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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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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夜天子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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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4 00:05:03 |只看該作者
第590章 難堪之日(上)


  “郎在高山打一望囉喂,姐在喲河裡喲。情郎妹妹喲,衣喲洗衣裳喲喂,洗衣棒棒捶的響囉喂,郎喊喲幾聲喲,情郎妹妹喲,衣喲姐來張喲喂,棠梨樹,格格多,人家講我的姊妹多,我的姊妹不算多……”

  調子還是跑得不知所謂,聲音還是嘶啞乾澀,真難為了凝兒姑娘,明明平時說話很清脆很悅耳,怎麼一唱歌聲帶就像鑼和鈸蹭在一起用力磨擦,簡直讓人直起雞皮疙瘩。

  丫環們早已在凝兒大小姐唱第一句的時候,就找了種種理由逃之夭夭,落葉滿園,池中的魚沉得越來越深,高空中一行大雁振翅遠去。古有西施沉魚,昭君落雁,凝兒姑娘一開口,便起到了兩大美人兒的作用。

  安公子捂著耳朵走進花園,凝兒一見表哥,有些害羞地住了口。她也知道自己的歌聲比較奇怪,可是想起要為葉小天練一首歌的承諾,下意識地就想以此稍慰相思。

  安公子捂著耳朵走過來,笑嘻嘻地道:“沒事,你繼續。哭痛快了就好了,這世上沒什麼過不去的坎!”

  凝兒大怒,嗔起杏眼道:“放屁!誰哭了!我……我在唱歌!”

  安公子大驚小怪地道:“啊!原來凝兒姑娘在唱歌,我還以為……,哈!哈哈……”

  凝兒白了他一眼,冷哼道:“你不是要去銅仁府賀壽的嗎,怎麼還賴在我家不走?”

  展家意圖借助播州楊家的力量擴充他們的實力,這件事瞞得過別人,卻瞞不過安家。四大家雖然排名有先後,地位上卻差不多,如果要說競爭,有資格同四大家中任何一家競爭的,也只能是來自其他三家。

  所以,展家向楊家靠攏,令安家很不滿,最近兩家走動已經不親密了。不過,凝兒是安家的外甥女,和安大公子的私交也不錯,所以安公子前往銅仁府為張知府賀壽的時候,特意經過展家的地盤,前來會會表妹。

  安大公子道:“今兒就要走了,真不需要我替你向那葉小天捎個口信兒?”

  凝兒不開心地道:“不要!他又不來看我,人家是女孩子,哪能那麼不矜持,還要上趕著討好他麼。”

  安公子對葉小天近來的舉動知道的不少,聞言笑笑,道:“他可沒閑著,一直忙得很呐。男人呐,比女人承擔的要多得多,家族的責任、兄弟的責任、追隨者的責任、養家糊口的責任……,你不要怪他,他現在這麼拼命,還不是為了來日有資格向你求親,有資格娶你這位豪門貴女回去?”

  凝兒嘟起嘴巴道:“人家又沒怪他太忙,可……捎個信兒來總還容易吧?”

  安公子斂了笑容,道:“最好不要!你不曾把他的真正身份告訴你大伯吧?”

  凝兒白了他一眼道:“你當我是白癡?”

  安公子頷首道:“這就好!葉小天胸懷大志,你只管看著好了。如果太早向人洩露他的身份,對他絕非好事。你大伯野心很大,如果被他知道了葉小天的真正身份,很難說他會打什麼主意。而以展家的實力,想控制一股比他強大的多的力量,一定會引火焚身,給展家帶來不可測的災禍。”

  凝兒輕輕“嗯”了一聲,道:“可……,老太公究竟想幹什麼呢?”

  安公子若有深意地望了她一眼,道:“你放心,老太公並沒有對他不利的打算,我們安家是最希望貴州穩定的。太公所做的一切,對他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凝兒幽幽地道:“我知道,只是……,哎!”

  安公子歎了口氣,道:“你呀,因為你大伯,鬧得你我都有些生份了,算了,我也不說那麼多,總有一天,你會明白太公的苦心。這一次,我去銅仁,你真的不一起去?”

  凝兒道:“母親身子一直不見大好,我怎能離開。”

  安公子皺了皺眉,道:“不如叫小姨回安家去歇養段日子?咱們家的郎中醫術甚是高明,叫他給小姨好好調理一下。”

  凝兒苦笑道:“展家的駐家郎中醫術也不差,娘是從小落下的病根兒,起先還好,如今年歲漸長,這病就找上身了,想要痊癒,難!”

  一時間,表兄妹二人相顧無言,只有秋風卷著黃葉繞著他們的身子打轉兒,甚顯淒零。許久,安公子才長長地歎了口氣,道:“既如此,那我這就上路了,保重!”

  凝兒看著表哥遠去的背影,忽地咬了咬下唇,道:“等一等!”

  安公子訝然回頭,就見凝兒飛快地跑過來:“我……我就跟你去見他一面,然後就回!”

  ※※※※※※※※※※※※※※※※※※※※※※※※※※※

  “呼~~呼~~~”

  戴同知趴在榻上,睡得香甜。忽然,盹兒醒了,戴同知一張眼,就見李經歷趴在旁邊的榻上,只穿一條犢鼻褲,後背上銀針閃爍,正望著他,臉上帶著意味深長的狎笑。

  “怎麼,戴兄昨夜又操勞過度了吧?拔個火罐都能睡著,嘿嘿,人過中年了,還是悠著點兒吧。”

  戴崇華背上全是竹筒火罐,就連肩上也是,他慢慢把雙臂屈起,下巴墊在掌背上,愜意地籲了口氣,懶洋洋地道:“舒服啊!人生得意須盡歡,有花堪折莫放過嘛……”

  李經歷撇撇嘴,有些羡慕地道:“昨日又摘了誰家的紅杏呀?”

  戴崇華看了他一眼,嘿嘿地笑了兩聲,搖頭道:“不可說,不可說!”

  李經歷翻了個白眼兒,道:“放著歡場女子大把,偏愛別家婦人,忒也缺德。今日知府大人壽誕呢,你準備了什麼壽禮?”

  戴崇華的神氣兒更形古怪:“還是不可說,不可說……”

  兩人正你一言我一語地說笑,隔壁房中忽地響起一陣動靜,聽起來好象有兩位客人剛剛進來,正有推拿師為他們推拿。這兩人嗓門大,話也多,自從進了屋就滔滔不絕。

  二人東一句西一句拉扯半晌,其中一人笑道:“北韋兄,今兒晚上去鳳凰樓風流風流?”

  被稱為北韋兄的人懶洋洋地道:“都玩膩了,瑞希兄就沒有別的去處了麼?”

  瑞希兄道:“鳳凰樓可是咱銅仁最好的青樓,你還不滿意?有本事你也可以學學人家戴同知,自有大把的良家婦人送上門來供你狎弄。沒有那個本事,只好花銀子快活嘍!”

  李經歷聽到這裡,不禁向戴同知擠了擠眼睛,挑起大指,小聲道:“聲名在外啊戴兄,嘿嘿!”

  北韋兄道:“戴同知?我要是學戴同知,先去偷了你娘子。”

  瑞希兄道:“那也太不講究了吧,須知朋友妻、不可戲啊!”

  北韋道:“你不是要我效仿戴同知麼?那戴同知連他好友李經歷的娘子都偷了,我要學他,自然先打你娘子的主意,哈哈……”

  兩人說到一半時,戴同知臉上就已微微變色,有些心虛。但他萬萬沒有想到,對方竟然知道自己與李經歷娘子之間的私隱,偏偏還在這個時候說了出來,一聽之下,頓時大駭。

  李經歷聽到這裡,霍地扭頭望向戴同知,臉上不敢置信的驚怒。

  這時隔壁那人又道:“昨日在大悲寺,我恰巧看見那對狗男女從裡邊出來,那婦人釵橫鬢亂,滿面春色,像只剛被喂飽的饞貓兒,到了眾人面前兩人還刻意分開,嘿嘿!孰不知他們的苟合早就落在有心人眼中,那夥頭僧偷窺過……”

  “昨日……”

  李經歷驀地想起昨日娘子的確去過大悲寺,自己當晚求歡還被她拒絕,說是身子不適。一時間此前妻子頻頻往大悲寺禮佛,時而他還在附近撞見戴同知的事都想了起來。

  李經歷登時怒髮衝冠,雙目發紅地瞪著戴崇華,大喝道:“姓戴的,好狗賊!”

  戴同知滿頭大汗,欲待狡辯,卻又不知該如何說起,狼狽地道:“誤會!純屬誤會!李兄息怒,我……我去跟他對質!我馬上去隔壁房裡,找那人對質!”

  “對你個頭,你這個人面獸心的畜牲!”

  李經歷正做針炙,一時也顧不得背上插滿長長的銀針,大吼一聲跳了起來,戴同知見狀哪敢怠慢,蹭地一下就滑下床,這一活動,有些吸得不緊的罐子便劈嚦啪啦地掉下來,但大部分竹筒依舊牢牢吸附在他的身上。

  戴同知光著脊樑,系一條犢鼻褲,鞋子也顧不得穿,撒腿就跑,李經歷滿後背的銀針,光著一雙大腳丫子隨後便追,二人一前一後飛也似地跑得不知去向了。

  隔壁北韋、瑞希兩位仁兄聽見這屋大罵,不由面面相覷,過了半晌,北韋怯怯問道:“不……不會這麼巧吧?”

  瑞希趕緊下地,披上一件袍子,趿著拖鞋悄悄閃出按摩房,先察看了一番四下動靜,又磨蹭到隔壁房間,就見室內空空,牆壁上還掛著兩套衣冠。瑞希情知不妙,趕緊逃回去道:“不好了!正主兒就在隔壁!”

  北緯大驚失色,惶然道:“糟了!我揭破了戴同知的好事,若是被他抓到,豈能饒我,快走,快走!”

  兩人當初匆匆穿戴起來,丟下一摞銀錢,撒腿就跑,只丟下兩個瞎了眼的按摩師傅,摸摸索索地撿著扔了滿榻的銅錢。

  這時負責隔壁房的推拿師眼見時辰差不多了,便回到了隔壁房,一撩門簾,不禁詫然站住:“咦?人呢!”

  他抬頭看了看眉楣,沒錯啊!就是甲字三號房嘛。

  推拿師撓了撓頭皮,看看壁上掛著的衣冠還在,不禁自語道:“莫非兩位大人一起去了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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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4 00:05:45 |只看該作者
第591章 難堪之日(中)


    銅仁全府休沐三天!

    知府老爺過生日,全府各行各業包括衙門就可以放大假,這也只有土司當權的地方才能實現了。

    不過,張胖子不休沐也不成,他的家就在知府後衙,而且由於這座知府衙門是用原來的土司府改造的,出入的正門還在前面,若不休沐,這邊兒打官司告狀的、各地赴知府衙門公幹的,依舊來來去去,同時又有大批賀客出入,那成什麼樣子?

    知府衙門的側門和後門也都開了,後門處從三天前就徹夜不關,不斷有隸屬於張家的土舍、大頭人、二頭人、小頭人等大大小小有職司在身的人趕來送禮。糧食、布匹、雞鴨、肉肘、蜂蜜、黃蠟、各種山珍、鮮魚、美酒……

    土司老爺過生日,自己是不用花銷一文的,所有需要的一切都由手下供奉。百姓們把供奉交給自己的吏目或頭人,再由他們匯總起來送到知府衙門。臨時增加的廚子、僕傭,席面,也全部張家的土民們負責,三天下來,張家的後院已經堆滿了各種各樣的財物。

    側門出入的是銅仁府的官員及其家眷,他們由側門進來,呈上禮物後,便男女分開,男賓被知客引到二堂院落設下的客廳,女眷則被引到三堂設立的客廳。

    這裡並沒有中原那樣的禮教大防,也不會嚴格分離男女賓客,時而就會有女賓到二堂走動,或男賓到三堂走動,之所以大略地進行分離,只是為了讓大家更不拘束、更加盡興。

    正門處專門用來迎接具備土司身份的大人物。也是目前看來最冷清的地方。門前有十六名披紅掛彩的家丁昂首挺胸地站在那兒,旁邊架著一架巨鼓,一旦有土司到來,就要鳴鼓示內,可是那架巨鼓從清晨到現在還未響應一次。

    張繹在二堂逛了一圈了。含笑招呼了一些銅仁官紳,忽然發覺有些不對勁兒,四下一掃,心頭咯 一下,馬上返身向前衙趕去。

    張繹到了前衙,就見門廊下支著一張桌子。桌上鋪了紅布,擺了文房四寶,一個負責記禮的賬房先生正托著下巴,百無聊賴地打瞌睡。

    “咚咚咚!”

