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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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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夜天子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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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27 01:30:24 |只看該作者
第630章 一家親


    大雪紛紛揚揚,一家人坐在堂屋裡親熱地聊天,各種禮物堆滿了屋子,院子裡眾侍衛肅然而立,不一會兒就成了一個個雪人。

    葉老爹抬頭看見,頗為不安,趕緊起身道:“哎呀!院裡還站了這麼多人,這房子小,可怎麼招得下,可是這麼大的雪……”

    葉小天笑著拉他坐下,道:“爹,你別過意不去了,我的人可不只院子裡這一點兒,外邊還有一百多號人呢,房子再大個十倍,也未必招得下,一會兒我自會安排安頓之處。”

    葉竇氏不高興了:“兒啊,你走這幾年,可知娘有多想念你,你這才剛回來,就不在家住了?雖然家裡窮破了些,可……”

    葉小天趕緊道:“噯!娘,你這麼說,兒子心裡可不安了,不是兒子不想在家住,實在是人口多,你看,就東西兩屋,爹、娘,大哥、大嫂,我以前是在堂屋用板凳支個鋪子,你看你這嬌滴滴的兒媳婦兒,你舍得讓她和我一塊兒打地鋪?”

    葉小天這樣一說,哚妮的俏臉頓時紅了,羞答答地低下頭不說話,葉竇氏可是稀罕極了這位天仙一般的兒媳婦,越看越愛,登時就眉開眼笑起來:“說的也是,我倒是想讓到堂屋來住,你這孩子定是不肯的,這麼嬌滴滴的兒媳婦兒,我哪舍得她遭罪,成啊成啊,你去客棧裡住,可不能走太早了,明兒一早,還得回來!”

    葉大嫂端了茶水過來,殷勤地遞給葉小天,道:“二叔喝茶。不是啥好茶葉,你可別嫌棄!”

    葉小天雙手接杯,笑道:“大嫂,見外了不是,我可是打小兒就生活在這兒。子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你看我這麼擺氣派,那不是替咱葉家長臉麼,回了自己家還擺譜,那算什麼東西。”

    葉小天這麼一說,一家人都笑起來。

    葉大嫂湊到哚妮身邊坐下。羨慕地看著她嬌美無儔的模樣兒,道:“哚妮呀,你可生得真俊,瞧這小模樣兒,多疼人。以後啊。咱們就是妯娌倆,得好好親近親近。”

    哚妮飛快地瞟了葉小天一眼,羞澀地道:“大嫂,您可別這麼說,人家……人家只是小天哥哥的妾室,不敢跟您稱妯娌呢。”

    葉大嫂大吃一驚,道:“什麼?你……”

    葉竇氏對兒子嗔道:“你小子,真長本事了啊。這麼俊的閨女,你還只當妾,看把你拽的。人家還不配做你媳婦咋的?”

    葉小天還沒說話,哚妮已搶著道:“婆婆,不怪小天哥的,人家……人家心甘情願跟著小天哥,什麼名分都無所謂。再說,小天哥已經有了妻子人選了呢。不但身份高貴,而且模樣兒比我要美上十倍呢。”

    葉竇氏聽的目瞪口呆:“比你還美十倍?你這孩子可別誑我。別說比你美多少,能跟你一樣俊俏。那就罕見的很了。”

    哚妮急道:“真的,真的,婆婆,我哪敢騙你,人家真的比我俊俏好多好多。”

    葉老爹一旁聽著,有些好奇地問葉小天:“兒子啊,你已經找媳婦了?”

    葉小天趕緊道:“爹,兒子只是喜歡她,還沒訂親呢,這事兒,當然得經過您二老……”

    葉老爹擺擺手道:“哎!我不是怪你這個,你這孩子,出息了,真叫爹出面,爹又能幫你什麼,爹是想問問,那閨女是誰家的孩子啊?莫非是個什麼大官家的姑娘?咱們葉家,能配得上人家嗎?可別……”

    葉老爹也是因為葉大嫂的原因,實在有些怕了。當初就因為家境未必及得人家,又因人家閨女漂亮,委屈求全地才娶回來,結果連公婆都跟著受氣,一聽哚妮說小天要娶的媳婦兒出身高貴,不禁忐忑起來。

    葉小天還沒說話,一旁蘇循天就開口了:“老爺子,您別擔心,你那兒媳婦,天仙子一般的人物,俊著呢,而且溫柔賢淑,特別聽葉大人的話!至於說出身,嘿嘿,本來呢,咱葉大人就算是一府推官,那也是配不上人家的,可是咱葉大人,現在可是土司老爺,不是官了!”

    葉竇氏哪知道土司是方是圓,是能吃還是能用,她還以為相當於員外老爺,所以登時急了:“這話怎麼說?我家小二被朝廷免了官了?”

    葉小天哭笑不得,道:“娘,不是免了官。我是做了另一種官,一種更大的官……”

    葉老爹聽的兩眼放光,他在京城裡,而且在天牢做了一輩子獄卒,可謂見多識廣,但是對土司這個稱呼,同樣陌生的很,忙道:“有多大?不會有知府那麼大吧?”

    蘇循天把嘴一撇,道:“知府?比不了!”

    葉老爹放了心,笑道:“我就說呢,小二再本事,還能躥上天去?這要是比知府老爺官還大,簡直是不像話!”

    哚妮“噗嗤”一聲笑了,趕緊掩住口,靈動的眼神兒往公婆一瞅,瞧他們沒生氣,這才解釋道:“公公,婆婆,蘇先生說的比不了,是說知府老爺比不了小天哥。”

    她這麼一說,就連葉大嫂都呆住了,眼見小叔子這麼本事,整個葉家都要雞犬升天,她不知何等開心,當然心底裡也有些埋怨自己男人沒能耐,不過還是喜悅的成份居多。

    此刻一聽小叔子比知府老爺還厲害,葉大嫂都快坐不住了,總覺得要起身肅立一邊心裏才踏實,她瞪圓了杏眼,驚訝地道:“比知府老爺還厲害?”

    葉小天離開京城的時候,他的小侄子還太小,所以現在對他已經全無印象,他和家裡人聊天,拴柱只管偎在母親懷裡,既有些怯怯,又有些歡喜地看著他,並不大敢說話。

    他見此人和自己父親生得一模一樣,就是爺爺、奶奶和他說過的那位二叔,本來就有些親近,再加上這位二叔又帶來這麼多好吃的、漂亮的禮物,他就更歡喜了,只是葉小天久居高位,氣度自然養成,雖然在自己家人面前他沒有擺架子的意思,可是有些習慣是自然而然的,小孩子直覺強烈,就有些敬畏。

    現在聽到這裡,好奇心起,終於忍不住問道:“叔……叔父,那你究竟是多大的官兒啊,比八府巡按還厲害嗎?”

    葉小天聽他連官職裡本來沒有,只在戲曲中出現過的八府巡按也搬了出來,不禁失笑,親昵地捏了捏他的臉蛋兒,笑道:“那哪兒比得了,人家可是有尚方寶劍,欽差大臣呢。”

    蘇循天道:“小家夥,你這叔父,可是比八府巡按還要厲害!我就這麼說吧,就是當朝首輔宰相老爺,皇上的親兄親弟那些王爺,都比不了你叔父!”

    此言一出,葉老爹和葉竇氏,還有葉大嫂全都驚呆了。葉老爹訥訥地道:“不……不會吧?蘇先生,你可別哄我,這個……我們家小天,怎麼可能當這麼大的官兒,不可能、不可能啊……”

    葉小天笑著擺手,想要謙遜幾句,蘇循天已搶著道:“老爺子,您有所不知。要說呢,這首輔大臣他的確是厲害,幫皇上管著整個天下呢,這個呢,葉大人是比不了。要說那些王爺們,皇親貴戚,其實論起身份之貴重,葉大人也的確是比不了,可我為什麼說葉大人比他們都要厲害呢?”

    蘇循天說的興起,把板凳搬近了些,道:“咱葉大人管的人不及首輔大學士多、管的地盤不及首輔大學士大,可咱葉大人當了土司,那就是世襲罔替,父傳子、子傳孫,代代傳承,千秋萬載,大學士比得了?

    再說那親王,王爺就藩,有封國、有子民,可他管得了嗎?他們連自己居住的城池都不敢踏出一步,唯恐被人說他有謀反之意。地方上的大臣們對他們也是敬而遠之,要避嫌嘛。天天只困在自己王府裡的王爺,有多大的權利?

    可是咱葉大人,跟他們一樣世襲罔替,可是在他的領地之內,那就是無法無王、為所欲為啊,要人生就生,要人死就死!有些王爺敢這麼霸道?出點小錯,都得防著有人到皇上那兒彈劾他。可土司老爺,那是皇帝都允許的特權,你說比王爺厲害不?”

    蘇循天往外瞅瞅,壓低嗓門道:“這裡沒外人,我再有句大逆不道的話。貴州那兒的土司老爺們,一個個都是傳承了五六百年上千年的人家,最久遠的土司是漢朝時候的。明白了吧?皇帝可以換人,天下可以換人,可土司人家,千百年也難得一換,比當皇帝坐江山還要穩當呢!”

    蘇循天說到這裡,葉老爹和葉竇氏已經驚得張口結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葉大嫂驚羨地望著自己的小叔子,同樣是無言以對。自從嫁到老葉家,她一直覺得委屈了自己,可是成親那麼久,孩子都有了,也只能認命。

    現在,她忽然覺得自己前世也不知積了多少福才能嫁到老葉家。雖然看著葉小天那副與自己男人一模一樣的面孔,她心中也不無遺憾:人家再有本事,終究是自己小叔子,比不得是自己男人。可她的男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恁啥本事沒有,這兩年又添了一身惡習,正愁這個家不知該如何維持下去。如今小叔子偌大的出息,終究是一幢大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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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2
發表於 2015-6-28 11:56:56 |只看該作者
第631章 為他人作嫁衣裳


    葉小安回到自家巷口,先站住腳步,看看上下衣衫,搓搓臉頰和脖子,其實他臉上明明沒有唇印和胭脂,可總怕留下一點女兒香,被娘子看出端倪。仔細檢查一番,確認沒有問題後,他才邁步進了小巷。

    “咦?誰這麼勤快,把雪都掃了,難怪走著輕鬆。”葉小安正想著,忽又發現左右路邊每隔五步便站一人,肋下按刀,肅立如山,身上蒙了厚厚一層雪卻一動不動,不禁把他嚇了一跳。

    葉小安縮了縮脖子,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越走越是害怕,等他走到自己家門前時,看見路口一下子增加了八個按刀侍立的高大魁偉武士,神情肅穆,剽悍威猛,嚇得他都不敢邁步了。

    其實那些武士早就看見他了,一瞧他的模樣與自家主人一模一樣,就知道這人就是主人說過的兄長,只是葉小安並不認識他們,不便上前貿然見禮。這時見他遲疑不前,連自己的家都不敢回了,幾名侍衛不禁有些好笑。

    其中一人正想上前見禮,對他說明一下情況,旁邊院門裡忽然探出一顆光頭,熊大爺沖著葉小安興高采烈地招起手來:“小安,小安,你回來了啊?”

    葉小安一見熊大爺,趕緊跑過去,忐忑不安地道:“熊大爺,我家……我家這是出什麼事啦?”

    熊偉道:“甭怕!哈哈,是你二弟回來了,你知道嗎,你家小二現在可是混大發啦,那派頭、那威風!哎喲嘿,我都形容不出來!你看見那些人了嗎?全是你二弟的手下。還有旁邊那麼多車,看見沒,大包小裹的,全是拉回你家的東西,你們老葉家這下子可抖起來啦。”

    “我兄弟回來了?”葉小安大喜。趕緊對熊大爺道:“大爺,咱們回頭再聊,我先回去看看我兄弟!”

    葉小安喜悅不禁地沖向自己家的胡同口,雖然知道那些身形雄壯、虎目晶亮,看著有些嚇人的武士是二弟的屬下,可是到了胡同口還是有些害怕。葉小安沖著他們客氣地點點頭,便一溜煙兒地閃了進去。

    ※※※※※※※※※※※※※※※※※※※※※※※※※※※※

    李國舅府上,李國舅擁著波斯國的金絲絨毯,懶洋洋地坐在紅泥小焙爐旁,從熱水中提起一隻永樂年間的青花小酒壺。微微一傾,酒液瀝下,灑進面前杯中,放下酒壺,向前邊做了一個請飲的姿勢。

    欠著屁股坐在椅上的徐伯夷趕緊搶上一步,將杯捧在手中,殷勤地道:“多謝國舅爺賜酒!”

    徐伯夷小小地抿了一口,便聚精會神地看向李國舅。

    李玄成慢條斯理地道:“剛才。葉小天已經回京了!”

    徐伯夷身子一震,瞿然看向李玄成,李玄成盯著泥爐中紅紅的炭火。冷冷一笑,道:“衣錦還鄉啊,我都沒有他那樣的氣派、威風!”

