂著藥,一邊聽坐在榻邊的兒子說話。

    張雨桐道:「田氏派人來了,當時父親正在休息,由兒子出面接見的他!」

    張鐸一聽,趕緊退開藥碗,迫不及待地問道:「田氏怎麼說,我銅仁亂局,他們可肯出面解決?」

    張雨桐苦笑著搖了搖頭,張鐸憤怒起來,道:「還是不肯麼?田家雖然失去了思州思南兩地的世襲統轄之權,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只要他們肯出面,銅仁府的大小土司,依舊不敢不給舊主面子,可他們居然袖手不理?虧我張鐸對他們一向禮敬有加,從無拂逆……」

    張雨桐道:「父親,田家不出面,是有理由的。」

    張鐸冷笑道:「有什麼理由?擔心他們出了面,依舊不能收拾銅仁局面,會威風掃地麼?」

    張雨桐面上露出奇怪的神氣,緩緩地道:「據來使講,田家之所以不出面,是因為……安老爺子向他們打了招呼。」

    張鐸一怔,訝然道:「安老爺子?你是說……土司王安老爺子?」

    張雨桐道:「除了他,還有誰配讓田氏兄妹尊稱一聲老爺子?」

    張鐸面皮子一緊,道:「安老爺子為何要插手此間?他向田氏兄妹打了什麼招呼?」

    田氏兄妹對這件事沒向他們做絲毫隱瞞,所以張雨桐把安老爺子的原話向張鐸複述了一遍,道:「父親,就連土司王都在關注此間之事,恐怕銅仁亂象,不像我們想像的那麼簡單。」

    張鐸的眼皮子慢慢耷拉下來,喃喃自語道:「這個葉小天,恐怕不只是一個流官那麼簡單!對了,他的推官之職就是於俊亭舉薦的,生苗出山,於家篡權,難道其中有什麼關聯?他,究竟是什麼人,究竟要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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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6章 歃血為盟


    潺潺泉水歡快地奔淌在山間,在一塊塊佈滿綠苔的山石上砸成一團團雪白的浪花,遠遠望去,彷彿一道匹練飄逸地散置在林間。葉小天蹲在河邊,掬起清澈的泉水洗著臉,於俊亭笑吟吟地站在一旁,把玩著她的象牙小扇。

    葉小天剛剛站起身,一塊帶著幽香的絲帕便遞到了他的面前,葉小天也不客套,順手接過擦起了臉。於俊亭依舊把玩著象牙小扇,扇柄在她指尖輕盈地跳躍著,尖尖玉筍般的手指就像那瑩潤雪白的象牙一般剔透。

    「葉推官,很受寨子裡的姑娘們歡迎呢,你怎麼不帶幾個回城去,難道那麼多漂亮姑娘,就沒有一個你中意的麼?」

    於俊亭看著葉小天剛剛洗淨的臉,莞爾地向他打趣。就在片刻之前,葉小天的臉還烏黑一片呢,此時剛剛洗淨,復又變成了一個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的翩翩少年。

    把鍋底的黑灰抹在男人臉上是土家人特有的一種示愛方式。新郎倌帶著迎親隊伍趕來迎接新娘的時候,新娘子還有哭爹、哭娘、哭姑姑姑父、叔叔嬸嬸、左鄰右舍、哭跨鞍馬、哭上花轎等一系列的哭戲要演。

    在這段時間裡,就是伴娘們調戲伴郎們的餘興節目。如果發現有哪個年輕英俊的伴郎,心存愛慕的姑娘就會把鍋底灰抹在他的臉上,以示情意。如果郎有情妾有意,眉來眼去一番,不等每年一度的「女兒會」召開,就可以成就一段良緣了。

    新娘子同寨的那些姑娘們都不認識葉小天,所以把他當成了新郎一方的人,姐兒愛俏,這樣一個英俊少年誰不喜歡?所以紛紛把她們的鍋底灰往葉小天臉上抹,葉小天搶足了伴郎們的風頭。

    等於俊亭和於海龍說完話,趕過來的時候,葉小天已經被姑娘們抹成了黑臉包公。面對於俊亭的打趣,葉小天只能苦笑著搖頭,道:「貴地的姑娘當真活潑爛漫的很。如果是在中原,可沒有姑娘敢在男人面前這般大膽的。」

    於俊亭笑道:「入鄉隨俗嘛,這兒可是貴州。」

    兩人說著,已經踏著柔軟如綿的草地回到路上。路上,兩百多名土家勇士扶刀而立,迎著驕陽一動不動。

    雖然這些人各著不同樣式顏色的民族服飾,武器也制式不一,可是剽悍威猛之氣彌補了他們在服裝和武器方面不統一的不足,一眼望去,便是一股肅殺之氣撲面而來,顯然是精銳中的精銳。

    這些人都是於海龍親手調教出來的族中勇士,個個都是以一當十的好漢。於海龍現在年紀大了,可他年輕的時候卻像現在的果基格龍一樣,是出了名的戰士,號稱銅仁第一勇士。

    人的名兒,樹的影兒,雖然他現在年紀大了,可威望不減當年。在有尚武之風的貴州,崇尚武力、崇尚個人英雄主義的地方,於海龍的威名可就不僅侷限於他個人的名望和武力了,這種勇武之名對別人是很有震懾力的。