    桌子被用力叩了幾下,那掌房一睜眼。見是本家二爺沉著臉站在面前,趕緊站起身來︰“二老爺!”

    張繹沉聲道︰“有幾位土司老爺到了?”

    好賬房低頭看了看空無一記的禮簿,面有難色地道︰“這……二老爺,還不曾有人來……”

    張繹聽了不禁有些心頭發慌︰“不會吧,無論怎麼樣,他們也不會撕破臉皮,連我大哥的生日都不來吧?”

    遠遠的,喜慶的鑼鼓鎖吶聲傳來。聽得他更加心煩意亂,張繹一轉身就要向後宅走去,目光掃處。忽見佷子張雨桐從外面走進來,張繹馬上站住了腳步。

    張雨桐一見他面色難看,就知道他在為何擔心,忙快步迎上,小聲說道︰“叔父不必擔心,佷兒也發現有些不對。特意使人出去探查了一番。各地的土司們已經到了的,分別住在館驛和寺廟裡。方才下人回報,他們已經陸續出門。乘馬坐轎的奔這邊來了。”

    張繹聽了不禁鬆了口氣,如果張大老爺過生日,闔府土司竟然無人到賀,那問題就嚴重了。之前不管張知府說什麼,哪怕沒有一個人擁戴,還可以勉強說是意見相左,若是張知府過生日,這種禮節拜會都不到,那完全就是先給了張知府一記大耳光,隨即攏著嘴巴滿天下的喊︰“老子從此不聽你的擺布”啦!

    張繹鬆了口氣,隨即冷冷一哼,道︰“你爹過大壽,他們居然慢慢騰騰,至今不到,擺明瞭是存心怠慢。”

    張雨桐嘆了口氣,道︰“父親篤信長風道人所言,現如今是偃旗息鼓,咱們今年是很難搞些什麼動靜出來了。忍一忍吧,等過了年,他們的戒心也放鬆了的時候,咱們再伺機反擊,叫他們曉得咱們張家的厲害。”

    張繹欣慰地道︰“嗯!好孩子,張家有你,希望就不絕,我和你爹都老了,和于珺婷鬥,就靠你這後生了,長點志氣!”

    張雨桐用力點了點頭,還微帶稚氣的臉上掠過一絲戾氣。

    叔佷倆並肩往後走,張繹道︰“他們慢慢騰騰的,吉時只怕還到不了,是等等他們,還是先開筵?”

    張雨桐道︰“若是為了他們,貽誤開筵的吉時,豈非更是長了他們志氣?他們故意怠慢,就是為了羞辱我們張家,不能叫他們如意,咱們準時開筵!”

    ※※※※※※※※※※※※※※※※※※※※※※※※※※※※

    二堂上,吳父和項父熱情地聊了一陣兒,忽然察覺有些不對勁兒,院子裡的人已經坐了七七八八了,但大堂上擺設的四桌酒席卻還只有小貓三兩只,吳父不禁皺起眉頭,對項父低聲道︰“好像有點兒不對勁呀,你看!”

    項父往堂上一看,也不禁緊張起來︰“這什麼意思?連知府大人壽誕,他們都不來了!”

    “噤聲!”

    吳父趕緊叫他放低聲音,又往四下一看,道︰“戴同知也沒來!”

    項父道︰“拋開他土司身份不談,他還是本府的同知,知府大人的直屬下官,他敢不來應酬一下?”

    項父說著,遊目四顧,忽地看見了葉小天,葉小天坐在廊下靠邊的一張席旁,東張西望,十分幽閑。如今已經趕到的,都是親近張家一方,或者本身沒有什麼大能量,也不需要表態站對的中立者。

    而葉小天已經被列為于監州四大護法之一,這些人為了避嫌,都離他遠遠兒的,所以那一桌就只葉小天一人,顯得特別乍眼。

    看見了葉小天。項父便鬆了口氣,道︰“你瞧,那個姓葉的在那兒坐著呢,如果他們是商量好了不來,姓葉的斷然也不會露面。他既然來了。戴同知也不會不來。”

    吳父這時也看見了,重重地哼了一聲道︰“不管如何,他們迄今未到,就是對知府大人大不敬!”

    吳父“嗤”了一聲,道︰“得了吧,人家早就不恭敬了。我就不信,張家據此五百年,說倒下就倒下了,你看著吧,張家越是沒動作。將來就一定會有大動作,且讓他們得意去吧,我等著看他們難看的時候!”

    葉小天一個人坐在角落裡,真是好生無聊。眼見有些女賓從二堂過來,陪著丈夫見些知交好友,尤其是七纏八繞的親戚,也有一些男賓到三堂去拜見一些本家女性長輩,乾脆也站起來。向三堂走去。

    張家今年在政壇上連連失利,有心借張知府大大地操辦一番,借著熱鬧振奮一下張家的威望和士氣。所以特意提出眾官員士紳要攜帶家眷。葉小天尚未娶妻,但在他心裡,也真沒把哚妮當成一個身份低賤的侍妾,所以今兒把她也帶來了。

    如今眼見自己在前邊受到孤立,葉小天有些擔心哚妮,便向三堂趕去。想去看看哚妮處境。哚妮頭一回陪著葉小天出席這種活動,受寵若驚。很是精心地打扮了一番。

    她穿一件高領團花銀綾對襟小襖,下著鳳尾裙。發髻梳成桃心髻,除了耳下兩粒明珠,再無飾物。一雙柳眉似彎彎細月,臉上搽著若有若無的淡淡胭脂,溫婉秀美,狀極嬌妍。

    她這般氣質容貌,在滿堂女賓中出類拔萃,甚是引人注目,有人好奇,便問起她的身份,得知她是葉推官妾室,便有人看她不順眼了。

    這些權貴夫人,即便當初很是貌美,如今畢竟大多過了中年,結果今天偏偏蹦出個水靈靈嬌嫩嫩的小婊咂,搶盡她們的風頭,那心裡能是滋味兒麼。再者說,她又是個妾,居然和她們這些夫人同席而坐,更可惡的是,她還是葉小天的女人,張家的對頭。

    酒席還沒開,一桌婦人正磕著瓜子兒閑磨牙,一個婦人便磕著瓜子兒,似笑非笑地道︰“難怪呢,一個下賤的妾室,也能登得這大雅之頭,瞧這的小模樣兒,準是懂得一肚子的狐媚手段,會哄男人開心!”

    另一個婦人拿手帕在頰上左搽一下右蹭一下,懶洋洋地道︰“也不好說,沒準人家男人更厲害呢,姐兒愛俏嘛,愛的什麼俏,俏功夫嘛!要不然,能讓于監州那麼青睞?”

    一席婦人惡意地吃吃笑了起來,哚妮挺拔著腰桿兒坐在那裡,聽出她們說的不是什麼好話,卻還是一副笑不露齒的模樣,只是頰上浮起兩抹難為情的紅暈。這丫頭其實刁蠻著呢,可現在偏偏乖巧的不得了,雖然心裡又是氣憤又是難過偏偏不敢發作,生怕人家說她粗野,丟了小天哥的臉面。

    坐在哚妮上首的一個婦人端著茶水,扭著已滿是贅肉的腰肢揶揄地道︰“回了家啊,可都得看緊嘍,這種小浪蹄子,可千萬別叫她接近你們家男人,要不然吶……哎喲!”

    她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覺得手肘似乎被人撞了一下,一杯茶水都潑在了臉上,登時尖叫一聲。

    葉小天怒氣沖沖地出現在桌旁,哚妮一見,慌忙站起,怯怯地道︰“老……老爺……”

    她也曉得外面規矩大,不能像在家裡一樣叫他小天哥,要不然更要給人提供話柄了,眼見葉小天怒容滿面,心裡不自覺地有些難過︰“都是我不好,扮不出大家閨秀的模樣,叫小天哥為我丟臉。”

    葉小天一把攥起了她的小手,冷冷地掃了一眼滿席婦人,“呸”了一聲,不屑地罵道︰“一群傻逼老娘們兒!”

    葉小天罵完便拉著哚妮揚長而去,丟下一群老娘們兒風中淩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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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4 22:12:02 |只看該作者
第592章 難堪之日(下)

        
    葉小天牽著哚妮的手回到前廳,因為還有其他權貴攜了妻眷來往,所以並未引起別人注意。葉小天把哚妮拉到那桌靠廊角的酒席旁,道:「你坐下!」

    哚妮不安地道:「小天哥,是不是我哪兒做的不好,所以她們才都針對我。對不起,我……我不想給你丟臉的。」

    葉小天餘怒未息地道:「扯!你有什麼做的不好?那些臭娘們只是見不得別人比她好!不用理會她們,你就陪我坐這好了!」

    外地來的賓客那一席,展凝兒和表哥已經趕到,葉小天方才往三堂去時,她和表哥剛進府門,所以不曾見到,此時見到葉小天,凝兒頓時心中一喜。

    不過一見葉小天拉著哚妮的手,兩人那副親暱的樣子,展凝兒雖然早知哚妮是葉小天的女人,可畢竟未見過二人親熱的場面,心中登時泛起一抹酸意,撅起嘴兒扭過了頭去。

    她穿著一身男裝坐在表哥身邊,再加上院中酒席遍佈,亂烘烘的,葉小天根本沒有看到她。這時吉時已到,知客上前高聲宣道:「有請老壽星!」

    立時刻,喜樂齊奏,鑼鼓飛揚,眾人正因堂上幾座酒席冷冷清清無人赴會而議論紛紛,這時忙也收聲,紛紛站了起來。

    張雨桐攙著穿了百壽圖長袍的張胖子緩緩走出來,就見張雨桐還貼著父親的耳朵輕輕說著什麼,張胖子臉上帶著蒙娜麗莎一般神秘的微笑,輕輕點著頭。

    張雨桐向他說的正是眾土司有意怠慢,所以遲至筵會快要開席,才姍姍上路的消息。張胖子聽得心中暗恨。面上卻不動聲色,只向眾人含笑點頭。

    張胖子一向喜歡附庸風雅,這時候怎麼能不弄得雅一點兒,於是,黎教諭雙臂一舉。早有準備的一班山歌手便伴隨著歡快的曲調,為張知府唱起了《生日歌》:「天保定爾,以莫不興。如山如阜,如岡如陵,如川之方至,以莫不增。……」

    這是黎教諭從《詩經.小雅》中擇選的一首樂詩。原詩不僅這幾句,不過原詩本是臣子們恭頌君主生日的,其中有些句子用在張胖子這位土皇帝的身上有些太犯忌諱,所以只選擇了恭祝健康、長壽等的句子。

    黎教諭抽筋似地把雙臂又抬高了些,十八位山歌手的聲音立即變得更加高亢起來:「如月之恆。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不騫不崩!如松柏之茂,無不爾或承……」

    他們剛唱到「如南山之壽」,就覺得賓客們一陣騷亂,站在側廂廊下的十八位山歌手肅然而立,目不轉睛,只拿眼角餘光看去,就見一個清瞿中年人光著脊樑。穿一條犢鼻褲,披頭散髮,後背上還拔了許多竹筒火罐。一頭衝進院子。

    十八名訓練有素的山歌手不約而同地「不~~~」,足足把這個音階拉長了三倍,才唱出「騫不崩」來。緊跟著一口氣吸到一半,就見又有一個赤足、裸背、穿犢鼻褲,後背有也不知道是多少枚銀針閃爍的矮胖中年人衝進來,登時「如……」起個沒完了。

    不過他們都知道張知府規矩大。如果壽誕之日讓知府老爺不痛快,他們小命都難保。是以強自鎮定,硬撐著把「松柏之茂。無不爾或承……」給唱了出來,一個個面孔已扭曲得無法形容。

    張胖子正笑容可掬地聽著《生日歌》,見此一幕,不由愕然瞪大了眼睛,欲待發怒,突然發現那逃得極其狼狽的人竟是戴同知。

    張胖子失聲道:「戴崇華,你做什麼?」

    戴崇華一見張胖子,雖然早就棄了他改抱於珺婷的大腿,這時也顧不得了,立即上前求救:「知府大人,快快阻止他!李經歷瘋了!」

    李經歷二目怒凸,怒聲吼道:「你才瘋了!姓戴的,就算你戴家勢大,我也不與你善罷甘休!你這個禽獸,竟敢勾引大嫂!來來來,你我大戰三百回合,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李經歷一邊駕,一邊追著戴崇華繞著張胖子轉圈,張胖子被他們轉得暈頭轉向,忍不住怒喝道:「夠了!今日是本府大壽之期,你們兩個混賬東西到底胡鬧什麼?」

    李經歷體力不及戴同知,跑得氣喘吁吁:「恭……恭……祝……知府大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下官……無心冒犯,可……可是我跟姓戴的,不共……戴天……」

