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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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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夜天子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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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3 01:41:27 |只看該作者
第640章 絕戶計第一環

        
    徐伯夷和李國舅對了一下眼神兒,知道李國舅那邊業已得手,不禁心花怒放。他轉過身,興沖沖地向右梢的西暖閣走去,他一把推開三交六菱花的大門,恰好看見一位職階很高的大太監走過來。

    徐伯夷只覺此人看著有些面熟,卻還叫不出名字來,但他人機靈,想也不想,就順勢就跪在地上,對那大太監叩頭道:「小的給公公拜年,祝公公新春吉祥!」

    那大太監一看他的袍服就知道這是個雜役宦官,便笑眯眯地從袖中摸出一串大錢兒往他面前一丟,道:「起來吧,皇爺正觀火呢,你機靈著點兒,可別出了漏子。」

    徐伯夷趕緊把錢撿起來,又向大太監叩了個頭,爬起身時,見那大太監已經走開,這才松了口氣。

    宮裡過年的時候,小太監當然也要向大太監拜年,如果是有職司的太監,比如內廚房裡負責採買的太監,大太監是不給紅包的,相反,他得給大太監準備一份極其豐厚的年禮,否則大太監一不高興,明年這份肥差可能就不歸他了。

    但普通的小太監除了一份可憐的月錢,其它的什麼都沒有,所以他們向大太監拜年的時候,大太監多多少少總得給個紅包意思意思,說起來也算有點人情味兒。

    乾清宮門前是一座大露台,兩側各有一隻巨大的石製烏龜和仙鶴,取龜鶴延年之意,象徵江山社稷萬代相傳。不過那龜的頭是龍頭,因為這只石龜並不是普通的烏龜,而是龍之九子中的「霸下」。

    同時,在露台兩側還各有一座石台,石台上各設有一座鎏金銅亭,稱為「江山社稷亭」,宮裡的人稱其為金亭子。象徵著江山社稷都掌握在皇帝的手中。

    在皇帝召集進宮觀賞焰火的達官貴人當中,論起品級葉小天是最低的,所以他站在最外側,左手邊恰恰挨著一座金亭子。葉小天就靠在金亭子邊兒上等著觀賞焰火。

    大殿前已經杵著好幾十棵花樹,各種各樣的花炮就綁在花樹的枝杈上。放煙花又叫放願花,在花樹上的花炮萬花齊放時,觀賞焰火的人是可以暗中許下願望的。

    同時,在數十棵花樹最前方還有一張神案,神案上供著一頭「神豬」,這種神豬都是提前三年就由宮裡選定的。一旦被選為神豬,司苑局就會派專人對神豬進行飼養,用的全是精飼料,等到要宰殺時,神豬都被養得其肥無比,肚皮拖地,至少七八百斤。

    此時,那頭用來還願的神豬已經被宰殺完畢,褪了毛供在神案上。但見豬口大開,嘴巴裡含著一顆大繡球,四腳紮著紅綢,後背上插了一口刀。瞧起來煞是威武。

    葉小天好奇地看著,就見一個大太監走到萬曆皇帝面前,低聲請示了幾句,轉身一擺手。幾十個小太監便拿著香頭兒跑過去,眾人屏息看著,就見小太監們點燃了火藥捻兒。調頭就跑。

    那火藥捻兒挺長,從地上一直拖到花樹上,火線「嗤嗤」地燃燒著,突然之間觀看煙花的人眼前一亮,原本黑暗的空地上千樹萬樹煙花盛開,噼啪爆響著把一團團焰火送上了天空。

    這些皇家特別訂製的焰火有人形、有花形、還有動物形狀,色彩絢麗,圖像各異,火花噼裡啪啦,從各個方向蹦開,在半空中交錯爆炸,炫人耳目,令人看得目不遐接。

    葉小天仰頭看著夜空,饒是他對煙花本來沒多大興趣,眼見如此美麗的畫面,也不禁為之震撼:「這還真他娘的過癮吶,等我娶瑩瑩和凝兒過門的時候,我也要大放焰火,一定要比這小氣皇帝還捨得花錢……」

    葉小天正仰頭看著焰火,暗自打著主意,忽地感覺旁邊一陣騷動,葉小天扭頭一看,就見眾官員已經不再看焰火,而是紛紛向丹墀正中的位置跑去,那兒本該站著皇帝,但皇帝已經不見了。

    葉小天大為驚訝,急忙拔步向那兒跑去,眾官員國戚不分誰高誰低、誰貴誰賤,都在往人堆裡擠,葉小天見狀也不怠慢,想也不想便往裡沖。他著急呀,雖說現在被敕封為土司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可皇上還沒下旨呢,萬一皇帝英年早逝,嗝屁朝梁,他怎麼辦?