    有鑑於此,於俊亭才把他從提溪調回來,而且在他剛剛嫁女後,就要把他帶去銅仁。明天就是葉小天在銅仁府公開現身的關鍵時刻,她必須做好應對一切可能的準備。

    葉小天和五位權貴人家的恩怨,要解決只有兩種辦法:一種辦法是拿出足以讓五位權貴放棄追究殺子之恨的好處,另一種就是強權壓迫,迫使五位權貴權衡利弊,不敢繼續追究。

    至於說此舉會令五位權貴更形憤怒,於俊亭根本就不在乎了。她很小的時候就明白了一個道理,你做的再好,哪怕是按聖人的標準要求自己,同樣有人對你不滿意,同樣有人背後對你說三道四,找到機會就對你落井下石。對這種人,甭拿他當人看,根本不需要對他推心置腹,我比你強勢,你就趴著罷。

    於海龍站在隊伍的最前方,手中牽著馬韁繩,等候於俊亭和葉小天走過來。他身量奇高,骨架也大,顯得甚是威武。黑紅的臉膛,方面闊口,站在那兒就像一座山似的穩重冷峻,深邃的目光令他整個人看來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樣子。

    葉小天和他已經有過接觸,知道他只是性格如此,既便面對他的土司於俊亭,同樣是這樣一副冷漠的表情。所以葉小天和他沒有多作搭訕,只是向他點點頭,客氣地道:「於頭人,咱們上路吧!」

    於海龍點點頭,等於俊亭踩著一名侍衛的大腿跨上戰馬,這才乘上自己那匹雄駿的黑馬,右手向前狠狠一劈,身後肅立如山的兩百名戰士便同時邁動腳步,雖然只有區區兩百人,卻有一種其徐如林的強大氣勢。

    ※※※※※※※※※※※※※※※※※※※※※※※※※※※※※

    「忍?你叫我們忍?」張雨寒怪叫一聲,目中好像要噴出火來。

    御龍怒不可遏地問道:「這是你的意思,還是知府大人的意思?」

    張雨桐冷靜地道:「這是家父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我知道,喪子之痛,殺子之仇,你們嚥不下這口氣!於俊亭奪我張氏之權,我又何嘗忍得下?可是有時候,你要想打敗他,就必須得先忍他!」

    張雨桐對同樣怒氣咻咻的吳父、項父等人拱拱手,誠懇地道:「於俊亭發動『逼宮』之舉,隨後千百年來一直自閉山中的生苗就出了山,這兩者之間有沒有什麼聯繫?

    葉小天本為葫縣縣尉,是誰舉薦他為銅仁推官的?是於俊亭,於俊亭為何把他調來銅仁,他們兩人之間,有沒有什麼聯繫?

    我張家和於家都是田氏舊部,和水西安氏中間還隔著一個水東宋氏,安老爺子何故對我銅仁府發生的事情如此上心,甚至不惜親自出面授意田氏兄妹不得輕舉妄動?

    如今想來,水銀山之亂,最初也是於家先挑起的爭端,如此種種,豈不蹊蹺?還有播州那位楊天王,在水銀山兩側四位土司發生糾葛時,也跳出來煽風點火,他們究竟在圖謀什麼?」

    張雨桐一連向他們問了幾個問題,這才道:「這些事不弄清楚,我們就無法確定於俊亭手中還有什麼籌碼。常言說: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如今我們對他們的底細全然不知,如何能貿然出手?」

    聽了張雨桐這番分析,張雨寒漸漸冷靜下來。張雨桐又道:「我張家在提溪戰事失利,這件事想必你們也知道了。我張家,已經容不得再次失敗了,如此時刻,做事豈能不謹慎再三?

    你們想報仇,我何嘗不想替父親出這一口惡氣,可是我們只有一次機會啊!一旦失敗,我們就再無翻身之力。你我幾家一向榮辱與共,何不隱忍一時,以圖機會呢?」

    「各位,忍字頭上一把刀!可這壓心之忍,何嘗不是護心之刀。七情之發,唯怒為遽,眾怒加,唯忍為是!忍之又忍,愈忍愈勵!如其不忍,傾敗立至。忍為通寶啊!」

    張雨寒和項父、御龍等人相顧無言。張雨柌一揮手,四名侍衛抬了一頭攢了四蹄綁在長方型托盤上的白羊上來,張雨桐從腰間拔出一柄短刃,走過去用那鋒利的刀刃在白羊咽喉下用力一抹,登時鮮血噴濺。

    那頭白羊慘叫連連,只是被綁得結實,動彈不得,片刻功夫,就顫抖著嚥了氣。張雨桐抹了一把羊血,往自己唇上一抹,沉聲道:「我向你們發誓,只待探明於俊亭的底細,我張氏父子會與你們一道,必殺於俊亭!必殺葉小天!」

    這句話說罷,張雨桐便緊緊地抿起了唇,唇上一片怵目驚心的紅。御龍、張雨寒等人沉默片刻,一一走過去,片刻之後,他們唇上都是殷紅一片,配著他們猙獰兇狠的面孔,就像一群擇人而噬的厲鬼!

    ※※※※※※※※※※※※※※※※※※※※※※※※※※※※※

    銅仁府暗流湧動,局外人卻不會察覺什麼。即便消息靈通、感覺敏銳的人也只是從大人物不同尋常的表情上隱隱嗅出有些不對勁兒。但……,太陽依舊升起,天還沒有塌下來,對大家來說這一天就和昨日沒什麼兩樣。

    可是一大早,把守府衙大門的衙役們卻突然發現,大步走向府衙的官員之中,居然有葉小天!於監州居中,戴同知在右,葉推官在左,兩人落後於監州半步,和於俊亭呈品字型大步走向府衙。

    把守門戶的衙役們登時驚愕得張大了嘴巴,心中一陣緊張。先前張雨寒、御龍等五位權貴對葉小天是如何的要打要殺,他們都清楚,不是說這葉小天已經易名改姓、逃亡天涯了麼,怎麼就堂而皇之地回來了?