    張雨桐見父親大好壽誕被這兩人攪了,氣得臉色鐵青,只恨父親過大壽,他身上沒有帶刀,只得伸出雙臂,將二人用力一分,大喝道:「兩位大人,你們夠了,如此模樣,成何體統!」

    李經歷指著戴崇華,渾身哆嗦地道:「你……你問他!你問他!」

    戴崇華那是打死都不承認的,矢口否認道:「問我做什麼?我冤枉的很!李兄,你我多年的朋友,難道你還信不過我?旁人胡亂嚼幾句舌根子,你就信了!」

    李經歷惡狠狠地「呸」了一口,罵道:「廢話!要不是和你相交多年,知道你的為人秉性,我還不信呢!戴崇華,你這個人面獸心的東西,我不殺你,誓不為人!」

    一向好面子的張知府眼見賀客們交頭接耳,面上都帶著各種古怪的笑容,不由勃然大怒,厲聲道:「你們兩個、你們兩個真是氣死老夫了,老夫大壽之期,你們兩個竟然這般模樣前來搗亂,真是豈有此理……」

    李經歷委屈地道:「知府大人……」

    張胖子把手一揮,厲聲道:「我不聽你們那些狗皮倒灶的爛事!今兒是本府五十九歲壽誕,你們赤身露體,跑到這裡大呼小叫,把本府的壽筵當成了雜耍的勾欄,是要叫本府難看麼?」

    這時候,席中眾賓客突然又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這一次他們議論的聲浪太大,一個個面色十分緊張,彷彿突然又聽說了什麼令人震驚的消息,張胖子正在氣頭上,瞧他們驚疑不定的樣子更是惱怒,厲聲道:「都吵什麼?」

    張胖子目光往眾人身上一掃,定在御龍身上,沉聲道:「御龍,你說,何事鼓噪?」

    御龍臉色鐵青地緩緩站起,面對張胖子疑惑的目光,御龍本待不說,可消息傳來,已經在眾賓客中迅速傳開,根本瞞不住了,御龍沙啞著聲音道:「方才……方才前頭傳來消息,說於監州和眾土司乘馬而來,經過府門……」

    聽到這裡,張胖子已經覺得有點不對勁兒了,他疑聲道:「經過府門?」

    御史額頭冒出了冷汗,微微俯身道:「是!他們經過府門,往……東山去了。」

    項父跳起來,怒不可遏地道:「今日知府大人過大壽,他們渾若無事,跑去游東山!游東山也就罷了,還特意乘馬自府前經過,這不是打知府大人的臉麼?」

    真是豬隊友一隻!張知府本來就已羞得無地自容了,他又補上這麼一刀,張知府胸膛起伏,拚命地吸氣,卻只是張著嘴巴,一口氣也吸不進去,張知府怒突著雙目,嘴巴翕合幾下,突然推金山、倒玉柱,轟隆一聲倒了下去。

    李經歷光著膀子,赤著雙腳,挺著個已經發福的肚子,眼見張知府轟隆一聲倒在自己腳下,二目依舊圓睜,登時尖叫起來:「啊!知府老爺又暈倒啦……」

    「我為什麼要說『又』!」

    李經歷心虛地四下看看,生怕別人意識到他刻意提起了張知府的上一次難堪,可這時哪還有人在乎他喊什麼,張雨桐、張繹、御龍、項父、吳父等人,已經急急搶到張胖子身邊去了。

    葉小天也從長廊角落裡站了起來,默默地看著圍攏成一圈的那些人,再看看那些聚在一起竊竊私語的賀客,最後從窗口把目光投向了正廳內,那裡邊擺了四席酒,但空無一人。

    「這臉打的,真是狠吶!」

    葉小天暗暗嘆了口氣,他清楚,開弓沒有回頭箭,當於珺婷決心向張家的至尊寶座發起攻擊的時候,就再也沒有退路,只能義無反顧地走下去,只是……她似乎總能找到最恰當的時機,把她要做的事做到極致。

    「爹!爹!你醒醒,爹啊……」

    這時張雨桐淒惶的聲音。

    「快掐人中!快掐人中!」

    這是御龍的聲音。

    葉小天心中湧起一種不祥的預感:「難道……」他的預感不幸成了事實,張胖子沒有「又暈倒」,這一次他倒下就再也沒有站起,他的心臟已停止呼吸。他的生日,從此成為他的忌日。

    有人呆若木雞,有人倉惶離去,有人東奔西走,有人號啕大哭,自稱與戴同知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李經歷實在做不到在這種情況下還繼續和戴同知拚命,實際上等他清醒過來,發現戴同知早已不知去向。

    喪樂哀婉地響起。還是原班人馬,只不過從《生日歌》變成了《安魂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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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aeolian 於 2015-6-4 22:14 編輯

第593章 乍聞驚變


    張家大亂,李經歷站在人群中嗒然若喪,仿佛死了親爹,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才是張胖子的親兒兒子。

    葉小天見狀,不禁上前勸道︰“李兄,不要悲傷,也不必憤怒,戴同知所作所為,其實我早有耳聞。生性風流本也沒有什麼,只是……,可無論如何,李兄若是執意不肯與他罷休,對李兄也未必有什麼好處。”

    李經歷黯然道︰“我知道!今日也只是攪了他一個出其不意,若是換作一天,他有大批隨從,我甚至近不了他的身。他權大勢大,又是于監州心腹,而今知府大人暴斃,張家少爺更加鎮不住于監州,我又怎麼可能跟他鬥!”

    葉小天正色道︰“李兄又錯了!匹夫之怒,流血五步又如何?他本事再大,五步之內,匹夫一怒,一樣可以取了他的性命。男兒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生下來不是為了光喘氣的,豈能凡事都只思量我是不是對手?”

    李經歷被他數落得無地自容,握緊雙拳,振奮道︰“你說的對!我這就去與他拼命!管他有多大的勢力,銅仁府有他沒我,有我沒他,絕不生受他這醃氣!”

    葉小天冷笑一聲道︰“李兄大錯特錯了!”

    “啊?”

    李經歷被葉小天說的有些不知所措了,茫然看著他。

    葉小天道︰“男兒大丈夫,做什麼,不做什麼,不能只憑利害思量!也不能只憑敵我誰勢大來思理,而應該好好想一想,值不值得你去做。要是嫂嫂對你忠貞不二,是戴同知以勢壓人,強擄你妻,小弟以為,無論他如何強大,李兄都該決死一戰!可如今是你娘子不忠。與人勾搭成奸,為了此等婦人,值得嗎?”。

    李經歷張了張嘴巴,呃呃地道︰“那個……賢弟所言……似乎有些道理……”

    葉小天沉聲道︰“此等婦人,不值得你為她做任何事!更不要說為她付出性命!男兒大丈夫何患無妻,為此無恥婦人,值得你拋棄大好性命?黎師是我的座師,你家娘子算是我的師姐,照理說,我不該如此非議於她。可我實在為她不恥,為你不值!”

    李經歷豁然開朗︰“賢弟一語驚醒夢中人!你說的沒錯!那賤人不值得我為她拼命!老子要好好地活著,再找一個比她貌美百倍、賢淑百倍的好女子!這等賤人,就該休了她,讓她被人唾罵、嫌棄,無地自容!”

    李經歷磨拳擦掌地道︰“我這就回家,寫休書去!”

    李經歷光著膀子、靦著肚子、插著一後背的銀針,甩開兩只腳丫子,雄糾糾氣昂昂地去了。葉小天長長地鬆了口氣,身後忽然有人帶著笑音兒道︰“葉大人很會勸人吶,三言兩語就打消了此人的殺心!”

    葉小天一回身,不禁瞿然一驚︰“你……安……啊!”

    凝兒俏巧地白了他一眼。道︰“幹嘛像見了鬼似的?”

    哚妮驚喜地沖上去,握住凝兒的手,道︰“凝兒姐姐!”

    展凝兒微笑著拍了拍她的手臂,葉小天笑道︰“不似像見了鬼。只是乍見仙子謫凡,有些驚訝!”

    凝兒輕哼一聲道︰“貧嘴!說的好聽,這麼久不見。也不見你捎個信兒給我。”

    葉小天苦起臉道︰“忙,實在是忙!不是累身,而是累心啊,累了身子還好,睡一覺起來便解乏了,累了心卻不是那麼好解乏的,以致油瓶倒了都懶得去扶,知道你安好便放了心,提起筆來說些不鹹不淡的廢話又有何益?你看我離家數載,既知家中安寧,便也少有家書往來。”

    凝兒嗔道︰“你總有道理講,什麼叫不鹹不淡的廢話,女人家就喜歡聽。”

    葉小天道︰“我是實在人吶,你希望我像戴同知一樣麼?”

    話音剛落,背後一聲輕咳,戴崇華也不知在哪兒弄來一件袍子穿上,又復人模狗樣了︰“葉老弟,背後說人,不厚道啊!”

    葉小天一驚,趕緊四顧尋找李經歷,戴同知傲然道︰“你以為我怕他麼?只是終究覺得有愧,所以讓他三分罷了。啊!兩位姑娘,一位天真爛漫、一位英氣勃勃,俱非庸脂俗粉吶!”

    哚妮和展凝兒一起扭過頭去,只用眼角餘光鄙視了他一眼。

    戴同知泰然自若,打個哈哈,對葉小天道︰“于監州正與眾土司在東山遊賞,我們一起過去吧。”

    張家的人已經全都去了後宅,商議如何辦理喪事,前面只有幾個知客張羅著,客人們已經走得七七八八,有些與張家關系極親近的,則站在那兒竊竊私語,不時嘆氣。

    葉小天見狀,也知道此時不宜再待在這裡,便點點頭,邀上安公子、展凝兒一同出了府衙。

    戴同知聽葉小天說明安公子身份,不禁盛情相邀道︰“公子就是安家長公子?失敬失敬!如今張家的壽筵是辦不成了,公子何不與在下同往東山寺一遊?那兒風光好得很!”

    安公子微笑道︰“多謝戴同知美意,只是安某不喜應酬,前來張府祝壽,也只是出於後生晚輩應盡之禮數,東山我就不去了,來日有機會,安某設宴,再與戴大人歡聚!”

    安公子身份不同,他是安家這一代的長公子,來日是要繼承門戶,成為家主的。他的一舉一動,代表著安家的傾向,所以戴同知極力邀請,如果他出現在東山,在外人眼中必定做出土司王安老爺子支持于監州的解讀。

    可也恰因如此,安公子不能輕率答應,此來銅仁府,是因為張胖子是銅仁知府,銅仁地區的土司首領,出於禮數,安家應該派人來道賀。可張胖子剛死,屍骨未寒,他若跟著于監州遊東山算怎麼回事兒?

    安家地位超然,之所以能始終保持土司世家之首的地位,也是因為他們不輕易涉入其他土司之間的爭端,所以他當然不會答應。戴同知見他曉得其中利害,便也不再相勸。

    凝兒見葉小天要去東山,剛剛見面,卻不舍分離,便道︰“你不去,我去,我不是安家的人,不用顧忌那麼多。”

    安公子微笑道︰“成!既如此,我便替葉大人送這位美麗的姑娘回府吧!”

    哚妮已做婦人打扮,卻被他稱作姑娘,而且大贊美麗,心中歡喜,不禁向他嫣然一笑。

    待安公子護了哚妮的馬車離開,戴同知開玩笑道︰“安公子一表人才,葉大人也真放心讓他護美呀!”

    展凝兒搶白道︰“當我表哥也像你呢!”

    葉小天笑而不語,這位安公子喜好比較特別,他才不為哚妮擔心,要擔心還不如擔心自己呢,反正若讓他走在安公子前面,他心裡是別扭的很。

    眼看東山在望,葉小天忽地想起一事,不由心中一寒,凜然道︰“戴兄,今日之事,莫非早在于監州預料之中?”

    如果于監州早算到今日的刺激可以置張知府于死地,那這個女人的機心和料事如神的本領可也太恐怖了。葉小天想起來,也不禁有些恐懼。

    戴同知一怔,失笑道︰“怎麼可能!于監州便有天大本領,也不可能預算出張知府的死期啊,若于監州有這等神機妙算,四大天王也要俯首稱臣了!”

    江風一吹,戴同知的袍裾被風撩起,露出兩條大白腿,臨時向人討來的袍子,沒穿內衣。

    戴同知渾若不覺,一撩腿,從馬上下來,地打了個響指,道︰“走,上山!”

    ※※※※※※※※※※※※※※※※※※※※※※※※※※※※※

    “張鐸死了?”

