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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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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夜天子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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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28 22:50:19 |只看該作者
第580章 不肖其父

        
  張鐸本以為山苗生性野蠻,定然不會理會于俊亭的所謂調停。出兵之議被于俊亭強行壓下之後,張鐸便冷笑連連地等著葉小天灰頭土臉地逃回來,說不定還要被人割去兩隻耳朵。

  到那時眾土司將再沒有別的選擇,不管是為了大家共同的利益,還是為了維護銅仁眾土司的臉面,都只能順從他的意見,一同出兵討伐,他壓住于氏崛起的契機,或許就取決於這次行動。

  所以,張胖子暗中讓胞弟張繹加緊籌備錢糧,挑選精壯士兵備戰。如果出兵,于家肯定是出工不出力的,主要戰力他還得依靠自己的子弟兵,這一次無論如何都要打一場大勝仗,把生苗趕回山、把于家打下去、把眾土司重新爭取到自己麾下,一舉三得!

  然而此時文傲卻代表銅仁于家和提溪于家,和格哚佬商議起了聯盟之事。文傲一聽格哚佬提出的條件,就明白葉小天並沒有把銅仁據為己有的意思,否則挾新勝之威,正是他們大舉出兵的機會。有了這個判斷,文傲就可以放心地與生苗商議聯盟了。

  文傲與格哚佬敲定意向之後,趁熱打鐵馬上下山,再次去了于家寨。掌印夫人一聽要讓她兒子上山會見格哚佬,不免顧慮重重。

  她丈夫遺下的子女多是女兒,只有這麼一個兒子,一旦這個兒子有個好歹,土司之位就得「花落旁家」,由丈夫的叔侄們來繼承,所以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風險,她也不能冒。

  文傲再三向她保證,說格哚佬絕沒有殺害或挾持小土司的意思,生苗出山人地兩生,同樣需要有當地的強大勢力策應、支持,才能站穩腳跟,而于家是他們的不二選擇。

  掌印夫人雖也相信文傲的分析,卻還是不肯答應讓兒子上山。文傲無奈之下只好又回到格哚佬的山寨,提出雙方改在山下一處地方會面,雙方各自只帶百名侍衛隨從。

  葉小天對此自無不允,能夠爭取到銅仁第二大勢力的支持,可以讓格哚佬部以最小的代價在銅仁站穩腳跟,這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於是,格哚佬答應了文傲的建議,文傲忙又下山,與掌印夫人開始籌備會盟事宜。

  文傲選擇了羊口山作為雙方會盟的地點。這座山不算高,但雙峰夾峙,形如羊角,山上怪石嶙峋,陡峭壁立,兼之寸草不生,根本藏不住人,不用擔心哪一方會在此設下埋伏。

  同時,雙方首領在谷口會盟,雙方帶來的隨從則分別在谷內和谷外等候,無論哪一方突生歹意,另一方都可以及時脫離。掌印夫人親自去了一趟羊角山,察看了地勢之後這才同意選擇此地會面。

  于家寨和格哚佬部的頻繁接觸,自然瞞不過于家寨的近鄰涼月谷。果基土司聽探子報告說于家寨和格哚佬部頻頻接觸、已有議盟之意的消息之後,馬上吩咐人把他兒子格龍喚來。

  一見到格龍,果基土司便道:「于家寨正和格哚佬部頻頻接觸,看來格哚佬部留在提溪的事已經成了定局了。」

  果基格龍手中提著一口巨大的九環大砍刀,滿頭汗水。

  自從前往中原尋訪名師學藝的願望泡湯之後,果基格龍便又重金聘請了兩位武師回來,每日在武師的指點下勤練不輟。他屢屢敗於葉小天之手,已經成了心魔,若不從葉小天手裡贏點什麼回來,他實在是不甘心。

  果基格龍正和師傅對練著,忽然被父親喚了來,一見面就冒出這麼一句沒頭沒腦地話,聽得果基格龍一愣,他愕然看著父親,愣愣地道:「啊?他們留就留唄,關咱們什麼事兒。」

  果基土司氣得一拍案几,罵道:「渾賬!整天就知道練武,腦子都要練沒了!你以後是要做土司的,要緊的是腦子!腦子!從古到今,坐江山掌天下的人哪個不是靠腦子?匹夫之勇有個屁用!」

  果基格龍悻悻地不接話,果基土司拿這渾球兒子也沒甚麼好辦法,吐了一口濁氣,耐著性子解釋道:「于家和張家一直在防著咱們果基家。現在好不容易于家和張家翻了臉,咱們果基家有了出山的機會,可又來了一個格哚佬。你想想,如果格哚佬和于家串通一氣,咱們果基家不還得困在山裡嗎?」

  果基格龍瞪著一雙大眼,愣愣地看著父親,道:「那又如何?于家一口咬定他們的土司是被咱們暗箭射死的,兩家寨子一直打得不可開交,難道雙方還有可能結為盟友?」

  果基土司「嘿嘿」一笑,道:「不錯!有點長進了。你記住,這世上沒有永遠的仇家,只有永遠的利益。如果我們雙方結盟,聯手對付張家,能夠瓜分到張家在提溪的領地,你以為于家不會放棄舊仇?當然,于土司剛死,屍骨未寒,現在和他們談聯盟為時尚早,不過我們可以先和格哚佬部聯手啊!」

  果基土司說到這裡,重重地一拍扶手,恨恨地道:「我們果基家從深山遷來已經一百多年了,結果一直被堵在這山口,再也走不出一步,憑什麼山外的好田好地都被他們佔著?憑什麼大片的土地寧可被他們荒蕪著也不許我們耕種?哼!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如今來了一個格哚佬,他們還不是捏著鼻子忍了?」

  果基格龍理直氣壯的道:「我就說吧,咱們果基家當年就不該理會他們的威脅,一鼓作氣衝下山去,說不定現在整個提溪都是咱們果基家的了。腦子?腦子有什麼用,絕對的武力才是不可匹敵的!」

  果基土司氣得又拍起了桌子:「簡直是放屁!你掄著一口大刀就叫絕對的武力了?秦始皇要是不長腦子,他也一樣掃不平六國。你……你……你真是不成大氣!」

  果基格龍翻了個白眼兒,不服氣地嘟囔道:「生苗出山,張鐸不就拿他們沒辦法嗎?」

  果基土司咆哮道:「生苗背後還有數不清的部落撐腰,你有嗎?格哚佬背後還有那麼多的幫手,照樣和于家寨眉開眼去勾勾搭搭,他有不管不顧,一頭衝出山來直奔銅仁嗎?」

  果基格龍陪笑道:「是,爹!我錯了還不成嗎,你吼那麼大聲做什麼,我一向不喜歡那些彎彎繞的東西,你又不是不知道。」

  果基土司一屁股坐回椅上,以手撫額,喃喃自語道:「作孽啊!真是作孽啊!我老果基聰明一世,怎麼就生下你這麼個不懂事的東西呢!幸好前番與展家聯姻之事沒有成功,聽說那展家丫頭也是個只會舞槍弄棒的野丫頭,你們倆要是湊到一塊兒那還有好?不成,我得好好打聽打聽,看看誰家的姑娘機靈,要是沒個賢惠的妻子幫你出主意,這份家業早晚被你敗光。」

  果基格龍根本沒聽老子嘮叨,他雙手持刀,比比劃劃,心無旁騖地琢磨起師傅剛剛傳授起的刀法來。刀為「百兵之膽」,大開大闔、招勢沉猛,比起槍、劍變化雖少,但威力絲毫不減,正是格龍的最愛。

  果基土司痛苦地唸叼了一陣,見兒子沒有頂嘴,心中稍感安慰,可他抬頭一看,差點兒又氣瘋了。老果基怒目指著格龍,瞪了半天眼睛,終於洩了氣,無力地自我安慰道:「兒孫自有兒孫福,莫為兒孫做馬牛!兒孫自有兒孫福……」

  格龍隱約聽到一點,收刀問道:「爹,你說什麼牛?」

  果基土司沮喪地道:「你去收拾收拾,去一趟格哚佬的山寨。」

  格龍停下刀架子,奇怪地道:「爹讓我去格哚佬的山寨做什麼?」

  果基土司道:「錦上添花莫如雪中送炭,難道等格哚佬部在這裡紮下根,咱們再去交結不成?要去就現在去。現在他們和于家寨聯了手,如果再加上咱們果基家,當可從張胖子身上啃下一大塊肉來,他能不念咱們果基家的好?
  今日有了格哚佬部的例子,來日我們果基家想要出山,張胖子還拿什麼理由搪塞?再說,咱們今日幫了格哚佬部的忙,來日咱們需要幫手時,他們能袖手旁觀嗎?」

  果基格龍遲疑地道:「父親說的有道理,不過……這種事叫我去談,實在有些難為人了。」

  果基土司道:「你將來要坐我的位子,這種事你早晚要面對。這是對格哚佬部有好處的事,他們沒理由不答應。這麼容易談,你還能談崩了不成?你不懂,那就從現在開始學吧!」

  果基格龍無可奈何,只好答應下來:「好吧!那……我這就動身。」

  果基土司道:「不急,為父先讓人給你準備一份禮物,總不能空手而去吧。另外,還得為你挑選百名精壯的隨從。」

  果基格龍道:「這就不用了吧!咱們和格哚佬部從無衝突,而且咱們兩家中間隔著張家和于家,以後也不可能有什麼衝突,他們沒理由得罪咱們,還能對我有所不利嗎?」

  果基土司瞪了他一眼道:「你當我派人去,是為了保護你?想讓人把你當成一個可尊重的盟友,就要讓人明白你的實力。你一個人上山,讓那些山民欣賞你『萬人敵』的刀法嗎?我派人去,是要讓他格哚佬知道,我果基家兵強馬壯,值得結交!」

  果基格龍道:「那成,我先去換身衣服。」

  果基格龍一走,一直站在一邊,眼看這對父子耍寶,全當自己不存在的大管家就湊到了土司老爺的面前,果基土司吩咐道:「你去準備一份禮物,再給我拿套寨丁的衣服來。」

  大管家聽了不禁奇怪地問道:「老爺要寨丁的衣服做什麼?」

  果基土司沒好氣地道:「你真當我放心讓小子去折騰?不跟著他,我怎能放心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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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29 23:40:47 |只看該作者
第581章 福將


    “格龍攜禮上山了?”

    葉小天一聽大喜,自從格哚佬部來到提溪,涼月谷方面一直冷眼旁觀,保持著中立。現如今果基格龍攜禮上山,顯然是經過一番觀察,涼月谷已經做出了選擇:由於格哚佬部的一連兩次大勝,涼月谷已經決心站在格哚佬一方了。

    葉小天幾乎脫口就要說出“快請”兩字,可話到嘴邊又被他急急咽了回去。他不想率先表態,而是要看看格哚佬想怎麼辦。格哚佬果然習慣性地向他看來,葉小天道:“族長以為,是否應該見他?”

    格哚佬見他詢問自己,便道:“咱們現如今和老張家不對付,想跟咱們親近的就是和老張家有過節的。既然和老張家有過節,那就是咱們的朋友,當然應該見見。”

    葉小天哈哈一笑,道:“說的好!那麼族長就見見他,探一探他的來意。我先回避一下。”

    葉小天在場,格哚佬心裡就安穩的很。讓他做決定他也不忸怩,反正說錯了還有尊者女婿替他兜著,可葉小天一說回避,他就有些著急了,忙道:“尊者何必回避,他應該知道尊者在山上,何不一起見見呢?”