    李玄成一直覺得自己現在殘缺的只是身體,其實他並未注意到,他說這句話時,語氣又嫉又恨。其實身體的殘缺,已經或多或少地影響到了他的心理。

    下體的徹底壞掉。使得他的身體已經不能產生雄性激素,肌肉開始變得鬆馳、光滑、更加白皙。與此同時,他的心理也開始悄然變化。他依舊對瑩瑩念念不忘,他以為是自己不能忘情,其實他對瑩瑩已經很難說還有什麼*,如果說有,那也只是因為不甘而產生的執念。

    他恨葉小天,但大可不比對葉小天鄉下暴發戶似的炫耀產生嫉恨,曾幾何時,他是淡泊一切世間榮華,一心追求長生之道的,現在他的喜好和情感,都在改變著。

    李玄成輕輕籲了口氣,微微抬起雙眼,冷冷地盯向徐伯夷:“你說,咱們該怎麼對付他?”

    徐伯夷努力想了想,忽地雙眼一亮,問道:“國舅在禮部,可有熟識的朋友?”

    李玄成冷冷地道:“怎麼?”

    徐伯夷道:“他回了京,先要到禮部三天,去那裡接受覲見陛下的禮儀培訓,如果國舅在禮部有人,就可以趁機做些手腳,讓他不懂規矩,於御前失儀……”

    李玄成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道:“小家子氣!就算御前失儀,難道皇帝會殺了他?就算他是流官,輕了不過是聖心不悅,重了也不過貶上兩級,不會置他於死地。何況他此番進京要接受敕封的是土司之位,相對於地方上的穩定,小小失儀,陛下怎麼會放在心上。”

    “這……”

    “不是能讓他死的主意,就不用說了!”

    徐伯夷驚了一下,忍不住看了李玄成一眼,心道:“這位國舅爺竟比我還仇視葉小天!”

    不過,李玄成有心殺了葉小天,倒是正合乎他的心意,徐伯夷想了想,又振作精神道:“國舅手下,可有忠心耿耿且又武藝高強的部屬?”

    “嗯?”

    “咱們伺機刺殺,一了百了!”

    李玄成歎了口氣,慢慢垂下眼皮,慢吞吞地道:“你回去吧,回去掃你的地去吧!”

    徐伯夷慌了,忙道:“國舅何故不喜?”

    李玄成怒道:“且不說葉小天身邊侍衛重重,就算有機會下手,他如今不亞于一方封疆大吏,而且是要千秋萬載,世世代代為朝廷戍邊守民的!這樣一個人,在天子腳下遇刺身亡,將要惹出多大的風波?但凡露出一點蛛絲馬跡,本國舅除了一死,何以謝天下?我是要他死,不是陪他死!”

    徐伯夷擦著額頭冷汗,陪笑道:“是是是,奴婢再想想,再想想……”

    徐伯夷垂首想了許久,慢慢抬起頭來,臉上露出一副詭譎的令人心寒的笑容:“國舅,我有一計,不只可令葉小天死。而且可以讓他滿門抄斬,一個不留!”

    ※※※※※※※※※※※※※※※※※※※※※※※※※※※※※

    嚴世維半路與葉小安分了手,便登車返回自己的住處。

    這個嚴世維其實根本不是一個商人,而是播州楊應龍的手下。當日,楊應龍試圖利用格德瓦控制蠱教的計畫失敗。就打起了葉小天的主意。

    只是當時他支持格德瓦登位的意圖太明顯,葉小天又與展氏和安氏來往密切,楊應龍不好與他做太多的接觸。

    把遙遙留在葉小天身邊,只是他的一招暗棋,就算將來不能利用這個便宜女兒控制葉小天,憑著血緣關係。也能通過遙遙掌握不少葉小天的機密情況。

    就在那時候,楊應龍就開始打探葉小天的底細了,很快就被他查到,葉小天是京城人氏,而且有個孿生兄長。

    楊應龍的本心裡。還是希望能直接控制葉小天為他所用的,但是從葉小天的一貫表現來看,顯然對播州楊家頗有戒意,於是楊應龍就想到了一個備用方案:“李代桃僵”,而“李代桃僵”的關鍵,就是葉小安。

    楊應龍打算對葉小天還是要盡力拉攏,如果葉小天能夠為他所用,那就是他的一員得力幹將。來日他打天下坐江山,葉小天就是他征戰天下的一員急先鋒!

    如果葉小天不能為其所用,那就要使用備用方案。神不知鬼不覺地幹掉葉小天,用葉小安取而代之,要做到這一點,他先要把葉小安牢牢控制在手中,嚴世維刻意接近葉小安並拉攏誘惑,所執行的就是這個任務了。

    嚴世維為了接近葉小安。著實費了番功夫,他先找到一個犯官家屬主動攀親。主動大包大攬地替他們出面去賄賂獄卒,而且自己掏錢。那戶人家自然樂得有這麼一個熱心腸的好親戚。

    通過這種關係,嚴世維結識了葉小安,並很快成了膩友。葉小天沒有想到楊應龍圖謀深遠,居然早早佈局京城,而葉小安同樣沒有想到,他當作大哥的嚴世維,竟是包藏了何等禍心。

    嚴世維回了自己的家,家中管事立即湊上來說了幾句,嚴世維瞿然一驚,馬上舉步向書房走去。

    書房裡面,一個皮袍中年人正坐在爐旁烤著火,聽見房門響,只撩起眼皮看了一眼,並未起身。

    嚴世維歡喜地走過去,道:“大哥,你來了,天王那邊有什麼吩咐嗎?”

    坐在椅上烤火的這位,正是他的胞兄,同樣是楊應龍的心腹,名叫嚴仕星。嚴仕星道:“你這邊的事辦得怎麼樣了?”

    嚴世維在一旁椅上坐了,道:“那小子,現在是酒色財氣,無所不沾,已經被我控制住了。”

    嚴仕星呵呵一笑,贊許地道:“幹的好!葉小天今天已經回京了,這小子,在山裡做一世山大王嫌不過癮,打起了出山做世襲土司的主意,結果還真被他得到了。”

    “他娘的,這小子還真是氣運加身啊!難怪天王看重他!”嚴世維羡慕地嘟囔了一句,又道:“既如此,咱們是不是馬上把他幹掉,用葉小安取代他?”

    嚴仕星淡淡地道:“葉小天率生苗出山,步步為營,該大膽時大膽,該謹慎時謹慎,可現在他只出山一部,若是換了葉小安,他有沒有本事做到他兄弟接下來想做的事?”

    嚴世維想了想,搖頭道:“此人……怕是沒那個本事。”

    嚴仕星又道:“如果生苗不能出山,甚而失去控制,又回到深山龜縮不出了,對天王又有什麼用處!再一個,葉小天在銅仁對張、于兩拉一個打一個,打疼了換過來,繼續又拉又打,直到把兩邊都打得乖乖依附于他,順利把銅仁掌握在手,這等本事,換了葉小安行不行?他能否繼續維持並擴張局面?”

    嚴世維想了想,又為難地搖了搖頭。

    嚴仕星道:“此外,葉小安現在固然是酒色財氣什麼都沾,可他已經天良泯滅了麼?肯為了自家富貴謀害胞弟麼?”

    嚴世維又猶豫起來,嚴仕星道:“你呀!太莽撞!既然你也不能保證,現在就不是圖窮匕現的時候。葉小天做了幾年官,光是行止間的氣度威嚴就不是葉小安裝得來的,必須讓他在葉小天身邊多待些時間,好好地揣摩學習一下,另一個,就是你接下來任務的重點,離間這兩兄弟之間的感情,叫葉小安對葉小天懷恨在心,直至殺了他也不會眨眼!”

    嚴世維微笑起來,道:“明白!還是大哥高明!利用這段時間,還可以讓葉小天繼續擴張勢力,繼續把生苗搬出山來,到時候咱們利用葉小安全盤接收過來,為天王所用!”

    嚴仕星道:“敢將十指誇針巧,不把雙眉鬥畫長。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作嫁衣裳,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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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28 11:58:37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aeolian 於 2015-6-28 12:05 編輯

第632章 粗俗鄙夫


    葉小天直至傍晚時分才離開曲子胡同兒,冬日城天黑的早,他離開的時候時辰上並不算太晚,但外面已是漆黑一片。百餘人燈籠火把,護著車隊長龍招搖過市,那場面當真是壯觀、震撼。

    京城自有金吾巡城,不過他們老遠看見這等囂張的場面,只道是哪位極貴重的王公出行,雖說既未見到官幡,也未見燈籠上標明是何方姓氏,可時辰本就未到宵禁,卻也不敢上前攔住詢問自找沒趣,竟容他一路張揚地到了客棧。

    李秋池一直沒在葉家露面,就是忙著為葉小天安頓去了,他包下了距葉家極近的一整座高檔大客棧,又親自去禮部遞帖子確定東翁前往報到的時間,一切安頓妥當後,葉小天一行人正好趕到。

    「大人,這可是天子腳下,咱們如此張揚,會不會太過了?」饒是蘇循天對葉小天如今的權柄地位極是推崇,見葉小天這般招搖,包下了整幢大客棧,還夜巡北京城,也不免有些忐忑起來。

    葉小天微微一笑,低聲道:「你以為作為一方封疆大吏,我進了京,皇上就只會等我覲見?錦衣衛的密探、東廠的番子,只怕早就盯上我了,一舉一動都要報到皇上面前的。」

    蘇循天一驚,道:「那咱們不是更應該……」

    葉小天搖搖頭,道:「我所做的,正是皇上希望看到的呢。」

    他意味深長地拍了拍蘇循天的肩膀,便攬著哚妮的小蠻腰,很張狂地向樓上走去。一路行去,哚妮的腰鈴、足鈴叮叮噹噹響個不停,還真是比暴發戶還暴發戶。

    …………

    葉小天走後,葉家人聚在油燈下,就開始了一番熱切的討論。

    葉小安興沖沖地道:「爹,你一直擔心老二在外面混的並不如意。只是拿好聽的話回來叫你安心,現在你相信了吧?老二在銅仁,那可是一方土皇帝呢。」

    虎頭虎腦的拴柱忍不住插嘴道:「爹,你還不是說我二叔那兒窮山惡水,衙門口兒比土地廟還要小嗎?」

    葉小安瞪眼道:「去去去,小屁孩子懂什麼!」

    葉小安把板凳往老爹身邊湊了湊,繼續道:「老二這麼出息了,咱們幹嘛不過去?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嘛!再說了,老二現在可是土司老爺。他有自己的江山吶,咱們自己親人,不得過去幫他看著?誰敢保證外人不打他主意,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嘛!」

    「小安說的是呢,公公,您就別猶豫了,咱們就跟二叔去銅仁吧!」

    撫著綾羅兩眼放光,撫著珠玉眼珠子和珠玉一齊放光的葉大嫂戀戀不捨地回身走過來。親親熱熱地對葉老爹道,說完又瞪了丈夫一眼,道:「什麼老二老二的,他是你親弟弟不假!可親弟弟。人家也是土司老爺,要懂點規矩!」

    葉竇氏連連點頭,道:「小二自然是不會怪你什麼的,這孩子淳厚。知道疼家裡人。可是有了官身,家裡人就得幫他維護著。誰要是做了皇帝,就是親兄弟在外面遇到他。也得跪下行臣禮,就是為了給外人立規矩,所以啊,以後光自己人在沒關係,但凡有一個外人在,你對兄弟說話也得注意些。」

    葉小安唯唯稱是,又迫不及待地道:「那……咱們跟不跟二弟回銅仁吶?」

    葉竇氏看向葉老爹,道:「當家的,你看……?」

    以前一家人都是有些猶豫的,葉老爹擔心兒子其實混的沒那麼好,只是為了讓家裡人放心,葉小安是聽信了別人謠言,真以為銅仁是窮鄉僻壤、不毛之地,至於葉大嫂,不曉得二叔那裡究竟情況如何,又捨不得離娘家太遠,所以也不大同意。

    如此一來,一家人才遲遲未做決定,如今見了葉小天的氣派威風,還有什麼好說的,葉老爹想了想,便重重地一點頭,道:「二子說過也不止一回了,方才還又跟我提起來,既然如此,那咱們就去銅仁也好。」

    葉老爹抬頭對兒媳婦道:「你撿些娘家好用的禮物,明兒就和小安回去一趟,跟你爹娘說說咱們一家人的意思。」

    葉大嫂一聽,歡歡喜喜地答應下來。

    葉老爹微笑著皺起臉,滿臉的皺紋像一朵盛開的花,欣然道:「咱老葉家,祖宗保佑出了頭啊!小安吶,等你回來,和二子一起陪爹去上個墳,咱們給老祖宗上柱香!」

    ※※※※※※※※※※※※※※※※※※※※※※※※

    禮部主客清吏司主事陶希熙走進國舅府的時候,天色已經全黑了。一個家僕前方打著燈籠,引著陶主事進了花廳。

    李玄成一襲月白色的道袍,髮髻盤成道髻,正盤膝打坐。陶希熙進了花廳,悄然在旁邊站立,未敢發出一語。

    文官集團和國戚集團其實是對立的,但是同在一個屋簷下,相互之間又有著很密切的聯繫,同時,雙方也總有一些人有著對方的背景。比如這位陶主事就是李玄成保薦的。

    如果一位國舅摻和入閣大學士的評選,恐怕就跟捅了馬蜂窩似的,馬上會遭到文官團體的集體攻擊,直至把他噴得體無完膚,但只是安插一個小小的六品主事,大佬們也就犯不著為此和國戚集團鬧僵了。