    于珺婷愕然看向前來報信的耳目。

    再一次得到肯定的回答後,眾土司頓時嘩然,他們故意從張府門前招搖而過,就是為了進一步削張胖子的臉面、打壓張家的威望,只是沒想到張胖子這麼不禁氣,居然活活氣死。

    張胖子癡肥無比,身體負擔極重,其實是一氣之下,以此為誘因,激發了腦溢血一類的毛病才當場喪命,這一點他們當然不清楚,也不需要搞清楚,他們只知道︰張胖子死了,他們原本的計劃、步驟,一下子被打亂了!

    眾土司議論紛紛,梅耶洞土司興奮地道︰“監州大人,張胖子暴卒,張雨桐一個後生晚輩,濟不得大事,是不是可以提前發動眾土司,逼迫張家讓位了?”

    于珺婷沉吟半晌,難以決斷,洪東縣令忍不住道︰“監州大人,這是天意如此,何必遲疑?”

    于珺婷道︰“逼張鐸服軟、讓位,倒沒什麼。他這一死,反倒與我等不利了。貴州各府土司皆有首領,只恐我等咄咄逼人,他們兔死狐悲,會出面干涉,那時不免弄巧成拙了。”

    眾土司聽了不禁議論紛紛,有人贊成“趁你病,要你命”,不管不顧,先逼張雨桐上表朝廷,主動讓知府位給于監州的,也有贊成不為所動,按部就班,層層遞進的。

    于監州聽得心煩,吩咐道︰“都不必說了,你們先各自回去,壽誕可以不去,葬禮卻不可不去,先看看他們張家是個什麼打算,最好那張雨桐識趣,主動服軟,他若執迷不悟,咱們再見機行事罷!”

    眾土司紛紛答應,東山遊會也就散了,眾土司紛紛下山。于珺婷立於山頂小亭之中,眺望遠處知府衙門,心中思緒不定。這時候,戴同知、葉小天和展凝兒已經迎著土司們上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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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5 23:00:40 |只看該作者
第594章 江山美人

        
    葉小天和戴同知、展凝兒三人登上東山,一路上去,沿途就見許多土司三三兩兩地下山,一邊走一邊還低聲議論著,從神情看有人眉飛色舞,有人搖頭吁嘆,神色各異。

    戴同知與其中大部分土司都認識,但他急於見到於珺婷,也顧不得與這些人多作寒暄,向頭一撥遇到的人問明了於監州所在,沿途匆匆地打著招呼,便往山上趕去。

    山上的酒席已經撤去,只有小亭中於珺婷面前的那張石台上還擺著一套茶具,另有一盤洗好的甜瓜。於珺婷手托著香腮,正若有所思。

    今日她還是一副公子哥兒的打扮,穿著的衣袍非常簡單,青玉色,頭髮+ 束成一個馬尾,山風一吹,她的長發與衣帶輕輕飄揚起來,顯得極為飄逸。

    「大人,戴同知、葉推官來了,還有石阡展家的展姑娘。」一個侍衛上前輕輕稟報了一聲,於珺婷聞聲輕輕扭過頭來,一綹青絲被風拂著自她額前輕輕飛揚,那種媚眼如絲的感覺令人頓生驚豔。

    「監州大人!」

    戴同知和葉小天同時向她施禮。

    「你們來啦!」

    於珺婷淡然說著,輕輕起身,臉上漾起一抹甜美的微笑:「展姑娘,我們又見面了!」

    展凝兒拱手道:「於姑娘好!」

    展凝兒還記得於珺婷在水銀山大擺威風,逼葉小天下跪的事兒,心中很是耿耿,又怎麼會給她好臉色看。於珺婷是銅仁府的監州,但也僅是銅仁府的監州,展凝兒才不在乎,她刻意不提於珺婷的官場身份,只以姑娘相稱。

    不過,她可沒想到這正遂了於珺婷的心意。於珺婷雖然明白她為何對自己抱有敵意,卻也只是甜甜一笑,全盤接受了。如此一來,倒讓展凝兒覺得自己不如人家大度,態度稍有改觀。

    葉小天見於監州意興索然,不禁有些奇怪,他一邊步入亭中,一邊說道:「監州大人想必已經聽說知府大人暴斃之事了,為何鬱鬱不快?我還以為監州大人會甚為歡喜呢。」

    於珺婷看到葉小天,本來有些忐忑的心情忽然平靜下來。逼死張鐸。實非她的本意,她之所以巧妙安排,一次次打擊張知府的人望,就是希望用比較溫和的手段逼張知府妥協。

    諸葛亮罵死王朗,那只是戲說,於珺婷怎會想到真有人會被活活氣死,雖然她無心害張知府性命,可張知府畢竟是死了,此事傳開後。可以預料必定會有極難聽的傳言,她奪權的經過、手段也會被描述的非常不堪,到時很難說會不會有其他州府的權貴心生不平,跳出來橫生枝節。

    但是。看到葉小天,她的心情一下子就平靜了,有他呢!只要沒把天捅個大窟窿,這位教主大人應該就能扛得住吧?

    不過。僅靠他的一句承諾,做事素來小心的於珺婷心裡又如何能夠踏實?

    就像有些人做手術,不把紅包塞到醫生手裡就覺得人家一定不會用心;有心投標一個工程的人。不把重禮送到人家手裡,就覺得人家一定是和別人達成了秘密協議,於珺婷現在的心情也有些患得患失。

    不和葉小天建立一種更親密的關係,如何保證在緊要關頭,葉小天不會棄她而去?換作是她,若葉小天遇到大危險,需要她付出重大犧牲去解救,她是絕不會點頭的。以己度人……

    而今張知府暴卒,她的通盤計劃都被打亂,把葉小天掌握在手的事也變得迫切起來了。可是……

    於珺婷的目光不期然地落在展凝兒的身上,偏偏這個女人來了銅仁,這可是一個強勁的對手,有她在,豈不是少了許多接近葉小天的機會?

    於珺婷心裡琢磨著,澀然苦笑道:「你錯了,我雖有取代張鐸之心,卻並不想他死。搞得那般慘烈,實非我所願。現如今張鐸暴斃,倒令我有些不知所措了,不知該如何是好呢。」

    葉小天三人都在石桌旁坐下來,凝兒反客為主,主動為葉小天和戴同知斟上茶。葉小天寬慰道:「監州大人和張知府早就針鋒相對了,不肯赴約為他慶生,卻也不算過份。他自己看不開,再加上身體虛弱,以致活活氣死,說來也是他的命,監州大人何必想的太多。」

    於珺婷幽幽嘆道:「話是這麼說,只恐人言可畏啊……」

    戴崇華皺起眉頭道:「監州大人怎麼優柔寡斷起來了?我還以為,咱們可以趁張鐸暴斃更進一步,立刻發動攻勢,逼張家少爺遜讓知府之位,難道監州大人打算白白放過這個好機會?

    監州大人,張鐸死了,不管他怎麼死的,難聽的流言是一定會有的,監州大人就算就此收手,也難堵悠悠眾人之口。依我之見,不如趁熱打鐵,一舉鼎定大局。

    如果不然,等到張雨桐繼承了土知府的位子,那就晚了!那時候再想把他趕下來,豈不被人說逼死其父再逼其子,趕盡殺絕忒也狠毒?要是和他耗下去,他年紀輕輕,只怕我等全入了土,他還活蹦亂跳的呢。」

    於珺婷也知道從道理上來說,她應該毫不留情地果斷出手,可是以前她只是策劃種種舉動,屬於紙上談兵,現如今真個要面對可能發生的諸多亂局和種種殘酷,難免有些忐忑。

    然後這種軟弱,她又不想讓戴同知看出來,便點點頭道:「此事不急,張家要辦喪事的,為人子者,不可能尚未料理父親的喪事,便迫不及待地上書朝廷,請求敕封他,我們有充足的時間權衡考慮!」

    於珺婷說到這裡,輕輕嘆了品氣,道:「不管來日如何抉擇,恐怕一場腥風血雨在所難免,兩位大人是於某股肱心腹之人,今後依賴你們的地方甚多,還望兩位大人竭誠扶助!」

    她這話是對葉小天和戴崇華兩個人說的,一雙眸子卻定在葉小天臉上,展凝兒對於珺婷的眼神異常敏感,那是一種依賴的目光。她絕不會看錯,那是非常依賴的目光。

    一個女人,在最疲憊、最徬徨的時候,最本能地想要依賴的男人會是誰?更何況於珺婷本是一個很強勢的女人,來時路上凝兒還聽表哥說過,葉小天現在是於珺婷麾下四大護法之一,而且是公認的實力最弱的一個,於珺婷憑什麼會在真情流露的時候,對他表現的如此依賴?

    這種情況下,她對葉小天如此依賴。不可能是因為他的實力了,只能是因為一個女人的本能!展凝兒馬上又想到了表哥說的關於她的另外一些情況:年近雙十芳齡,尚未婚配,而葉小天同樣沒有婚配,他們兩個朝夕相處的……

    「這個妖女不會看上他了吧?」展凝兒心中頓時升起一股危機感。

    戴同知端著茶,輕輕抿了一口,沉聲道:「我戴家,早就和於家綁在一起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所以監州大人不必擔心,戴某已是破釜沉舟,絕無猶疑!」

    於珺婷向他嫣然一笑,復又把眸波盈盈一轉。投注在葉小天身上。葉小天知道這是於珺婷要他也表個態,格哚佬部出山,立足提溪,只是他的第一步。而不管是之前還是之後,他依舊需要於家的鼎力支持,兩家的利益訴求是一致的。

    儘管張胖子被活活氣死。令他有些不忍,可這時容不得半點婦人之仁,一旦讓張家翻盤,他可能會有萬千忠誠如僕、視他如神的部下喪命。戴同知說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對他來說,何嘗不是這樣?

    想到這裡,葉小天慨然說道:「於監州放心,自從葉某斬了張氏門下五員得力幹將的子侄,就再不可能和張氏並立,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堅定地站在監州大人一邊!」

    於珺婷欣喜地道:「好!你我同心,其利斷金!」這個你我,也可以理解成她和戴同知、葉小天三個人,但她柔柔的目光只凝注在葉小天一人身上,已然生起戒心的展凝兒看在眼中就不會那麼想了。

    於珺婷道:「驟逢意外,本官有些亂了分寸,讓兩位大人見笑了。待我下了山,再好好思量一番接下來的舉措!」說著從盤中拿起一隻甜瓜遞向葉小天,柔聲道:「葉大人,嘗一嘗,很甜的。」

    葉小天剛伸出手去,旁邊就迅速探出一隻手,把那顆瓜拿走了,轉眼一看,就見展凝兒板著臉,硬梆梆地道:「人常說瓜熟蒂落。我看這瓜蒂還是青的,怎麼會好吃呢?於姑娘,強扭的瓜兒可不甜喔。」

    於珺婷向展凝兒一睇,眸波流轉,忽然吃吃地笑了,於珺婷掩口道:「強扭的瓜兒,若是放一放也就熟了,一樣很甜的,你說是麼,葉大人?」

    於珺婷飛了葉小天一眼,異常嬌俏。葉小天先是身子一輕,旋即便覺得如芒在背,氣氛緊張。

    於珺婷在笑,微笑著勾起的唇,笑得很甜、很媚,可是為什麼她那美麗的笑紋卻像是一對鋒利的吳鉤?凝兒正斜睇著他,微微有些狐疑的目光,可那斜斜挑起的雙眉,為什麼就像一對即將斬落的利劍?

    「葉大人,何不嘗嘗先,真的很甜!」於珺婷又拿起一個甜瓜,眼也媚,聲也甜,甜甜地笑著遞向葉小天。

    葉小天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猶豫了一下,只好接了過來,可只一張嘴,凝兒的一雙杏眼就瞪了起來,嚇得葉小天把甜瓜往袖裡一塞,乾笑道:「呃……既然是這樣,那我再放放,讓它更甜一些!」

    戴同知忽然嗅到一股不同尋常的火藥味兒,他看了看於珺婷,又看了看展凝兒,心中納罕:「我們不是正在商量如何爭到銅仁土知府麼,怎麼現在好像是兩個女人爭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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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5 23:01:24 |只看該作者
第595章 忍到盡頭


    張府後宅的正堂已經充作了靈堂,張胖子在八位力大無窮的勇士服侍下換了衣服,安放進棺材。這棺木紋若檳榔,味若檀麝,以手扣之,叮噹如金玉,乃是最珍貴的金絲楠木。

    這種木頭本來只有帝王親貴才能使用,但貴州地方的土司老爺們權柄不亞於一方王侯,再加上山高皇帝遠,在這方面有所僭越就很正常了。時人重視喪葬,富有權貴人家大多在生前就開始挑選墓地、置辦棺材,張鐸這具棺木也是早就準備好的,是以操辦起來十分快捷。

    張雨桐跪在棺木前,神情如癡如呆,一動不動,臉上掛著未乾的淚痕。四下裡家僕下人們都踮著腳尖,悄無聲息地布置著靈堂,唯恐發出一點聲音驚怒了少爺,走動起來仿佛一具具不著地的幽靈。

    張繹匆匆從外面走進來,瞧見侄兒這副模樣,忙擦擦臉上的淚水,走過去扶住他的肩膀道:“雨桐,你爹已經過世了,從今以後你就是張氏之主,你要振作起來啊!”