    引勾佬也道:“尊者既然在,還是該為我等拿個主意才好,這種大事,我們怎敢擅自作主。”

    葉小天無奈,只好道:“那……我也該先回避一下,和你們一起見他可不妥。你們先去迎客,問明他的來意,一會兒我再進來。該怎麼做,你們自行判斷,若無覺得不妥,會搖頭示意,若我沒有表示,你們便只管應承下來便是。”

    格哚佬和引勾佬欣然應喏,當下葉小天便先行回避了出去,這大屋裡面四壁空空,也沒甚麼屏風立著,葉小天便避到了大屋外面,格哚佬和引勾佬站在院門口,迎接果基格龍。

    果基格龍背著他的厚背闊刃九環大砍刀,百余名隨從浩浩蕩蕩緊隨其後,攜帶著他們部落饋贈給格哚佬的禮物。果基土司給格哚佬準備的禮物很實惠,既非金珠玉寶,也非綾羅綢緞,而是糧食、牛羊、布匹,耕犁,甚至還有幾架紡車,都是很實用的生產、生活物資。

    一見果基格龍,格哚佬和引勾佬便笑容可掬地迎上去,一瞧人家攜來的禮物,這兩個老傢伙就已眉開眼笑了,再加上對方表現出的明顯的善意,兩個老頭兒對涼月谷頓生好感。

    格哚佬哈哈大笑地迎上去,道:“果基土司和格龍少爺真是太客氣啦。你我兩寨素無來往,今日格龍少爺卻帶了這麼厚的禮,叫我怎麼敢當呢。”

    果基格龍雖然不擅心機,卻也不至於連基本的人情往來都不懂,聽格哚佬這麼一說,就曉得此人便是格哚佬,這種當家人的口吻,旁人可沒資格。

    果基格龍見格哚佬雖然比他矮了一大頭,可也極是魁梧,強壯的身材、寬厚的肩膀,腳下極是穩健,仿佛紮根山崖間的一株蒼松。

    在格龍心目中,胸藏十萬甲兵的大智之士他也瞧不上眼,唯重個人武力,如今一見格哚佬便有惺惺相惜之感,忙抱拳道:“這位想必就是格哚佬寨主了?小侄果基格龍,代家父向你老人家問好。”

    果基土司牽著一頭羊混在人群中,纏頭布帕壓在眉際,見兒子這番答對還挺得體,不禁老懷大慰。在當爹的心裡,兒子再大也是孩子,何況格龍是個武癡,平時就知道打打殺殺,老果基對他的期望值實在是低得不能再低了,一點點出色的表現,也能讓他大為滿足。

    格哚佬笑眯眯地道:“好!好!老夫初來乍到,還沒站穩腳跟就和張家幹上了,也沒顧得上去拜訪鄰居,如今還要勞煩賢父子前來探望,實在慚愧。”

    別看格龍那幾句客套話說的得體,他在土司家族的環境裡長大,從小耳濡目染,就算不是那個性子,照貓畫虎學兩句也容易,可真要談事情,到底是直來直往的性子,就不知該如何委婉了。

    卻不想格哚佬竟然主動提起這個話題,格龍大喜,連忙接口道:“格龍代替家父前來,正想與老寨主談談這件事情。張家雄踞銅仁五百年,一向飛揚跋扈目中無人,受張氏欺壓的何止是老寨主一家,也許在這件事上,我們雙方可以同進同退,相互照應。”

    “當真?哈哈哈!那可求之不得了。來來來,格龍少爺,裡邊請!”格哚佬聞言大喜,親熱地挽起格龍的手臂就往大屋中走。對這種性情爽快的漢子,他也一見就心生好感了。

    格龍瞄了引勾佬一眼,見他黑乎乎一件袍子,身材些單薄,神情陰鷲,很沒有眼緣,所以沒搭理他,好在引勾佬已經習慣了被山中部落之外的人無視,雖然在葉小天的引誘下漸漸萌生了欲望,卻還沒有那麼強烈,倒也毫不在意。

    果基土司站在人群中,見兒子居然這麼順利就和格哚佬搭上了線,心中很是無語:莫非這就叫傻人有傻福?格龍對格哚佬道:“還請老寨主先收下小侄這份薄禮,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

    格哚佬笑吟吟地吩咐圍觀的本寨百姓上前接下禮物,他們這山寨還近乎半原始的共產社會,不像山外人家公私分明,隨便由他們接收下來卻也無妨,反正還要入公房,統一分配的。

    果基土司將所牽的羊交給一個部落中的女人,便低著頭,尾隨著果基格龍進大屋。這百余名侍衛中,隨行入內的不過十幾個人,雖然說果基土司已稍作偽裝,又有其他隨從掩護,但親父子何等熟悉,若是格龍認真看上他一眼,他就得露餡。好在格龍正與格哚佬把臂入內,根本不曾向自己的隨從打量。

    雙方進了大屋,格哚佬請格龍入座,便開門見山地道:“我的部落,奉神諭出山,誰料剛到此地,銅仁張知府便派大軍前來圍剿,被我們趕跑之後還不死心,又再三挑釁。今有山中友好部落前來助拳,我是定要向張知府討個說法的。”

    格龍道:“張知府將整個銅仁都看成他張家的私產,老寨主來到銅仁,自然被他視作眼中釘。實不相瞞,我果基家祖上也是住在山中,百餘年前開始逐漸遷出深山,至今未被張知府視為自己人,與貴寨可謂同病相憐。”

    果基土司站在格龍身後,下意識地就想去撓頭,又急忙忍住。這個好武而不喜習文的兒子,居然還會文謅謅地說幾句成語,實在出乎他這個當爹的意料之外,看起來他還真是有點小瞧了自己的寶貝兒子。

    格哚佬和引勾佬聽他這麼一說,更是引為知己,三人你一言我一語地痛駡了張胖子一番,也不曉得銅仁的張胖子有沒有覺得臉紅。果基格龍趁著這股熱乎勁兒,對格哚佬道:“那麼,老寨主如今有何打算呢?”

    格哚佬道:“我們也是大明子民,銅仁該有我們一塊立足之地才是。這銅仁府大片土地荒蕪著,老夫下山時已親眼見過了,憑什麼任由他們空占著,卻不准我們蓋屋、耕種?如今提溪司的一眾權貴盡在老夫掌握之中,老夫想用他們,向張知府贖一塊土地,為我部落所有。”

    格龍聽了,開誠佈公地道:“老寨主若是向他要糧食要財寶,那都容易些。想要土地卻等於是要了張知府的命根子,恐怕他不會痛快答應。何況,提溪一地也不只一個張家……”

    “不過,張家倒行逆施,大失民心。于家業已願同格哚佬部合作了,所以,這不是問題。”

    說話的是文傲,隨著聲音,葉小天、文傲在采妮姑娘的陪同下施施然地走了進來。

    果基格龍也是福至心靈,想著要把涼月谷變成格哚佬部最親密的盟友,所以靈機一動,想挑撥格哚佬部和于家的關係。涼月谷和格哚佬部都是山中部落走向山外,只是涼月谷先行一步,背景大致相同。

    地理上,兩個部落一在西北、一在東南,正好呈犄角之勢刺向提溪,如果聯手,就可以對中間谷地平原地帶的于家和張家形成夾攻之勢。卻不想他剛要有所表現,文傲就跳出來攪局了。

    說話的是文傲,果基格龍看的卻是葉小天,對葉小天,他是情敵相見,份外眼紅啊!他愛慕瑩瑩,瑩瑩被葉小天搶走了。他想娶凝兒,婚事又被意外攪黃了,長這麼大,他幾乎沒吃過虧,屈指可數的敗績,全是在遇到葉小天之後。

    格龍狠狠地瞪了葉小天一眼,目光又落在采妮姑娘身上,瞧這小丫頭精靈明秀,站位距葉小天很近,顯得極是親昵。格龍便在心中暗罵:“這個無恥的小白臉,花言巧語騙了瑩瑩,還在外面勾三搭四。他到格哚佬的山寨才幾天呐,居然又勾搭上了寨裡的姑娘。”

    妒心一起,格龍心中頓時萌生了“報仇雪恨”的念頭,一個推官、一個土司少爺,能給格哚佬部的幫助顯然是不可同日而語的,仔細想想,“橫刀奪愛”的勝算似乎不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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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31 11:34:05 |只看該作者
第582章 自有妙計


    “葉大人,文先生,你們來啦,快快請坐。”

    格哚佬一見二人進來,馬上離座而起,滿面堆笑地迎上去。

    果基土司冷眼旁觀,見引勾佬也隨之站起,神態極是恭謹,比起剛才禮節性地迎接自己兒子時還要在意,不禁暗想:“看來他們還是更看重于家,也是,有銅仁第二大家族于家的支持,他們足以與張家抗衡了。”這樣一想,果基土司更加堅定了與格哚佬部聯盟的決心。

    格龍寒著臉,冷冷地對葉小天道:“葉小天,原來是你!好像哪兒有熱鬧總少不了你呀。”

    葉小天笑嘻嘻地道:“格龍,你不也是一樣。大概,這就叫不是冤家不聚頭吧,哈哈。”

    “咦?姐夫和這個大個子認識呢,聽口氣還是好朋友。”

    采妮好奇地想著,先向格哚佬甜甜地叫了聲“伯父”,隨即便看向格龍,腦子裡還趕緊記著他剛剛說過的這句話。自“賊眉鼠眼”之後,這是她又學到的一句精彩的漢話。

    采妮仔細地打量格龍,先是對他奇高的身量暗自驚歎了一下,再看看他的模樣,似乎和“賊眉鼠眼”太不搭界,未免有些遺憾不能賣弄自己剛剛學來的生動的漢語詞彙。

    格龍聽她喚格哚佬為伯父,心道:“原來她是格哚佬寨主的侄女。”口中卻對葉小天道:“我此來是替家父拜會格寨主。商議雙方聯盟事宜的,你這位銅仁府的官此來又為何意,下戰書麼?”

    葉小天打個哈哈道:“我雖然是銅仁府的官。卻贊同于監州的意見,對格哚佬部遷來提溪,我認為不應拒之門外,而應妥善安置。我的這番善意,格寨主很清楚。”

    “善意?”格龍冷笑一聲,對格哚佬道:“格寨主,此人最是詭計多端。最拿手的本領就是花言巧語、出爾反爾,你可不要相信他。否則必吃大虧!”

    采妮輕輕啊了一聲,心道:“原來不是姐夫的朋友。”

    文傲微笑道:“格龍少爺,我們已經明確表態要支持格寨主了,你又何必枉做小人。試圖挑撥離間呢。”

    格龍微微揚起下,曬然道:“你們這種人,最是唯利是圖,形勢一旦有變,馬上就能背信棄義,口頭上的一句善意,能濟得了什麼事。我們涼月谷此番欲與格哚佬部結盟,不但饋贈了大量禮物,我本人還要向格寨主求親。讓雙方從此成為一家人,這才是誠意,你們有嗎?”

    果基土司站在侍衛群中。聽得不由一呆:“這個渾蛋小子,就是不讓老子省心。剛剛表現還算可圈可點,怎麼抽冷子就扯到求親上去了,這種大事都不知老子商量一下麼?”

    格哚佬聽了這話也是一怔,忙道:“格龍少爺有所不知,老夫就只一個女兒。如今……已經許了婆家了,所以格龍少爺的這番美意。老夫實在不能接受。”

    格龍一指采妮,大聲道:“格寨主莫要誤會,格龍要娶的,是她。”

    “嘎?”采妮一雙眼睛瞪得溜圓:這個大傢伙要向我求親?人家只是閑得無聊,陪姐夫出來溜達一下下,怎麼突然就要談婚論嫁了?

    采妮姑娘馬上對格龍評估起來:“唔……,濃眉大眼的,倒還中看,不過……他好高啊……”

    采妮身材嬌小,踮起腳尖來,她的頭頂大概勉強能夠接近格龍的胸口位置,身高差距實在有點大,站在一起,就像雲雀與駝鳥並列。不過格龍的身材出奇地高,想找個身量匹配的女子實屬不易,就算瑩瑩也不過比采妮高了半頭。

    格龍這一招才是亂拳打死老師傅,饒是葉小天對他的到來和可能提及的話題做了許多猜測,也被他如此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弄得有點發懵:“格龍這是怎麼了,莫非到了發情期,怎麼整天就想著討老婆?他要真娶了采妮,和自己算是什麼關係了,唔……連襟!”

    格龍看見他一臉震驚,只當他果真對采妮姑娘動了色心,對自己的“神來之筆”有些不知所措,心中暗生快意:“這個貪花好色的小白臉,果然打起了這位姑娘的主意,我一定要把她搶過來,讓她變成我的女人!”

    聯盟物件突然要變成侄女婿,格哚佬一時也有點不適應,他看看格龍,再看看采妮,乾笑道:“格龍少爺好眼光,啊!不是,格龍少爺抬愛了。不過,事關我侄女兒終身,還需與他父母商議,不必急於一時,咱們還是先談議盟吧。”

    格龍道:“格寨主想要張家的地,那不亞于要張家的命了,張胖子是絕不會輕易答應的,即便加上于家的支持。可要再加上我們果基家,那就不同了,到時候就等於整個提溪,除了他張家,全都維護貴寨。如果你我兩寨聯姻的話,從此成了一家人,貴寨一旦有事,本寨更是責無旁貨,必然全力赴援的。這種助力,他于家卻未必做得到。”

    文傲淡淡一笑,並不解釋。于家作為銅仁第二大家族,他們的一個態度,對格哚佬的山寨就是莫大的幫助,這是果基家根本比不了的。雖然格哚佬未必明白這個道理,但猴精猴精的葉小天卻一定懂,他根本不擔心格龍的挑撥。

    不過,涼月谷如果真和格哚佬部聯盟,對矢志掌握銅仁最高統治權的于家同樣不是好事,只是眼下他卻不能提出反對,只希望那位采妮姑娘不會喜歡這頭大猩猩吧。

    文傲想著,悄然瞟了采妮一眼,卻見采妮姑娘睜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還在看著格龍,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文傲不禁暗道不妙,看樣子,這位采妮姑娘貌似也動了春心呢。

    在山上,表達愛情一向乾脆直接,人們一旦對異性萌生好感,無論男女絕不忸怩,馬上就會用山歌表達自己的愛慕之情。很多夫妻就是在幾首山歌的應和中,就此訂下終身。

    格龍雖然沒有唱山歌,這種直來直去的態度對采妮姑娘來說卻也不算突兀失禮,同時她也不像中原的女孩子一樣,一聽說議及自己的婚事,便羞紅著臉逃開,一個人躲回閨房,用團扇遮著臉,再悶騷地浮想連翩。

    采妮此時正在很認真地評估格龍成為她男人的一切硬體條件:身分、家世、長相,各個方面似乎都沒什麼好挑剔的,這是一個很男人的男人,家境也極好,個頭兒雖然太高了些,不過……問題不大……

    格龍見文傲不以為然,不服氣地道:“怎麼,難道我說的沒有道理?提溪的谷地平原,分別掌握在張家和你們于家手中。于家既然和格寨主走在一起,當然是不希望損害自家的利益,難道會慷慨地劃割自家土地給格寨主?