    同為既得利益者,雖然彼此的陣營和立場不同,但也要求同存異,只要不觸及自己的底限,不會輕易大動干戈。

    過了許久,李玄成長長吁出一口氣,睜開了眼睛,一見陶主事恭立一旁,李玄成露出滿意的神色,下塌趿鞋,微笑起身道:「陶主事來啦,不要見外,自己坐嘛。」

    陶主事陪笑道:「對國舅理應敬重!」

    直等李玄成大袖一分,在一張椅上坐了,陶主事才退了兩步,在下首對面的椅上端端正正地坐下,輕咳一聲道:「國舅見召,下官不敢怠慢,一放了衙就匆匆趕來了,卻不知國舅可有什麼吩咐?」

    李玄成不慌不慢地拿起茶杯呷了一口。道:「明日,有銅仁府推官葉小天前往你部報到,學習見駕之禮,你可知曉此事?」

    陶主事身為禮部下轄四司中的主客清吏司主事,管的就是賓禮及接待外賓事務,自然知道此事,下午李秋池的拜貼就是送到他手上的。陶主事有些豔羨地道:「下官知道,這位葉推官,當真好運氣。不日就要受封為土司,子孫永享福蔭。實在令人羨慕。」

    李玄成呵呵笑道:「這個葉小天福薄啊,福薄的人卻有大氣運,那是會折壽的。」

    陶主事聽他話裡有話,不由神色一緊,微微傾身道:「國舅的意思是……」

    李玄成神色一冷,沉聲道:「我希望他死!」

    陶主事驚道:「國舅打算幹什麼?他是朝廷命官,馬上又要成為永鎮一方的封疆大吏,他……」

    陶主事說到一半兒,就被李玄成冷冷的目光給壓住了。

    李玄成道:「只要你幫本國舅辦成此事。我會在太後面前替你美言,一個員外郎肯定是跑不了的,便是給你一個郎中做做,也未必就不可以。你熬資歷還要多少年才升得上去?十年還是二十年?」

    陶主事面有苦色地道:「可……下官手無縛雞之力。實在殺不了人吶!」

    李玄成哈哈一笑,道:「誰要你殺人了,我只是要你親近葉小天,和他做朋友!」

    陶主事又是一呆。奇怪地道:「國舅的意思是?」

    李玄成招了招手,陶主事忙湊過去,李玄成對他竅竅私語一番。又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道:「簡單吧?你只小小出一把力,便能少奮鬥二十年,難道還不值得?」

    陶主事目光飄忽,躬著身子翹著屁股,還是不肯答話,李玄成神色一冷,又道:「本國舅雖是國戚,不該干涉政務,但是要撤掉一個小小主事,還是容易的,尤其是……你本來就是本國舅保舉的!」

    陶主事掙扎半晌,終於俯首,軟弱地道:「下官知道了,遵照國舅吩咐便是了!」

    李玄成仰天大笑起來:「哈哈哈哈……」

    ※※※※※※※※※※※※※※※※※※※※※※※

    一身飛魚錦袍的宇無過在小太監的引領下穿過繁複、曲折、幽深的皇庭大內,來到一處幽靜的宮室。雪已掃淨,堆在牆邊,庭院中幾樹梅花在燈光下現出鮮麗的紅色。

    宇無過無心欣賞美景,匆匆走到廊下,那引領的小太監對守門的太監低聲說了兩句,便躬身退下,那守門的小太監向宇無過客氣地道:「宇大人,皇上等你多時了,請跟奴婢來。」

    這宇無過是如今的錦衣衛指揮使,乃是天子近臣,那小太監對他自然客氣幾分。宇無過跟著小太監進了宮闈,轉入一處靜室,就見帷幕低垂,檀香陣陣,一身明黃便袍的萬曆皇帝正伏案批閱著奏章。

    初履帝權時的歡喜新鮮已蕩然無存了,兩三年下來,萬曆天子已經有些厭惡了這種生活。老大帝國,所有重大決策集中於他一人之身,那真得是日理萬機才行。

    萬曆又批閱了兩份奏章,看看依舊摞得高高的奏章,嘆了口氣,這才抬起頭來,宇無過馬上上前見禮:「臣宇無過叩見陛下!」

    萬曆懶洋洋地擺了擺手,等他垂手站定,才道:「葉小天到京了?」

    宇無過趕緊道:「是!臣自通州,就開始派人盯著他,這個葉小天……」

    宇無過把葉小天一路如何招搖的事兒對萬曆皇帝詳細述說了一遍,批閱奏章正批得心煩意亂的萬曆天子全當是笑話聽了,不時露出忍俊不禁的表情。等到宇無過說罷,萬曆撇了撇嘴角,露出一絲不屑的模樣,道:「據你看來,此人志向如何?」

    宇無過笑了笑,道:「封妻蔭子,永享富貴,足矣!」

    萬曆天子已經召見過東廠的人,所說的情況與宇無過的說法大體相同,這時聽宇無過也這麼說,萬曆皇帝不禁呵呵地笑了起來:「想要這些麼?那朕自然可以給他,只要安份些,別給朕添亂子就好。」

    萬曆天子想了想,含笑道:「叫他去禮部學學規矩吧,三日後再來見駕,省得君前失儀,丟了體統!」

    宇無過連忙躬身道:「臣遵旨!」

    萬曆皇帝拂了拂袖子,漫步走開去,帷幔一分,身影已然消失,只有他的歌聲漸行漸遠:「堪笑這沒見識街市匹夫……,聲音多廝稱,字樣不尋俗。聽我一個個細數:糶米的喚子良;賣肉的呼仲甫……開張賣飯的呼君寶;磨面登羅底叫德夫:何足云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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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29 01:22:05 |只看該作者
第633章 土豪


    葉小天一大早便送哚妮去陪老娘,日上三竿時分才去了禮部。

    其實葉小天當初在金陵做會同館大使的時候,也曾對大明官場禮儀惡補過一番,不過記在心里和曾經做過是兩回事兒,而且若是只能記著而從未用過,想要做時回想的速度可不快,覲見天子的時候可不會容人慢慢去想,因此到禮部演習一番還是有必要的。

    “足下就是葉推官,哎呀哎呀,久仰久仰!”禮部主客清吏司主事陶希熙一見葉小天便滿面春風地迎上來。蘇循天偷笑道:“他久仰什麼,大人在京城很有名麼?”

    李秋池不動聲色地踩了踩他的腳尖,沒有說話。

    葉小天十分意外,他在天牢“接待”過的官兒可不是一個兩個,從他們口中早知京官兒的傲氣,地方上一位權重一方的大員,到了京城六部衙門,面對一個比他低了五六品的小吏,也得陪著笑臉,任人呵斥冷遇也不敢露出怒色,沒想到這位陶主事竟如此客氣。

    葉小天是個驢脾氣,你敬我三分,我還你一丈,你對我不起,我就是一頭犟驢子。如今人家客氣,他馬上也換了一副笑模樣,拱手迎上,道:“下官見過主事大人!”

    這位主事是六品官,和戴同知一個級別,葉小天現在還是推官身份,七品官,和他差著兩級,是以要先行見禮。葉小天腰剛彎下去,就被陶主事攙起來了,哈哈笑道:

    “葉大人,不要客氣!你以一介獄卒之身離開京城,不過數年,連連高升,現在馬上就要成為一方土司,你可是京城裡的一個傳奇了呀,較之古來拜將封侯者還要令人艷羨,哈哈哈……”

    陶主事說著,便親熱地攀住了葉小天的手臂,道:“來來來,咱們這就去主客司,你不用擔心,面君之禮說難也難,說不難也不難,陶某好生給你講解一下,稍加練習就能純熟了。”

    葉小天道:“是!有勞陶大人。對了,不知這禮部侍郎,可還是林大人吶?”

    陶主事驚訝地道:“怎麼?葉大人認得林大人?”

    葉小天微微一笑,略顯神秘地道:“這個……,咳!算是有段香火情吧!”

    陶主事肅然起敬,連忙道:“原來如此,大人可是想先去拜會林大人?”

    葉小天拱手道:“有勞陶兄!”

     “不必客氣!”陶主事笑容可掬地道:“走,我領你去!”  

    二人一路說笑,那陶主事毫無京官架子,對他十分禮遇,待二人來到侍郎的簽押房,已經十分熟稔了。陶主事讓葉小天稍候,便上前與門房小僮低語了幾句,那小僮好奇地看看葉小天,便轉身進了屋。

    葉小天並非臨時起意要見林侍郎,而是有意重續舊誼。常言道,朝中有人好做官,貴州但凡數得上字號的大土司,在朝裡其實都有關係,他們來往也未必有多密切,但逢年過節一份厚禮是少不了的。

    不要小瞧這份關係,關鍵時刻就能起大作用。比如說播州楊家和水東宋家現在常起糾紛,還打過幾場不成規模的惡仗,但他們雙方在朝中都有關係,即便有些風聲傳到皇帝耳中,站出一位大臣,輕描淡寫地說一句:“不過是該地民風剽悍,村民聚眾鬥毆罷了,尋常事耳!就是他們自己的土司都不放在心上,陛下心懷天下,何必過問這一地一隅一撮小民的糾葛呢”,便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了。

    葉小天現在也有心培養自己在朝中的關係,要說是利益代言人現在還言之過早,不過只要對他有些好感,適當的時候肯為他說句好話,就是一個良好的開始。

    而他在京城別無門路,唯一認識的就是林侍郎,林侍郎年紀不大,現在才四十多歲,還有更進一步的機會,值得進行感情投資。所以,今天學不學面君之禮還在其次,首要之事是跟林侍郎搭上線。

    那小廝不一會兒就匆匆出來了,神態較之方才客氣了許多:“我家侍郎有請葉大人!”葉小天整了整衣冠,向陶主事點點頭,便隨那小廝走進去。

    林侍郎正站在案後揮毫潑墨,葉小天剛一轉過屏風,林侍郎就擱下筆,微笑著抬起頭來。案上鋪著偌大一張宣紙,其實上邊點墨也無,林侍郎根本就不是在寫書法,而是要迎接葉小天。

    不過,兩人品階差得實在太遠,不要說出迎,就算是起立相迎,對林侍郎來說都有些跌份兒,可真要論到實惠權力,這位即將成為土司的推官大人可是連他也要眼紅三分的,所以他才煞費苦心地選擇了這種方式,既不自降身份,又能對葉小天顯示出禮遇。

    葉小天是在專門關押貪官污吏的天牢裡混過的,這些門道自然清楚,目光往紙面上一落,也就明白了林侍郎的意思。

    葉小天向前三步,就欲拜倒。只是他的動作並不快,已經從案後繞過來的林侍郎是向前走的,他又主動搶上三步,這一跪,雙臂正好被林侍郎架住:“免禮,免禮,哈哈,林推官,你我葫縣一別,好像也沒多長時間呀,想不到你步步高升,順達如此,我看用不了幾年,本官要向你參拜啦!”

    林侍郎開著玩笑攙起葉小天,道:“坐吧!”

    林侍郎回身到了上首落座,葉小天這才坐下,笑道:“葫縣一別,下官對大人甚是想念。今日有機會回京,面謁大人,心中實在歡喜。”

    不管這是真心還是假話,林侍郎聽了還是高興的,況且林侍郎現在正是事業的上升期,也需要形成自己的派系,當初雖招攬葉小天不成,但是葉小天也是今非昔比了,大可結交一番,引為奧援,是以聽葉小天有親近之意,林侍郎也很高興。

    陶主事站在門外無所事事,便倚著紅漆廊柱想起了心事。李國舅交待給他的任務,說起來確實並不嚴重,而得到的回報卻是成為主客司郎中,這個險,值得冒啊!

    不要看主客司郎中是五品官,他是正六品,只差著三級,可這是京城,就是往上爬一級,都是難如登天的事兒,每出現一個空缺,你不曉得前邊有多少人盯著,而且人人都有後台、有背景,那是容易升上去的?

    再者說,雖只高了三級,那權柄和待遇可大不相同了,郎中上邊就是侍郎,只要他能站到那個位置,就有資格建立自己的班底,不只他可以選擇某位重臣投靠,重臣們也會在他們這一級的官員中物色黨羽,安知來日他不能成為侍郎、尚書?

    接近葉小天,讓他相信自己……

    想著李玄成交待的任務,陶主事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眼神兒深沉的可怕。

    ……

    簽押房內,賓主盡歡。

    想跟人家攀交情,有些話有些事也得點到為止,若是賴著不走,沒完沒了的,惹人心生憎惡,那就起反效果了,是以葉小天在一句風趣的話逗得林侍郎哈哈大笑的當口兒,便趁機起身道:“侍郎大人公務繁忙,下官就不多打擾了,這就告辭。”  

    林侍郎笑容滿面地道:“好!你去吧!”

    葉小天拱禮而走,只走出兩步,忽又站住,彷彿想起了什麼,輕輕一拍額頭,回身道:“大人雖正當壯年,還是應該多多保重身體呀。下官這兒有對玩物,送與大人,閒暇盤玩,有益身體。”

    葉小天說著從袖中摸出一對核桃,在手中一盤,“噹噹”地發出清脆悅耳的金玉之聲。林侍郎一瞧這對核桃呈朱紅色,晶瑩剔透,顯見是盤玩多年了,雖不值太多銀錢,卻也是個稀罕物件兒,便笑吟吟地接過來。

    那對核桃入手頗沉,清涼沁骨,觸之光潤如玉,果然是盤玩出來的上等文玩,葉小天又向林侍郎拱一拱手,這才告退。

    林侍郎揉著核桃回到案後坐下,目光一垂,忽然覺得有些不對,急忙把那對核桃湊近了看,登時大吃一驚,這哪裡是盤玩出來的核桃,分明是真正的紅玉雕刻而成啊!