    於俊亭和葉小天、戴崇華三人旁若無人地進了大門,於海龍率人立即緊隨其後。一路所經之處,發現刑廳葉推官驟然出現的胥吏衙役、捕快書辦們莫不驚駭莫名。

    於俊亭忽然看到通判院中的一個書吏,便站住腳步,吩咐他道:「你,馬上通知各科各房的管事們,還有府衙所有入流、不入流的官員,全體、立刻到判院參見,本官要排衙!」

    「啊!啊!是!卑職遵命!」那書吏嗯嗯啊啊地答應了,才反應過來,明白於監州究竟讓他去幹什麼,趕緊一轉身,忙不迭地往外就跑,跑出幾步才意識到跑錯了方向,忙又折身返回。

    就像在平靜的湖水中投下了一塊大石,葉小天和於監州、戴同知一起出現在府衙的消息,頓時像漣漪一般蕩漾開來。不到兩柱香時間,整個府衙上上下下、前前後後、裡裡外外,已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再沒有人安心辦公了,所有的胥吏衙役、捕快書辦們都提心吊膽地觀望著通判府的方向,做好了腳底抹油、溜之大吉的準備。大戰,應該一觸即發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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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19 23:52:52 |只看該作者
第567章 女土司的獨角戲


    府衙官員和各科、房、班的管事們陸續向判院集中過去,大約三柱香的時間之後,所有人都到齊了。,官員們站在大堂上,胥吏管事們站在院子裡,黑壓壓一片,不少人都在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戴同知一直在注意著到場人員,見人已到齊,便對站在公案旁的文師爺點了點頭,文師爺清咳一聲,朗聲宣佈道:「監州、攝知府事於大人排衙,有請於大人升堂!」

    「威~~~武~~~」

    威嚴的堂威聲中,於俊亭穿著一身簇新的官袍,從屏風後面緩步走了出來,她目不斜視地走到公案後面站定,一雙明亮的眼睛向眾官員一掃,目光掃處,眾官員胥吏就像被割倒的麥子,齊刷刷地躬下身去。

    「見過監州大人!」

    「免禮!平身!」

    於俊亭淡淡地說了一句,眾官員又齊刷刷地直起腰來,衣料磨擦,發出「嚓」地一聲響。

    於俊亭一雙丹鳳眼向堂前眾官吏淡淡一掃,朗聲說道:「本官今日排衙的原因,縱然不說,想必你們也已知道了。不錯!本官正是要向你們宣佈,失蹤多日的推官葉小天,已經回來了!」

    雖然早知此事,但是經於俊亭的口一講,堂下還是「轟」地一聲響,眾人面帶驚疑,有的互相遞著眼色,有的交頭接耳悄聲議論。州判御龍臉色鐵青,冷冷地看著於俊亭,他知道這個女人一定還有下文。

    果然,等堂上騷亂的聲息稍稍平靜下來,於俊亭又道:「葉小天何以會從大悲寺失蹤?我想,你們同樣知道了。沒錯!是我幹的!這些天葉推官又在哪裡呢?就在於某人的府上!」

    堂上騷動的聲浪更大了,但於俊亭也相應地提高了聲音:「夜襲大悲寺,救出刑廳所屬的人,也是我!提前知會葉府家人。叫他們知機逃避的人,還是我!不過,處死五個惡少,卻非於某授意,而是葉大人為民做主的義舉!」

    堂下的嗡嗡聲此時已經連成了一片,就像千百隻蜜蜂正在公堂上徘徊飛舞,於俊亭突然抓起驚堂木重重地一拍,清脆的響聲瞬間傳遍大堂,也讓眾人心弦一震,公堂上終於安靜下來。

    於俊亭高聲道:「土司。世有其地、世管其民、世統其兵、世襲其職、世治其所、世入其流、世受其封。可以擁有軍隊,可以私設監獄,可以自徵稅賦,可以自封其官,可以殺人不請旨,親死不丁憂……,你們說,是不是很了不起?」

    土民一人犯罪,土司可縛而殺之。被殺者的家族,還要奉斂銀給土司,六十兩、四十兩不等,最少也要二十四兩。名曰玷刀銀!你們說,是不是很霸道?

    土司人家的房子可以蓋瓦,土民就算買得起瓦,也只能蓋稻草!土司家娶媳婦兒。土民三年內就不敢婚姻!土司可以把土民當牲口一樣隨意買賣、轉讓、贈送;土民有事控於本官,本官若判不公,雖有流官。不敢上訴。你們說,是不是很威風?

    土司可以向土民任意索取,一位土司每年向朝廷貢奉的不超過三百兩,對治下土民的徵繳卻更超百倍,一年一小派,三年一大派,小派計錢,大派計兩。土民們向土官所輸的丁糧較漢民向朝廷所輸的丁糧多出十倍不止。

    就算是一個小小的土目,他過生日,婚喪嫁娶,生子滿三朝,蓋房子,甚至他的兒子上學、應試等一切費用,從金銀、油鹽柴米到雞、鴨、豬、酒,也全部由土民來提供!