    如此一來,要劃給格寨主一塊領地,就只能從張胖子身上割肉。張胖子明知你們于家和他不是一條心,他會不防著你們于家?會同意你們的建議?其實就算再加上我們果基家的支持,也難保張胖子就一定會屈服。張家的實力固然大不如前,也不致於到了任人宰割的地步。”

    采妮不服氣地道:“大個子,你以為別人都像你一樣直來直去麼?我們幾家若是聯手,不怕他不肯割地。可要只從張家割地,他當然不肯答應。可誰規定一定要明明白白地告訴他,我們只要他張家的地?”

    格龍對自己內定的未來老婆倒很客氣,咧嘴笑道:“小姑娘,你以為你不說,他張知府就猜不到?雖然他胖的像豬,可沒蠢得像豬,你不明確表示要哪一塊地,難道他不會問?”

    “誰是小姑娘,人家早長大了,我叫采妮,你叫我的名字好啦。”

    采妮氣鼓鼓地白了他一眼,俏臉兒微微一紅,趕緊又道:“當然不是這樣子啦,如果我們開口要地,劃定的範圍卻只屬於張家,胖知府當然不肯答應。如果讓胖知府來主持劃地,他又一定會偏袒張家,多劃于家的地,如果咱們不答應,那又成了咱們的不是,他就有理由拒絕了,是不是?”

    格龍點頭道:“不錯,必然如此。”

    采妮得意地一笑,背起兩隻小手,挺起美麗的胸膛,悠然地踱了幾步,鳥兒般靈動的眼神向果基格龍一睇,伸出一根細細白白的手指,向天上指了指,道:“如果,叫上天來決定,胖知府會不會賭一賭?”

    采妮傲嬌地幾步路,再加上手指上天、頑皮一笑的模樣逗得格龍心癢癢的,他當初對瑩瑩一見鍾情,就是愛極了她的天真爛漫。可是那樣天真爛漫、純澈如泉的女子,實在是太少見了。

    世俗之中,大概也只有從小就在幾十個叔叔伯伯、上百個堂兄堂弟小心翼翼地保護下的瑩瑩,才依舊保持了這樣一份天然的純真。而今,他從這個山裡妹子身上,又找到了那種感覺。

    文傲忍不住問道:“聽天由命?采妮姑娘究竟是什麼意思?”

    采妮道:“選一頭健壯的公牛,不用人扶,犁地而行,從日出至日落。健牛犁出多遠,其範圍之內便盡歸我山寨所有,胖知府總不會相信一頭牛也會和人串通吧?”

    文傲疑惑地道:“你是想先帶一頭牛走出一條熟路來?可是如果張知府堅持由他來選一頭牛,怎麼辦?不用人扶犁,你又如何保證這頭牛會往張家的地盤上闖?萬一一頭沖進我于家,又該如何是好?”

    采妮向他扮個鬼臉,笑而不語,格哚佬想了想,突在恍然大悟,興奮地道:“好閨女!好主意!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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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31 11:34:58 |只看該作者
第583章 無地自容


    格哚佬對葉小天、文傲和格龍解釋了一番,他們在山裡,主要的生存手段就是狩獵。長期的狩獵生活,使他們逐漸瞭解了動物的習性、聲音、口味和活動規律,發明了許多引誘、控制動物的手段。

    采妮剛才一說,格哚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葉小天三人聽了還是半夜半疑,總覺得有點不靠譜,這可容不得差錯,一旦那牛撒開四蹄便直奔於家的領地,那於監州只怕哭死的心都有了。

    格哚佬見三人猶疑不定,便吩咐人去牽頭牛來,哚妮按照他們所掌握的方法在一片山坡上預做了一番手腳,待那頭牛牽來,放開韁繩任它走去,那牛果然按照采妮事先所示的路線奔跑起來。

    采妮嘻嘻一笑,對葉小天等三人得意地道:「如何?」

    文傲也算是見多識廣了,卻還是頭一回見識到這等手段,這些山民對於動物,當真掌握著許多山外人所不瞭解的知識。不過,他仔細想了想,還是有些擔心:「姑娘的法子確實奇妙。但是健牛犁地時,張知府若派人滋擾、驚嚇,驅趕健牛衝向於家的領地怎麼辦?不知那時健牛是否還會依照你設定的路線行走?」

    采妮歪著頭想了想,道:「那可未必了。」

    文傲眉頭一皺,道:「也就是說,這個辦法並不是十拿九穩?」

    格龍乜了他一眼,不屑地道:「不動刀兵不流血。這已是最好的辦法。有六成把握就值得一賭,何況勝算不只六成。張胖子肯定不甘心,可他想明目張旦地作弊。難道當我們是死人麼?你想十拿九穩,那只有把刀架在張胖子的脖子上,逼他點頭了。」

    文傲苦笑道:「並非老夫不敢冒險,只是此舉成敗關係到的是於家的利益,文某雖受於監州的委託而來,但這些事並不在文某可以決定的範圍之內,還請格寨主見諒。」

    格哚佬道:「文先生只是於家的幕僚。並非主事人,有此顧慮也是人之常情。無妨,無妨。只是如此一來,這個辦法究竟是否可行,還是要看你們那位於監州的意思了。」

    文傲道:「不錯!不過文某覺得。此計大為可行。這樣吧,你們這邊先準備著,文某這就回銅仁,將詳細情況稟報監州大人,如果監州大人同意,便去說服知府,以此法為貴寨在提溪謀得一席之地。」

    格龍聽到這裡,耳朵立即豎了起來,佯裝左顧右盼。卻悄悄注意著葉小天的舉動。文傲要回銅仁,那葉小天走不走?

    可憐的格龍,比武莫名其妙地輸給葉小天。爭女人又爭不過他,對這個葉小天他實在是產生心理陰影了,如果葉小天繼續賴在山上不走,他還真擔心自己爭不過他。漢人太會甜言蜜語,女孩子又大多不禁哄,偏吃這一套。像他這麼實誠的漢子,豈能不吃虧……

    葉小天笑道:「文先生的顧慮不無道理。這樣吧,我和文先生一起回銅仁,你們這邊先做準備,如果此法不可行,咱們再另商良策。不過我考慮,既然於家和果基家都已站在格寨主一方,相信張知府審時度勢,必然會做出讓步的。」

    格龍聽到這裡,兩條濃眉就像鑽出繭的蠶,嗖地一下跳了起來,他趕緊抿住嘴巴,生怕被葉小天看出他的用心,改變心意不走了。只是格龍實在不善掩飾喜怒,那副眉飛色舞的樣子,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來。

    采妮奇怪地瞟了他一眼,心道:「這個傻大個,自己偷偷樂啥。」

    ※※※※※※※※※※※※※※※※※※※※※※※※※※※

    葉小天和文傲星夜兼程地趕回銅仁,一到銅仁,便風塵僕仆地先去見於俊亭。

    於俊亭在一處素雅幽靜的書房裡接見了他們。於俊亭坐在卷耳書案後面,一身絲羅的素袍宛如初雪般潔白,她坐在案後,風姿綽約,就似那書案是一隻闊口大腹的花甕,裡邊插了一枝梨花。

    聽文傲詳細匯報了此番前往提溪的經過,於俊亭點點頭道:「此事容我再好好考慮一下,先生一路辛苦,先去歇息一下吧。」

    文傲一走,於俊亭就放下了身架,背往椅上輕輕一靠,整個人挺拔的線條馬上變得柔和起來,聲音也帶了幾分溫柔:「葉大人,你覺得這個法子可行麼?」

    葉小天道:「山民的這種秘法可以讓我們把握大增,不過張知府肯定會有所策劃,意外會不會發生,無法確定,所以……還是有風險的。此事涉及到的是於家的根本利益,下官實在不好置詞,究竟如何取捨,還需監州大人決定。」

    如果葉小天一味慫恿她接受,生性狐疑的於俊亭反而要更三斟酌了,但葉小天這麼一說,反而促使於俊亭下定了決心。她認真地想了一想,輕輕一拍書案,挑起柳眉道:「富貴險中求!這個險,值得冒!」

    葉小天神色微微一動,雖然轉瞬即逝,但於俊亭心細如髮,馬上有所察覺,忍不住問道:「葉大人還有什麼顧忌?」

    葉小天搖搖頭,道:「沒什麼,下官只是覺得,果基家就在提溪,且一直被張家壓制著,他們試圖結交格哚佬,從此守望相助,倒也情有可原。但監州大人你……」

    於俊亭微微眯起了眼睛,道:「我怎麼樣?」

    葉小天道:「監州大人是想引生苗為己所用吧?這個想法固然是好的,可一個處理不慎,就要為此失去銅仁眾多土司的支持,這個險值得冒嗎?格哚佬的部落能給監州大人提供的幫助,難道還會多過銅仁眾土司?」

    於俊亭心道:「若非知道你就是那條過了江的強龍。我又豈會對生苗如此上心?不過,若不能把你掌握在手中,生苗也就不能對我有多大助力了。」

    想到這裡。於俊亭不免有些沮喪,她以前表現的太過強勢了,尤其是剛和葉小天相識的時候,還強迫葉小天跪見過她,以致葉小天從此對她敬而遠之,也就是前番出手搭救他之後,雙方才有所改善。

    其實她現在一系列的變化。都是在向葉小天暗示:她是女人,一個很年輕、很漂亮的女人。而且只在他面前,才做女人。奈何,葉小天似乎成了瞎子,一直視而不見。

    以前於俊亭最恨別人把她當女人。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乃至裝飾打扮,莫不倣傚男子,甚至名字都改得男性化了,可是現在面對葉小天,她卻開始痛恨這個瞎子怎麼就看不出她是一個女人,而且是一個很動人的女人。

    她想征服葉小天,但那只是為了達到她的目的。她從未想過真的要在一個男人面前做小女人,如今心態的悄然變化,已經是一個很危險的信號了。只是身在局中,她又如何意識得到呢。

    「還好吧,畢竟我們兩人的初識不太愉快。能像今天一般坐在這裡密商大事,已經算是一個很好的開始,不能指望一下子就改變太多。」

    於俊亭自我安慰著,隨口解釋道:「格哚佬部若是野心太大,自然就是銅仁公敵。他們知進退、懂分寸,那就可以結為盟友。如果他們想要的僅僅是提溪的一塊立足之地。並不涉及其他地方,又怎會引來其他土司的敵意?」

    葉小天微微一笑。頷首道:「監州大人說的有道理。不知大人準備何時去見知府?」

    於俊亭思索一下,道:「明天吧,各地土司都在銅仁,這些時日一直在扯皮。我需要先去見見他們其中的幾位,提前打聲招呼。」

    葉小天起身道:「既然如此,那下官就先回府了,明日一早再與監州大人會合。」

    於俊亭莞爾道:「葉大人一行多日,想必是思念家中美妾了。本來還想留你一同晚宴的,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做那棒打鴛鴦的惡人了,你回吧,明兒一早咱們衙門裡見。」

    於俊亭打趣著葉小天,可心裡想到葉小天此番回府,必定會與他的愛妾恩愛纏綿一番,倏爾想到那些旖旎畫面,心裡不禁有些泛酸。

    如果說這番話的是戴同知或李經歷,葉小天自然也好說笑幾句,可對方是個年輕的女人,葉小天就不好接口了,只是干笑兩聲,長揖一禮道::「下官告退!」

    葉小天返身走到門口,身後突然傳來於俊亭的聲音:「葉大人,且慢!」

    葉小天止步回身,問道:「監州大人,還有什麼吩咐麼?」

    於俊亭提起筆來,刷刷刷地寫下幾個大字,擱下筆,將那張紙提起,就見上邊墨跡淋漓,赫然寫著兩個大字:「珺婷」。

    於俊亭嫣然一笑,柔聲道:「好教你知曉,其實這才是人家的本名!」

    葉小天臉上湧起一抹古怪的神氣,怔了一怔,才摸著鼻子道:「呃,多謝監州大人坦誠相告,下官……下官知道了。」

    葉小天走到門口,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於俊亭看見他怪異的眼神兒,心中好生不忿:「我這名字怎麼了,不好聽麼,幹嘛如此古怪。」

    想了一想,於俊亭突地面紅耳赤,她忽然想到,中原人的習慣,貌似是女孩子的閨名,只有在談婚論嫁的時候,才會說與婆家知道。好吧,她是土家少女,不必拘泥漢人規矩,問題是……

    她突然把自己的閨名告訴人家做什麼?如此莫名其妙,會讓人家怎麼想,難怪葉小天的神氣那般古怪。

    一時間,於俊亭真有一種無地自容之感,她丟開那張紙,雙手摀住了臉龐,從指縫間露出來的,都是瑪瑙般剔透的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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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5
發表於 2015-5-31 11:35:42 |只看該作者
第584章 聽天由命


    一箭之地,

    一馬之地,

    一牛之地……

    在測量工具用起來不是那麼方便的年代,使用其它手段進行不需要太過精確的計量就成了很常見的一種手段。統兵大帥可以下令“放我一箭之地,埋鍋造飯”;皇帝可以下旨任皇子策馬一天,將所經之地劃為他的封國;也曾有過大土司允許以牛耕犁,一天之內圈出多少地,就贈送給這位立下大功的頭人多少土地。

    所以這種劃地的手段,並非采妮的發明,但是提溪的情況比以上的例子復雜。提溪的谷地平原,幾乎由張家和于家共同佔有了九成九,果基家僅擁有山腳下一小塊地方。

    如今于家和格哚佬的山寨搭上了線,格哚佬勢必不可能算計自己的盟友,那就只能算計張家了,而有權決定是否同意以這種方式分配土地給格哚佬部,從而結束戰事的又是張家,這就成了難題。

    知府二堂的大廳上一片靜寂,每個人都感覺到一種很壓抑的氣氛,這種壓力主要來自張鐸和于珺婷,其他土司還好,聽說格哚佬部只是要求在提溪以耕牛犁出一日之地的辦法獲取領土,可見野心並非很大,大家都鬆了一口氣。

    張鐸沉著一張胖臉,冷冷地看了眾人一眼,見大家眼觀鼻、鼻觀心,正襟危坐、沉默不語地扮泥菩薩,只好主動開口道︰“那群山蠻子步步緊逼,得寸進尺,你們就沒有什麼話說?”