    常言道:“玉石掛紅,價值連城!”這對紅玉核桃何止是掛紅,根本就是艷若雞冠,油脂光澤,細膩溫潤之極。自古玉石分五色,以紅為最上等,蓋因品相最好的紅玉最是難覓。

    這一對玉核桃……  

    林侍郎掂了掂那對核桃,迅速 ​​估出了它的價值:在達官貴人云集、寸土寸金的西城,可購五進院落的豪宅一幢,同時買美婢俏童百人,另還可在京郊購良田千畝。

    林侍郎頓時倒抽了一口冷氣,這位未來的土司老爺,出手忒也豪綽了!想到剛才葉小天盤著核桃居然叮噹作響,雖說紅玉最硬,可是力道稍有不妥,也會碰掉那雕刻極其逼真的紋路,他居然當成真正的核桃盤玩……

    林侍郎攥著這對核桃,小心翼翼的不敢轉動一下,這要是掉到地上,哪怕只跌壞一個碴兒,就是一個如花似玉、百媚千嬌的二八女郎不見了踪影,心疼啊!

    林侍郎趕緊回身從身後的書架上翻出一隻盒子,那盒子裡本來盛著一方名硯,林侍郎一手攥著核桃,另一隻手打開匣子,把裡邊的名貴硯台往桌上一倒,管它是否碰壞,馬上扯過那張宣紙,把一對核桃裹得嚴嚴實實,塞進匣子,這才如釋重負地坐下來。

    “這個葉小天,真是有心了……”

    林侍郎撫著匣蓋,微微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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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30 00:16:28 |只看該作者
第634章 面君


    葉小天在禮部三天,認真學習覲見天子時的禮儀和應用的敬語,其實也不是全天練習,每天只有一個半時辰的學習,其他時間自由支配。

    也因此,這三天葉小天做了許多事,走親訪友、拜會鄰居是必不可少的,到處撒錢也是必不可少的。這大概是國人的一個習慣了,如果在異載他鄉一住經年,回到故鄉的人大多這麼做。

    他們可能真的混的很少,也可能只是打腫臉充胖子,但是都抱著「衣錦還鄉」的念頭,不想讓親朋故友看輕了自己,葉小天的確是抖大發了,這方面自然是不會吝嗇,所以葉小天就成了散財童子!

    在禮部的學習其實也不容易,因為禮部需要教給他的不只是面君之禮,因為到了年關,皇帝要大宴群臣,像葉小天這樣新晉的地方土司,而且他的部屬來自深山,有「歸附」的政治意義,出席國宴是必然的事。

    所以舉凡接受敕封、參加國宴、見到其他朝廷重臣,應該是什麼禮節、如何談吐、稱呼,陶主事都是事無鉅細,悉心教導,虧得葉小天腦瓜靈活,領會極快。

    三天下來,葉小天想著要在京城經營人脈,陶主事又有意接近他,兩人也成了關係極密切的朋友。

    嚴世維這兩天一直沒來葉家,那時他來了也沒用,葉小天只要在家,就帶著大包小裹走親訪友,期間還和父親、兄長一起去祭掃了祖墳,哪有功夫招待他。

    第三天嚴世維終於來了,葉小安急忙向葉小天引薦:「二弟,這是大哥的好友,嚴世維嚴兄,在京城,對為兄一向照顧!」

    葉小天看了眼嚴世維,拱拱手道:「嚴兄。何處高就啊?」

    葉小安吞吞吐吐地道:「啊!嚴兄……嚴兄是個商賈,不過生意做得極大!」

    葉小安也知道,自己兄弟現在是大官了,而商賈是賤業,雖說大商賈富可敵國,早就可以出入王侯府邸待如上賓,真正的社會地位並不受太祖定下的等級制度限制,可嚴世維顯然還沒達到那一層次,深恐二弟一聽他是商人便生鄙視,未免會令嚴世維難堪。所以說的吞吞吐吐。

    葉小天自然明白兄長心意,一瞧他這副模樣,就知道他在擔心什麼,不用暗笑:「看來大哥還真是把這位嚴先生當了極好的朋友,否則不會擔心我給他膽子看了。」

    葉小天當然不會讓自己大哥為難,便客氣地對嚴世維道:「多謝嚴兄對家兄的照料!」

    嚴世維已經聽葉小安對他說過自己兄弟的身份,這時嚴世維也就扮足了商賈模樣,誠惶誠恐地對葉小天道:「推官老爺……不不不,土司老爺。您言重了,言重了,我和小安……啊不!我和……小人和貴府大老爺性情相投,不是不是。承蒙貴府大老爺抬愛……」

    嚴世維不但扮的像,語無倫次地說著話,還硬生生地憋出一腦門的汗,葉小天不禁莞爾道:「你不要慌。一貧一賤,交情乃見。你是大商賈,我那兄長只是天牢一獄卒。高攀了你,可沒見你嫌棄,如今我葉家僥倖發達,又豈有嫌棄舊友的道理?」

    嚴世維滿臉堆笑,連聲道:「是是是,大人您說的是。」

    葉小天道:「馬上我就要進宮見駕,現在實在無法招待嚴兄,失禮的很。等我從宮中回來,再設宴款待嚴兄!」

    嚴世維連連擺手:「哎喲!可不敢當!可不敢當!大人您忙,您忙!」

    葉小天和父母說了一聲,又向嚴世維客氣地打過招呼這才出門,車馬早在門前等候,葉小天登車便往皇宮行去。

    葉小安等兄弟走了,把嚴世維拉到院子裡,小聲埋怨道:「我兄弟今天要面君見駕,我不是跟你說了明天來麼,這麼匆忙的時候,怎麼好替你引見。」

    嚴世維搓著手訕笑道:「我這不是聽說你兄弟做了大官,心裡緊張,怕算錯了日子麼,三天之後,還是第三天,實在拿不準了。沒事沒事,我明兒再來拜訪就是。對了,反正無事,要不咱們現在出去轉轉?」

    葉小安想起那位初音姑娘,還有那位尚未謀一面,聽說也是身懷名器的雨辰姑娘,頓時心癢癢的,忙道:「好,咱們出去走走!」

    他知道娘子對這位嚴大哥沒有好臉,是以也不與家人招呼,便拉著嚴世維走了出去。嚴世維偷偷瞟他一眼,道:「雖然聽你說過了,可是親眼看到你二弟,和你長得一模一樣,卻是那麼大的官,真有些不敢置信呢。」

    葉小安笑道:「不說你,我也是這樣呢,每天早上起來,我都害怕。」

    嚴世維奇道:「你怕什麼?」

    葉小安道:「怕我二弟回來,還當了土司老爺的事是一場夢唄!」

    嚴世維也笑起來:「怎麼可能,你們葉家,現在是真的發達了!以後還要多多仰仗賢弟你啊!」

    葉小安道:「應該的,應該的,當初我只是一個小小獄卒,嚴大哥沒嫌棄過我,現如今我們葉家發達了,自也不會忘了嚴大哥,你放心,你去銅仁做買賣的事兒,包在我身上,有我二弟照顧你,一定站得住腳!」

    嚴世維連聲稱謝,故作玩笑地道:「你二弟要是不肯幫我也沒關係,有賢弟你就成了。反正你家這位土司老爺和你生得一模一樣,真需要請你二弟幫忙的時候,只要讓你換上他的衣服陪我走一趟,外人誰能認得出來?」

    葉小安在天牢的時候,有一次上頭送來一名犯官,因為抓得急,人送來時官袍還沒脫,換了囚服送進牢房,在把官服上繳之前,他們幾個獄卒就輪流穿著那襲官服過了次乾癮,這時聽嚴世維說的有趣,不禁躍躍欲試起來。

    嚴世維點到為止,並未深說,來日方長,現在還不是時候,許多種子,要一顆顆悄悄埋下去,然後等著它一粒粒地發芽……

    ※※※※※※※※※※※※※※※※※※※※※※※※※※

    葉小天前往皇宮的時候並不慌張,他很清楚,一個帝國是由各種勢力關係盤根錯節地共同構成的,其中任何一環出了問題都會引發一連串的問題,作為最高統治者都要為此大傷腦筋。

    所以,他的此番還鄉行,必然可以滿載而歸。雖說皇帝未見金殿公開接見,說明還有考察的意思,但是通過考察的概率至少七成以上。

    而且此次回京,他刻意扮暴發戶,招搖顯擺,顯得粗鄙不堪,如果是位朝廷大員如此,不但皇帝瞧他不順眼,言官們更是早就把彈劾奏章雪片兒似的遞進去了。

    可是因為他是土官,是一方土司老爺,結果卻是整個朝廷集體緘默。因為這樣的土司,才是皇帝和大臣們心目中合格的土司,一個可以世襲的、可以像皇帝一樣管治自己轄內百姓的土司,如果清廉、知禮、博學、睿智,那絕不是皇帝和大臣們所樂見的。

    所以,他這番燒包粗鄙的表現,又給他在皇帝和內閣成員的心中加了分,現在至少有八成把握可以獲得敕封。然而儘管如此,趕到宮城前,見到那巍峨壯觀、彷彿天上宮闕的皇宮建築群時,葉小天還是情不自禁地心跳加快,呼吸急促起來。

    他自幼在京城長大,但皇宮什麼樣兒,他還是頭一回見到。葉小天下了車駕,再往前去,還有很廣闊的一片廣場,這裡已經不容許車馬走動了。

    他回頭看了看,身後的幾輛大車業已停了下來,那上邊都是他送給天子的禮物:波斯、大食的精美玻璃器皿、鹿茸麝香、牛黃狗寶、西域的香料,青海的番獒等等。

    葉小天整理了衣衫,扭頭看了眼李秋池,只見李秋池比他還要不堪,站在那兒臉色脹紅,望著金碧輝煌的宮殿建築群兩眼發直。

    眼看著自幼耳孺目染的那座高高在上恍若天庭的皇宮陡然出現在眼前,長久蓄積在心底形成的威壓可不是輕易就能消除的。也許每日出入宮闈入宮見駕的大臣們早就對皇宮見慣不怪、毫無感覺,可第一次見到他的人,誰不心生震撼。

    葉小天長長吸了口氣,手往李秋池肩上輕輕一拍,待李秋池漸漸恢復了平靜,這才當先邁開大步,向前走去……

    禮物被太監們接收了,李秋池和侍衛被擋在了宮門外,只有葉小天一人被一個小太監引著進了皇宮,重重宮闕,道道門戶,葉小天已經走得腿軟,這才見那小太監在一座宮殿前停下。

    這裡是御書房,皇帝日常批閱奏章的所在,葉小天在這裡一等就是一個時辰,站得腳後跟生痛。葉小天不時的變換著左右腳的重心,以減輕身體的不適,偷眼瞟了瞟引路的小太監和門口的侍衛,卻見他們恭謹而立,彷彿石刻的一般,整整一個時辰,居然一動沒動。

    葉小天見了不由暗自感慨,什麼本事都是練出來的啊,在宮裡做個奴才,也得有人所不能的本事。

    終於,在又候了一刻鐘後,裏邊終於出來一個大太監,往階下一掃,拂塵一揚,高聲道:「宣,銅仁府推官葉小天見駕!」

    葉小天頓時精神一振,二十四拜都拜過了,能不能給子孫後代掙個金飯碗,就看這最後一哆嗦了!萬曆,我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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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6
發表於 2015-6-30 00:42:29 |只看該作者
第635章 我要上春晚


    萬曆有些好奇地看著走進來的這個年輕人,這個人的歲數與他相當,比他略瘦些,眉目很是周正。就見他大步走進殿堂,與天子目光一碰,那身著七品推官服的年輕官員明顯一愣。

     “大膽!竟敢直視君上!”萬曆身邊一個容顏清秀的太監低斥一聲,那年青推官如夢初醒,輕輕“啊”了一聲,趕緊搶上兩步,撩袍跪倒,重重一頓首,撅著屁股伏在那兒不動了。

    萬曆扭頭看看自己的伴當太監,一臉詫異,伴當太監也是一臉的莫名其妙,引著葉小天進來的那個小太監緊張地往葉小天身邊湊了湊,低聲道:“說話啊!叩頭啊!你別不動啊!”

     “啊!”葉小天恍然大悟,急忙拜了三拜,挺起身子,用鏗鏘有力的聲音道:“臣,銅仁府推官葉小天見駕!”

    而且,拜之前你得先向皇帝自報身份,然後再行禮,葉小天是乾淨俐落地先行了禮,再向皇帝報名,這且不說,他還直起了腰瞅著皇帝說話,整個兒都弄擰了。

     “不對!不對!你先唱名,再行禮!”旁邊那小太監已經急得滿頭大汗,伴當太監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萬曆皇帝也有些忍俊不禁,嘴角抽了抽,忍笑道:“免了,平身吧!”

     “是!謝皇上!”