    張雨桐依舊跪在靈前,仿佛完全沒有聽見。

    張繹又道:“我剛剛送了本族親友們離開,禦龍和吳、項等幾位大人還在外面,應該由你去見見,對他們要好好安撫一下,你爹走得太突然,現在外面人心惶惶的,這些人以後都是你的強大助力,可不能讓他們亂了陣腳。”

    張雨桐眼睛都不眨一下,張繹急了,蹲下來雙手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搖晃道:“雨桐。你聽沒聽到我的話!這個時候,誰都可以慌、誰都可以亂,唯獨你不可以,你明不明白!”

    張雨桐緩緩轉向張繹,淚水突然泉一般湧出。他渾身劇烈的顫抖著,對張繹嘶吼道:“二叔!我忍!我忍!我一忍再忍!忍來忍去,最終我們張家得到了什麽,二叔,我真的已經忍無可忍!于珺婷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吶!”

    張繹也忍不住流下淚來,哽咽道:“我知道!我知道!雨桐啊。二叔無能,今後張家就要指望你了,無論如何,你都要承擔起這份重任!于珺婷不過比你年長了幾歲,她一個女人家能做到的。你也一定能夠做得到!”

    張雨桐咬緊了牙關,眼中露出怨毒兇狠的光,這個尚未及十七的少年慢慢站起來,用令人心悸的聲音道:“二叔說的對!我們張家,豈會弱於他們于家!對不起我們的,終有後悔的一天!我去見見禦龍他們!”

    聲音雖然低沈,卻似惡虎低哮,張繹默默地轉過頭。看著他的侄兒一步步地向外走去,他那單薄的雙肩,似乎正承壓著一座大山。壓得他稚嫩的背都有些彎了。

    ※※※※※※※※※※※※※※※※※※※※※※※※※

    東山上,于珺婷拋開因張知府猝死而造成的慌亂心緒,叫人置下酒席,與葉小天、戴同知和展凝兒只敘其他。展凝兒對她已經暗生警惕,她似也要在凝兒面前有意爭風,二人先是鬥嘴。繼而鬥酒,一甌葡萄美酒很快就見了底。

    這酒喝時醇美。並不覺酒力,後勁兒卻大。不等下山,于姑娘就兩頰飛紅,在石凳上坐也坐不住了,看她軟綿綿的樣子,直往石桌底下溜。凝兒鬥嘴鬥不過她,如今終於把她灌醉,很是出了一口惡氣,笑得好不開心,哪裡還會去扶她,巴不得她出醜呢。

    至於戴同知……

    這位好色風流的大老爺雖然不大管得住自己的小老弟,卻很有“呂端大事不糊塗”的風範,什麽人可以惹,什麽人絕對不可以惹,他心裡明鏡兒似的。這位尚是閨中處子的于姑娘究竟什麽脾性兒,他再清楚不過,這時他是絕不會出手的。

    葉小天總不能坐視于珺婷摔個屁墩兒,又或者滑下石凳,額頭撞上石桌,只好搶上一步將她扶住。這一攙她手臂,頓覺觸處柔軟似綿,卻又極富彈性。

    于珺婷頭昏腦脹,坐立不穩,被他一扶,整個人都軟在了他的懷中,柔若無骨,葉小天不由心中一蕩:“看不出,她瘦瘦弱弱的身子,其實蠻有料的,這要擁在懷中、壓在身下,該是什麽滋味兒。”

    展凝兒本來想看于珺婷的笑話,這時見葉小天去扶她,不禁生起醋意,只好過去將她扶住,板著臉道:“放手!我來!”

    戴同知見狀,忙道:“天色不早了,于監州又已大醉,不如咱們就此下山吧。”

    葉小天正覺得情形不對,聞言急忙應和道:“下山,下山!”

    幾人下山,于珺婷自然是由展凝兒扶著,從山上深一腳淺一腳地折騰下來,于珺婷便鼙著眉,按著胸,一副似欲作嘔的樣子,可扶著路邊一棵樹,乾嘔了半天,卻又嘔不出來。

    戴同知見狀,便道:“于監州這副模樣,乘不得馬了。葉老弟的府邸不是就在附近嘛,不如暫且安置了監州,待明日監州醒了酒,再送她回府。”

    葉小天見于珺婷眸波散亂,兩頰緋紅,只好點頭答應。展凝兒不好反對,氣鼓鼓地扶著于珺婷,在葉小天的伴同下去了葉府。戴同知望著他們轉過山腳,目中迷醉之色頓時一掃而空,他翻身上馬,神色冷峻地對侍衛們道:“快走!”

    一時馬蹄急驟如同暴雨,頃刻間消失在暮色之中。

    ……

    葉小天回府之後,自有丫環攙過于珺婷送入客房,于珺婷的隨從侍衛也都安置在這處院落裡。葉小天吩咐人調了一碗醒酒湯,親眼看著她們服侍于珺婷服下,這才吩咐她們替于珺婷寬去鞋襪外裳歇息,自己則避嫌離開了房間。

    展凝兒正在花廳裡坐著,她已漱了口、凈了面,一見葉小天進來,便嘻嘻一笑,得意地道:“鬥嘴我鬥不過她,想跟我鬥酒,哼哼,瞧她喝成那副樣子,實在開心。”

    葉小天瞪了她一眼道:“你呀!”轉念想想,忍不住一笑,搖頭道:“說來也是奇怪,這位于監州胸有城府,喜怒不形於色,多少人都難撩撥她動起性情,怎麽一見你卻鬧起性子來了,實也稀奇。”

    展凝兒乜著他,板著臉道:“裝!你繼續裝!”

    葉小天摸摸鼻子,詫異地道:“我裝什麽?你是不是也喝醉了?我怎麽聽不懂?”

    展凝兒冷笑一聲,道:“真的聽不懂?聽不懂你摸鼻子幹什麽?你要麽無奈,要麽心虛,否則是不會摸鼻子的,你這個小毛病,當我不知道?”

    葉小天立即嘻皮笑臉地湊過去道:“還是我的寶貝凝兒最了解我!”

    展凝兒道:“去去去,一嘴的酒氣,臭死啦!”

    葉小天用手扇了扇,一臉無辜地道:“哪有?”

    展凝兒推著他到了屋角臉盆旁,取過牙刷子,抹上青鹽,遞給他,又為他倒了杯水。葉小天一邊刷牙,一邊含糊不清地道:“凝兒,你和你表哥住在哪兒呀,今晚還回去住嗎?”

    凝兒道:“當然回去,人家一個未出嫁的姑娘,既有住處,卻賴在你這兒算怎麽回事。”

    葉小天漱了口,一邊用毛巾擦嘴,一邊道:“喔!天色漸晚了,一會兒我派人送你回去。”

    凝兒氣急,狠狠擰了他一把,道:“你個沒良心的,巴不得我走是不是?我在這兒礙著你和那個姓于的勾勾搭搭了是嗎?”

    葉小天把毛巾一扔,哈哈大笑著返身抱住了她:“嘿嘿!我就知道你口是心非!哪兒捨得讓你走,今晚,你就留在這裡吧,你表哥那裡,我派人去送個信兒就好。”

    凝兒睇著他道:“我當然要留下,留在這兒看著你!不過,你別想好事兒,我跟哚妮一起睡。”

    葉小天忙道:“你放心好了,我也喝多了,還能想什麽好事兒呢,我也跟哚妮一起睡。”

    凝兒抬腳一跺,早知她這小習慣的葉小天靈巧地一躲,又湊上來,笑嘻嘻地攬住了她的腰,柔聲道:“你也知道,創業維艱,尤其是地盤各有歸屬的情況下,我想占有一席之地格外難,實在無暇顧及太多,可我沒空過去,你怎也沒空過來?”

    凝兒神色一黯:“家母自幼體弱,原先還好,身子雖弱,卻也沒有大礙。誰料上一次大病之後身子就垮了,如今時不時就要生病,娘親只我一個女兒,我又怎麽放心遠離。”

    葉小天輕輕環住她的身子,沈默片刻,低聲道:“苦了你!等咱們成了親,把你娘也接過來吧,女兒女婿一起照料她老人家,誰叫咱們是她最親的人呢。”

    凝兒聽得心頭一熱,低低答應一聲,再抬頭時,就見葉小天正目光灼熱地看著她,只是凝兒個頭太高,葉小天很難做得到由上而下地俯視,未免少了些侵略攫有的霸道。凝兒微露羞意地輕輕仰起下巴,緩緩閉上了眼睛。

    “反正我們早晚要成親的,不如今晚……”

    “不行!絕對不行!要等……洞房花燭夜!”

    窗欞上,一雙人影兒輕輕合成了一個,低吟如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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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7
發表於 2015-6-7 10:54:32 |只看該作者
第596章 如此柳下


    夜色朦朧,知府衙門裡裡外外的燈籠已經全部撕去紅罩紗,換成了白紗,如此一來,燈光更加明亮,照得整個知府衙門白晝一般。

    知府衙門裡,哀傷的喪樂聲始終不停,整個府邸裡依舊有人不斷進進出出,因為張鐸死得太突然,許多事都需連夜籌備,是以這時整個府邸裡還是像螞蟻搬家似的不得消停。

    孝子要守夜,此時張雨桐就披麻戴孝,守在靈前。別看此時已是夜晚,但是有些才知道張知府過世的銅仁士紳,還是連夜趕來弔唁,以示恭敬。

    張家在和於家的對抗中連連敗北不假,可人家再怎麼敗,那也只是和於家比弱了風頭,對他們來說,依舊是動動小指就能把他們捏死的龐然大物,神仙打架,和他們這些小鬼不相干,禮數少不得。

    張雨桐面色淒涼,一一還禮如儀,能連夜來弔唁的大多是身份地位和張家比起來相差太遠的,也沒資格跟張家少爺多寒喧,呈上禮物,拜了張知府的靈位,對張雨桐說一聲“節哀順變”,便也迅速溜出去了。

    這時候門口知客突然提高了嗓門︰“大萬山司洪東土司,平頭著可司紮西土司,弔唁!”

    張繹有些意外地抬起頭,從之前一系列的交鋒來看,這兩個人已經是于家的心腹,怎麼會連夜弔唁,這般恭敬?

    洪東和紮西一人腰間系條白帶子,神情肅穆,進了靈堂向張鐸的靈位拜了三拜,知客高呼︰“親屬答禮!”

    張雨桐向二人叩頭還禮,二人忙又還禮,禮畢後,紮西土司道︰“事出意外,實在令人……。哎!少爺不要過於悲痛,節哀順變吧!”

    “是!多謝兩位叔父……”

    張雨桐一語未了,眼淚就涮地流了下來,哽咽地道︰“路遙知馬力,人久見人心吶!家父驟然西去,佷兒徬徨不知所措。紮西叔父、洪東叔父連夜趕來弔唁,令侄兒感激不盡。今後張家還需叔父們鼎力支持啊!”

    一旁張繹聽了,一張臉登時黑了下來,洪東掃了張繹一眼,對張雨桐道︰“賢佷放心。銅仁,是咱們的銅仁,幾百年來風風雨雨,始終穩如泰山,為什麼?就是因為銅仁眾土司相互扶持。”

    紮西土司也道︰“是啊!我們和你父親共事多年,雖然期間也有分岐爭執的時候,可畢竟是老朋友,如今令尊竟……,想起來我們就為之感傷。”

    紮西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拍了拍張雨桐的肩膀道︰“好好做!你是張家的未來,叔父們會支持你的!”

    “謝謝紮西叔父,謝謝洪東叔父!”

    張雨桐激動的手足無措,紮西隨意的一句話。真心假意且不論,竟讓他激動的兩頰飛紅,連連道謝,滿面驚喜。

    洪東土司道︰“喪事要辦。可你父既已過世,你就是張家的主人,也要照顧好自己的身子。我們先走了,等令尊出殯的時候,我們再來!”

    張雨桐趕緊站起來,謙卑地道︰“小佷送兩位叔父!”