    大家繼續眼觀鼻、鼻觀心地“參禪”,張鐸又瞪向于珺婷,冷笑道︰“于監州,你說要化干戈為玉帛,結果跑了一趟提溪,就換來這麼一個主意?割地?割誰的地,是你的還是我的?”

    于珺婷向他嬌媚地一笑,柔聲道︰“知府大人息怒,人家這不是幫咱們出了主意嗎?如果這頭牛耕了我于家的地,那我于家絕不食言,如果它耕的是張家的地,那是知府大人你運氣不好,聽天由命唄!”

    今日的于珺婷還是一身男裝青袍,公子哥兒的打扮,不過卻並不像以前一樣素面朝天,她面上淺淺敷了些粉,唇脂微微點了點紅,只是小小改變,便顯出十分的嫵媚。

    一大早葉小天和她一同趕向二堂的時候,因為官位不同尊卑有別,葉小天落後她一大步,跟在她後面時,忽然發現她腰身細細,圓臀輕搖,女人味兒十足,這可不像于監州一貫的表現。

    于珺婷笑得很嫵媚,可在張胖子眼中,這個圖謀他張家產業的女人,無異於一個蛇蠍美人兒,他又豈會受到迷惑。張胖子嘿地一聲冷笑,道︰“是麼?只怕你于監州早就有了打算,最終要割地的是我張家吧?”

    于珺婷無辜地道︰“知府大人這可真是冤枉人家了,使牛耕地,只驅不扶,任其行走,聽天由命。到底誰會付出多些,誰說的清呢。不過呢,這個方法我很喜歡,就當小賭一回了。如果知府大人不同意呢,那我也沒有意見,不過知府大人如果想以武力救回提溪司一眾權貴、趕走格哚佬部,恕我不能奉陪。”

    張胖子怒氣沖沖地看向其他土司,沉聲道︰“你們呢,怎麼說?”

    眾土司還是不搭腔,在聽說山上有兩萬生苗戰士的時候,他們就已打起了退堂鼓。如今人家又明確表示,只讓提溪司割讓一塊地,這和他們的利益毫無沖突,就更沒有出兵的念頭了。

    張胖子提高嗓門,怒聲道︰“怎麼,一個個的都跟我裝聾作啞,是麼?銅仁是你我大家的銅仁,還須你我同舟共濟!如今山蠻子咄咄逼人,一旦讓他們得逞,必定得寸進盡,你等現在袖手旁觀,來日他們欺到你頭上時,你還指望誰去幫助你們?”

    大萬山司的洪東縣令咳嗽一聲,慢吞吞地道︰“知府大人,提溪一地,原屬張氏、于氏和果基家。如今于監州已經同意了格哚佬部提出的條件,果基家又跟格哚佬部眉來眼去的,可見人心所向,這種情況下若是用兵,勝算幾何?”

    自從張胖子允許葉小天去大萬山司查賬,斷了洪東縣令的一條財路,洪東和張鐸之間就有了心病,只不過一開始洪東還不敢表現出現,自從于珺婷和張鐸公開翻臉,而且隱隱壓張鐸一頭,洪東縣令就改抱了于監州的大腿,這時自然要跳出來唱反調。

    烏羅司的阿加赤爾土司見有人開了口,馬上也跟著哭起了窮,道︰“是啊,我們烏羅司人丁稀少,部落貧困。如果開戰的話,滿打滿算也就湊得出一百名士卒,實在不濟事啊。”

    張鐸一聽鼻子差點兒沒氣歪了,烏羅司半耕半獵,無論男女,個個都是天生的戰士,真要動員起來,烏羅司四萬多人,怎麼也能湊得出一萬五千人的兵吧?他居然說只能湊得出一百個人,當真無恥之極!

    張鐸額頭的青筋又不受控制地繃了起來,葉小天見狀趕緊勸道︰“知府大人息怒,千萬莫要動氣。依下官看來,各位土司並非怯戰,只是老成持重。有什麼事好商量,不要動怒。”

    葉小天不勸還好,他這一勸,更如火上澆油,張鐸拍案大罵道︰“你個混賬東西!他們老成持重,難道老夫就是輕舉妄動?老夫召集眾土司,是商議銅仁大事,你一介推官,主掌刑名之人,有什麼資格參與其中,滾出去!”

    葉小天倒不是存心氣他,他是見張胖子氣得額頭青筋都繃了起來,生怕他又氣暈過去,所以好心勸了一句,誰料倒起了反效果。眼見張胖子怒發沖冠,葉小天便道︰“好好好,知府大人莫要動怒,下官告退就是了。”

    “你不用走!”

    于珺婷霍地站了起來,一雙杏眼瞪著張鐸,道︰“知府大人今日聚集眾土司,要商議的是朝廷之事還是銅仁之事?”

    這句話若是放在中原就有點叫人難以理解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什麼地方的事不是朝廷的事?但貴州是個高度自治的地方,朝廷是通過大大小小百餘位土司間接控制這片領土和百姓。某種程度上,這些土司老爺們是把他們的領地視同個人私產的。

    張鐸道︰“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如果說這是朝廷之事,那麼格哚佬部遷居提溪還有什麼問題?都是大明子民,豈有拒之門外的道理?你說這是朝廷之事還是我銅仁之事?”

    于珺婷嫣然道︰“這麼說,咱們議的是銅仁之事嘍?”

    張胖子斬釘截鐵地道︰“沒錯!”

    于珺婷道︰“這樣的話,葉小天就不能走!”

    張胖子寒著臉道︰“憑什麼?在座的哪一位不是據有其地,治有其民的一方土司?如果這是在議朝廷之事,他或可不走。既然議的是銅仁之事,他一介流官,無一地之屬,無一民之屬,有什麼資格留下?”

    于珺婷道︰“因為……他是我的人!”

    “嗯?”

    葉小天驀然瞪大了眼睛,她的人?什麼時候我就成了她的人?我怎麼都不知道。

    張胖子也有些愕然,于珺婷很從容地道︰“葉推官是本官摯友,我對他甚是信重。我于家的事,葉大人能當得了半個家!今日議的既然是銅仁之事,于家作為銅仁的一份子,他有沒有資格留下?”

    張胖子心中怒極,可是于珺婷既然如此維護,他終究不能再趕葉小天出去,便撇下葉小天不理,既不說留,也不說走,只管對其他土司們道︰“這麼說,你們都贊成招安格哚佬部了?”

    葉小天站在那兒,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為難處,于珺婷笑靨如花地向他招手,葉小天只好摸著鼻子走過去,于珺婷指了指葉小天原來的座位,又指了指自己下首那位土司。

    那位土司一見,馬上很乖覺地站起來,換了位置。葉小天見狀,便硬著頭皮在她身邊坐下來,這一坐下,便嗅到一抹淡淡的品流極高的幽香,葉小天不由心中一動︰這位喜歡扮男人的監州大人,今天居然用了胭脂?

    邑梅洞司的土司看了一眼于珺婷,清咳一聲道︰“知府大人,我以為,闢出一方土地,安置格哚佬部,並不能算是招安,格哚佬的部落又不是反賊。而是屬於安置,格哚佬部不是也說,願意造冊登記,納入銅仁管轄麼?所以,我以為,應該對格哚佬部進行安置。”

    石耶洞司的土司馬上跟了一句︰“我贊成!”

    張鐸終於絕望地意識到,他根本無法號召這些各懷私心的土司們與他一起行動,要想動用武力驅逐格哚佬,只能和上次一樣,動員張家的兵馬獨自進行。如果集結張家全部的兵馬傾力一擊,就算格哚佬部現在有兩萬精兵,他依舊有機會把他們趕回深山。可是如果那樣,張家的精壯男丁將損失殆盡,那樣的勝仗還有什麼意義?

    張鐸咬緊牙關,腮肉突突亂顫,良久方道︰“耕牛由本府負責挑選?”

    葉小天道︰“格哚佬寨主說,可以!但必須是健壯公牛,不能做假!”

    張鐸惡狠狠地道︰“好!本府同意了!我倒要看看,老天究竟站在誰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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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31 11:36:20 |只看該作者
第585章 一切皆有可能


    今天的主角,是一頭牛。

    說到牛,巧的很,格哚佬的部落所駐紮的這座山,就叫牛頭山。不過他們遷來時並不知道這座山頭的名字,只是看這裡地形地勢各項條件都很宜居,所以就選擇了這裡,後來從山下百姓口中才知道,他們稱這裡為牛頭山。

    牛頭山並不是什麼有名的山,在官方地圖以及地方府志上都沒有記載,只是附近村鎮的百姓為它起了這麼個名字,就這麼流傳並延續下來,這座山定名為“牛頭山”至少也有幾百年的歷史了。

    天剛濛濛亮,東方剛剛泛起魚肚白,草原還籠罩在一團迷霧當中。張知府親自選送的那頭大牯牛正懶洋洋地趴在濕漉漉的草地上,尾巴時不時地揚起來,在身上輕輕一拂,極其悠閒。

    嘴邊就是青草,它卻懶得食用,顯見是已經吃飽了。

    圍繞著這頭大牯牛,分別是張家、于家、果基家、格哚佬山寨的人馬,以及作為見證人的幾位土司老爺,他們各成陣營,涇渭分明。有些方面的旗幟已經插在那裡,但只有幾個隨從士兵侍立,正主兒還在路上。

    張家來的是張胖子的胞弟張繹還有他的寶貝兒子張雨桐,兩人是一路護送那頭健壯的牯牛趕來的,牯牛就臥在他們之前的草地上,旁邊還有一架犁,犁鏵鋒利,閃閃發光,是用上好的鋼鐵專門打造的。

    提溪司長官還在牛頭山上“做客”。他的一位本家叔爺因為住在鄉下,當日倖免於難,沒有被捉上山。今天也特意趕了來。說是叔爺,他只是輩份高,其實年紀比張繹也就大了不到三十歲。

    老爺子看看那頭牛,又瞅瞅那架犁,不解地道:“牛是健壯的公牛,這犁又用了這麼好的鋼,土舍。你這是啥意思,明擺著他們是想坑咱們老張家。咱還生怕這牛耕的不夠快麼?”

    張繹看了眼那頭悠然而臥的大牯牛,小聲解釋道:“老叔,人不扶犁的話,那地要麼會犁歪了。要麼犁鏵就會跳出地面,只在地上劃出一道痕跡。按照約定,只要被犁鏵拖過的地方就算,並不是一定要深耕翻開泥土,你明白了麼?”

    老爺子恍然大悟,撫著白鬍子點頭道:“原來如此,用鋒利的好犁鏵,那犁鏵就不大容易跳出土面?”

    張繹道:“不錯,犁鏵鋒利。就容易深入土層,而且沒有人扶,它就會歪在土裡。那樣的話更難拖動。”

    老爺子先是神色一喜,贊道:“好!算計的夠精細!”繼而又埋怨道:“用好犁也就罷了,為何還要挑一頭這麼健壯的公牛?”

    張雨桐插嘴道:“叔公,在牛身上咱們很難做手腳的。如果咱們不選一頭健壯的公牛,格哚佬那邊一定不答應,如果他們牽出一頭牛來。很難說他們事先有沒有牽著那牛已經走過幾遍路線,讓牛記住了熟悉的道路。那就容易脫離咱們掌控了。”

    老爺子想了想,深以為然,撫著鬍鬚“唔唔”地點了點頭。于家的人此時還沒趕到,格哚佬一方的人趕到後,一群人便走過來,開始檢查那頭牯牛,以防張家在牛身上做手腳。

    張繹冷笑一聲,厭憎地走開,張雨桐也隨即趕上。張繹踏著草地緩緩而行,悄聲問道:“侄兒,你確定,牛最恨紅色?”

    張雨桐回頭看了看,壓低聲音道:“前年替父親進京朝貢時,侄兒曾經見到過幾個西洋和尚,其中有個西洋和尚說起他們家鄉的事,曾經提到他們國家的武士喜歡以利劍逗殺鬥牛。據那西洋和尚說,那些武士鬥牛時,一手持劍,一手持紅布,將紅布揮舞幾下,就會把鬥牛氣的發狂,不要命地沖過去。”

    張雨桐笑了笑,道:“侄兒也怕這西洋和尚所言不實,又或者他們國家的牛和咱們這兒的牛喜好不同。所以選定牯牛後,我曾試過一次,這頭大牯牛果然極為厭憎紅色,侄兒只舞動了幾下紅布,它就向侄兒猛衝過來,險些用它鋒利的牛角挑到侄兒身上。”

    張繹欣然道:“好!這是你從西洋人那兒聽來的消息,咱們這兒可沒人知道,咱們既然掌握了這樣的秘法,今日就能穩贏了。嘿嘿,到時候我倒要看看于家那個小賤人會怎麼哭!”