    葉小天如釋重負地從地上爬起來,臊眉耷眼地衝皇上解釋:“臣其實是記熟了禮節的,只是臣第一次拜見天子。是以有些失措,還祈皇上恕罪。呃……皇上龍威莫測,小臣戰戰兢兢……”  

    葉小天之前失儀,萬曆皇帝也看出來了,這小子是頭一回見皇帝,嚇的,所以心中也不免有些小小虛榮,並未生氣。待見葉小天起身,居然像嘮家常似的跟他解釋,就有些好笑了。

    這時葉小天又自作聰明地拍了句馬屁。皇帝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宮裡頭拍馬屁的高手很多,能混到天子身邊做大太監的那個不是拍馬高手?可人家拍的那才叫不著痕跡,叫你聽了身心舒泰,偏偏感覺不到他是在奉迎你,而這個葉小天的手段實在是太拙劣了些,讓萬曆皇帝聽了也無法端起皇帝架子了。

    金碧輝煌的皇宮大內在初見它的人眼中,彷彿天上宮闕,對自幼居於其中的萬曆皇帝來說。宮廷固然壯麗輝煌,卻欠缺自然的風采,因而顯得平淡無奇。即使雕樑畫棟之上刻滿了栩栩如生的飛禽走獸,也因缺少鮮活的血液而顯得乾枯單調。

    正當青壯年的他。愛情本是枯躁生活中極好的調味品,但宮廷裡的女人又大多不合乎他的心意。宮女和后妃的選擇,美麗與否並不是最重要的標準,她們普通來自北京和周邊省份。首要的是出身平民,家世清白,有教養。相貌端正,牙齒整齊、身無疤痕……

    過於苛刻且統一的標準,使得皇宮大內所充斥的女人,大多彷彿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絕色佳麗罕見,醜女也是罕見,一個個在他面前說美也不美說醜也不醜、規規矩矩形同木偶且容貌相仿的女人,把萬曆皇帝的激情也消磨殆盡了。

    在他年青的生命中,有趣的事兒實在不多,除了看戲時能找到一些快樂,此時見到這個明明有點笨拙,偏還賣弄小聰明的葉小天,也算是給他枯躁的生活提供了一點樂趣。

    萬曆皇帝龍顏大悅,笑吟吟地吩咐道:“來啊,賜座!”  

    伴當太監有些驚訝,以葉小天這樣的品級,本來是沒有君前賜座的尊榮的,看來皇上對這個土包子土司印像不賴啊。伴當太監一面想著,一面便吩咐人搬了把錦墩過來,和氣地向葉小天打了個手勢。他們是天子的家犬,天子看在眼裡的人,他 ​​們自然也會表示自己的善意。

    葉小天暗暗鬆了口氣,知道這至關重要的第一關在自己的裝憨弄傻中已經算是通過了。方才他雖抬起頭,直愣愣地看著萬曆,其實並未真的打量這位年輕的天子,而是在努力演自己的戲,這時才悄悄瞟了萬曆皇帝一眼。

    這位年輕的天子穿著一身明黃色的便袍,頭戴純陽巾,雖然體形微胖,卻也是透著一股子清雅飄逸的味道。葉小天只是飛快地一瞥,便收回目光,萬曆道:“你本流官,緣何會得到山中野民推崇呢?朕甚是好奇啊!”

    這個問題葉小天倒不擔心,就連貴州當地的山外居民對山中百姓都有種種不切實際的謠傳,遠在京城、深居大內的天子是否了解他們就可想而知了。

    京城百姓們居於帝國中心,見識較其他地方的百姓要廣泛的多,可是在他們大多數人眼中看來,貴州卻是偏荒僻壤,窮厄到了無法想像的地方,那麼對於他們更陌生的山民,他們又了解多少呢?

    如此一來,葉小天自然可以放心發揮,於是他便撿那迎合聖意地話,添油加醋地編排了一番,萬曆皇帝心中,那些避世隱居山中的生苗本就和桃花源中描述的避世之民差不多,不諳世事,對內純樸,對外卻不甚講道理……  

    萬曆皇帝饒有興致地聽了半晌,又道:“貴州地方,由土司們分別據地守土,為國治民。山中百姓出山,勢必需要從他們掌握的領地中分割,貴州地方的土司們願意麼?”

    葉小天有些不服氣地道:“臣以為,普天之下,莫非王王,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區區夜郎之地,何能例外?只是黔地山高路險,管治不便,所以天子委之於地方,可這並不代表黔地便可獨斷獨行,不受天子管轄啊!”

    年輕的萬曆天子聽了這話聖心大悅。這葉小天不愧是從京城走出去的人吶,看看這覺悟,就是比地方上那些傳承了千百年的土司們高啊!把他封為土司,那就是給那些聽調不聽宣的土司群里扔進一根攪屎棍,好事!

    不過……

    這話聽著漂亮,然而卻並沒有什麼卵用!

    事實上,那塊地方就是土司們說了算的,帝國一直插不進手,若有不痛不癢的吩咐,土司們會給皇帝面子。照做無誤,只要損及到他們的根本,他們有一萬種方法把朝廷的政令在照頒無誤的同時當成一個狗屁,根本無法執行下去。

    如果葉小天只會說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話兒,萬曆皇帝雖然喜歡,也得考慮考慮這個祖墳冒了青煙的幸運傢伙,究竟有沒有本事駕馭他的部落,並且在群雄並舉之地紮下根來了。

    若是任命他為土司,只會給帝國添亂。那皇帝還是寧願維持現狀。幸好葉小天正氣凜然一番之後,馬上就切入了實際。

     “臣不敢欺瞞陛下,山中部落出山時,也曾與山外部落有過糾紛。好在山外土司意見也是不一,有些土司大人是讚成接納山中部落的。山外地廣人稀,許多部落佔據了大量土地,也不過是任由野草瘋長、歲歲枯榮。如今拿出一塊來安置山民,也不覺心疼。有些土司雖然不同意,但山民剽悍。又有一部分土司支持,他們也無可奈何。因之,臣有把握,不生動盪。

    這番話聽著一點問題都沒有,但細細分析,卻全是問題。山中部落出山時曾與山外部落有過糾紛?這糾紛究竟有多大?山外土司意見不一,這句話更是大有玄機。

    是山外土司們利益不統一,還是山中部落對其中一些土司進行了拉攏?這其中有大把的想像空間。臣有把握不生動盪,這個動盪和方才的糾紛相映成趣,究竟什麼才算是動盪呢?

    他奏對的人可是皇帝,這個不生動蕩的承諾顯然是說不會給皇帝給朝廷找麻煩,如果只把麻煩限制在銅仁一地甚或貴州一地,那麼哪怕是人腦子打成狗腦子,這位萬曆天子顯然也是樂見其成的。

    葉小天先展露了自己粗鄙的一面,又稍露了狡黠的一面,畢竟他也清楚,皇帝不希望他野心勃勃,可也不希望他愚蠢無能,否則他還有什麼價值可入皇帝的法眼?大概只有留在京里當個段子手,天天哄皇上開心了,那樣的弄臣並不是他想要的啊。

     “哦?”皇帝咀嚼著他這番話,越是回味越覺得意味深長。皇帝沒有說話,葉小天便也不再多言,只是低頭盯著自己的腳尖,彷彿正在金磚上尋找螞蟻。

    萬曆沉吟良久,這才向葉小天微微一笑,道:“過了大年,朕才會升殿上朝呢,你的家就在京里吧?那你就留在京城過大年吧。初二晚上,到宮裡來,陪朕看戲!”

    皇上家過年,最大的娛樂活動就是看戲,而有幸被邀請入宮看戲的臣子,那就是莫大的光榮,哪怕他進了宮連皇上的面兒都看不清,只在台角站著陪看一會兒,出去一說也是身價倍增。

    別人哪知道你當時是個什麼境況,你能被皇帝召進宮去陪同看戲,就說明皇上心裡有你,就證明你現在的地位不但穩如泰山,而且還有上升空間,簡在帝心嘛。

    但是皇帝御口欽點的人極少,每年安排哪些人進宮侍駕,大多由皇帝身邊的親信大太監們安排,而陪看的人數又是有限的,所以每逢春節,京官兒便使盡渾身解數,只求能進皇家梨園露一小臉。

    參加皇室“春晚”吶!這等一票難求的情況下,葉小天居然順利拿到了一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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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 00:11:47 |只看該作者
第636章 刷存在


    眼看著娘和大嫂在小小的廚房裡忙得團團轉,葉小天忍不住道:「娘,今兒大年三十,你蒸那麼多饅頭幹什麼?這都第五屜了,不是說二十六才蒸饅頭嗎?」

    「去去去,出去,你懂什麼。咱們家二十六那天蒸的饅頭太少,這不你回來了,咱家也寬裕了,得補上,討個吉利!」葉竇氏扎撒著兩手面,一邊解釋一邊把葉小天轟出了廚房。

    二十四,掃房子。二十五,糊窗戶。二十六,蒸饅頭。到了年底,家家戶戶都這樣,葉家今年尤其的熱鬧,平時房子小,最怕人扎堆,可到了年節,家裡要是空空蕩蕩的,誰心裡也不好受,那是越熱鬧越好。

    拴柱裡屋外屋地亂跑,口袋裡揣著二叔買給他的糖,時不時還要跑去供桌上偷偷抓一把灶糖,其實大人都看在眼裡,只是佯裝沒看到而已,於是自以為得逞的拴柱便美滋滋地跑開了。

    老百姓家過年,皇上家也過年。皇帝平時是分餐、分宿,絕對的孤家寡人,難怪當皇帝的都要稱孤道寡,不過大年三十兒他就得和后妃們一塊進膳了。

    次日皇帝要祭天壇,要接見百官朝賀,要參加各種喜慶儀制,當天晚上還得和皇子皇孫們一起進膳。

    不過萬曆皇帝自己還年輕的很,皇孫一個也沒有,皇子皇女倒是有幾個,最大的也才五六歲,要由他們的母親和奶娘陪著過來,和他們的皇帝父親一起用餐。

    等到大年初二晚,跟著老爹奔波了兩天的葉小天總算有了充足的理由解脫,早早就跑到宮門外等著參加春晚了。這兩天哪是拜年吶。根本就是陪葉老爺子顯擺。

    兒子這麼出息,當爹的說不出的高興,正好趁著拜年的機會,就連十幾年沒有聯繫的遠親舊友他都想走一走,就為告訴人家一聲。他兒子做官了,做了一個好大好大的官,連皇上都見到了!

    葉小天趕到宮門外,發現竟然有許多大臣已經先於他趕到了,令他頗感意外。其實皇上看戲,只有重要大臣才有安排好的座位。其他人都是共坐條凳,座位也不固定。

    所以有經驗的官兒都早早趕來排隊,看戲還在其次,就為了靠皇帝近點兒,露臉的機會多些。葉小天一身推官袍服。站在盡著朱紫的大員堆裡顯得特別扎眼,誰也不知道這麼小的一個官兒怎麼也來了。

    不過人群中總有些耳目靈通的,悄悄對別人解說一番,關於他的身份便很快傳開了。皇親、國戚、功臣、官員、外賓,五大集團,葉小天都不在其中,他是現場唯一一個「跳出五行」的土司老爺。

    任哪一堆兒他都混不進去,只能孤零零一個人站著。林侍郎其實已經看到他了。不過並未招手把他喚進自己的陣營,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還是隱秘一些好,沒必要宣揚的無人不知。

    等到時辰差不多了。就有太監趕出來引領眾官員入宮。他們到了皇家戲園子搶了座位坐好,就見披紅掛綵,燈火如晝,前邊一座戲檯子,此時皇上還沒來,大家都與相熟的朋友私語聊天。

    葉小天沒有認識的人。獨自干坐了小半個時辰,才見三四十個小太監急急奔入梨園。園子裡馬上安靜下來,大家都清楚。這是皇帝快到了。緊接著皇帝的座位處便屏風錦障、明黃桌圍、椅披帷帳地一一鋪陳起來。

    這時御駕才真正趕來,近身內侍、大漢將軍、錦衣侍衛,簇擁著皇帝登上主看台,宮娥上前奉茶的奉茶、打手巾的打手巾,好一通忙亂。葉小天翹首瞧了瞧,見主看台上只有皇帝卻沒有皇后,心中便想:「帝后之間恐怕不甚和諧啊!」

    這種場合,其實皇帝應該把皇后帶來,與眾皇親國戚、勳卿大臣們觀戲共樂,可萬曆皇帝對這位皇后娘娘卻沒有什麼感情。當今皇后姓王,原本是萬曆皇帝的母親李氏宮中的一個宮娥。

    萬曆皇帝十六歲那年,一時動了性,把她給臨幸了,那時她才十三歲。萬曆皇帝只是臨時起性拿她舒解一下*,對她並無情意,事了之後連件信物也沒給她。

    誰料這王宮娥爭氣的很,就這麼金風玉露一相逢,她便珠胎暗結了。過了幾個月漸漸顯懷,被李太后看見,問出了緣由。李太后也是宮娥出身,對王氏自然心生同情,而且她正想抱孫子呢,所以馬上把兒子找了來。

    萬曆一開始還不肯認帳,可李太后把《內起居注》調來一查,上邊清清楚楚地記載著他臨幸王氏宮女的時間和地點,萬曆實在無法否認了,這才捏著鼻子認下了王氏,封她為恭妃。

    過了幾個月,很爭氣的王氏生產了,給他生下了一個大胖兒子,這可是皇長子,有李太后撐腰,恭妃便一步登天,成了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可是這對夫妻二人的感情實在一般,外臣們對此也有所耳聞,是以見只有皇帝出現也不驚訝。