    我們土司人家所擁有的權力,使我們比皇帝還要逍遙!何以如此?是我們的祖先用他們的血和汗,為我們爭取來的!我們的祖先,在千百年前征服了這片土地,並且在這裡紮下了根,留給了我們一份可以世世代代傳承下去的土地和附著其上的子民!

    我們自一出生,無需任何努力,就可以坐享其成,這是我們的福份,可是我們因此就可以為所欲為麼?一個鄉紳,明白修橋補路、興修水利、調解糾紛、倡導文化、興辦社學,賑濟鄉里,於民為善。

    我們這些世世代代享用著百姓血汗供奉的土司人家,為土民們做過什麼呢?我們從一出生,就擁有這一切,我們視我們所擁有的一切特權為理所應當,是不是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不錯!土司人家可以贖金買罪!可是你要記住,用贖金買替的是什麼?是你的罪!你並非沒有犯罪,而是你犯了罪,卻可以用金銀來贖替!有罪,就證明你做了國法不容的為害百姓的事,只不過你有逃避制裁的特權罷了!

    這個特權,是我們的祖先因為愛惜子孫,慮及會有不孝子孫做出不法之事,斷了子嗣繼承,所以千方百計為我們向朝廷爭取來的。可我們是不是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享用這份特權、揮霍祖先的苦心?

    葉推官認為,洛氏一家是遷居銅仁的漢人,他們要向朝廷繳納稅賦,理應受到朝廷律法的保護與管束,他們不是土民,就不該讓土司逃避制裁。五位權貴人家則認為,他們享有用贖金買罪的特權,就不該被處死,居於其地的漢人,也同樣算是他的土民。

    我不想糾結這其中的是是非非,葉推官殺的對也好、錯也罷,站在我的位置,從一個土司的角度去看,我都覺得,這是一件大好事,不僅對百姓們來說是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對我們土司人家來說,同樣是一件大好事!」

    堂上鴉雀無聲,所有人都靜靜地聽著,只有於俊亭振聾發聵的聲音在大廳上迴蕩,就連藏在大堂兩側和屏風後面的於海龍以及其屬下的那些勇士們,也都摒住了呼吸,聽得入神。

    於俊亭道:「坦白地說,我也曾一再猶豫,我想:如果我幫助葉推官,會不會是對所有土司的背叛?是不是對我自己所在的陣營的背叛?會不會讓所有土司人家對我不滿?

    可我終於想清楚了,並不是這樣!我支持葉推官,才是對我們所有土司人家負責!你的爹娘。沒有教你強入民宅、姦淫婦女;你的父母沒有教你為非作歹,為禍鄉里;他們教你的,是善待你的子民,唯有如此才能保證你的祖先留給你的一切可以世世代代傳遞下去。

    一個朝廷,如果皇帝讓百姓們連肚子都吃不飽,他們是會造反的!他們會推翻昏庸的皇帝,換一個新的天子!如果我們這些土司連土民基本為人的權利都剝奪了,他們也會造反的!

    祖先愛惜子孫,為我們想盡辦法留退路,我們用什麼來報答祖先?難道就是倚仗我們所擁有的特權胡作非為?一旦激起民變。憤怒的百姓可不分記得你是壞土司,他是好土司!

    他們會把所有的土司殺光!祖先的血食從此將無以為繼,誰之罪?就是你!就是那些自以為有贖罪特權在手,就為所欲為、肆無忌憚的人!我支持葉小天,不是挑釁我們的權利!恰恰相反,是在維護我們的權利!

    我想通了,所以我救出了葉推官!我想通了,所以我把這樣的清官、好官又給請了回來!我於俊亭,用自己的項上人頭保證他的安全。誰敢再與葉推官為難,就是跟我於俊亭為難!我的大軍就屯紮在思南,誰若不服,只管來戰!咱們刀對刀槍對槍地戰一場!」

    於俊亭的聲音越到後來越是慷慨激昂。隱隱有金石之音迴蕩其中。眾人都悄悄向御龍看去,五個惡少的父親在地方上極具權勢,但他們都像張雨寒一樣,是土司自封的家族內部的官。只有御龍擁有朝廷命官的身份,所以出現在大堂上。

    御龍沉默半晌,緩緩舉步走出了班列。眾人心中頓時一陣緊張,只道一場針鋒相對的撕逼大戰就要開始了,卻不想御龍走到堂前站定,竟然摘下官帽,跪伏於地,沉聲道:「御龍知錯!御龍向於監州請罪、向朝廷請罪!」

    眾官員集體大嘩,他們萬萬沒有想到,先前那樣跋扈的御龍此時就這樣就屈服了。今天這齣戲,真比當日於俊亭「逼宮」,氣昏張知府的場面還要精彩。

    於俊亭見御龍服軟,不禁有些失望,她今日慷慨陳辭,絲毫不給五家權貴留臉面,本來就是想逼著他們動手。只要他們動手,於俊亭一定「會敗」,甚至會被逼出銅仁城,再有叔父趁機發難,她就窮途末路了。

    葉小天為了一個與他毫不相干的民女,都能激於義憤為她討公道,到那時會坐視她走投無路?只要他出手相助,她就能用些手段,把這位教主大人牢牢地綁在她的戰車上了,誰料……御龍竟然慫了。