    張雨桐微笑道:“眾目睽睽之下,咱們如果用紅布引逗牯牛,必會引起格哚佬一方警覺。所以侄兒另想了辦法,侄兒安排了十幾路人馬,分別扮作迎婚人和送親人,穿著大紅喜服等在前方,只要這牛往咱們張家犁去,就引逗它沖向于家的地盤。”

    張繹狠狠地點頭:“嗯!既然扮的是迎親的,那麼再準備些炮仗,用爆炸聲驚嚇它、驅趕它!”

    張雨桐得意地道:“何止炮仗,鑼鈸嗩呐,一應俱全。”

    叔侄倆對望一眼,放聲大笑起來。

    ※※※※※※※※※※※※※※※※※※※※※※※※※※※

    葉小天和文傲陪同格哚佬、引勾佬及幾位山寨首領驗視著那頭牯牛。山寨裡本來就有會侍弄牛的人,文傲還特意從于家請了位老莊稼把式,兩個人對耕牛和耕犁反復檢查了幾遍,確認未做手腳。

    這時,提溪于家的掌印夫人帶著兒子趕來了。于家寨的小土司被侍衛抱下馬,抬眼一看,正好看見格哚佬,馬上歡呼一聲“義父!”便歡喜地跑過來。

    葉小天一呆,就見格哚佬彎下腰,一把接住于家的小土司,把他抱了起來,笑容可掬。

    引勾佬輕笑著對葉小天解釋道:“大人回銅仁時,我們山寨便和于家寨在羊口山會唔了。雙方談的很好,于家寨的掌印夫人說格哚佬和她亡故的丈夫非常相像,所以就讓兒子拜了格哚佬為義父。呵呵,這位小土司只比咪酒大幾歲,上山時小咪酒很喜歡他呢。”

    葉小天聽了不由翻了個白眼兒,于福順于土司長什麼樣子他最清楚不過,和格哚佬哪兒相像了?他看了一眼站在一旁,微笑看著格哚佬和小土司親熱的掌印夫人,恍然大悟:“小土司年紀太小,他母親這是在給他找幫手呢。”

    這樣也好,兩家的關係又近了一層。等小咪酒長大,是要繼承其父的位子,成為格哚佬部首領的,他的義弟則是于家寨的寨主,兩人彼此照應,葉小天也樂見其成。

    由此,葉小天忽然想到了迄今依舊懸而未決,不曾徹底解決歸屬問題的水銀山,圍繞著水銀山,是果基家、楊家、展家、于家,糾纏不清一團亂麻的親屬關係。現在于家又和格哚佬部又成了親戚。

    有時候,一個大家族,親兄弟們爭家產,都會鬧得不可開交。不知道幾百年後,提溪這地方會不會又因為什麼事情,引致各方爭吵不休,那時候除了展、楊、于、果基四家,只怕又要加上格哚佬的後人吧……

    葉小天悠然神往的時候,果基格龍正亦步亦趨地跟著嬌小玲瓏的采妮姑娘。一路走來,格龍這兒采一枝、那兒摘一朵,不知何時居然編成了一支花環,他把那豔麗繽紛的花束遞向采妮:“采妮姑娘,送給你。”

    “送我花兒幹嗎?”采妮手指輕輕搭在花環上,睨著格龍,眼波盈盈欲流。

    格龍咧開了嘴巴:“今天天氣好,一會兒太陽出來,陽光一定很毒,你的肌膚這麼嬌嫩,比花兒還要美麗呢,若是曬傷了可不叫人心疼,戴上它可以擋擋陽光。”

    采妮被他這番雖然並不高明、但是在山中已經很難有機會聽到的甜言蜜語哄得眉開眼笑,她接過花環,大大方方地戴在了頭上,花瓣上還綴著晶瑩的露水,卻掩不住她嬌美的容豔,果然是人比花嬌。

    果基老土司躲在幾名侍衛中間,偷偷看著兒子的舉動,心中大贊:“我兒雖然一身蠻力不喜動腦,眼光倒是不錯。這個女娃兒生得漂亮,給我生下寶貝孫子一定也很好看。她這麼精明,又能彌補我兒的不足,這個兒媳婦,硬是要得!”

    ※※※※※※※※※※※※※※※※※※※※※※※※※※※

    紅日,噴薄而出,天邊的白雲瞬間披上了亮麗的色彩!

    比普通的牛足足高出一個頭、大出半個身軀、強壯得仿佛一台鋼鐵戰車似的大牯牛已經站起,掛上犁鏵,仿佛一名勇士披上了盔甲。

    它正值壯年,體型高大,骨骼強健,肌肉緊繃,通體油黑,尤其是兩隻牛角,又長又彎又尖,非常銳利。

    “吆吼吼……”

    按照約定,無人扶犁,幾名騎士策馬站在牛後面,身姿挺拔,手中的長鞭在空中狠狠一揮,“啪啪啪”地炸出幾道清脆的爆炸聲。

    這頭大牯牛顯然是耕田能手,也已習慣了耕耘,當軛頭套上它強壯的身體時它就已經躍躍欲試了。“不用揚鞭自奮蹄”,當鞭花在空中炸響的時候,它已邁動有力的雙腿,奮力向前沖去。

    張家、于家、果基家、格哚佬引勾佬等人,以及前來充當見證的土司們,紛紛策馬,跟在那頭健牛的後面,向前方沖去!

    泥土歡快地翻滾著,閃亮的鐵犁掀開了層層泥浪,草原上的迷霧在紅日的照射下迅速地消褪,前方的視野變得愈來愈清晰,大牯牛拖著鐵犁向著遠方奔跑、奔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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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7
發表於 2015-6-1 00:57:31 |只看該作者
第586章 荒唐喜劇


  那牛拖著鐵犁鏵,只衝出一里多地,剛剛翻過一個緩坡,就見前方吹吹打打地迎過來一群人。這群人從新郎倌到吹鼓手,人人一身大紅,轎子是紅彤彤的,就連馬身上都裹了紅綢。

  一見那頭大牯牛拖著犁過來,這些早就得到張雨桐授意的“送親人”立即尖叫起來:“瘋牛啊!有一頭瘋牛衝過來了,快跑啊!”

  新郎倌撥馬便走,眾吹鼓手包括抬轎子的轎夫扔下花轎緊隨其後,一起向西逃去。提溪地面是從南到北條狀分割的領地,西側屬於於家,東側屬於張家,橫向一走,用不了多久就能進入于家的領地。

  此時太陽剛剛升起,要到日落西山才算結束,這頭耕牛只要有足夠的力氣,將劃走大片于家領地,如此一來,張家不但解了自己的圍,還會讓于家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

  不過,那頭大牯牛雖見前方一群人倉惶逃去,卻只停頓了一下,就低下頭,繼續拖著鐵犁邁步向前走去,並未理會這些逃開的紅衣人。

  其實,牛是色盲,並不會對紅色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倒是人對紅色感覺特殊,鬥牛士用紅布,是為了調動觀眾情緒,而非鬥牛。鬥牛本性好鬥,出場之前又被長時間關在牛欄裡,性情自然變得暴躁不安,富有攻擊性。

  等它出場時,又有全場觀眾山呼海嘯的聲音刺激,此時再有一位鬥牛士拎著塊佈在它前邊揮來揮去的,就會激怒鬥牛,從而衝上來向鬥牛士發起攻擊。

  張雨桐先前為了驗證西洋傳教士的說法,在選好公牛後,特意拎了塊紅布去試探過。這頭牯牛被人從山野鄉村牽到張家的深宅大院,本來就感覺陌生和不安,再見他不斷挑釁,自然向他發起攻擊。

  張雨桐因此當了真,只道牛真的對紅色極其反感,也不曾想到用其它的布來測試一下。此刻那頭大牯牛套著軛,就以為人類又要它耕地了,而且前邊那些人一見它就逃開了,沒有在它面前賤兮兮地蹦來蹦去,揮舞布片兒挑釁,它攻擊的意願就不強烈了。

  同時在它本來要行走的路線上,格哚佬部落裡的人已經用他們的獨門秘方配製了一種液體灑下去。這是一種植物汁液和動物體液的混合體。那種植物散發的氣味牛類會很敏感,是它們很感興趣的一種草木味道,而那動物體液則是從牝牛身上提取的,可以激發公牛的**。

  這兩樣氣味對公牛的吸引力要​​遠遠大於那些穿著紅衣服,一路尖叫逃開的百姓,於是大牯牛毫不猶豫地繼續繼續北上。

  “糟糕!是不是我們逃得太快了!如果我們引不開這頭牯牛,一定會受少爺懲罰的。”

  那位扮新郎倌的漢子見牯牛沒有被他們引開,急忙圈馬又衝了回來,一邊沖一邊喊:“快救我的娘子!快救我的娘子。”

  可惜當他們衝回來時,那頭牯牛已經拖著鐵犁從花轎旁邊走了過去,葉小天、文傲、格哚佬等人正策馬跟在牯牛後面,他們怎好在眾目睽睽之下截住牯牛繼續挑釁。

  張繹緊張地道:“怎麼會這樣!那頭牛為什麼不去追他們?”

  張雨桐茫然道:“不會啊,我試過的,莫非是他們逃的太快?”

  張繹急道:“這頭牛一直往前走,這麼下去,劃走的將全是咱們張家的土地了。快讓前邊的人準備,無論如何,一定要接近了再激怒這頭牯牛,如果還是不成不妨動用砲仗嚇走它!”

  張雨桐趕緊喚過一名侍衛,匆匆吩咐幾句,那侍衛便縱馬飛奔起來,他兜了一個大圈子,繞到了眾人前面。那耕牛走得再快也不可能快過奔馬,他有足夠的時間去通知第二路人馬做好準備。

  那牯牛拖著鐵梨前行,時而犁尖入土,劃開一道泥浪,時而因為無人扶梨,被土中一塊石頭一頂,便彈出地面,在地上劃出一道淺溝。幾名騎士跟著牯牛,鞭子不時炸響在空中,有時也會抽在牛背上。

  葉小天、格哚佬等人尾隨著那幾名騎士後面,格哚佬回頭看看正在耳語的張繹叔侄,冷笑道:“這兒荒無人煙,哪來的迎親隊伍,定然是張家的人搗鬼,”

  文傲道:“不錯!天地合而萬物興,人以昏姻訂其禮。成親拜堂之時,應在定在黃昏之際,陰陽交替之時,哪有一大早就跑出來接新娘子的,他們定是有什麼陰謀詭計!”

  于土司年紀雖小,馬術卻也不錯,他騎在一匹四歲半的棗紅色小馬身上,用清脆的童音道:“可是吹吹打打、尖叫幾聲就能引開牯牛麼?嘻嘻,他們真的好蠢!”

  張雨桐的侍衛快馬趕到前邊,尋到一隊正懶洋洋地等在路邊的迎親隊伍,匆匆命令道:“前邊的人失敗了,你們快迎上去,把炮仗準備好,如果不能引開它,就點炮仗把它嚇走,再若失敗,少爺必會嚴懲!”

  那扮新娘子的村姑聽他這一說,慌忙鑽進轎子,扮新郎倌的男人披著紅綢,胸前系一朵大紅花,愣愣地問道:“咱們往哪兒迎,那牛奔我們這兒來了麼?”

  侍衛瞪眼道:“我怎麼知道?你們往南迎,去堵那頭牛!”

  一群人無奈,只好抬起轎子急急向南迎去,一路上也顧不得吹吹打打,彷彿搶親似的,跑得那叫一個落花流水,整個隊伍散亂的不成樣子,花轎落在了最後面,新郎倌卻沖在最前面,手打涼篷,東張西望。

  “在那裡!在那裡!”遠遠看到一頭大牯牛拖著鐵犁走來,後邊還跟著好多騎馬的人,新郎倌大喜過望,知道找到了正主兒,馬上興高采烈地叫起來。

  迎親隊伍向那頭大牯牛迎去,他們氣喘吁籲地跑了一陣,忽然想起新娘子還落在後面,拋下新娘子去截牯牛,這也未免太明顯了,只好站住,大聲招呼後邊的轎夫。

  那幾個轎夫扛著轎子跑得汗流浹背,一個個拿出吃奶的勁兒拼命狂奔,顛得新娘子在轎子裡邊撞上摔下、左搖右擺,胃裡頭翻江倒海一般,臉色十分難看。

  轎子終於追上,那頭牯牛也拖著犁走近了。牛的耐力雖強於馬,但速度不快,何況它還拖著犁。是以速度已不像一開始那麼快。

  “快快快!快站好隊形。吹鼓手,吹《迎親曲》,炮仗!炮仗!準備點!”新郎倌手忙腳亂地指揮起來,這邊鎖吶聲剛剛響起,營造出一種喜慶氣氛,那頭牛已經走近了。

  “這是誰家的耕牛,怎麼跑到這兒來了,走開走開!”新郎倌主動迎上去,裝模作樣地斥喝起來,旁邊幾個鎖吶聲也搖擺著身子逼近,故意炫耀那一身紅色的衣裳。

  那頭大牯牛興致勃勃奔波許久,還沒找到那最可口的青草和散發出迷人氣味的母牛,脾氣漸漸暴躁起來,再見這些人故意挑釁,不禁“哞”地一聲吼,長有兩隻鋒利牛角的巨大頭顱微微低下,表現出了攻擊跡象。

  “滾開!你們想幹什麼!”格哚佬手下的人一見他們攔阻牯牛,不禁勃然大怒,立即策馬衝了上去。引勾佬回身衝張繹和張雨桐交涉起來:“姓張的,你們太下作了,如果你們要違背先前的約定,老子可不認賬。”

  張繹大喝道:“你放屁!人家娶媳​​婦兒,關我們張家甚麼事兒?愿賭服輸,你休想耍賴!”