    張雨桐陪著洪東和紮西出去,背後就聽張繹憤懣地一聲怒哼。

    紮西和洪東離開張府,翻身上馬走出好遠,扭頭一看,還能看見張雨桐站在慘白的燈光下,微微欠著身,一副畢恭畢敬的模樣。

    洪東土司忍不住嘆了口氣︰“張家是一輩不如一輩,張胖子一死,算是徹底完了。”

    紮西土司微微一笑,道︰“一個未及弱冠的小孩子,他能有什麼主張?你我這麼大年紀的時候,也未必比他強到哪兒去。”

    洪東土司呵呵笑道︰“是啊!可笑戴同知還不放心,非要我們兩個來探風色,張胖子一死,張家就倒了架,還有什麼好擔心的。于監州就該匯集各路土司,直接逼張家少爺上書朝廷,讓出世襲土知府的寶座!”

    兩個人說著,一行人慢慢隱入了夜色……

    ※※※※※※※※※※※※※※※※※※※※※※※※※

    “篤!篤篤……”

    敲門聲持續了半晌,房中傳出葉小天的聲音︰“誰呀?”

    門外沉默了一下,傳來于珺婷的聲音︰“葉大人,是我!”

    “啊?”

    葉小天一聲驚呼,片刻後燈光亮起,向門口走來。

    門扉“吱呀”一聲打開了,葉小天穿著小衣,披著外袍,一手掌燈,驚訝地看著于珺婷,失聲道︰“于監州,你……你怎麼?”

    于珺婷嫵媚地一笑,身子忽然一栽,葉小天趕緊把她扶住,于珺婷踉蹌地進了屋,在桌旁坐下,口齒微微有些不清,卻因之更顯柔媚了︰“我……我找你,咱們繼續喝。”

    葉小天聽了苦笑不已,踫上個女酒鬼,這可如何是好。葉小天把燈放下,緊了緊袍子,忽然覺得不對,從客房到這裡,沿途可是既有閂鎖的門戶,也有巡夜的家人,于婷搖搖晃晃的就過來了,居然如入無人之境?

    葉小天奇怪地道︰“于大人,你……你在客房,怎麼過來的?”

    于珺婷嘻嘻一笑,嫵媚地瞟了他一眼,道︰“你這座宅子,本來是我的別院,你不曉得嗎?”

    葉小天微微一惑,忽地想起後花園裡那條秘道,不禁恍然大悟︰“這府裡頭另有機關?”

    于珺婷嘻嘻一笑,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點著葉小天的鼻子道︰“是呀,你沒想到吧?哼哼!你……你要是敢背叛我,我就派人……利用機關暗道,於睡夢之中取你的項上人頭,嘻嘻……”

    葉小天一把扶住她,哭笑不得地道︰“監州大人,你喝醉了。”

    “什……什麼監州大人,你大還是我大?明明你比我大!”

    于珺婷嬌嗔地推搡他︰“還……還監州,要奸也是奸你……”

    “我的個娘唷,女人喝醉了都這麼可怕麼?”

    葉小天一腦門的白毛汗︰“監州大人,我送你回去,你喝多了,別亂說話。來,我攙著你。”

    “我不走!我今兒就睡這了!”

    于珺婷用力一掙肩膀。沒有掙開,忽然伏在他懷裡抽抽答答地哭了起來︰“你以為我很風光,很惹不起?我……不幹出點大事來,族裡沒人服我,要幹出點……大事,以第二……世家的地位,只能挑戰張家,你以為我容易?你以為,我願意像個男人似的?我也想,找個男人依靠。唔唔……”

    葉小天聽她把“了不起”都說成了“惹不起”,舌頭根都硬了,不禁嘆了口氣,道︰“監州大人,你的苦,我明白!我明白!這些事,咱們回頭再說,我先送你……”

    “不!”

    于珺婷仰起頭,一雙手臂柔柔地環住了他的脖子。含情脈脈地道︰“你要了我吧,咱們……誰都不告訴,就當……就當是一場春……夢!人家……要嘗嘗做女人的滋味。”

    “不可以!”

    葉小天一臉肅穆,正氣凜然地道︰“監州大人。你醉了,酒醉吐真言,你的苦、你的難,可以不再憋著。可以說出來,但有些事,卻不能酒後放縱!今天如果我讓你留下。我就是趁人之危的小人,而監州明日醒來,也必然痛悔。你我本是最牢固的盟友,同時也已成為好友,如果今晚我們鑄下大錯,明日你我如何相對?”

    于珺婷愣愣地看著葉小天,一臉茫然。

    葉小天柔聲道︰“聽話,我送你回去,乖!”

    葉小天扶起于婷向外走去,這一路行去,巡夜的家將見此一幕自然頗為驚詫,不過大家都很聰明地隱在暗處,沒人不識趣地跳將出來,葉小天把于珺婷一直送回臥房。

    桌上的燈還亮著,葉小天扶她上了榻,給她脫了靴子,蓋好被子,道︰“乖乖睡覺喔,有什麼話,明天隨便你說,我一定好好聽著,好不好。”

    “喔……”

    于珺婷微微嘟著嘴兒,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葉小天鬆了口氣,轉身退出房間,又為她掩好門。房門一關,于珺婷那嬌憨委屈的模樣就消失了。

    “聽話,我送你回去,乖!”

    于珺婷學著葉小天的語氣說了一句,糗糗地吸了吸鼻子,又道︰“乖乖睡覺喔……”

    于珺婷“噗嗤”一笑,揉了揉微微有些發燙的臉頰,喃喃自語道︰“不趁人之危?沒想到你還是個坐懷不亂的君子呢,難不成……非得讓人家清醒著自薦枕席?成心羞死人麼,天殺的……葉小天!”

    葉小天匆匆回到自己臥房,凝兒正坐在燈下,一見他進來,便乜了他一眼,道︰“柳下兄,現在是不是很後悔硬拖我來你這裡呀,要是我剛才不在屋裡,你可就稱心如意了,現在麼……,可惜呀!”

    可惜?葉小天剛邁進門檻,就把可惜的嘴臉收斂的一干二淨了,聽凝兒這麼一說,正色道︰“怎麼會呢,就是你不在,我也一樣會趕她離開!非情而性,何異畜牲!”

    葉小天話音剛落,臉色登時又一變,變得極其諂媚︰“好凝兒,你看人家為了你如此潔身自愛,不如今晚你就從了我吧!”

    “打住!”

    展凝兒用一根手指抵在他的胸口,似笑非笑地道︰“別想壞事!你可答應了我的,今晚我陪你,但是只說話兒,有些事……”

    凝兒微羞︰“有些事,要等到洞房花燭那天……才可以!”

    葉小天一聽,沮喪地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展凝兒瞟了他一眼,道︰“不想說了是吧?那我走啦,明兒一早表哥會來接我,我再見見雲飛老毛和遙遙,就得回家去了。”

    葉小天忙攔阻道︰“幹嘛那麼急,你有兄,我有弟,讓他們好好攀交攀交嘛,你在我府裡多住幾天又何妨。”

    凝兒眸波一轉,笑靨如花地道︰“好啊!”

    葉小天吃吃笑道︰“真的好?”

    “當然好!”

    凝兒笑著,突然出手如電,一把揪住了葉小天的耳朵,咬牙切齒地道︰“臭小天,真當我不懂是不是?我有胸,你有‘弟’,嗯?”

    葉小天“哎哎”直叫︰“放手!放手!我錯了還不成嗎?”

    凝兒一鬆手,葉小天又一屁股坐回凳上,垂頭喪氣地道︰“哎,攤上這麼個什麼都明白的老婆,想過過嘴癮都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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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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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7章 趁你病,要你命


    次日一早,公雞啼喔的時候,張繹走進靈堂,見侄兒還跪在那裡,便到近前,道:「雨桐,停靈要七七四十九日,有得熬呢,你不能這麼一直下去。二叔先守在這裡,你去歇息一下。」

    張雨桐搖了搖道,沙啞著嗓子道:「二叔,今日來弔祭的人必然更多,侄兒年輕,還挺得住。」

    張繹還待再勸,知客高聲喊道:「於監州弔唁!」

    張繹霍地轉過身去,噴火的雙眸瞪向廳門口,就見於珺婷一身白衣如雪,小高領,顯得極是俊挺精神。文傲和於海龍陪在左右,緩緩地走了進來。

    張繹怒吼一聲衝了上去,咆哮道:「姓于的,你來做什麼?」

    於俊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知府大人過世,同僚共事一場,於某特來弔唁!」

    張繹喝道:「貓哭耗子假慈悲!滾出去!我們張家不歡迎你!」

    於海龍臉色一沉,喝道:「張繹,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對監州大人如此說話!」

    張繹悲笑一聲,挺起胸膛道:「怎麼?你這銅仁第一條好漢,要當堂打死張某不成?來!儘管動手,張家只…有站著死的鬼,沒有跪著生的人!」

    於海龍大怒:「不知所謂!」湧身就要沖上去,被於珺婷抬起象牙小扇,制止了他。

    這時張雨桐走過來,微帶懼意地瞟了於珺婷一眼,二人目光一碰,立即被蜇了似的避開,低聲對張繹道:「二叔,監州大人好心前來拜祭,莫要失了禮數。」

    張繹回身怒道:「你說什麼?你爹是怎麼死的?如果不是她不赴壽宴,還煽動其他土司不肯出面,你爹怎麼會活活氣死。」

    張雨桐脹紅著臉,低聲下氣地解釋道:「二叔。人情往來,本來就沒有強迫的道理。我爹過壽,人家來是情理,不來是正理,我爹只是突發重疾而死,怎麼能怨得到人家於監州。」

    張繹氣得哆嗦,指著張雨桐道:「你……你這沒骨氣的小子,罷了罷了,死的是你爹,你忍得下。我懶得理你!」張繹把袖子一甩,憤然離去。

    張雨桐尷尬地看著叔父走開,艱澀地嚥了口唾沫,對於珺婷謙卑地道:「監州大人,請!」

    於珺婷瞟了他一眼,輕輕點點頭,道:「你很好!」

    於珺婷昂然走到棺槨之前,望著張鐸的靈位,神色漸漸變得肅穆下來。她把象牙小扇往腰間一插。微閉雙目,向張鐸的靈位拜了三拜,在心中默禱道:「宦海之爭,險惡更甚於戰場。今日你敗了。至少還有風光大葬、孝子扶靈,於某隻盼……他日若是敗落,能如你一般落個善終,不致生而受辱。死而難葬!去吧,去吧,一路走好!」

    於珺婷慢慢行了三個禮。直起腰來,喟然一嘆,滿面慼容。

    張雨桐跪在蒲團上,向於珺婷還禮磕了三個響頭,又趕緊爬起,慇勤地道:「監州大人辛苦,請到側廂奉茶。家父遽逝,銅仁一應事務還要勞煩監州大人多多費心。」

    於珺婷淡淡地瞟了他一眼,道:「你父親去世了,你就是銅仁知府,本官會好好輔佐你的。」

    張雨桐惶恐地道:「不不不,雨桐年少無知,哪裡能承擔得起如此重任。銅仁一應政務,還要監州大人多費心。呃……,小侄已經準備在後宅再開一道正門,出殯之後就封了與前衙的出入門戶。」

    堂上自有其他一些前來拜祭的士紳尚未離開,聽到這番阿諛諂媚的話,不由相顧無言,均在心中暗嘆:「張知府一死,張家……是真的完了!」

    ※※※※※※※※※※※※※※※※※※※※※※※

    「我走了!」

    「哦!」

    「我這就走了。」

    「哦!」

    眼見葉小天有點心不在焉,展凝兒恨恨地踩了他一腳。

    「哎喲!」

    葉小天一聲痛呼,引來眾人側目,安公子、老毛、華云飛等幸災樂禍,葉府眾侍衛對展凝兒怒目而視。竟敢對尊者無禮,這還得了,不過……,還是把眼睛瞪得更大些吧,別的事,管不了!