    於俊亭眉毛一挑,沉聲道:「你的侄子,還有項、吳、張三家的子侄被斬,本官以為,斬得天公地道!本官意欲上書朝廷,言明他們該死的理由。再者,當日府衙前聚集數萬之眾,一個處理不慎就會激起民變。是以葉推官才當機立斷,便宜行事,這份苦衷,本官也要向天子言明的。你可願與本官聯名上疏?」

    眾官員心道:這也太欺負人了吧,你殺了人家的侄兒,你說殺得對也就罷了,還要讓人家自己親口承認殺得對,御州判會答應才見鬼。想到這裡,剛剛輕鬆下來的氣氛又緊張起來。

    隱於兩側屏風之後的於海龍等人也緊張起來,悄悄攥緊了鋼刀,刀鋒的反光映在碧濤紅日圖上,隱隱泛出粼粼的波光。御龍看在眼裡,牙關緊咬,兩腮突突亂顫。

    半晌之後,他慢慢地籲出一口氣,頓首道:「下官願與大人聯名!」答應了!御龍居然再度屈服了!官員們看看御龍,再看看於俊亭,那目光已經不是欽佩,而是極度的崇拜。

    於俊亭也沒想到御龍會答應的這麼幹脆,不過此時再進一步的話,那可真有點欺人壓甚了。於俊亭只能見好就收,仰天大笑三聲,高聲道:「葉推官,請出來吧!」

    屏風後面人影一閃,葉小天走了出來,一身七品官袍,向眾人拱一拱手,微笑地道:「各位大人,久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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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20 23:00:37 |只看該作者
第568章 長風挖坑


    自葉小天失蹤,刑廳又恢復了往昔門可羅雀的淒涼景象。花大郎和江小白兩位經歷天天蹲在院子裡畫圈圈,也不知道在詛咒誰。章彬章知事則挖門盜洞地想要調到別的衙門口兒。

    陽神明之前被葉小天安排去負責全城的渠道疏濬工作,這是關係到全城人的福利,倒沒有因為葉小天的失蹤而停止,所以他還算是有點事做,只不過也不似以前積極了。

    只有司獄官任憶冰受的影響不大,他是獄官,無論什麼時候,獄官總是需要的,而且他是張家派系的人,葉小天垮台對他只有好處沒有壞處。至於那些書吏帛隷,也全“放了羊”,有幾個人已經重操舊業,做小買賣貼補家用去了。

    葉小天突然出現在府衙的消息,不但在府衙內迅速傳開,而且頃刻間就傳遍了全城。正在清浪街上挎著籃子賣鹽水花生的高大寶聞訊之後,撒丫子就往回跑,滿滿的一籃子花生,等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回刑廳,已經顛得只剩下半籃子。

    還好,來得還不算太遲,推官老爺還沒從判院回來呢,高大寶喜形於色,趕緊藏好籃子,鑽進後院從花家嫂子房裡打了兩瓢水淨了面,換上那套平時不知塞在哪個旮旯裡的帛隷服,從角落裡找回他那條掛了蛛網的水火棍,跑到堂前聽信兒。

    無論如何,刑廳的人是無限歡迎葉推官歸來的。他瘋也好,他驢也罷,只有他在的時候,刑廳的這些人才有存在感,才有尊嚴,才有活路!

    “大人回來啦!”

    蹺著腳兒站在院門口望風的曹書吏遠遠的就見葉小天在華雲飛、李秋池、蘇循天、毛問智這四大金剛的陪同下向刑廳走來,激動之下竟然有些失聲,他只好咳嗽一聲,這才奮力喊了出來,只是那聲音就像被踩住了脖子的母鴨,嘶啞的很。

    刑廳大院裡頓時一陣騷亂,花大郎、江小白、章彬、陽神明在前,眾胥吏書辦在後,帛隷衙兩側站定,恭候推官老爺的歸來。

    葉小天是昨天晚間回到銅仁的,此番回來,于俊亭才把李秋池、蘇循天等人引來讓他們見面。蘇循天、華雲飛他們不離不棄,並不出乎葉小天的意料之外,可李大狀居然也沒棄他而去,倒是真的讓葉小天小小驚訝了一回。

    兄弟相見,份外驚喜。昨夜四人就隨著葉小天一起住在了于府,今兒一早才陪著他來到府衙。如今御龍已經當眾服軟,葉小天迴轉刑廳,這四個人便跟了過來。

    “參……參見推官老爺!”

    站在門口的兩名衙役激動的臉龐通紅,結結巴巴地對葉小天說了一句。葉小天向他們微笑一頷首,舉步進了刑廳……

    “推官大人,你可回來了啊……”

    花經歷一聲大叫,登時淚如雨下。他這一嗓子把旁邊正準備見禮的江小白嚇了一跳,就見花經歷撲上去,一把抓住葉小天的手臂,忘形之下也不行禮,只管嘮叨道:“大人被拘大悲寺,下官憂心如焚,寢食難安……”

    一旁江小白翻了翻白眼兒,心道:“扯淡!昨天還見你買了二兩豬頭肉,一個人躲在院子裡喝悶酒來著。”

    花經歷道:“自大人失蹤,下官既為大人逃脫一劫而歡喜,又擔心從此不能再輔佐大人而憂愁,原以為今生今日再不能見大人一面,如今大人重返刑廳,下官真是……真是激動難以言表!”