  “快!快點火!”鞭炮一捆捆地藏在轎內,扮新娘的村姑像扶子彈帶的機槍副手似的把炮仗迅速傳出去,一個人借轎子隱住身形,急急晃動火折子,一連晃了幾下,還沒等他去吹,火折子已經“嘭”地一聲燃燒起來,正好燎到火藥捻子。

  “啪啪啪啪……”

  鞭炮還未完全傳出轎子,就劇烈地炸響了,“新娘子”尖叫一聲,逃出轎子,她一路上顛簸的厲害,又受了驚嚇,剛剛逃出轎子,才搶出十幾步遠,就蹲在草地上哇哇大吐起來。

  負責點火的那個人還不死心地想把鞭炮救出來,可那鞭炮燃的飛快,炸得紙屑橫飛,迫不得已,他只好倉惶逃開,等那鞭炮燒進轎子,將堆在裡邊的砲仗全都點著了……

  就听“轟”地一聲巨響,小轎被炸得四分五裂,鞭炮到處亂飛,那頭牯牛先是被一群大紅穿著的人弄得心浮氣躁,再被劇烈的鞭炮聲一炸,登時發了瘋,狂哞一聲就向前衝去。

  那鞭炮原本是打算點燃之後扔向牯牛東側,迫使它向西面逃的,如今卻在正前方爆炸了,那些本想引誘牯牛沖向西面的鼓號手又都站在西側,使得東側空虛,那頭牯牛本能的就向東側逃跑了。

  張繹正老氣橫秋地教訓引勾佬做人要有擔當,接受了賭約就要認,忽見那頭牯牛奔著張家腹心之地去了,不由得目瞪口呆。引勾佬見他神氣古怪,扭頭一看,不由哈哈大笑:“張土舍教訓的是,老夫認賬!哈哈,老夫認賬!”

  張雨桐見此情景,面孔一陣扭曲,格哚佬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對正在大吐特吐的那位“新娘子”揶揄地道:“姑娘今日剛剛出嫁,腹中就已有了胎兒,性子也是蠻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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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8
發表於 2015-6-2 00:27:03 |只看該作者
第587章 一牛定江山


    那鞭炮堆在一起,一炸開來火星四濺,將整堆炮仗同時引燃了,一時間崩得碎屑漫天亂飛。一片爆竹的碎片突地崩到「新郎倌」所騎白馬的眼睛裡,那馬吃痛,嘶吼一聲,便向前方猛地竄去。

    那匹馬所沖的方位正是采妮。采妮見狀驚呼一聲,欲待策馬逃開,卻已來不及了,眼見那驚馬向她直撞過來,正膩在她身邊獻慇勤的果基格龍大喜,可算逮到護花的機會了!

    果基格龍長腿一抬,輕輕鬆鬆從馬上躍下,掄起缽大的鐵拳,一聲大吼:「呔!」缽大的鐵拳重重地擊在白馬的耳門上,一聲沉悶的撞擊聲,那奔馬竟是悲鳴都來不及,便轟然一聲砸在地上。

    如此一幕實在威武,引得格哚佬等人大聲喝彩:「好神力!」

    采妮姑娘看在眼裡,眸中不禁泛起奇異的光采。

    那白馬一倒,將「新郎倌」壓在身下,痛得他慘叫連連,格龍也不理會,只是轉身關切地問道:「采妮姑娘,你沒事吧?」

    「沒……」采妮搖搖頭,望向格龍的大眼睛水汪汪的,格哚佬看在眼裡,不禁捋著鬍鬚暗想:「看來這門親還真有門兒!」

    牯牛拖著鐵犁跑出二里多地,這才放慢速度,張繹和張雨桐不能明目張膽地轟那牯牛改變方向,眼睜睜地看著它「義無反顧」地向前走,每犁開一寸地面,都像割肉一般的痛。

    葉小天看那牯牛越行越遠,雖然隨著體力消耗,它的速度越來越慢,可再這麼走下去,只怕劃走的將全部是張家的土地,葉小天忍不住對文傲小聲道。「差不多了,再這麼下去,只怕張家要悔約了。」

    文傲是於家的人,若是依照他的心意,恨不得這頭牛一整天都在張家的地頭上轉悠。不過他也清楚,各方面都希望不動刀兵圓滿解決,不會遂了他的這份心願。所以輕輕點點頭。

    葉小天見文傲同意,便雙腿一挾馬腹,趕到格哚佬身邊,低聲道:「這牛還是在咱們事先設好的路線上麼?」

    格哚佬眉開眼笑地道:「沒有。這牛被他們一驚,已經偏離了原來的路徑啦。」

    葉小天眉頭一皺,道:「這可不好辦了。」

    格哚佬道:「讓他們張家多出點血,有何不好?」

    葉小天道:「虧,張家是吃定了。不過,如果繼續這麼下去。我擔心張家會不惜一切也要悔約。我們的目的,可不是和他們拚個兩敗俱傷,還是見好就收吧。」

    格哚佬聽他這麼說,撓了撓頭,揚聲喚道:「采妮,采妮!」

    采妮和格龍正並轡而行,不知在說什麼悄悄話,看她眉眼含春,嬌羞嫵媚的樣子。格龍那一拳打死驚馬的神威,顯然是已經擄獲了她的芳心。一聽伯父招呼,采妮連忙提馬趕過來。

    格龍追了幾步,識趣地站在兩丈開外,向葉小天冷傲地一掃,雖然強作鎮定,卻是眉挑唇揚,一副揚眉吐氣的模樣,看得葉小天莫名其妙。

    格哚佬對采妮低聲吩咐幾句,采妮點點頭。招過一名山寨武士,趁人不備,從馬鞍旁解下一個水囊交給他,又吩咐了幾句。

    張繹和張雨桐正亦步亦趨地跟在那幾名驅趕牯牛的武士後面,張繹臉色越來越黑,眼看就要化身包公,張雨桐則臉色越來越紅,扛一刀就成了關公,根本沒注意到采妮的小動作。

    經過一片小山包時,那個接了水囊的侍衛趁機從側面繞開了,張繹叔侄還是全無察覺,他們兩人已經攥了一手心的汗。

    眼看那牛還在向張家的地盤前進,他們恨不得沖上去一口把那牯牛咬死。可是在場的不只有於家、果基家和山寨的人,甚至還有幾位請來擔當見證人的土司,如何能當眾毀喏背信。

    眼見那牛繼續向張家的地盤挺進,前行再有二十里,就到了提溪司所在的小城,張繹雙目赤紅、鼻息咻咻,快要暴走了。

    他雙腿一挾馬腹,正要撲上前去,就見那牯牛似乎走得累了,低下嗅了嗅,嚼了幾口青草,忽然扭轉方向,向西面穩穩走去。

    張繹雙腿挾著馬腹,臀部微微抬起,在馬背上保持著僵硬的姿勢大約有三息的時間,忽然脫力般軟軟地坐了下去,後背黏黏的,已然是汗透重衣。

    張雨桐見此一幕,險些痛哭失聲。他們叔侄都已到了忍耐的極限,可現在牯牛卻轉了向,忍了一肚子的焦慮和怒氣陡然失去了發洩出來的最後一絲推動力,實在是說不出的難過。

    采妮派出的那人繞到前面,就是從此處橫向灑下了他們配製的那種液體,直到接上他們之前做下手腳的位置,所以那頭牯牛到此便轉換了方向。

    午時,他們停下來,就著山泉水在樹下簡單地吃了點食物,那頭牛也用上好的精飼料喂養了一番,還在水裡給它加了鹽巴。

    還有一下午的時間,在日落之前,他們能圈出多大的地,並且能及時返回牛頭山,那麼牯牛行走範圍之內的領土便盡歸山寨所有,包括這個範圍之內的村莊和村莊中的百姓。所以現在還不是涸澤而漁的時候,必須要讓這頭牯牛保持充分的體力。

    眾人歇了大半個時辰,格哚佬山寨的人便迫不及待地驅趕著牯牛繼續上路了。下午,牯牛終於進入了於家的地盤,一過地界,張繹叔侄就像虛脫了似的癱在馬上,被他們的侍從扶下來,塞進了隨行的一輛馬車。兩叔侄擠坐在一起,掀起轎簾兒,陰沉地注視著外面。

    進入於家領地之後,武士們驅趕牯牛的熱情明顯降低了,在盟友的土地上,怎麼可能毫無顧忌。再者,雖然剛到下午這頭大牯牛就進了於家的地盤,但它已持續犁了一上午的地,體力消耗極大,不可能再保持上午的速度。

    武士們時不時就要抬頭看天,注意太陽西行的位置,他們必須得趕在太陽落山前,重新回到牛頭山。張繹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喃喃自語道:「我張家雄踞銅仁五百年,難道氣運真的到頭了嗎?」

    張雨桐咬牙切齒地道:「他們一定做了手腳!一定做了手腳!」

    張繹黯然搖了搖頭,道:「牛是我們找的。一路上只有我們的人出面製造事端,他們能動什麼手腳?這是天意!天意啊!」

    張繹掩面道:「總算,老天沒有做得太絕,終究是讓它折向了於家的地盤。否則,我真是無顏去見大哥了。」

    張雨桐想了想,突然道:「他們有巫師,會用蠱!會不會……他們給那頭牯牛下了蠱?」

    張繹有氣無力地道:「蠱雖然有很多奇妙的效用,但還達不到那般神乎其神的地步,否則生苗早就一統天下了。千百年來。也不知有多少部落先後脫離他們的控制。走出深山,他們還不是束手無策?」

    兩個人正悄悄議論的當口兒,引勾佬已悄悄取出一隻蠱蟲。他當然沒本事控制牯牛,卻可以激發牛全部的潛力。

    本來按照他們的計劃,這頭牯牛應該會在日落前趕回牛頭山,可是牯牛受驚後跑得太遠,如此一來,他們從張家拿的地,比他們本來打算得到的還要多。卻也因此耽誤了時間。

    這樣的話,如果他們早點決定返回,也還是來得及的。在確定不再繼續前行的時候,他們可以控制牯牛行走的方向,唯有在決定返回的時候,他們可以出面干涉。

    就像一些民間傳說裡,有人發現了寶藏,卻因為貪得無厭,錯過了離開的時間,結果和寶藏一起永埋地下。這種賭約也有類似的規定。如果他們太過貪婪,錯過了回去的時間,那麼同樣將竹籃打水一場空。

    可是人皆有私心,雖然於家是盟友,但於家有大片土地,格哚佬的山寨卻沒有一畝良田,引勾佬還是想儘可能地為他的族人多爭取些,所以雖然格哚佬再三提醒,他還是堅持讓那牛多走幾步路,多走一步,便是一壟地啊!這樣一來,返程的時間在正常情況下便不夠了,引勾佬只能倚靠他的蠱。

    蠱練制不易,蟲子本身壽命又不長,練製成蠱也不會延長它的壽命,死了還是要再重練。所以除了用來練手的低級蠱蟲,蠱術師一般不會常備太多的蠱蟲,但有一種蠱蟲,幾乎每一個會煉製的蠱術師都會隨身攜帶,那就是當初果基格龍向葉小天提出挑戰,無計可施的葉小天向冬天求助時,冬長老取出的那種可以增補元氣、替垂死之人續命的蠱蟲。

    普通人服用此蠱,可以把體力、速度、反應,提高至少五倍。當然,透支的代價就是事後大病一場,甚至潛力催發的太多還有喪命的危險。如今就是用到這只蠱蟲的時候了。

    格哚佬看看天色,不安地對引勾佬道:「長老,時辰差不多了,再走下去,只怕咱們不能及時趕回牛頭山。」

    引勾佬點點頭,悄然放出了那隻蠱蟲,得到格哚佬示意的幾個趕牛武士馬上大聲地吆喝起來,手中的皮鞭用力揮動。

    張繹和張雨桐叔侄倆擠在車棚口,看一眼緩緩西墜的太陽,看一眼那頭奮力揚蹄的牯牛,兩眼似鬼火一般燃燒著熾熱的光:如果牯牛不能及時趕回牛頭山,那麼格哚佬即將得到的一切都要化為泡影,他們也就從地獄返回了天堂。

    正常情況下,這種事是不會發生的,雖然過程不可控制,可他們一定會算好返回的時間,可現在看,好像他們真的來不及返回呢!興奮之下,叔侄倆從車子裡鑽出來,目光炯炯地瞪著那頭牯牛。如果它不能在日落之前趕回牛頭山,張繹情願在自家的祖祠裡為它立一個神位!