    葉小天壓低聲音,苦著臉埋怨道:「幹什麼啊,昨夜就沒睡好,一早還折騰人。」

    展凝兒恨恨地道:「你心不在焉的,想什麼呢?」

    葉小天道:「我能想什麼,於監州一大早就不告而別,說是要去府衙弔唁,我擔心他們會打起來,一旦因之釀成大亂,銅仁便不得安寧了……」

    展凝兒撇嘴道:「我就知道,你在想那小妖精。後悔昨兒晚上沒留下她吧?」

    葉小天苦笑,兩個人耳鬢廝磨一晚,居然真個沒有發生什麼,他都覺得自己的形象瞬間偉大起來了。不過,雖沒發生什麼,可這一夜懷裡抱個美人兒,又如何睡得好,早晨起來,火氣特別的旺,如今看來,火氣旺的不只是他呀。

    安公子咳嗽一聲,上前解圍了:「表妹,咱們該上路了,你們兩個,話都說完了麼?」

    展凝兒是必須要走的,她母親身體不好,近來病情常有反覆,她不能離開太久。安公子本來是奉命來參加張胖子壽誕的,如今出了意外,他也需要回去稟報老太公。

    如果時間緊急,他自可派人回去,自己則留下參加葬禮,不過張胖子是銅仁眾土司之首,規矩大,七七為終局,需要停靈七七四十九天,等待貴陽各地百餘位土司分別遣人前來參加葬禮,時間充沛的很,他便先行返回了。

    展凝兒白了他一眼道:「我跟這個傢伙有什麼好說的,咱們走吧!」說完當先扭頭走去,安公子向葉小天笑笑,拱拱手道:「瞧見了?這樣的丫頭,鬼迷了心竅的男人才喜歡呢,勸你慎重啊!」

    展凝兒隱約聽到一點,扭頭大嗔:「姓安的,你說什麼?」

    安公子急忙屁顛屁顛地追上去道:「我說表妹人比花嬌、賢良淑德、針織女紅、無所不精,調羹制膳。美輪美奐,若能娶到表妹你,那是他葉家的福份吶,哈!哈哈哈……」

    ※※※※※※※※※※※※※※※※※※※※※※※※※

    於珺婷自張府裡出來,府外恭立的侍衛便牽過馬來。於珺婷走出幾步,忽地聽住,漫聲道:「文先生觀那張雨桐如何?」

    文傲道:「鷹睃狼顧,似有隱謀!」

    於海龍不屑地道:「一介少年罷了,想是畏懼監州,刻意討好。」

    張雨桐以前不大在人前露面。所以眾土司包括於珺婷對他都不太熟悉。眾土司的鬥爭目標一直放在張鐸身上,不曾想過張鐸會暴斃,他們本來的目標就是在張鐸身上完成計劃,大局定後,張家子嗣是賢是愚對大局也全然沒有影響了,故而不曾認真關注過此人。

    於珺婷莞爾一笑,道:「都有可能!若是後者無妨,若是前者,我還真得小心了。可別大江大浪都過來了,卻在陰溝裡翻了船呢!」說話間,她目光閃爍不定,卻不知在打著什麼注意。

    於珺婷回到於府。戴同知和扎西土司、洪東土司等人早已等在那裡,一見於珺婷回來,眾土司馬上迎上來,於珺婷笑容可掬地道:「勞煩諸位久候了。坐坐坐,快請坐,都是自家人。別客氣。」

    眾人紛紛落座,候於珺婷在上首坐下,戴同知便笑道:「方才在此等候監州大人,閒極無聊,我等便對銅仁局面討論了一番,大家都覺得,天予不取,必受其咎,時至不迎,反受其殃。監州大人應該順應天命呢。」

    於珺婷端起茶,向眾人一掃,目光清亮,雖只一眼,每個人都感覺被她盯了一眼似的。於珺婷緩緩啜了一口茶,道:「哦?你們覺得,這是咱們的好機會?」

    扎西土司道:「是啊監州大人,那個張家少爺,就是個慫包,他爹飯桶,他比他爹更加飯桶,相信咱們只要略加示意,他就會乖乖讓出知府之位,大局一定,他們便再也翻不得身!」

    於珺婷微微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洪東土司道:「監州大人,咱們原本的計劃,就是步步緊逼,迫使張鐸屈服。如今張家少爺比張鐸更加軟蛋,可不是天賜良機?」

    於珺婷略一沉吟,剛要張口,門口管事稟報導:「葉推官到了。」

    葉小天邁步而入,一進門便向眾人行了個羅圈揖,於珺婷俏臉微微一熱,趕緊盪開目光,再扭回頭時,已經恢復了平靜模樣,輕輕點點頭,淡然道:「葉推官請坐。」

    「是!」

    葉小天目光與她微微一碰,頰上微微一熱,忙斂了綺念,正襟危坐。於珺婷清咳一聲,把戴同知和扎西土司等人的話對他說了一遍,問道:「葉推官對此有何見解?」

    葉小天凝神思索片刻,抬起頭道:「監州大人,下官與眾土司老爺看法一致,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不能因為張知府猝死,便有所猶疑,錯失良機!」

    洪東土司、扎西土司等人一聽大感興奮,忽然覺得這小白臉順眼了許多。於珺婷饒有興致地看著葉小天,道:「哦?你且說說你的理由!」

    葉小天道:「張鐸猝死,如果我們再對其子步步進逼,看起來確實有些殘忍。然而比這更殘忍的局面,監州大人決心問鼎知府寶座的時候也該已經預料過了。

    一時不忍,必後患無窮。時至今日就算監州你肯退讓,你退得了麼?追隨你的人該怎麼辦?來日張家恢復元氣,會放過你嗎?只有早日塵埃落定,銅仁府才能真正的安定下來!」

    於珺婷猶豫道:「張鐸年長於我,輩尊於我,與他斗,我毫無顧忌,他敗了,是技不如人,怨不得別人!可張雨桐畢竟是後生晚輩,恐勝之不武,引起四方非議……」

    葉小天道:「監州大人,如果不管什麼阿貓阿狗嘟囔幾聲,你都放在心上,可不成了一塊兜襠布麼?」

    於珺婷詫然道:「什麼意思?」

    葉小天道:「人家放什麼屁,你都得接著!」

    於珺婷臉兒一紅,嗔喝道:「放肆!忒也粗魯!」

    於珺婷氣呼呼地橫他一眼,忽又「噗嗤」一笑,道:「話雖粗,理倒不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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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8 19:11:22 |只看該作者
第598章 無需再忍


    血流飄櫓!

    濃重的血腥氣瀰漫於銅仁城內。

    張家殺了三百頭牛,三百頭羊,三百頭豬,又準備了大量的酒,同一時間進行大量的宰殺,屠夫們又不太在意衛生,以致弄得血腥遍地,一進城就能嗅到濃重的血腥氣。

    家中死了長輩老者,家族要宰殺牛羊以饗眾人,這是當地的規矩。貧苦人家可能宰隻雞、宰隻鵝也算是大操大辦了,但是對土司人家來說則不然。

    不要說死的是張鐸這樣舉足輕重的大人物,有位地位遠遜於他的土司老爺死了一個寵妾,還大操大辦,一氣兒宰了五十頭牛呢。

    越往府衙去,血腥味兒就越濃。張雨桐一臉憔悴地走進了書房,書房內燃著熏香,稍稍沖淡了外邊的血腥氣。張雨桐一屁股癱在椅子上,剛剛喘了口粗氣,張繹就神色慌張地衝了進來。

    “雨桐,他們要下手了!”

    張雨桐霍地一下站了起來,驚呼道:“當真?”

    張繹重重地點頭:“千真萬確,于珺婷一早過府弔唁時,那些人就已齊聚于家等候,我當時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兒,馬上派人盯著,他們聚會之後便各自散去,進行種種準備,這麼大的舉動,就在我們眼皮子底下,想瞞過去,怎麼可能!”

    張雨桐臉色蒼白地道:“他們終究是要動手了?難道是我扮的不像?”

    張繹道:“我看,就是因為你扮的太像,才助長了他們的野心!”

    張雨桐苦笑一聲,道:“二叔,他們的目的就是奪取咱們張家的地位,會因為父親的死便止步麼?如果我不示弱,只怕他們更是迫不及待。示弱,本還有一線生機。容我們緩過氣兒來,只是……我還是算錯了她于珺婷,沒想到這小賤人如此狠毒。”

    張繹道:“雨桐,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了,咱們如今該怎麼辦?”

    張雨桐急急踱了幾步,忽地止步回身,道:“他們打算何時逼宮?”

    張繹道:“目前尚不確定,他們既要圖窮匕現,總得做些準備吧?不過,可以確定的是。他們肯定要搶在出殯之前,否則到時各州府土司使節雲集,他們萬萬不會當著百餘位土司使者的面逼你讓位!”

    張雨桐緩緩點了點頭,眸間閃過一抹瘋狂的厲色:“那麼,我們就先下手為強!”

    張繹急道:“你打算怎麼做?”

    張雨桐發出一串冷冷的笑聲……

    ……

    邑梅洞司的土司阿加赤爾老爺和石耶洞司的土司雍尼老爺並肩走向張府。阿加赤爾一邊走一邊大發牢騷:“都準備收拾那小兔崽子了,何必還去張家裝模作樣?實在多餘!”

    雍尼陰笑道:“阿加赤爾,你不懂!監州大人這是疑兵之計!張鐸雖死,張家卻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如果他們狗急跳牆,很難對付啊!”

    阿加赤爾不屑一顧:“就那個乳臭未乾的小子?”

    雍尼拍拍他的肩膀,道:“咱們監州大人,年歲也不大呢。你可不要以貌取人。再說。張家少爺年紀小,可張家的勢力卻不小,如果這小子狗急跳牆,總要付出更大代價。叫他以為我們別無想法,等到兵馬調動完畢,對銅仁形成合圍。我等再一起出面逼他遜讓知府寶座,豈不輕而易舉?”

    二人說著,已經走進知府衙門。

    “邑梅洞司阿加赤爾老爺、石耶洞司雍尼老爺弔唁!”

    張繹忙迎上來,面帶慼容地向他們拱了拱手。

    雍尼和阿加赤爾還禮,雍尼目光一掃,道:“雨桐少爺呢?”

    張繹輕輕嘆了口氣,道:“雨桐連日守靈,心力交瘁,病倒了。”

    雍尼聽了忙安慰一番,與阿加赤爾一起上前致祭,拜過張鐸的靈位,張繹作為家屬答禮後,雍尼眼珠一轉,道:“帶我們去看看雨桐少爺吧,這孩子,也真是苦了他。”

    張繹勸阻道:“算了,他一個後生晚輩,哪裡當得起兩位土司探視。”

    他越是阻撓,雍尼疑竇越深,陰陰一笑道:“哪裡哪裡,張家少爺不日就是張氏家主,身份地位比我們還要高,有什麼當得起當不起的,土舍大人你就不要客套了。”

    張繹無奈,只好答應道:“既如此……,兩位土司,請!”

    張繹把二人領出靈堂,沿長廊而去,進了一處小花廳,道:“二位請稍坐,我去喚雨桐來。”

    雍尼道:“少爺身子不舒服,不如我們直接去他寢處瞧瞧。”

    張繹道:“使不得,使不得,你們是長輩,怎能如此紆尊降貴。他也只是疲憊過度,又不是下不了榻,不礙的,不礙的,兩位稍坐,我去去就來。”

    雍尼看著張繹出去,返身在椅上坐了,順手捧過一杯茶,一邊抹著茶葉,一邊冷笑道:“病了?只怕不是那麼簡單。”

    阿加赤爾傾身過來,道:“你是說?”

    雍尼道:“這小子,不知道在玩什麼花樣。你沒看張繹推三阻四的,且等等吧,張家少爺才吃了幾年乾飯,是不是真的生了病,我一看就知道,見了他再說!”

    二堂院內,雍尼和阿加赤爾的侍衛合計約十六人,肅然立在那裡,等著他們的主人出來。秋陽尚有些毒,但是未得主人吩咐,他們沒有一人敢胡亂走動,避開乘涼。時下大明的軍隊以邊軍和土兵的戰鬥力最強,由此可見一斑。

    突然間,前後門口突地湧現大批人馬,“鏗鏗鏗”,一具具大盾迅速在前後門口組合成了兩面盾牆,盾牆上刺出一桿桿鋒利的長矛。

    十幾名侍衛大駭,一名首領立即拔刀,大喝:“散開!”可惜來不及了,兩側高牆上人影驟然一片閃動,數十具弓弩同時發射,拈弓搭矢,箭發連珠,如狂風暴雨一般直取這十幾具人靶子。

    “噗、噗、噗……”

    鋒利的箭矢貫穿肉體的聲音,猶如雨打殘荷,十幾名侍衛都是精銳敢戰之士,反應也不可謂不快,他們或直接撲倒在地,或翻滾逃向院角,試圖避開利箭攢射的範圍,但是院子裡光禿禿的毫無遮蔽,反應再快,如何快得那機括之力。

    暴風驟雨般的打擊只持續了數息時間,院中已經不見翻滾奔跑者,只有低沉的慘哼聲傳出來,前後門口的盾牆霍地離地而起,移動著向前方推進過來,盾牆後面,一個個刀斧手,已經化身為劊子手,利刃大斧高舉於空,寒光映日。

    侯門深似海,土司衙門何嘗不是。發生在二堂院中的一幕,坐在小花廳中的雍尼和阿加赤爾全然不知,二人正啜著茶,你一言我一語地聊天,忽地門前人影一閃,走進三個人來,三人身材魁梧, 肋下佩刀,神情冷厲。

    雍尼一見,不覺一怔,緩緩站起身來,心中湧起不祥之感。

    就聽三人中間那位厲聲喝道:“雍尼、阿加赤爾,圖謀不軌,奉我家少爺吩咐,殺無赦!”