    花經歷這番話半真半假,做作的成分是有的,但他為葉小天擔憂、為自己的前程發愁卻也是真的,葉小天平安無事地歸來,他的確是滿心歡喜。

    一旁再度翻了個白眼兒的江小白適時咳嗽一聲,衝上來向葉小天長揖道:“下官江小白,恭迎……恭迎推官大人歸來!”一句話說罷,激動的淚水就在眼眶裡打起了轉轉,只是他努力地眨了半天眼睛,也沒讓眼淚掉下來,現場效果遠不如花經歷明顯。

    章彬和陽神明也激動萬分地上前向葉小天見禮,陽神明是從工地跑回來的,這些天葉小天失蹤,陽神明雖還有事可做,卻也不免要考慮一旦疏濬工程結束,他還是要無所事事,所以根本提不起精神,在工地上做事也是撞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純屬應付。

    突然聽說葉推官在于監州和戴同知的陪同下出現在府衙,陽神明這個油滑老吏立即從中嗅到了不同尋常的味道。他馬上跳下泥坑打了個滾,仰天大笑三聲,這才跑回刑廳來。

    此時的陽神明一身泥巴,似乎在葉小天失蹤的這段時間裡,他對葉小天交辦的事務依舊異常的盡心、賣力。殊不知此時工地上已經停了工,因為大家都在傳說:“陽照磨發了瘋。”

    葉小天雖也明白他們對自己的歸來如此激動、振奮,其中不乏矯情做作,但也證明他在刑廳還是很得民心的。趨吉避凶是人之常情,衙門大了山頭就多,人與人之前的關係也就會變得更複雜,他原也沒指望自己在刑廳這麼短的時候,這些人就對自己如何的死心塌地,他們能做到現在這個程度,已經是極好的了。

    葉小天便站住腳步,對他們好言慰勉了一番,隨即升堂,望著標槍般立在堂上,一個個精神抖擻的部下,葉小天深感軍心可用。他立即下達了歸來之後的第一道政令:“矯情的話,本官就不說了,刑廳一切照舊!”

    眾屬官胥吏振奮精神,轟然稱喏。

    葉小天又道:“本官離開多日,案件積壓必然繁重。立即向全城張貼告示,本官明日要加一次‘放告’,接受各種訴訟!”

    葉小天說著,目光已經投向大廳之外極遠處的天空。格哚佬大勝的消息他業已知道,目前的形勢一片大好!經過這番磨難的洗禮,他的雄心壯志,也被徹底地激發出來了!

    ※※※※※※※※※※※※※※※※※※※※※※※※※※※

    葉小天歸來,于俊亭再壓張氏一頭,可張家卻偃旗息鼓,毫無聲息。似乎,他們已經默許于俊亭從此騎在他們張家的頭上了。

    張府後宅裡,張大胖子繫了一條抹額防風,由兒子攙著,慢悠悠地踱進後花園。早有下人搬來一張羅漢榻,張大榻子坐在榻上,呼呼地喘著粗氣,這時一個道人由丫環引著飄然走了進來。

    “真人請坐,張某身體病弱,不能起身相迎,恕罪!”

    張鐸一見這位近來在銅仁府混得風生水起的長風道人,態度也不免恭敬起來。對神佛,他是有敬畏心的,傳說這位長風真人甚有道行,張胖子在他面前也就不敢端起知府架子了。

    長風道人向他含笑一禮,不卑不亢地見過禮,便在旁邊坐下。張胖子客套了幾句,便小心翼翼地道:“近來張某多有磨難,可謂流年不利啊,久聞真人大名,今日特請真人給些指點?”

    長風道人搖頭晃腦地說了一大堆專業術語,張大胖子霧煞煞的一句也沒聽懂,瞅瞅眼睛道:“請恕張某愚鈍,對於真人的點撥聽得不甚瞭然,真人可否說的再明白些?”

    長風道人微微一笑,道:“從八字上看,施主今年沖太歲,乃束馬懸車之年,施主今年在各方面的變數極大,當順勢而為,若固執已見,難免會發展到寸步難行的地步;凡事應步步為營,三思而行,以不變應萬變方為上策!”

    這句話張胖子總算聽懂了,不禁連連點頭,道:“受教,受教了!那……張某需要做些什麼以解厄運呢?”

    長風道人道:“流年不利,做什麼都是錯,所以,做不如不做,一動不如一靜,”

    張胖子本以為長風道人會趁機讓他捐些香油錢,不想長風道人竟然這樣說,心中更是認定了他是有道高人。

    長風道人道:“太歲者,主宰一歲之尊神。犯了太歲的人當年不宜興工動土,否則必有災禍發生。所謂不可太歲頭上動土就是這個道理了。施主今年不且動土、不宜動氣、不宜紛爭、謹守門戶,只消捱過今年,便可否極泰來,時運大轉。”

    張胖子忽地想到他先前同意疏濬河渠,此後不久,他號召諸部出兵討伐格哚佬,便被于俊亭將了一軍,弄得他灰頭土臉。其後他又獨自出兵,結果損兵折將,聯想到長風道人這番話,他竟是連連犯錯。

    張知府捶腿悔恨道:“今日得真人指點迷津,方才豁然開朗,若是張某能早些請教真人,何至有今日惡果!”

    張知府又向長風道人認真地請教了許多問題,最後捐了一大筆香油錢,這才讓兒子送長風道人出去。長風道人剛走,張知府便吩咐道:“去,馬上去刑廳,告訴葉小天,河渠疏濬立即停工,過了今年再繼續疏濬!”