    葉小天穿的是海龍銀針的極品袍子,而那些官員們大多穿的是絲綢衣裳,皮袍和絲綢一磨擦,噼噼啪啪的直起靜電,電得那些達官貴人紛紛閃避,被葉小天順利擠了進去。

    葉小天衝到裡邊一看,就見萬曆皇帝雙目緊閉,臉色鐵青,正被他的伴當太監抱在膝上,帶著哭音兒慌張大叫:「皇爺!皇爺!您醒醒,您可不要嚇奴婢啊!」

    葉小天吞了口唾沫,緊張地問道:「皇上這是怎麼了?」

    旁邊一個白鬍子老頭兒回答道:「不曉得,皇上正仰頭看著焰火,忽然一陣天旋地轉,就昏過去了,幸虧被人扶住,否則一路滾下丹墀,定要傷了龍體。」

    那老頭兒說著扭過頭來,與葉小天目光一碰,兩人同時一怔。原來這老頭兒正是上回被他氣昏過去的那位老翰林。許多文官今天都稱病沒來,不過這位老翰林因年歲太高,仕途上已經沒什麼發展,只熱衷於虛名,所以還是來了。

    老頭兒一見是葉小天問話,馬上冷哼一聲,扭過頭去。葉小天撇撇嘴,也扭過頭去,身子一動,摩擦起電,老翰林跟被蜂子蜇了似的「哎喲」一聲,葉小天兩手都籠在皮裘之內,卻是渾若無事。

    「快!快叫御醫!」

    有個大太監慌張地叫起來,同時指揮眾官員讓開,以便小太監們進來抬皇帝,葉小天抬頭看去,就見分向左右閃開道路的皇親國戚中恰有一張熟悉的面孔微微一閃。

    葉小天頓時一怔:「李玄成?」

    因為李玄成一直刻意躲著他,葉小天對京中大員不熟悉,看了也認不出誰是誰,所以一直沒有認真打量坐在上首陪伴君王的那些大員,直到此刻才看到李國舅。

    見李國舅有所迴避的樣子,葉小天心中不禁生起一抹奇怪的感覺。不過現場一片混亂,小太監們又沖進來抬皇帝,葉小天被其他人擠著退開,一時只顧提妨腳下,免得一腳踏空,所以也未多想。

    皇帝突發怪疾,這焰火自然是觀賞不下去了,眾大臣呆呆地站在乾清宮前等候皇帝的消息,葉小天穿著上好的皮袍,禦寒效果極好。站在凜冽的寒風中夷然不懼,其他官員一則衣袍不及他的禦寒效果好,二來大多歲數比他要大,不及他身體強壯,不一會兒就凍得瑟瑟發抖,只好跺腳取暖。

    眾人等了好半天,才有一個大太監匆匆趕來,說是陛下已經甦醒,先前只是胸中憋惱。失神昏倒,如今已然沒有大礙,叫眾官員安心。隨即便安排小宦官引領大家出宮。

    皇帝究竟是否無恙,是否已經甦醒。大家心裡也沒有譜,只是人家已經這麼說了,只得先行離開皇宮。

    葉小天出了宮門乘上自己的車子,趕回客棧。洗漱燙腳上了榻,已經被被窩暖得香噴噴、熱乎乎的哚妮輕輕攬著他,給他暖著身子。柔聲問道:「小天哥,宮裡的焰火放得好看麼?」

    葉小天撫摸著她翹挺圓潤的臀肉,答非所問地嘆了口氣,道:「但願皇帝老爺安然無恙吧,否則咱們這次京城之行,恐怕就不會那麼順利了啊。」

    ※※※※※※※※※※※※※※※※※※※※※※※※※※※

    皇帝猝然暈倒,其安危關係到葉小天此番京城之行是否順利,葉小天對此自然非常關注,第二天一早就讓李秋池出去打聽消息,誰料李秋池出去轉悠了一上午,居然沒有打聽到任何消息。

    民間百姓只知道昨天皇帝與百官昨夜在乾清宮賞大焰火,君臣同樂,異常和諧,除非之外一無所知。皇室從來都不願意讓百姓們知道太多的事情,通過百姓們的渲染,一件小事常常也會被他們傳的沸反揚天.