    阿加赤爾大驚躍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種事,他想都不曾想過,土司們之間再怎麼爭權奪利,如此誘而殺之的手段,卻是千百年來也極為罕見的。張雨桐那小子怎麼就敢殺人?他就不怕自己的部落傾巢報復?

    雍尼已經來不及驚訝了,哪怕一千個不敢置信,哪怕有一萬個理由認為張雨桐不該這麼做,可這世上最明白道理的就是人,有時候最不按道理做事的還是人,他立即扔出了手中的茶杯,拔刀就要衝出去。

    迎面那條大漢彷彿鐵鑄的身軀,一動沒動,一閃不閃,任由那茶杯砸在了臉上,手中的刀緩緩地出了鞘。與此同時,兩排武士從他們左右向潮水一般湧進來,刀光劍影,慘叫連天!

    張家的血腥氣,更濃了……

    ※※※※※※※※※※※※※※※※※※※※※※※※※※※※

    血泊之中,張雨桐的臉就像閻羅殿上的判官。

    張繹這時竟比侄子還要緊張,他舔了舔嘴唇,道:“雨桐,現在怎麼辦?”

    張雨桐道:“亂中取勝,死中求活!”

    張雨桐對雍尼的屍體踢了一腳,惡狠狠地道:“馬上派人去邑梅洞司,阿加赤爾的三弟阿加羅爾與他素來不合,對他講,阿加赤爾連同其二弟阿加達爾利令智昏,意圖刺殺我謀取知府之位,已被我當場斬殺!我將奏請朝廷,廢除阿加赤爾一脈和阿加達爾一脈的土司繼承之權,只要他肯擁戴我,我保他登上土司之位!”

    張繹緊張地道:“他會答應麼?”

    張雨桐道:“人家已經把刀架在咱們脖子上了,還有得選擇嗎?試一試,總有一線希望!”

    張繹用力點了點頭,道:“好!”

    張雨桐又道:“石耶洞司也是一樣,不過雍尼一門素來齊心,很難離間。去找他們的大總管,就說只要他肯站在我一邊,我定廢了雍尼一脈的土司之位,保他上位!”

    張繹又答應下來,張雨桐眯起眼睛,一字一頓地道:“擒賊先擒王!趁消息尚未洩露,必須立即殺了于珺婷!于珺婷一死,我們便成功了一半!”

    張繹道:“此女狡如狐,精似鬼,如何引她入殼?”

    張雨桐冷冷一笑,道:“她最想要什麼,就下什麼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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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8 19:11:55 |只看該作者
第599章 狡兔三窟

        
    葉小天盯著於珺婷的眼睛,認真地問道:「監州讓於海龍回去調兵,莫非張雨桐不肯答應的話,還真的要和他兵戎相見麼?」

    那晚的事,於珺婷再沒提過,彷彿她酒醒之後一切都已忘記。葉小天樂得糊塗,既然於珺婷再不提起此事,他也不會再提。不過,人家畢竟曾向他投懷送抱,望著這麼一個可人的姑娘,要說他心中沒有一絲波瀾,那未免自欺欺人了。

    「調兵只是一個態度,同時也是向他施加更大的壓力。動兵當然是不行的,上邊還有各路大土司,大土司上面還有朝廷,不會容許我們胡來的。」

    於珺婷剛開口時,還對視著葉小天的眼睛,但是漸漸的目光就垂了下去。哪怕她再大方,終究是個姑娘,哪裡做得到坦然自若。春夢可以無痕,可那並不是夢,而是實實在在的經歷啊。

    葉小天點了點頭,道:「如此最好,銅仁如果亂起來,實非地方之福。」

    正說著,管事站在門口稟報導:「土司,張府少爺遣人相邀。」

    於珺婷微微一怔,道:「張雨桐,他請我做什麼?進來說。」

    那管事持了一封書信進來,雙手遞給於珺婷,道:「這是張府的人送來的。」

    於珺婷拆開書信一看,柳眉便微微一挑,微笑著把信遞給葉小天,葉小天接過來一看,上邊只有寥寥幾行字,轉瞬看完,不禁微微訝然,道:「張雨桐要請你過去,商議知府一職歸屬?」

    於珺婷微微一笑,道:「他怕了!」

    葉小天愕然道:「難道眾土司準備逼他讓位的事,他已經知道了?」

    話一說完,就見於珺婷微微露出得意之色,葉小天恍然道:「監州有意透露了此事?」

    於珺婷頷首道:「不錯,這麼大的事。牽涉到這麼多的人,還要調動各路兵馬,想瞞天過海,自始至終不被張家察覺。根本辦不到。所以,我有意洩露消息,如果能因此讓張雨桐生怯,主動退讓最好不過。如今果然……呵呵……」

    葉小天皺了皺眉道:「監州太冒險了,如果他並不退讓。反而鋌而走險,豈不被動?」

    於珺婷莞爾道:「有何被動?說實話,大家都在銅仁住著,一住就是幾百年的鄰居,誰家的根都是又深又廣,想挖掉,辦不到的。大家只是爭著往上長,能讓我家的樹冠蓋過他家的樹冠,足矣。

    真要動刀動槍,其實很難成功。就算僥倖成功,自己也是元氣大傷,銅仁可不只有張家和於家,一個倒了,一個元氣大傷,沒有幾十年功夫恢復不了,別人會等你恢復元氣麼?

    因為這些顧忌,千百年來,土司人家不管關係鬧到何等惡劣的地步,也不會鬥個你死我活。就算一場惡仗打下來,生擒了對方的土司,也是索要贖金了事。不然你殺了他,他的家族再立一個土司。雙方反而誓不兩立了。」

    葉小天苦笑道:「好吧,監州大人是銅仁本地人,對此間情形甚是瞭解,下官只是關心則亂,是而……」

    於珺婷聽到這裡,容顏一霽。眸波似春水清泉,微微瀲灩著,柔聲道:「你真的擔心我嗎?」

    葉小天干咳一聲,退了一步,垂下目光,乾巴巴地道:「下官與監州大人休戚與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自然……自然要關心大人了。」

    於珺婷無趣地撇了撇嘴,起身道:「不用擔心,你當我喜歡冒險麼?大不了到張家之後,侍衛們絕不離身,也不叫他張雨桐離開你我片刻,有他在手,張家還有誰敢冒險犯難呢?走吧。」

    葉小天訝然道:「現在就去?」

    於珺婷道:「張雨桐所邀即是現在,還要等到什麼時候?」

    葉小天猶豫道:「這……,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監州方才所言,固然是千餘年來貴州地方形成的規矩。可一樣米養百樣人,未必每個人都肯循照規矩做事啊。不如等於頭人回來,他有萬夫不當之勇,有他在,更安全些……」

    於珺婷睨著他道:「你覺得張家少爺像個扮豬吃虎的大行家?」

    葉小天道:「可是……」

    於珺婷乜著他道:「我要去了,你陪不陪呢?」

    ※※※※※※※※※※※※※※※※※※※※※※※※※※※※※

    於珺婷翻身下馬,把馬鞭揚空一丟,馬上有個隨從趕上兩步接了過去。於珺婷負起雙手,抬頭望著門楣上「銅仁府署」四個大字,眼睛輕輕地眯了起來,背在身後的雙手也輕輕握緊,似乎……握住了什麼。

    葉小天走到她身旁,抬頭看看那塊牌匾,每天由此大門出入,每天都能見到這塊牌匾,真不明白這女人此時仔細端詳什麼。

    於珺婷吁了口氣,道:「走!」一馬當先向內走去。

    此時因為知府過世,正在治喪,休沐之期又延了幾天,尚未開衙署理政務,所以衙門裡非常冷清。於珺婷行於前,葉小天落後半步,另有十餘侍衛緊隨其後,過了前邊的政務公署,邁進二堂院落,於珺婷剛剛走出兩步,突然被葉小天一把拉住。

    於珺婷愕然,目光先是落在抓住自己手臂的葉小天的手上,隨即移到他的臉上,微慍道:「做什麼?」

    葉小天蹙緊眉頭,道:「有些不對勁?」

    於珺婷疑惑地道:「什麼不對勁?」

    葉小天道:「一路下來,太過冷清。就算正值休沐,沒有胥吏衙役,可張府總不吝於在此處設人值守吧?」

    於珺婷失笑道:「我看葉大人你太草木皆兵了吧?張家少爺有膽對我不利?」

    葉小天搖頭道:「小心駛得萬年船,還是先探查一番妥當!」

    於珺婷不以為然,卻也不好拂他好意,便道:「去,察探一下!」

    前方那道門戶後面,已經有無數甲兵埋藏,張雨桐自牆角一棵茂密的大樹下悄悄探出頭來,眼見他們的舉動,不由大急,當機立斷地喝道:「動手!」

    兩側牆頭立即躍出無數人影。勁弩攢射,直取於珺婷。於珺婷大驚,拉著葉小天的手臂急退,葉小天的六名侍衛也立即衝過來。將他緊緊護住。

    於珺婷的侍衛浪一般湧上去,擋在他們之前,揮舞手中刀抵擋箭矢,只聽「噗噗噗」,利似密雨。哪裡遮擋得住,最前邊的三個人登時被射得刺猥一般。

    奈何這些人都是於家死士,前仆後繼,毫不畏懼,前方中箭的侍衛尚未倒下,後邊的人就已再度補上。待三排九名侍衛倒地,於珺亭已經拉著葉小天退到大門外,返身就走。

    「追!給我追!決不能放走了於珺婷!」張雨桐從牆頭翻過,疾步追了上去,此時眾多甲士也從內門湧了出來。和兩側牆外躍入的箭士匯合在一起,快步向外追去。

    「啊!」

    於珺婷跑得匆忙,腳下一歪,崴了足踝,疼得她「哎喲」一聲,葉小天滿頭大汗,眼見於珺婷一瘸一拐,也顧不得許多,急忙搶上一步,一彎腰。喝道:「上來!」

    於珺婷見狀也不忸怩,就往他肩上一伏,葉小天一托於珺婷的腿彎,就覺這妮子看著沒肉。摸著腴潤,背起來卻又一點不沉,當下撒開雙腿,往外就跑。

    於珺婷喝道:「府外必有埋伏,去東院!」

    此時他們已經逃到前衙公署,東院正是監州的院落。葉小天雖對於珺婷的話感到奇怪,卻知道這女人心思縝密,又有急智,她既這麼說,必有她的道理,當下毫不猶豫,便向東院闖去。

    因府衙尚在休沐期間,公署內空空如野,幾個侍衛護著二人逃進東院,於珺婷指點著葉小天衝進她的簽押房,急喝道:「放我下來!」

    葉小天把於珺婷放下,於珺婷立即寬衣解帶,葉小天在一旁只看得目瞪口呆。於珺婷瞪了他一眼,嬌斥道:「還愣著幹什麼,快脫!」

    這時守在門口的侍衛道:「大人,他們追來了!」說著把大門砰地一聲關上,下了閂。葉小天驚醒過來,慌忙脫衣,一邊脫一邊想:「憑這麼兩個人,根本守不住,卻不知脫衣服做什麼,難不成這位於監州也會請神上身?請什麼神要脫衣服呢?」

    葉小天糊裡糊塗地想著,把外袍一脫,隨即就去脫褲子,於珺婷尖叫一聲,道:「夠了,外衣、帽子就好!」

    「啊?喔喔!」

    葉小天急急又把褪下一半的褲子提了起來。於珺婷瞪了他一眼,挑了兩個體型和適的侍衛,吩咐道:「你們穿起來!」

    於珺婷說罷,懸著一條腿,跳到她的座椅旁,這摸摸那碰碰,也不知扳動了什麼機關,就聽吱軋軋一陣響,青磚地面竟轟然裂開,現出一條台階次第而下的地道。

    葉小天再度目瞪口呆:「這兒是知府衙門,是張家的地盤,怎麼居然有條地道,而且於監州竟然知道?」

    於珺婷對葉小天的侍衛喝道:「前方開路,出口若有敵兵,殺出去!」

    六侍衛看向葉小天,葉小天沉聲道:「聽命行事!」

    六人一想,確也是開路凶險更大,當下再不遲疑,馬上拔刀衝下地道,這時外邊撞門甚急,大門已搖搖欲墜,於珺婷又吩咐自己的手下道:「你們都順秘道走,衝出去之後馬上找文先生!」

    於珺婷向來以軍法馭下,那些侍衛們但知奉命,從不質疑,一聽吩咐,馬上毫不猶豫地衝進了秘道。葉小天穿著小衣愣愣地站在一旁,一見侍衛們跑個精光,不禁問道:「那咱們呢?」

    於珺婷向他回眸一笑,調皮地道:「咱們留下做一對同命鴛鴦,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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