    這項工程是他同意並撥款的,而他今年犯太歲,這動土的事兒自然絕不能再做了。張胖子轉念間又想到葉小天要在銅仁開辦義塾蒙學和武校,當時還想請他掛名來著,幸好他不耐煩,拒絕了,如果不然,這件動土事也要算到他的頭上,恐怕就不止眼前這些危難,而是要有血光之災了。

    長風道人的隨從弟子都候在前廳,張雨桐送了長風道人到前廳,長風道人下意識地就向弟子群中掃了一眼,王寧王主簿已經做作一個道人,肅立班中。長風道人與他目光一碰,立即輕輕點了點頭。

    王主簿的唇角不禁露出一絲詭譎的笑意,看來長風道人的胡話,張知府已經聽進去了。馬上就要有件大事派到貴州,貴州方面還無人知情,但他是錦衣衛,朝廷方面的消息卻極為靈通,已經先行獲悉。只要張胖子堅信“不能動土”,銅仁就一定會更加熱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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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20 23:01:23 |只看該作者
第569章 忍,一時風平浪靜


    “令尊身子還不大好,公子還需就近照料,就不勞相送了。貧道閒雲野鶴一隻,不會在乎這些繁文褥節的,請止步!”

    從後宅出來,長風道人便向張雨桐稽首道別,張雨桐並未客套,因為長風道人的言談舉止和扮相太像一位世外高人了,令人見而心折。張雨桐既然也把他看作了世外高人,也就把他的話當了真。

    不過,世外高人也是要吃飯的,雖然長風道人自始至終都沒提出香油錢,張雨桐還是早就命人備好了一份厚禮,聽長風道人這麼一說,便微笑止步,道:“是!真人吩咐,小子不敢不從。家父有恙,小子需就近照料,一時無法到觀中禮拜,裡有一點小小心意,還請真人收下!”

    張雨桐說著,把手一擺,立即就有八名侍衛各自捧了一口匣子過來,長風道人瞄了一眼,見八人手上都很吃力,顯然是極重的物什,應該非金即銀,心中歡喜,面上卻是更加的雲淡風清,稽首呼一聲“無上太乙救苦天尊!”

    自有他的弟子上前從那八名侍衛手中接過匣子,一一抱在懷裡。張雨桐向長風道人告別,派了大管家送他們出去。王寧湊到長風道人身邊,小聲道:“都按我說的做了?”

    長風道人也壓低聲音道:“前輩放心,晚輩都是按照前輩的授意說的。”

    王寧滿意地點點頭,忽一抬頭。恰見葉小天從前邊側門走過來,王寧暗吃一驚,生怕被葉小天認出他來。急忙一低頭,便放慢了腳步。他們此時正往外走,王寧放慢腳步,別人卻步速如常,剎那間他便隱進了道士隊伍,絲毫不再引人注目。

    長風道人見王寧如此舉動,心中不由起疑。同錦衣衛合作以來。比他當年單槍匹馬闖江湖確實大不相同,以前他有一身裝神弄鬼的本領。但事事親歷親為,可無法闖下今日這般局面,只好誑騙些士紳商賈,哪能像現在一樣出入皆權貴之門。

    但是。現在雖然更風光,賺的銀子也更多,可是被王寧牢牢地控制著,長風道人心中自然也不舒服,所以一直盼著能擺脫他們的控制,可是他沒有可用之人,貼身侍候的清風和明月都是人家的人,哪裡敢生異心。

    如今一見王寧忽地有些緊張,似乎懼怕前邊那人。長風道人心中奇怪,忙向前方看去,迎面走來的是葉小天和華雲飛、李秋池。但華雲飛和李秋池都走在他身後,一看就是隨從,王寧躲避的顯然不可能是他們。

    長風道人心頭一動,便向葉小天迎了過去。

    “無上太乙天尊!”長風道人向避到路旁的葉小天稽首宣了聲道號,上下看他兩眼,微笑道:“我觀施主根骨奇佳、器宇不凡。絕非池中之物也!不敢請教,尊姓大名。”

    葉小天見過的道士不多。能自由出入知府衙門的更是屈指可數,所以只是略微一怔,便認出了此人。葉小天笑吟吟地道:“幾文錢?”

    長風道人怔了怔,訝然道:“甚麼?”

    葉小天道:“你這牛鼻子給本官相面,要收幾文錢?”

    清風明月同時踏前一步,怒斥道:“大膽!竟敢對大元玄都靈霄上清廣化崇教妙一飛玄大道金丹普濟生靈萬壽長風大真人無禮!”

    葉小天聽了這麼長的道號,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兒,沒理他們。葉小天對佛道兩教甚至西洋教派都不反感,但也不痴迷,屬於敬鬼神而遠之的類型。真要說起來,在這幾大教派中,他對本土產生的道教還更傾向一些。

    不過,葉小天的舅姥爺當年參加了白蓮教,後來跟著他們香主鬧事,被朝廷砍了頭。葉小天幼年時曾聽母親對他講過舅姥爺的故事,對道士便不及對和尚和西洋傳教士親熱。

    正宗的玄門弟子還好,比如北京的白雲觀,那些打蘸唸經的道士葉小天並不避諱,但是一旦神神道道地和他談鬼神,他對這種道士就會生起戒心,自幼烙印的戒心,已經成了本能。

    長風道人現如今在銅仁城呼風喚雨,就連于監州、張知府等權貴都對他禮敬有加,眼前這個官兒看官袍顏色不過七品,卻不把他當回事兒,甚至還出言嘲諷,長風道人反而對他更感興趣了。

    長風道人微微一笑,對清風明月道:“退下!不得對施主無禮!”