    皇帝一到,便開鑼唱戲了,葉小天坐在人堆裡發現皇帝興致勃勃地看著戲,根本就沒有理會他的意思,這才發現自己之前的自我感覺實在是太過於良好了。

    由於上一次入宮給皇帝留下了好印象,隨後又奉上了他精心準備的禮物,他還以為這次見面皇帝會表現出很器重他的態度,是以精心做了一番準備,準備了一套說辭。

    誰料到了這裡才發現,皇帝根本沒把他放在心上。他坐的位置也太遠,舉目望去,滿堂朱紫,隨便拎出一個官兒來,官職之高都能把他壓得死死的,葉小天不禁心生絕望,這要如何給皇帝留下一個深刻印象呢。

    李國舅做為當今皇帝的舅父,坐的位置距天子很近,在他左右坐的都是皇親國戚,李國舅與身邊的人隨意地聊著天。偶爾掃一眼葉小天,眼神甚是陰鷲。

    葉小天並未注意到李玄成也在,但李玄成卻是從他一進城就開始盯著他,自然知道他承蒙聖恩,有幸參與今日之會。旁邊湊過一隻手。為他半空的杯子緩緩斟滿,李玄成微微側目,與斟酒人目光一碰,不著痕跡地交換了一個眼色。

    斟酒人是徐伯夷,他已被李國舅調到司禮監。當然,在司禮監裡。他只是個給大太監端茶遞水的雜役,但是,他胸有才學,一旦能入了哪個大太監的眼,立即就能飛黃騰達。

    而且在司禮監裡。他接觸天子的機會也多,說不定一句奏對合了天子的心意,就被調到身邊伺候了。李國舅等於是給他創造了無數的機會,投之以桃,就得報之以李,何況葉小天也是他必欲除之的人物。

    兩人心照不宣地碰了碰眼色,徐伯夷便悄然退下了。戲台上咿咿呀呀一番唱,萬曆皇帝聽的很高興。待一段戲唱完,便朗聲道:「今日朕與眾卿同樂,各位愛卿有何才學不妨都當場展示一下。助助酒興如何。」

    眾大臣交頭接耳一番,便有人起身拱揖道:「陛下,臣觀今日盛況,心有所感,想到了幾句詩,願呈於……」

    萬曆皇帝興致缺缺地擺了擺手。道:「哎!應制詩麼,就算了。詩詞字畫,揮毫潑磨的事兒今兒都不要。要助酒興,還得輕快隨意些才好,不知哪位愛卿擅於歌舞的,當眾展示一番如何?」

    萬曆皇帝這一問,園子裡那麼多人,竟鴉雀無聲。其實不少大臣閒暇時候也會哼哼小曲兒唱唱戲,可是在他們心裡,這種玩意兒自娛自樂尚可,卻不登大雅之堂。只有詩詞書畫這等風雅之物,拿出來才顯得出格調啊,堂堂朝廷命官,咿咿呀呀地當眾唱曲兒?如何使得!

    萬曆見自己一句話落了地,竟然沒有人接,不禁有些掛不住了。這時一位白髮白鬚的文官輕咳一聲,仗著自己歲數大,輩份尊,又站起來火上澆油:「陛下貴重,不可輕狂!」

    萬曆皇帝勃然大怒,用力一拍御案,喝道:「一派胡言!以詩詞歌賦娛興於酒,和歌舞戲曲娛興於海,有什麼不同嗎,朕的道德君子們,嗯?」

    這句話說的重了,把那老文官噎得愣了一愣。

    其實萬曆天子本不是會為了這麼一點小事就大發雷霆的人,但是唱戲這事兒曾經給他留下一段慘痛的記憶,那是張居正和馮保還在位的時候,萬曆皇帝有一次喝了點酒,就讓一個小太監唱戲給他開心一下。

    那小太監不會唱,萬曆就說他是抗旨不遵,仗著酒意,用劍割了他的一綹頭髮,說是以代首級。宮裡大事小情,就沒有張居正不知道的,這事兒自然也迅速傳進了他的耳朵。

    小皇帝要不學好了,這哪兒行,責任感甚強的張大首輔馬上進宮,到太後面前奏了他一本,太后對張首輔是言聽計從的,小皇帝被喚去長跪半天,聲淚俱下地檢討了一番這才過關。

    如今張居正已經死了,馮保發配去了南京,慈聖太后也靠邊站了,萬曆已經親政,不再是當初那個小皇帝了。他只是想讓節日氣氛更濃烈一點,不想官員們竟然如此上綱上線,頓時勾起了他心中那屈辱的一幕。

    壓抑的深,反彈也就強烈,「如今張居正已不在人世,你們還想挾制我這個天子麼?」想到這裡,萬曆皇帝的眼珠子都有點紅了。他氣咻咻地冷笑道:「朕欲與眾卿同樂,就是昏君,就是輕狂了,是麼?」

    一見皇帝憤怒若斯,眾大臣心中都有些凜然。葉小天一瞧大喜,機會終於來了啊!他此番回京,是為了爭取合法的土司職位,一旦土司之位到手,他回去就可以大展身手了!

    到時候,很難說一點風聲都不會傳到皇帝耳中,這時候皇帝對他的觀感好壞,將在很大程度上決定著皇帝未來將對他採取的態度。他又豈會把今天這個機會只當成陪皇帝看戲的資本。

    像林侍郎這樣的人,要結交也不能急於一時,他得慢慢來,先把林侍郎搞定,再通過林侍郎結交更多的人,漸漸就能建立他的關係網。但是討好皇帝的機會,卻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呀!

    至於說文官們因此會對他心生鄙夷……,有個卵用!自從他決心要成為土司的一員,而且要扮成一個無害的土包子土司,就已經被人鄙視定了,再多一點鄙視,心理強大的他也抗得住。

    葉小天馬上離席而起,向前迅速衝出兩步,高聲叫道:「臣平日裡好唱唱曲兒,今日陛下與眾大臣共慶新歲,臣願唱上一段,博陛下與諸位大人一個樂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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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8
發表於 2015-7-1 00:28:47 |只看該作者
第637章 讓罵聲來得更猛烈些吧


    有人解圍,萬曆皇帝自然高興,轉眼一看,覺得此人有點兒眼熟,便招手道:“近前說話!”

    葉小天到了近前,萬曆突然想起了他,微笑道:“呵呵,你是……”

    葉小天馬上一個長揖:“臣銅仁府推官,葉小天!”  

    萬曆“啊”地一聲道:“不錯!葉推官,你既會唱曲兒,那就上台去,唱一段兒給大家聽聽。”  

    葉小天躬身道:“臣,領旨!”

    葉小天轉身繞到台後,三把兩把扯掉官袍,急火火地對那戲班班主道:“快著,快著,給我扮上!”

    那班主還以為他打算上台清唱,一聽他還要扮妝,不禁訥訥地道:“這位大人,你……你打算扮誰,得先跟小人說一聲啊!”

    葉小天一拍額頭,道:“糊塗了,糊塗了,扮誰,扮誰?我唱哪一出好呢?”

    葉小天在戲棚裡轉悠了兩圈,突然眼神一亮,道:“有了,就扮他!陳子高!”

    那班主肚子裡裝的都是戲,自然知道他說的是哪一出,當下不敢怠慢,立刻把戲班裡最有本事的一班人都聚攏過來,給葉小天梳髻的梳髻,勾臉的勾臉,換戲裝的換戲裝,七手八腳打扮起來。

    前邊剛聽了一折戲,此刻正換了一個小丑在台上雜耍,萬曆天子興致勃勃地坐了一陣兒,還不見葉小天出台,不免有些奇怪。他微一側首,身邊的伴當太監馬上湊過去,諂媚地小聲道:“那葉小天為陛下唱曲兒,賣力的很呢。奴婢使人去看過了,他正在後台扮裝呢。嘻嘻,這人,為了哄皇上開心,還真下功夫!”

    能做天子伴當的。那眼力件兒豈能差了,萬曆只一側目,他馬上就明白萬曆心中所想。萬曆聽他這麼說,不禁微微一笑,便也沉下了心思,耐心地等著。

    又過片刻,台角有人打了個手勢,那雜耍藝人見了,馬上來了個收手勢,停了手上的玩意兒。趴在台上給萬曆皇爺磕了個頭,便退下去了,萬曆知道葉小天就要出場,他不知葉小天要扮什麼,心中好奇,不禁微微地傾了傾身子。

    方才葉小天一說他願為天子唱曲兒,眾文官便滿是鄙夷、不屑、嘲諷的表情,可此刻真輪到葉小天出場,他們也禁不住好奇心。人人停了議論,紛紛向台上望去,那陣勢,竟是比名角出場還要轟動。

    台側一陣梆子聲響。一個麗人姍姍上場……  

    咦?葉小天還找了戲子給他搭戲?定睛再一看,這人腰身雖是窈窕,可哪裡是女人了,分晨就是一位素袍書生。自然就是葉小天所扮了。

    那素袍書生雖是男裝,眉眼五官卻是照著女性特點描過了的,再加上淡淡敷粉。薄塗胭脂,一張臉艷似桃花。

    只見他走了幾步台步,娉婷站定,雲袖一甩,便是一段嬌聲瀝瀝的道白:“昨日裡有個相士,說我龍顏鳳頸,是個女人定配君王。噯,當初爺娘若生我做個女兒,憑著我幾分才色,說什麼峨眉不肯讓人,也做得狐媚偏能惑主。饒他是鐵漢,也教軟癱他半邊哩。可惜錯做了男兒也呵。”

    我的個神啊!

    葉小天一開口,全場官員、功臣、國戚、太監、外賓,集體惡寒,冷嗖嗖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明知道他是一個男人,偏偏眉眼風情這般妖嬈,聲音更是嬌聲瀝瀝,實在是要人命啊!

    還別說,有位外國大使倒是兩眼放光,頻頻點頭,顯得非常欣賞,他是暹羅(泰國)大使!

    葉小天扮的人物叫陳子高,這齣戲叫《裙衩婿》,又叫《男王后》,是一個依據部分史實加工後虛構的故事,講的是一個叫陳子高的男人,容貌艷麗,鮮妍潔白,如美婦人。螓首膏發,自然峨眉,被陳文帝深深愛慕,最後居然以男兒身,成為王后的故事。

    這個故事是幾十年前一個叫王驥德的文人所寫,書一問世便勾起了無數人的獵奇心理,紛紛傳閱。此書的名氣雖不及據說是當代名士王世貞披了馬甲所寫的《金瓶梅》,卻也是轟動一時。

    在場的許多官員,包括其中一些道貌岸然,言必稱禮的君子,私底下都是把這本書翻爛了的,可是現在有人當著皇帝的面唱出來,還是把他們驚得目瞪口呆。

    葉小天在台上唱,眾官員就在台下交頭接耳起來,議論聲越來越大,萬曆皇帝看在眼中,暗暗冷笑,忽爾重重地一拍御案,大讚道:“好!”

    皇親國戚、功臣外賓們的立場和文官們是不同的,馬上也紛紛跟著叫起好來,今日被請來的還有一些武將,武將們大多數即便有文化也有限,對葉小天這段唱更是聽得眉飛色舞,只是壓著嗓子一直不敢吭聲兒,如今皇帝帶頭叫好,武將們馬上扯開大嗓門喝起彩來,這一來文官們更加氣憤。

    方才勸天子不可輕狂的那個白鬍子老頭兒怒氣沖沖地站起來,大聲道:“天子之居,堂堂皇皇。淫詞浪曲,不登大雅!這個人竟敢對天子大不敬,唱出此等淫穢下流的曲兒來,臣請陛下嚴懲之、制裁之,以警效尤!”  

    萬曆逆反的性兒上來,只管翻了翻白眼兒,心道:“大不敬?對我大不敬的,可不就是你們這幫老不死的!”

    初登帝位,而且之前壓抑了太久的萬曆皇帝棱角尚在,還沒被他的帝王生涯給磨得圓滑起來,是以對這位年老德昭的文官領袖的進諫之語根本不做答复。

    這老頭兒是翰林院的一位老御史,清流中的代表,威望極高的,他一發話,登時站起一批人,其中三法司口兒的官員最多,因為大家基本上算同一系統嘛。

    眾大臣你一言我一語,把葉小天噴了個狗血噴頭。他們本來就是靠筆頭子吃飯的,言語如刀,字句犀利,在他們的編排、數落、痛斥之下,葉小天簡直是惡貫滿盈,拉到菜市口活剮了都難贖罪。

    李玄成見此情景。不由有些愕然:“什麼情況?葉小天這是要作死?是不是不用我施展手段,他就要完蛋了?不對……不對……”

    想起他和葉小天幾度交手,葉小天都絕地反擊,倒把他弄得灰頭土臉的往事,李玄成馬上否決了這一幻想,他不相信葉小天愚蠢若斯,如果葉小天真有這麼蠢,他還敗在葉小天手上,那他李國舅成了什麼?