    牯牛在武士們的驅趕下奮盡最後一絲餘力,稍稍加快了些速度,但還不夠,以這樣的速度,絕對無法在日落前趕回。張繹叔侄更加興奮了,但是又過片刻,那頭牛突然「哞」地一聲狂嗥,那犁便像清晨時一樣,翻開泥土似披波斬浪。沒有必要節省牛力,也不用考慮掉膘的問題,它的神聖使命就在今日。

    牯牛像瘋了一樣越走越快,紅彤彤的太陽已經壓在了山尖尖上,張繹叔侄的神情也有些如瘋如魔了,他們看一眼太陽,看一眼牯牛,笑聲就憋在他們的胸臆間,只等太陽沒下山巔,就是他們縱聲狂笑的時候。

    牛頭山已在眼前,紅日已有小半沒下山巔,張繹叔侄像瘋了似的喊叫起來:「趕不到!趕不到!趕不到了!」

    「駕!駕!駕!啪啪啪……」

    武士們瘋狂了,揮鞭如雨,瘋狂地驅趕著牯牛,葉小天緊隨其後,壓著胯下馬的速度,卻壓不住他的心跳,他的心,跳得胸腔都有些痛了。

    牯牛,終於衝到了山腳下,拱背昂頭,一聲雄渾悠遠的「哞~~~~」,隨即就是一直候在山腳下的萬千寨民和葉小天等人的縱聲歡呼。張繹和張雨桐面色如土,一屁股坐回車中。

    那頭牯牛長哞未盡,便轟然一聲倒在地上,它已耗盡了全部的生命力。別的牛一生都在田壟間反覆耕耘,而它,為一個部落創造了一塊永久的棲息地。雖然它沒有名字,但它的故事將永遠流傳在這塊土地上。

    格哚佬的領地邊界曲折彎彎,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他們都沒計算出精確的面積,但是他們曾經計量過這頭牯牛從日昇到日落所走過的長度:七十二里!一牛之力,定下江山,夜天子的『龍興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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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9
發表於 2015-6-2 22:06:27 |只看該作者
第588章 幾家歡喜幾家愁


    張府後宅,張鐸倚坐在羅漢榻上,聽著胞弟和兒子吞吞吐吐地對他說出提溪圈地的經過後,久久不發一語。張繹羞愧地抹了把額頭的汗水,抬頭看看他,擔心地道︰“大哥?”

    張繹撐著羅漢榻,吃力地下了地,趿上蒲草鞋子,顫巍巍地往外走,張雨桐擔憂地站起來,喚道︰“爹?”

    張鐸仿佛沒有聽見他們說話,哆哆嗦嗦地出了門,邁著沉重的步子,艱難地往前走。一路行去,僕役、丫環,俱都已經知道張家在提溪的領地被人割走一大塊,眼見家主沉著臉色走來,紛紛大禮參拜,連呼吸都不敢稍重一點。

    就像是在演一部默片,張鐸緩緩地向前走著,張雨桐和張繹默默地跟在後面,一路行去,所遇之人盡皆一一拜倒。終于,張胖子來到了張家的祖祠。

    張家的祖祠仿佛一座恢宏的宮殿,山門、正殿、側殿、後殿、東西廂、鐘鼓樓、碑廊……,沿著青條石的台階步步而上,穿過依屋字三間面寬洞開的山門,緩步來到正殿。

    正殿面寬進深各三間,硬山頂,四往格梁式梁架,舉梁平緩,前簷顧出,殿前屏風精雕細刻,玲挑剔透,巧奪天工,張胖子慢慢走進去,已長燃了五百多年的長明燈依舊在明亮地閃耀著。

    照料祖祠的張府家人見張胖子神情悲愴地進來,紛紛跪倒、叩頭,然後悄無聲息地退下。張鐸往蒲團上一跪。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突然號啕大哭起來。張繹和張雨桐一見他下跪,忙也跟著跪下。聽著他悲痛的哭聲,二人也不禁淚流不止。

    張鐸號啕地自責著,在祖宗靈位前叩首請罪,哭訴良久。他才泣不成聲地道︰“不肖後輩張鐸,不能保住祖先風光,不能開疆拓土,反而失地喪民,令祖宗蒙羞,實在無顏繼續做張氏家主了。今日在祖宗面前請罪。願將家主之位,傳於我兒雨桐……”

    張雨桐大驚失色,連忙叩頭勸止道︰“萬萬不可!父親大人,小小失意算得了什麼,當年越王勾踐受了何等奇恥大辱,可他十年生聚、十年教訓,終究一雪前恥!兒願與父親一道重振張家。但凡對不起我張家的,早晚要讓他們付出血的代價!”

    張胖子淒然道︰“為父無能,豈能厚顏繼續擔任張氏一門的家主,兒啊。這份重任,就由你擔起來吧。”

    張雨桐哪肯答應,他用力地磕著頭。額頭磕在青磚地上,已是血肉模糊一片。張繹也在一旁解勸,二人規勸好久,張胖子見兒子堅辭不受,他這一番折騰已是精疲力盡,也實在無力再說了,只好嘆息作罷。

    張繹和張雨桐扶著滿面淚痕的張胖子緩緩走出祖祠,就見祖祠外面禦龍早已候在那裡,一見張胖子出來,禦龍馬上欠身道︰“知府大人,貴陽方面有重要消息過來。”

    張鐸疲憊地擺擺手道︰“回去再說。”

    禦龍亦步亦趨地跟著張鐸,到了後宅臥房,張鐸登榻,將累贅肥胖的身子挪到榻上,躺下喘息半晌,才道︰“什麼事?”

    禦龍坐在榻前錦墩上,低聲道︰“貴陽府下函,稱朝廷知我貴州八山一水一分田,山路險峻、癉毒浸淫,士子商賈便是由貴州去湖廣武昌或是雲南昆明,動輒也要三兩個月,更遑論京畿,故有心逐步改善貴州道路。

    今年朝廷撥了一筆銀子,準備用在州府之間的道路修建上,目前貴陽布政司屬意於在石阡府或是咱們銅仁府之間選擇一處,撥款修路,所以特意發函諮詢大人您的意見。”

    所謂諮詢,其實就是讓當地知府上書陳情,詳細列舉該地急需改善交通的必要。銅仁府和石阡府與外界交通的主要幹線都是水路,石阡的交通幾乎九成九是靠水路,只有不攜重物的百姓才會由險峻的山路出入。

    銅仁也是一樣,銅仁地處雲貴高原向湘西丘陵地帶過渡的斜坡區,境內河流縱橫,水道交錯,自古以來的長途聯系與販運,就是依靠烏江、錦江、舞陽河、松桃河等能夠通船的河流,陸地上的驛道、便道、大道等極少。一旦要由山路通行,車馬極難通過,大部分地區要靠腳夫肩挑背馱。

    東漢時候五溪蠻造反,朝廷曾經發兵鎮壓,結果大軍到了銅仁,因山深水疾,舟船不渡,無法繼續沿水路前行。想要走旱路,又因為山路崎嶇,實在無法供大軍通過,以致困在原地,輜重耗光,最後被一網打盡。

    自漢以後,例代朝廷和當地官府陸續修了許多路,可也只是相對於之前的險惡環境來說算是有所改善,還遠遠談不上交通順暢。

    這一次朝廷撥款修路,如果銅仁府可以爭取過來,對銅仁當然是極好的一件事,不但在道路修通之後,可以振興當地經濟,便是在修路過程中,也能極大地刺激當地的經濟發展。

    不過張鐸聽禦龍一講,忽地想到了之前長風真人給他下的判語︰“命犯太歲,不宜動土!”

    張鐸忽地一下子坐了起來,輕輕“啊”了一聲,心中好不痛悔︰難怪老天都不幫我,讓我在牯牛圈地時吃了大虧,我兒和胞弟又說山苗不曾動過手腳,原來是我違反了天意動了土!”

    張鐸痛悔地自語道︰“我怎麼忘了!我怎麼居然忘了!如此重要的大事,我竟然忘了!”

    張雨桐和張繹面面相覷,不曉得他忘了什麼事,禦龍也是一臉茫然

    張胖子終于想通了,不是他太無能,而是因為他疏忽了長風道人的提示,逆天而行,這才遭到上天的懲罰,想通了這一點。張胖子心裡頓時痛快了許多。

    張鐸馬上斬釘截鐵地道︰“石阡府出入路徑皆為水道,比我銅仁更加不堪,此事我們就不要和石阡府爭了。”

    禦龍一呆。忙道︰“大人,一旦修路,需要大量石材、木材和勞工,可以振興我銅仁經濟啊!道路一旦修通。對我銅仁更是有莫大好處,尚未離開銅仁府的那些土司們聽說此事,俱都歡欣鼓舞呢,我們豈可把這大好機會拱手讓與他人!”

    張鐸搖頭道︰“禦龍,你不懂,這件事。我們銅仁不能相爭,讓給石阡府好了。”

    禦龍還待再說,張鐸已經閉上眼睛,不耐煩地道︰“就這麼決定了!老夫累了,你退下吧!”

    禦龍在榻前呆呆站了許久,直到張雨桐悄悄遞來一個眼色,這才恨恨地一跺腳。長嘆而去。

    銅仁府此時還有幾位觀望風色的土司沒有離開,聽說這個消息後大為不滿,馬上趕去見張鐸,張繹惱恨他們先前明哲保身。對他們見都未見,只讓張雨桐出去答對了一句︰“本府不舒服,不見!”

    眾土司只好憤然離開銅仁。一路走便一路把張鐸爭也不爭,就把朝廷撥款修建官道的機會讓給石阡府的消息散佈了出去,一時間各地官紳、民眾大為不忿。

    張胖子是銅仁府的牧守官,理應為地方爭取好處。而今他卻把一樁大好事拱手讓給石阡府,銅仁士紳百姓豈能滿意,因此一事,銅仁士紳百姓對張胖子的不滿已經發展到了極致。

    但是張胖子對此卻並未察覺,也許是因為他正沉浸於割讓大片領土的悲憤之中,也許是因為以前的時候他既便偶爾做出這樣的事,別人也是敢怒而不敢言。可他卻忘了當幾件事疊加在一起時,累加效果會大為不同。

    只因長風道人一句“不宜動土”的判語,張胖子再次做出了一個錯誤的選擇,把他的聲望和權威降到了冰點!

    ※※※※※※※※※※※※※※※※※※※※※※※※※※※

    梯田處處。一座座吊腳樓藏在濃密的山林中,已經到了穀黃時節,田間風光迤邐。層層疊疊的梯田或黃或綠,遠處是連綿起伏的崇山峻嶺,而山腳下有一處紅岩的峽谷,一片赧紅中夾著一條清亮的藍色絲帶般的河水飄遙遠去,把人心中的浮躁也都一掃而空。

    這兒是郭家嶺,于氏家族麾下一位大頭人的領地。

    一身獵裝為于珺婷勾勒出姣好動人的身體曲線,以前她要麼男裝,要麼柔美的女裝,如今的獵裝不僅讓她透出幾分英武之氣,而且明媚的女性容顏、婀娜的身體曲線,更易叫人生出佔有、征服的欲望。

    至少,此時走在于珺婷後邊的葉小天,眼神兒就正賊兮兮地留連在她的身上。山路狹窄,灌木叢中只有這麼一條窄得不像路的路,葉小天不能和她並肩而行,就只能走在熟悉此處山路的她的後面。

    于珺婷撥開花木,搖曳而行,葉小天的視線一直專注地定在她那處渾圓豐盈處。那渾圓豐盈處上連著一道淺淺細細、搖搖欲折的小蠻腰,看起來特別有質感,葉小天曾止步不及,手背微微踫觸了那裡,那種彈跳豐盈的感覺,至今猶自回蕩心頭。

    “哎喲!”葉小天太過專注,于珺婷撥開的枝條反彈回來,險些抽在他的眼睛上,急忙一躲,卻抽在了頰上。于珺婷回眸望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不看路麼?”

    葉小天老臉一紅,佯裝不解。前方又撥開一叢灌木,視線豁然開朗,這裡是一處斷崖,由此望去,天地盡收眼底。葉小天走到于珺婷身邊,也不禁被如此美麗的自然風光驚呆了。

    腳下白雲朵朵,一隻雲中雀忽地擦著崖壁斜斜飛過,清爽的秋風過處,幾片黃葉飄搖著向崖低輕飛,似乎是去追逐那只雲雀。湛藍的天空上,青天奮力撕開雪白的雲朵,把它深海般的湛藍呈現在他們面前。

    “走吧,咱們去那兒坐坐!”

    于珺婷指著一塊探出崖壁的怪石,那塊怪石從崖頂突兀地探出一截,懸於空中,怪石縫裡還生出一棵蒼松,努力地把它的枝幹伸得更遠。風景很美,意境更美,可要爬到那上面去,也需要膽量和勇氣。

    葉小天看了看道路,由此過去,只有貼著崖壁的一臂寬的一條窄道,人要扶著左側的崖壁慢慢挪過去,一腳踏錯就會跌下懸崖,好在前方有那塊探出崖壁的怪石擋著,否則罡風強勁,還真不能冒險。

    “我先來吧!”