    斥退了清風明白,長風道人向葉小天點點頭,故弄玄虛地道:“你我是有緣人,有緣人自有再會之期。呵呵,告辭!”

    長風道人裝神仙,最擅長的就是欲擒故縱釣人胃口,所以沒有急著和葉小天攀交,只留下這麼一句話,便飄然而去,倒真有些世外高人的風範。葉小天望著他的背影搖了搖頭,道:“莫名其妙!”便甩袖而去。

    他是要去于俊亭那裡,和五大世家的一場風波,算是被于俊亭用強橫手段硬壓下來了,但是還有許多後續的事情需要處理。有些事能掩飾的就掩飾了,比如說五位權貴氣瘋了心,發兵攻打刑廳,可以輕描淡寫地說成雙方發生小衝突。

    但有些事就得用矯飾的手法,比如說葉小天以推官身份斬了五個惡少,這就是僭越了天子的權力,雖然說銅仁眾土司之間狗咬狗,以及葉小天殺了比天子還要逍遙自在土司惡少,那位年輕的萬曆皇帝得知後很可能會偷著樂,絲毫不會動怒,但是在程序上,他還是要把苦衷說清楚,把這不合法的程序補正為合法程序,免除後患。

    當然,這些事都可以由于俊亭一手操辦,今天葉小天去見于俊亭,是想給洛家再爭取些好處,想讓于俊亭在奏章中就洛家姑娘的貞烈之舉多寫幾筆,向天子討一塊烈女牌坊。

    這可不僅僅是一種榮譽,一旦成為官方承認的烈女,在賦稅、徭役上面可以得到大量的減免,作為失去子嗣的洛氏老夫妻,鄉里也要承擔起奉養的責任,如此一來,對他也算是善始善終吧。

    長風道人離開知府衙門,便登上了他寬敞奢華的馬車,剛剛坐定,王寧就沉著臉鑽了進來:“你好大的膽子,為什麼要搭訕那個葉推官?”

    “那人是本府推官麼?”長風道人一臉茫然:“不是王前輩吩咐我,要儘可能多結交本地權貴麼?”

    王寧語塞,沉默片刻,才悻悻地道:“這個人,你不用理會,儘量離他遠一些!”

    王寧轉身走到車門口,一手掀簾,又回過頭來,惡狠狠地道:“不要跟老夫玩心眼兒!”

    長風道人忙道:“晚輩怎敢,王前輩儘管放心!”可他心中卻因為王寧的特意叮囑,對那個年輕的七品官更加好奇了:“推官?原來一口氣斬了五家惡少的那個人就是他!王寧那老匹夫,好像很怕他呢……”

    ※※※※※※※※※※※※※※※※※※※※※※※※※

    張雨桐回到後宅,步入花園,見父親已經歪在羅漢床上睡著了,身上蓋了一條薄衾,想是丫環搭上的。

    張鐸身體痴肥,所以嗜睡,以前也是動輒睡著,張雨桐不以為奇,忙上前去為父親掖了攜被角。他正想叫人過來在四周圍上絲障,以免讓父親受風,不料他這一掖被角,張胖子已經醒了。

    張胖子只打了個小盹,卻似精神了許多,他打著哈欠,見是兒子坐在身邊,便半閉著眼睛嘟囔道:“安家莫名其妙地插手銅仁之事,楊家心懷叵測,田家總是叫我忍忍忍,忍得為父都快成佛了。如今,上天又不許我在太歲頭上動土,桐兒啊,你說,為父該怎麼辦才好?”

    張雨桐聽的傷心,忍不住握住了父親的手,安慰地捏了捏,才道:“父親不必憂愁,天無絕人之路,我張家五百年的基業,不是那麼輕易就被人奪走的。”

    張胖子嘆道:“理是這麼個理兒,然則,于俊亭我可以暫時忍了她,葉小天我可以暫時忍了他,格哚佬的部落憑空殺出,又害為父損兵折將,如何忍它?”

    張雨桐道:“不想忍,也得忍。咱們家,確實不能再輕舉妄動了,再想做什麼,必須得有十全把握。否則,再敗一次的話,那些猶在觀望之中的土司們,真要全部投到于俊亭那邊去了。”

    張胖子張開眼睛道:“生苗占了提溪的地方,也要忍?”

    張雨桐沉聲道:“忍!提溪的好田地,不只是我們張家的,于家在提溪也有支房。他們想看我們的笑話,那大家就都出點血!如今不是有田氏的意思麼,咱們不妨張揚出去,就說咱們是遵從田氏吩咐,容許生苗進駐提溪!

    如此一來,田家長了臉面,必然歡喜。我張家有了台階,讓得也不難看。還可以藉此宣揚我張家的忠義。雖然朝廷早已削去了田氏對思州、思南舊地的管轄之權,可我張氏依舊對田氏忠心耿耿!正好叫那些首鼠兩端的人好好思量思量,他們背棄我張家,因一時利益投效于家,應不應該!”

    張胖子好不甘心,可是想到連連的失利,想到長風道人給他的批語,只能痛苦地閉上了眼睛,無力地道:“罷了!罷了!老夫就再忍他一回!派人去提溪,告訴格哚佬,老夫將他所據之地劃歸他所有,明年開春,再派人去教授他們耕種、畜牧!哎,喪權辱師啊!”

    忍一時,風平浪靜。

    忍,一時風平浪靜。

    有時候,相同的選擇,得到的結果,是完全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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