    葉小天此時已經唱完了,這齣戲一共四折。每一折出場的人物都不少,葉小天只是演繹其中一段而已。他站在台上,笑瞇瞇地看著眾文官氣極敗壞的模樣,心中很高興。

    “罵啊,罵啊,罵的更大聲些!不知廉恥?太不給力了,你直接說我臭不要臉嘛,說的再狠些。”  

    “那老頭兒干嘛的,好像是二品?這可是頂著尖兒的官了。好的很,你繼續蹦躂,別停嘴,繼續罵!”  

    “嚯!這位……這位怎麼氣的臉紅脖子粗的。我日了你親爹還是刨了你祖墳,這也太誇張了吧?”

    演戲的變成了看戲的,葉小天扮著戲裝,站在台上看的津津有味兒。最早跳出來的那位老翰林眼見皇帝微微冷笑。就是不接話碴兒,便轉身把炮火對準了葉小天。

    老翰林戟指一點,大喝道:“奸佞!媚君諂上。禍亂朝綱,把你千刀萬剮也難贖罪過!”

    葉小天眨眨眼,奇道:“這位老大人在說什麼,下官怎麼聽不懂啊?這不是大過年的,又有聖上旨意,下官奉旨上台,唱段曲兒給大家樂呵一下,怎麼還把您老人家給氣著了啊?”

    老翰林渾身哆嗦,厲喝道:“住嘴!你方才唱的是什麼?陳子高是什麼人,以男兒之身,色侍君上,簡直豈有此理!你污言穢言,淫詞浪曲兒,不堪入目、不堪入耳啊! ”

    葉小天眨眨眼,忽然一提丹田氣,漫聲吟道:“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眾女嫉餘之娥眉兮,謠諑謂餘以善淫。閨中既以邃遠兮,哲王又不寤。吾令豐隆乘雲兮,求宓妃之所在。望瑤台之偃蹇兮,見有之佚女……”

    喧囂的現場頓時一片寂靜,葉小天吟的這段是《離騷》,屈原先生的大作,雅不雅?登不登得大雅之堂?只是眾人都不明白他何以突然吟詠楚辭,是以都有些愕然。

    李玄成神色一緊,暗想:“就知道他還有後手,這就來了!不過……他什麼意思?”

    葉小天吟完了這段辭,向台下一揖,肅然道:“請教老大人,這段辭中,娥眉指何人?”

    老翰林怔了怔,道:“自然是指屈原自己!”

    葉小天訝然道:“這首詞不是說一位深閨女子遭群美所嫉,失去丈夫寵愛麼?怎麼會指他自己,難道……啊!”

    葉小天陡然色變,那一驚一乍的模樣,雖然沒說什麼,卻用豐富的肢體語言,把他的意思表達的明明白白。

    那老翰林實在是年紀大了,腦子轉的沒他快,竟未明白他是在下套,大聲呵斥道:“混賬東西,你以為屈原和楚王有什麼不明不白的關係嗎?真是不學無術!古人常以男女之情比喻君臣之義,用夫妻關係比喻君臣關係,懂嗎?

    “結微情以陳詞兮,矯以遺夫美人”,《思美人》曰:“思美人兮,攬涕而佇眙。”,這些都是用男女之間的愛情婚姻,來象徵君臣際遇的狀況。臣下得到君主賞識,就像女子得到男人的寵愛。

    如曹植的《閨情》:“憂慼與君並,佳人在遠道……”李商隱的“為問翠釵釵上鳳,不知香頸為誰回!”李白的“卻下水晶簾,玲瓏望秋月。”白居易的“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薰籠坐到明。”都是以女子自比,冀得明君相知,得君行道……”

    老先生太好為人師了,說的滔滔不絕如長江之水。

    “啪啪啪!”  

    葉小天不緊不慢地鼓起掌來,慢條斯理地反問道:“屈原、曹植、李白、白居易,李商隱,他們都可以用女子自喻,表達對君主的忠誠,下官就不可以了?老大人,你這不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嗎?”

    萬曆天子當著這麼多臣工的面,實在不好放聲大笑,低著頭,憋著笑,肩膀一聳一聳的,實在有些忍不住了。老翰林張口結舌半晌,才憤憤地道:“這……諸位先賢的詩詞何等高雅,你……你方才所唱的是什麼東西!”

    葉小天委屈地道:“可是皇上方才說了不許吟詩作賦啊!再說了,下官本來就不學無術啊,陽春白雪的東西玩不來啊,下官就只會下里巴人啊,可下官要表達的依舊是忠君的一顆紅心啊……”

    眾文官被葉小天“啊”得額頭青筋一蹦一蹦的,那老翰林訥訥半晌,才道:“可……可你之所言,太也粗鄙,你……”

    葉小天聲音朗朗地道:“春秋時候,有個人叫老萊子,他七十歲的時候,父母還健在。老人覺得時日無多,悶悶不樂,老萊子就穿上孩童的衣裳,在父母面前蹦蹦跳跳,哄他們開心。

    要說呢,老萊子當時都已有三代子孫,成了老太公,這般舉動難道不可笑、不粗鄙嗎?不會讓他的兒孫們感覺不舒服嗎?但百善孝為先,他是為了哄父母開心,所以被傳頌至今!

    忠孝不能兩全時,當以忠為先,可見忠還在孝之上,那麼老萊子做得的事,下官為何就做不得呢?下官只想著皇上日理萬機,操勞國事,難得放鬆身心,為博君上一樂,也顧不得別人舒服不舒服了。”

    “什麼?老萊子為了哄爹娘歡喜,顧不得兒孫們感覺舒不舒服,你為博君上一樂,顧不得老夫舒不舒服?那老夫成了什麼?”腦筋一直跟不上葉小天跳躍思維的老翰林,偏偏現在跟上了。

    被葉小天一羞一氣,老翰林眼前一黑,登時暈了過去。萬曆皇帝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今天這齣戲,實在是精彩,這個年,他過得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快活!

    可是那些七手八腳扶住老翰林的文官們卻不干了,對葉小天的辱罵責斥愈加嚴厲,葉小天站在台上甘之若飴,臉上含笑,心中冷笑:“罵吧!繼續罵!罵得越狠越好!將來有人進我讒言時,皇帝必會記起今日一幕,認定了是你們容不得我,至少可為我擋去五六成的災禍!罵吧!就讓你們的罵聲來得更猛烈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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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 00:01:44 |只看該作者
第638章 討封

        
    鬥起嘴來,那位說話總得咬文嚼字的老翰林哪裡是葉小天的對手,被他一番歪理活活氣暈了過去,其他文官見狀大怒,有人衝過去掐人中救那老翰林,有的人戟指大罵,聲討的聲浪氣沖宵漢。

    如此情形,哪怕葉小天有蘇儀之辯才,也是無從表現的。見此情形,葉小天便不再說話,只是抱著雙臂乜視他們,冷笑不語。

    萬曆皇帝「啪」地在御案上拍了一掌,喝道:「夠了!今日朕與眾卿同樂,葉卿上台唱首曲兒,不過是奉朕的旨音,給這慶祝新歲的節日增添些喜慶氣氛罷了,就算曲兒選得不甚妥當又有什麼打緊,眾卿居廟堂之高,竟效販夫走卒之流!」

    萬曆給這件事定了調子,百官一時也不好再吵下去,因為這事兒說起來確實不嚴重,他們原本是想借題發揮,誰料葉小天自有說辭,擠兌的他們無從反駁。

    如今這種情況下繼續不依不饒就有點無理取鬧了,弄不好還會有御史追究他們的君前失儀之罪。尤其是文官之首,當今首輔申時行申大人面沉似水,顯得十分不悅。

    而功臣和國戚派系的人則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武官們不用說了,和葉小天一般的粗俗,臭味相投。外國使節們則是一副看好戲的模樣,喧嘩聲便漸漸平息下來。

    萬曆皇帝看向葉小天,原本陰沉的臉色一變,滿面春風地道:「葉卿唱功了得,忠心亦可嘉,朕心甚慰,來人啊,賜纏頭!」

    纏頭?什麼東東?

    葉小天聽的菊花一緊,這位皇上不會是女人睡膩了,看我眉清目秀,有「翻江倒海之姿」,對我起了什麼歹意吧?男兒大丈夫豈能雌伏於男人胯下,以色相娛人呢,我寧可沿街討飯去,也絕不做兔兒相公!」

    葉小天正欲表白心跡,就見一個小太監用一個黃綾的托盤託了一匹緞子走上台來,萬曆皇帝笑吟吟地道:「正值新歲,普天同慶,朕賜你綢緞一匹,你對朕表了忠心,也該對令堂表一表孝心,這纏頭拿回去替令堂做套衣裳吧。」

    葉小天一聽這話,這才放心。其實纏頭之資並非專指恩客對青樓女子的賞賜,纏頭這個詞兒最初的來歷從梨園中來。

    達官貴人們在梨園看戲,看的高興了便有賞賜,而緞緞在古代是硬通貨,可以直接當錢用的,當時不會有太多人隨身揣帶沉重的銀錢,便以綢緞作為賞賜。

    受到賞賜的人把人家賜下的綾羅綢緞纏在身上、頭上,既是誇耀自己的人氣,也是變相的向恩主道謝,故而落了個纏頭的稱呼。

    只是葉小天的知識雜而不精,不成系統,有些人所不知的事情他門兒清,有些事情並非什麼秘密,他卻不甚了了,所以生出誤會。

    葉小天鬆了口氣,連忙向皇帝再度施禮謝恩,萬曆皇帝眼見那些平日裡讓他常常吃癟的官兒們今兒受了氣,心中甚是爽快,又道:「來人啊,去淑妃宮裡取幾個饅頭,一併賜予葉卿。」

    葉小天心道:「饅頭?原來皇上家過年也是可勁兒的蒸饅頭啊,這是吃不了啦,拿來做人情麼?你這皇上忒也小氣了些。」

    葉小天這一回還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過年的時候宮裡頭的確也要蒸饅頭,為了討吉利,嬪妃們都是較著勁兒地蒸,每個宮裡都蒸上至少十幾鍋饅頭,有點過剩。

    不過,皇帝這賞賜從價值本身上算固然有些小氣了,卻也是一種難得的殊榮。皇帝賞賜的綢緞拿回去,誰捨得把它剪裁了?肯定是要高高供起,就是皇上賜的饅頭,也得擺香案供起來,每日恭恭敬敬上三柱香,謝主隆恩。

    萬曆已經賞賜過不少饅頭給官員了,方才氣暈的那位老翰林前兩日做了首青詞獻給萬曆,就得到三個萬曆御賜的饅頭,如今正供在他家正房裡享受香火供奉呢。

    不過,葉小天此番進京主要任務有兩項:一是順利取得土司身份;二是從皇帝那兒儘量爭取政治資源。什麼是是政治資源?家天下,君主制的情況下,一切能拿來狐假虎威的東西都是資源。

    什麼王命旗牌、尚方寶劍一類的東西他是不會奢望的,但一匹綢緞,幾個饅頭,感覺又實在太輕了些。那饅頭能不能放住且不說,就算能放住,他也不能逮著個人就從懷裡掏出一個發了黴的饅頭,告訴人家這是皇帝所賜啊。

    至於綢緞,皇帝可是說了,要他拿回去給老娘做身衣裳,他自己穿就是抗旨,給老娘穿,難道走到哪兒都背著老娘?這得多不要臉才這麼顯擺?

    葉小天眼珠一轉,忽地拜倒在地,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道:「謝陛下隆恩!臣出身卑微,今蒙陛下如此厚愛,縱粉身碎骨,亦難報答萬一也!

    今陛下先賞纏頭、再賜饅頭,臣本不敢再得寸進尺,實因面謁天顏的機會不多,此番進京機會難得,是以厚顏想向陛下再討一賞,時刻陪伴在身,以沐浴聖恩,還乞陛下恩准。」

    萬曆一聽不禁有些緊張起來。這位皇爺著實有點小家子氣,他不舍財!讓他大把銀子的給出賞賜,他是真不捨得。

    不過葉小天前兩天給他進貢的禮物可是非常貴重,今兒話又說的客氣,還給他出了一口惡氣,實在不好意思拒絕。萬曆想了想,猶疑地道:「呃……不知葉卿想討些什麼賞呢?」

    葉小天頓首道:「臣起於微末,今已及冠,猶未有字,想請陛下賜臣一個表字,臣從今往後,每每思及自己的表字是陛下所賜,便如父母之恩記在心頭!」

    萬曆皇帝一聽,不由鬆了口氣,只要不是跟他要錢就好,賜個字嘛,這還不簡單。萬曆皇帝摸著微髭的下巴,沉吟片刻,便道:「小天,曉天,拂曉之天,嗯,那麼朕就賜你一個表字『沐晨』,你看如何?」

    萬曆這表字等於是自詡為太陽了,拂曉的時候,沐浴的晨光可不就是陽光?臣子沐浴君恩,這君恩就是陽光,皇帝自然就是太陽了。

    葉小天大喜,馬上頓首道:「葉沐晨叩謝陛下!」

    萬曆皇帝臉上露出輕鬆的笑容,輕輕點點頭,心道:「此子不貪,很好打發呀!」

    葉小天也是由衷的歡喜,皇帝高居九重宮闕之內,不通世故,很好忽悠啊!