    一見道路難行,葉小天主動搶纓道,于珺婷並沒有反對,她輕輕側了身子,讓葉小天走在前面。如此一來,原本是葉小天在後面偷偷打量于珺婷,現在則變成了于珺婷可以毫無顧忌地偷窺葉小天。

    格哚佬的山寨已經在提溪站住腳,于珺婷和張知府已聯名將此事呈報朝廷,奏章裡自然是把格哚佬部出山作為朝廷王道遠播、銅仁地方教化有力的一樁大功績美化了的。

    于婷不清楚葉小天打算什麼時候公開他的真正身份、以什麼樣的方式公佈,但她已經迫切地感覺到,必須在葉小天做這些事之前,讓他們兩人的關系更近一步,她已經付出許多,怎麼能讓這個男人逃出她的手掌心。

    她的目光盯著葉小天,不似葉小天方才那種對美麗異性的欣賞,她的眼神,銳利的仿佛是一頭蒼鷹盯住了一隻小白兔,馬上就要把它攫為爪下的獵物!今天,她想做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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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2 22:07:19 |只看該作者
第589章 驢性發作


    葉小天登上岩石,返身探出手來,於珺婷將香香軟軟的小手遞到他掌中,被葉小天用力一提,輕盈地躍上怪石,葉小天往裡邊挪了挪,輕輕坐下,雙手抱膝,眺望青天白雲下層染一般的大地梯田,一時心曠神怡。

    於珺婷在他身邊坐下,淡淡幽香迅速傳入他的鼻端,葉小天探頭看看令人心悸的高崖之下,笑道:「監州大人!這塊石頭結實嗎?可別轟地一聲掉下去,我們可就死的太冤了!」

    於珺婷忍俊不禁地道:「葉大人如此惜命麼?這塊石頭在這兒也不知幾千幾萬年了,哪那麼容易就掉下去,如果偏偏我們來了它就掉下懸崖,那也是命中注定,我不怨的。」

    葉小天笑道:「要真是從這麼高的地方摔下去,咱們肯定摔成一癱肉泥,我是無所謂的,監州大人這般美貌,也摔得不堪入目,如何是好。」

    於珺婷道:「死都死了,美不美又如何?都是一具皮囊罷了。」

    葉小天道:「皮囊固然可以不在乎,可是兩個人全都摔個稀爛,也分不清哪一塊是我、哪一塊是你,那不是盛斂入棺時都要摻在一起?」

    於珺婷微歪螓首,睇了他一眼,腦海中不期然地想起了一段元曲:「把一塊泥,捻一個你,塑一個我,將咱們兩個一齊打破,用水調和,再捏一個你,再塑一個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與你生同一個衾,死同一個槨……」

    葉小天忽然也想到了這段元曲,頓明覺得不妥。急忙扭頭盪開目光,目光轉處,就看到於珺婷也正反向扭過頭去,白玉般明淨的頰上微微泛起兩抹淡淡的暈紅。

    山風依舊急烈,兩人之間卻似蕩漾著一抹溫柔的曖昧。過了許久,於珺婷才輕輕嘆了口氣,仰面躺倒,將頭枕著手臂,幽幽地道:「真希望就這樣靠著地、望著天,聽著山風呼嘯。什麼都不想,一輩子!」

    葉小天坐在那裡,一說話就會被風吹淡,必須得提高音量,所以他也乾脆躺了下來。扭過頭道:「這話怎麼說?我看監州大人平日裡威風八面,一腔雄心大志,只因這田原風光,便要煙消云散麼?」

    於珺婷忽地面現悲慼之色,黯然一笑道:「威風八面麼?」

    葉小天頓時起疑,道:「監州大人有心事?」

    於珺婷欲言又止,葉小天看在眼裡,不禁起了好奇心。他翻了個身。手托著腮,面朝於珺婷,默默地凝視她。於珺婷很不自在地扭過身去。側身躺著,幽幽地道:「你不要問了。」

    葉小天沒有聽清,湊過去道:「你說什麼?」因為山風的影響,於珺婷只當聲音忽然放大了些是他提高了聲音,微慍地回頭道:「我……」

    她本想說:「我說你不要問了!」結果頭一轉,恰好迎上葉小天的嘴巴。兩人的嘴唇一擦,同時呆在那裡。

    「轟……」

    葉小天只覺山風好像驟然放大了十倍。馬上就要吹得他隨風而去了。於珺婷杏眼圓睜,愕然望著葉小天。她是有心勾引葉小天,就連這欲言又止也是她欲擒故縱的手段,可她並未想過這樣的開始。

    二人呆了半晌,葉小天才訕訕地道:「誤會!純屬誤會!監州大人千萬不要動怒!」

    於珺婷瞪著他,目光緩緩移向他的手,見他五指箕張,牢牢抓著岩縫,忍不住問道:「你這是干嘛?」

    葉小天干笑道:「我怕監州大人一怒之下,會把我踹下懸崖!」

    於珺婷忍不住「噗嗤」一笑,冷哼一聲道:「我為了救你,不惜得罪了五位權貴,怎麼捨得你就這麼容易死了?」

    她翻身坐起,嗔怪地看了葉小天一眼,道:「不就是碰了下唇麼,本姑娘是什麼人,才不在乎呢!」說著狠狠地擦了擦嘴唇,只是唇上不曾擦下去什麼,倒是腮上的兩抹「胭脂」越擦越明顯了。

    葉小天趕緊大拍馬屁道:「監州大人女中豪傑,巾幗英雄,心胸氣度自非我等凡人可以揣摩,自然不會效仿那等沒見識的小女子一般忸忸怩怩……」

    「好啦!別再聒噪了,不然我真把你踢下懸崖!」

    葉小天馬上閉嘴!

    於珺亭好笑地瞪了他一眼,屈起膝上,雙手抱腿,把下巴搭在了膝上。葉小天雖見她眸波中又顯憂傷,可是經過方才之事,哪裡還敢再問。

    於珺婷悵然良久,輕輕一嘆,主動開了口:「葉推官,你以為,我這個女土司,當真逍遙自在、八面威風麼?」

    葉小天疑惑地道:「怎麼,難道……不是這樣?」

    隱隱的,葉小天感覺似乎有什麼狗血劇情要上演了,貌似大宅門裡總少不了這樣的戲碼,如果沒有,百姓們就會深以為憾,並主動熱情地幫其臆想一些出來。

    於珺婷輕輕點了點頭,道:「我爹有三個親兄弟。卻只有我一個女兒,他因為是長兄,所以做了土司。依照規矩,我是第一順位繼承人,可一個女人繼承大位,你覺得我那些叔父會服氣麼?」

    於珺婷長而翹的睫毛眨了眨,已是泫然欲淚。在她口中,那難為過她、刁難過她、卻屢屢被她整得灰頭土臉的三位叔父變成了陰險狠辣的老狐狸,她在叔父們層出不窮的陷害下苦苦掙扎、飽受屈辱、屢遭暗算。

    於珺婷所說的一切,前半段都是真的,後半段則她是即興發揮,聽起來很是真實,只聽得葉小天義憤填膺,忍不住怒聲道:「骨肉至親,尚且如此坑害算計,當真毫無人性,該殺!」

    於珺婷眸波濕潤,憂傷地道:「對張知府我可以毫不留情,可是對自家親人,我又如何能下狠手?我從小就想做奢香夫人那樣的女人。能深受族人愛戴,我不想做武則天,縱然權傾天下,還不是孤家寡人?有什麼意思呢……「

    於珺婷輕輕地吸了吸鼻子,幽幽地道:「我希望。有朝一日能感化他們……」

    葉小天道:「監州大人太善良了,他們已然利慾熏心,怎麼可能受你感化呢?」

    於珺婷嘆道:「我這個侄女,還能對自己的親叔父怎麼樣?他們不仁,我卻不能不義。不能感化他們,只要我能鬥垮張知府。帶領於家成為銅仁第一家族,在大勢面前,想必他們也不敢太過分了!」

    葉小天一時衝動,沉聲說道:「葉某願助監州大人一臂之力!」

    於珺婷聞言大為歡喜,忘情地握住葉小天的手。感激地道:「葉大人,謝謝你!」

    於珺婷心中好不得意,等的就是這句話呢!一個男人,對一個長得不算賴的女人生出保護欲的時候,就是淪陷的開始,接下來人家還想要你的種子,你給不給呢……」

    葉小天心想:「這位女土司表面風光,說來也是辛苦啊。不過。她大概以為我是要投效到她的門下吧。站隊?怎麼可能,我要做的是建自己的隊!到時候,順手扶你一把便是了!」

    ※※※※※※※※※※※※※※※※※※※※※※※※※※※

    在張鐸召集眾土司。商議對格哚佬部是出兵還是用牛圈地的辦法來解決爭端的時候,於珺婷就已公開表示:「葉小天是我的人!」之後,於珺婷又邀請葉小天同遊郭家嶺,更是坐實了此事。

    從此,於監州麾下的文武二老在外人眼中就變成了四大護法:智囊是文傲、打手是於海龍,這是於監州身邊的人。而在官府裡被她倚為左右手的,就是戴同知和葉推官。

    四個人裡面。眾人公認實力最弱的就是葉小天,人們都都信。於監州之所以把葉小天引為心腹,是看中了他的膽識和謀略。當然,也有不乏惡意的人,猜測葉小天根本就是於監州的面首!那於監州都是老姑娘了,迄今沒有婚配,也未訂親,她會不想男人?於是,眾說紛紜。

    這些謠言不會傳進於珺婷的耳朵,葉小天也不知道,此時他正關心著自己投資興建的文校和武會。文校和武會還在持續的建設當中,不過主體建築已經完工,可以開始招收學子了。

    由於葉小天之前就已委託黎教諭幫他物色教文的老師,所以文校這邊進度最快,已經開始滿城張貼招貼,宣佈他們無償招收學生的消息。

    葉小天走在尚未進行平整的校場上,看著遠處還在修建的屋舍,問道:「現如今本校有先生多少人,學子多少人?」

    負責文校的老先生是個落第秀才,叫秦禛,秦禛還是頭一回見到葉小天,他畢恭畢敬地答道:「回大人,目前校內已經聘有先生五人,學子嘛,有一百出頭,教習們還忙得開!」

    葉小天點頭道:「很快就會再有百十名學子入學,這些人都是從提溪格哚佬部送來的,他們需要長住校內,飲食、住宿方面我會找人安排,教習上如果先生的人手不夠,你要盡快想辦法。」

    秦禛道:「大人放心,教習先生還是有的,只是現在還沒招收那麼多學子,聘來先生也是吃閒飯,雖然咱們是義學,也不能胡亂開銷。」

    葉小天讚許地點了點頭,這時候,正好有一隊剛剛入學的學子抱著書本要進一處課堂,走在頭裡的教書先生看見葉小天,連忙站住對學生們說了幾句話,眾學子便站住,一個個抱著書本,好奇地向這邊打量。

    葉小天剛一走過去,那些學生便集體肅立,用清脆的嗓音喊道:「校長好!」

    葉小天只當他們是在向秦先生致意,微笑頷首,讚道:「好!尊師重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呀!」

    葉小天還未說完,就見那些學子齊刷刷向他鞠了一躬,葉小天不禁愕然道:「秦先生,這是……」

    秦禛笑道:「他們敬的是大人您吶!若非大人,他們哪有今天,所以本校的先生一致決定,由葉大人任校長。」

    「這個……」

    秦禛道:「雖然大人您公務繁忙,無暇到學中授課,但您就是本校的主心骨啊,有什麼事,不還是要大人您操心嘛,所以大人就不要推辭了。」

    葉小天略微一想,便也不再矯情,笑道:「得了,那我就做個不管事的校長好了,教務上的事,還要是麻煩你秦先生的,哈哈……」

    二人正說著,忽聽校門口傳來一陣吵罵聲,葉小天扭頭一看,立即加快腳步走過去。站在校門口的一人穿著一身校監的冠服,膚色有些黎黑粗糙,氣質便有些不配了,此人正是葉小天安排的蒙學的那八位長老的親眷之一。

    校門外站著一個潑皮模樣的男人,滿口污言穢語,氣得那校監臉色脹紅,他膚色本來就黑,這一下就顯得更黑了。在那潑皮身邊還有一個七八歲的兒童,怯生生的不敢言語。

    葉小天大步走過去,皺眉:「出了什麼事?」

    那校監可是清楚葉小天真正身份的,一見是他,登時手足無措起來,慌張地道:「見過……見過……大人。」

    葉小天擺了擺手,看了一眼那個潑皮,冷冷地問道:「他在這裡吵什麼?」

    那校監是深山裡出來的人,被那潑皮罵了個狗血噴頭,卻不會還嘴,只氣得他火冒三丈。若是換個地方,他早就撲上去飽以老拳了,可這兒是尊者所建,據說是教人讀書識字、培養斯文人的地方,他哪敢撒野,所以只能隱忍。

    這時葉小天一問,正在氣頭上的他吭哧癟肚地說不清楚,那潑皮便指著葉小天囂張地道:「你就是開蒙學的那個大善人?你開蒙學還不收束修,好事啊!可做好事也得你情我願不是?怎麼著,你們還要強拉我兒子入學?」

    那小男孩怯怯地道:「爹,是我自己來的,我不想乞討,我想上學。」

    潑皮拍了他一巴掌,:「上學有個屁用,聽他們扯淡!」復又轉向葉小天,冷笑道:「你想讓我兒子上學,也得老子同意不是?為了沽名釣譽,你們花言巧語地哄騙一個不懂事的娃娃,名聲是這麼賺的?」

    碰上這麼一個不懂好賴的王八蛋,只把葉小天氣得火冒三丈,他一下子跳起來,戳著那潑皮的鼻子大罵起來:「老子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看見你這種不懂人事的混賬爹!做好事還做出毛病來了,活該你家八輩子受窮!

    滾蛋!馬上滾你娘的蛋!老子就是錢多燒得慌,也不會浪費在你這種人身上!你愛學不學,關我屁事啊!老子花錢供你兒子讀書,還得低聲下氣地求你不成?你個四六不懂的渾賬王八……」

    他那手指就在那潑皮的鼻樑上晃著,晃得那潑皮眼睛一擠一擠的,唾沫星子噴了那潑皮一臉,把個秦先生看得目瞪口呆:「這位校長大人剛才儒雅的很、的很吶,此刻怎麼竟是這般模樣?對了,他的綽號!真是……真是名不虛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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