    皇帝要是賜點別的,他只能供在家裡,來了客人顯擺顯擺,除此之外別無大用,但如今討來一個表字,但凡見了地位高於他的人,他是一定要介紹自己的表字的。

    到時順口提一句這是皇上親口所賜。地方大員們哪知道這表字由來的詳細情況,哪知道此人和皇帝的關係究竟有多密切。

    剛正不阿的大臣也就算了,但凡稍有揣摩上意的心思,就得根據這個表字惦量惦量眼前這人的份量,會幫助葉小天解決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葉小天是打定主意,此番得了土司的合法身份,回到貴州後要大干一場,所以現在千方百計為自己創造有利條件。

    萬曆哪知他心中打算,只道這廝公然討表字的行為是再度拍馬屁,雖然諂媚的有些肉麻,比起那些道貌岸然的大員們卻可愛了幾分。

    萬曆皇帝對葉小天談不上有多喜歡,但是為了和大臣們嘔氣,卻刻意地想表現自己對葉小天的青睞,是以微笑道:「愛卿平身!三日後宮中放大焰火,愛卿可入宮觀賞!」

    葉小天大喜,再度叩道:「謝陛下!」

    眾文官齊齊鄙夷兼嫉妒之:「馬屁精!」

    鄙視完了再齊齊乜向萬曆:「真昏君也!」

    李國舅一旁看著,暗暗冷笑。他就知道葉小天上台扮小丑,必然早已預備了後手應付百官,如今看來果不其然。李國舅暗想:「且讓你再猖狂一時吧,待我使出絕殺之計,看你還如何應對!」

    李國舅曬然一笑,站起身,悄然離開了席位。

    ※※※※※※※※※※※※※※※※※※※※※※※

    葉小天回到家,果不其然,老爹老娘一聽說那綢緞和饅頭是皇帝所賜,馬上跪下來誠惶誠恐磕三個頭,然後把綢緞和饅頭隆而重之地供了起來。

    葉竇氏擔心孫兒嘴饞,還再三叮囑拴柱:「拴柱啊,餓了和奶奶說,案上供的饅頭,你可千萬別動!要是啃一口,奶奶揍得你屁股開花!」

    葉老爹站在一旁,望饃興嘆:「皇爺這饅頭賜晚了啊,如今都過了大年了,親戚朋友該走動的也都走動過了,怎麼叫他們來看看才好……」

    葉家歡天喜地的當口兒,司禮監「手巾」徐伯夷像只地老鼠似的悄然鑽進了國舅府。

    手巾比火者高了一級,火者是宦官裡邊最低一級的閹人,干的是燒炕灑掃等雜務,手巾嘛,顧名思義,是給大太監們打手巾板兒、端痰盂倒馬桶的角色。

    李國舅一見徐手巾,馬上自袖中摸出一個紙包遞過去:「這是某煉丹時煉出的一種藥物,無色無味,不傷人命,卻能令人如患重疾。」

    徐伯夷順手接過,李國舅又道:「宮中已經準備妥當?」

    徐伯夷頷首道:「是!國舅這邊可也準備妥當了?」

    李國舅冷冷一笑,道:「傳說孫猴子有七十二變,故有七十二條性命!這葉小天就算是孫猴子下凡,這一計,我也能把他七十二條性命,一併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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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3 01:40:49 |只看該作者
第639章 小氣天子

        
    過年要放炮竹,這也是從古時候就傳下來的規矩,皇家同樣要食人家煙火,也同樣保留了這一傳統。

    不過和民間不同的是,民間放鞭炮有固定的日期:臘八放一次,大年三十放一次,正月初一放一次,破五再放一次,而宮裡放鞭炮根本沒有固定日期,從臘月二十四開始,一直到十月十七,宮裡每天都要放鞭炮,白天放鞭炮,晚上放焰火。

    不過宮裡放鞭炮、放焰火,是有固定地點的,即乾清宮正殿前的那片廣場,其它地方任何時間不得放炮仗、放焰火,違者重罪。

    宮裡有這般規定,一則是怕鞭炮聲驚嚇到已經懷有身孕的嬪妃,乾清宮是皇帝處理政務的大殿,距後宮較遠。另一方面則是怕宮中走水燒燬宮殿,釀成重大事故,只集中於一地,便於看護防範。

    皇上說的三日之後,已經是破五這天了,這一天一大早,乾清宮的鞭炮聲就震耳欲聾,當日晚上的大焰火規模也將僅次於大年三十和正月十五。

    這一天,依舊是皇帝與百官同樂的日子,至於嬪妃們,得等到正月十五,才可以聚集到乾清宮前來賞焰火。

    葉小天這是新年期間第二次入宮見駕,所以不用像上一次一樣身著官袍那麼正式,於是他很燒包地把自己的海龍銀針又穿上了。

    其他大臣乃至皇親國戚都有固定的俸祿,家產未必微薄,可是在皇帝面前總要有所顧忌,所以穿得既不寒酸,卻也並不奢華,像葉小天這麼奢侈豪綽的,那是蠍子拉屎獨一份兒。

    不過葉小天此番進京,給自己的定位就是「土豪」。而且是一個很土的土豪,這般打扮正合乎他的身份。

    此番入宮,葉小天本以為會因為他的打扮招來更多的鄙視,甚至那些意猶未盡的文官們會一見面就群起而攻之。所以他事先和李秋池還模擬了一回受到圍攻的場面,做足了準備,鬥志滿滿地準備再把文官們狠狠得罪一回。

    可是他到了宮裡才發現,皇親國戚、功臣勳貴乃至武將、外賓來的都很多,文官們卻寥寥無幾,除了幾位大學士只有小貓三兩隻了,完全沒有他預想的一露面便有一群瘋狗一擁而上的場面。

    後宮裡面。淑妃侍候著年輕的皇上穿著袍子,伴當太監跪在地上給他整理著袍裾,細聲細氣兒地道:「皇爺,鄭尚書剛剛派了人送消息入宮,說是吃壞了肚子,不能入宮觀焰火,向皇爺告罪!」

    萬曆張著雙臂站在那兒,微微冷笑道:「哦?吃壞了肚子,呵呵。這是第幾個因身體不適不能來觀焰火的大臣啦?」

    伴當太監微微露出為難神色,小聲答道:「奴婢……奴婢記不太清了,好像……好像是……第九個吧?」

    萬曆「嗤」地一聲,道:「滑頭!這是第二十九個!」

    伴當太監連忙跪倒叩頭。道:「奴婢有罪,奴婢這算術兒學的不好……」

    萬曆皇帝嘿嘿一笑,輕輕抬起腳,佯踢了一下。伴當太監就勢一滾,佝僂著身子,貓兒似的打了個滾兒。逗得淑妃掩口一笑。

    萬曆冷哼道:「你這老貨,心裡清楚著呢,別跟朕裝蒜。哼,這群文官,和朕真是相看兩生厭吶!他們不來,這是抗議朕厚待葉沐晨呢,隨他們去吧,朝堂上,朕受他們的氣也是受夠了!國事上有時候不得不向他們妥協,如今這是朕的私事,他們也要指手劃腳,非得叫朕按他們的主意辦!還拿朕當小孩子麼?愛來不來,隨他們吧!」

    萬曆說著,衣袍已整理妥當,萬曆甩了甩袖子,舉步向外便走,悠然吩咐道:「走啦!沒有那些面目可憎、時時來朕耳邊聒噪的烏鴉吵鬧不休,朕更快活些!」

    還側躺在地上扮懶貓的伴當太監連忙一骨碌爬起來,屁顛屁顛地追了上去。他侍候的這位皇爺什麼脾氣秉性他最熟悉不過,大臣們想他怎麼幹,他偏不那麼幹,天生一副驢脾氣。

    不過,輕重緩急皇爺還是分得清的,在國事上他還是不會處處與大臣們唱反調的,有了怨氣不滿,也是常常用其他不影響大局的手段來發洩,這位皇爺心裡頭明白著呢。

    此番不是去戲園子聽戲,位置設在乾清宮中,所以受邀的文武百官、皇親國戚乃至外賓使節都有固定的位置,葉小天被引到他的位置後,就沒挪過窩兒,反正他誰也不認識,和高高在上的那位皇爺一樣,都是「孤家寡人」。

    皇上趕到後,大殿前先是上演了幾齣火戲雜耍一類的把戲,不過殿上並無人觀看。雜耍只是製造一下熱鬧氣氛,沒有直接放焰火一則是因為天色尚早,看不出效果。二來也是因為放焰火是重頭戲,直接放完了,大家收拾收拾也就該出宮了,未免會有一種雷聲大雨點小的感覺。

    這邊演了幾齣雜耍,御膳房的小太監們便端著托盤,將一碗碗熱氣騰騰的夜宵端了上來。今兒宮裡沒給大家準備盛宴,大臣們也不差那口飯食,都是在家裡吃飽了才來的,不過畢竟正值新歲年節,再加上放焰火的時間比較晚,夜宵還是要準備的。

    葉小天就聽他旁邊座位上的一位官員笑道:「陛下賜餃子了,不知裡邊包牌子沒有。我聽說大年三十兒宮裡包餃子,裡邊就是放了牌子的,娘娘們有那運氣好的,吃到過一尊金佛呢。」

    更遠些位置的一位官員「嗤」地一聲道:「你就別想好事了。就算餃子裡放了牌子,怕是綵頭也不大,咱們這位皇上有多小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娘娘們吃餃子得到的綵頭大,那是因為她們得了什麼寶貝都是皇家的,反正也出不了宮。皇上捨得給咱們寶貝?」

    兩個官員嘻嘻哈哈地調侃著,葉小天心想:「除了幾位大學士不得不來,其他文官顯然是以不來觀焰火跟皇上賭氣呢,能來的都算是傾向皇上一邊的了,尚且如此調侃,看來大臣們跟這位皇爺關係真是扭巴的厲害啊。」

    他倒沒有在意餃子裡邊有什麼寶貝。他家裡包餃子,裡邊也要放東西的,一般是放一枚銅錢,誰吃到了,就意味著誰要交好運。

    記得他離開京城的那一年,大年三十的時候,兩隻放了銅錢的餃子就都被他吃到了,頭一隻時他沒注意,一口咬下去差點兒把大牙蹦掉,也不知他後來的連番奇遇是不是就是從那時起就有了徵兆。

    不過。旁邊官員隨便調侃的一番話,卻讓他從中讀到了很有價值的情報,皇帝與大臣們關係如何,若能準確把握,對他很有幫助。有時甚有價值的情報就是這麼在一點一滴中得到的。

    一隻紅漆的小碗兒送到了葉小天的面前,熱氣騰騰的,葉小天低頭看了看,五隻餃子。葉小天也想嘗嘗這宮裡的餃子味道如何,便挾起一隻。小心翼翼地小口吃了起來。

    餃子是素餡的,用剁碎的蘑菇等蔬菜調配而成,味道還不錯,可是就跟宮廷音樂一樣。講究的是一個中正和平,不肥不膩、不咸不淡,不難吃卻也談不上如何的美味可口。

    「咔」,吃到第三隻餃子時。葉小天輕輕一口咬下去,被硌到了,雖說對這位小氣天子的賞賜不抱希望。葉小天還是有些小激動,連忙把餃子拿開,見裡邊露出了小竹牌的一角,竹牌上刻了什麼卻看不清楚。

    葉小天趕緊把那小竹牌從餃子裡抽出來,藉著燈光仔細看看,只見上邊寫了兩個字:「筷子!」

    葉小天大失所望,不過想想就算拿個屁回去,只要是皇帝放的,爹娘都能樂上老半天,便向不遠處一個小太監招招手,等那小太監走近了,葉小天便把牌子遞過去,道:「有勞公公,我中獎了!」

    那小太監接過牌子驗看了一下,便小聲問道:「這位大人是?」

    葉小天道:「銅仁府推官,葉小……哦,葉沐晨!」

    那小太監便直起腰來,大聲唱道:「賀!銅仁府推官葉沐晨中了頭彩,御賜筷子一雙!」

    兩邊的文官本來還有些眼紅地瞪著葉小天,一聽是雙筷子卻吃吃冷笑起來,其中一人揶揄道:「拿回去還得弄張香案供起來,也不知這雙筷子值不值那一日三柱香!」

    葉小天笑吟吟地答道:「不勞足下費心,我家有錢,就算點上兩盞長明燈,我也燒得起油。」那官兒被他噎得翻了翻白眼,冷哼一聲扭過頭去。

    從葉小天開始,陸續有小太監唱「綵頭」,就見萬曆天子笑眯眯地吃完了自己盤中的餃子,那筷子、盤子、碗、醋碟、手巾,就被小太監擦乾淨了,一一送到中獎官員的面前。

    葉小天握著那雙猶有天子手上餘溫的筷子,無限感慨地看向御座,彷彿看到了他們家的那隻胖福娃兒正坐在上面左顧右盼,憨態可掬。大過年的,這種賞賜……,原來這位天子是屬貔貅的,只吃不吐啊!

    吃罷餃子,杯盤一撤,萬曆天子就笑吟吟地道:「眾愛卿,與朕一起到丹墀之上,共賞焰火!」

    眾大臣、國戚、外賓等紛紛站起,有太監簇擁天子在前,眾達官貴人隨行於後,一起向殿外丹墀走去。

    躲在蟠龍柱後的徐伯夷悄悄探了探頭,向陪在萬曆皇帝身邊的李國舅遞了個眼色,輕輕一點頭,李國舅見了,唇角不禁露出一絲陰冷的笑意,他知道,大事成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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