    而官員們同樣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君不密則喪其國,臣不密則失其身」,一向是他們的座右銘。雖然說文官最擅長的武器之一就是利用輿論,但他們眼中的輿論並不包括市井傳言,而是發自士大夫群體的聲音。

    所以,已經有官員開始寫奏章,有的把皇帝突然暈厥解釋為朝有奸佞,上天示警,這分明是劍指葉小天了,不過這種小心眼兒且沒有遠見的借題發揮實在不登大雅,也只有被葉小天氣暈過的那位老翰林才想得出來,難怪他很早就入了翰林院,卻一輩子沒甚麼大出息,胸中格局實在不大。

    更多的官員則是利用此事借題發揮,請天子尊祖宗重社稷,早立太子以定國本,這就要說到國本之爭了,因為皇長子的母親是宮娥出身,萬曆素來不喜,淑妃鄭氏有子後,萬曆就想立他為皇太子。

    但淑妃之子是皇三子,既非嫡也非長,如此一來便遭到堅持傳統的百官們的強烈反對,百官與皇帝叫起板來,雙方各執己見,這場「國本」之爭從萬曆十年就開始了,斷斷續續、時戰時和,一直持續到現在還是沒個結論。

    如今皇帝在「破五節」這一天離奇暈倒,給這些堅持正統觀念的官員們提供了一個很好的理由,便有官員舊事重提,打算重掀「國本之戰」。不過眼下皇帝還未上朝,他們寫好奏本,也只能三五知交傳看,聯合署名,暫時是無法遞到宮裡的。

    葉小天聽李秋池回報全無消息,也不禁沒了主意。他是昨晚的當事人之一,自然知道昨夜固火絕非如外界傳說的那樣和諧歡樂,可他在京裡實在沒什麼人脈,能向何人打聽?

    思來想去,能打聽的人只有兩個,其中一個就是林侍郎,但林侍郎是什麼身份,那已經是帝國核心權力圈子裡的一員,跑去見他只是打聽打聽皇帝的身體狀況?太大材小用了,他再敗家也不能把人情關係這麼用。

    另一個人就是禮部主客清吏司主事陶希熙。陶主事雖然不是朝廷重臣,可他是京官,自有他的消息來源,宮裡的消息未必瞞得住他,葉小天和這位陶主事在禮部學禮時相處得相當不錯,之後還曾相互宴請過兩次。想到這裡,葉小天立即吩咐人備車,要去陶主事那裡打聽消息。

    此時,淑妃宮中戒備森嚴,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就算太監和宮娥出入都要受到嚴格盤查,逐一登記。首輔申時行和李太后坐在殿內,一臉憂色,氣氛壓抑之極。

    事實上自從昨晚被送回後宮,萬曆皇帝就沒有醒過,御醫給皇帝看病謹慎之極,輕易不敢下結論,是以至今莫衷一是,拿不出一個準確的診斷,如此情形,怎不令太后和首輔擔心。

    這時,國舅李玄成匆匆走進殿內,對李太后道:「姐姐,皇帝情形如何了?」

    申時行眉頭微微一皺,李太后見狀,解釋道:「哀家明白事關重大,並未張揚。只是玄成自幼學道,於旁門小法略有所長,哀家也是急病亂投醫,想那御醫束手無策,玄成又是國舅,不是外人,這才想讓他來試試。」

    申時行釋然道:「太后所言也在道理,那就請國舅為陛下看看吧!」

    太后迎上李玄成,道:「三弟,皇上昨日回宮後迄今未醒,御醫束手無策。皇上病的太過蹊蹺,姐姐記得你自幼學道,精通一些江湖奇術,說不定會有辦法,所以讓你來看看。」

    李玄成吃驚地道:「皇上還未醒麼?姐姐快帶我去!」

    李太后引著李玄成進了寢宮,淑妃娘娘正坐在榻邊暗暗垂淚,一見太后和國舅進來,趕緊拭拭眼淚起身迎上,太后也沒空跟她客氣,只對李玄成道:「三弟,你快看看,皇帝究竟是怎麼了。」

    李玄成向淑妃娘娘點點頭,趕過去坐到榻前,裝模作樣的望聞一番,又拿過萬曆的手腕,假意號脈。

    太后和淑妃滿面殷切地望著他,就見李玄成為皇帝切了脈,又屈指演算一番,忽地一臉吃驚、憤怒地道:「太后,淑妃娘娘,皇上並非生病,也非中毒,這是中了魘術妖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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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3 22:53:09 |只看該作者
第641章 絕戶計第二環

        
    李太后聽李玄成這麼一說不禁大吃一驚,對於自己胞弟的話,她當然是深信不疑的,李太后立即憤怒地喝道:「竟然是魘術?何人如此大膽,竟敢謀害皇帝!」

    淑妃嚇得臉色蒼白,戰戰兢兢地問道:「國舅,皇上……還有救麼?」

    李玄成安慰道:「太后,淑妃娘娘,你們不必擔心。陛下乃天之子,有真龍之氣護體,既降於人世,世間瘴疫草木之毒乃至人間百病當然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對於這種左道旁門的術法卻有抵禦的奇效,故而不會有性命之憂。待我施法救回陛下,馬上就可康健如昔。」

    李玄成說完,便叫人去準備香案、黃紙、桃木劍和硃砂等施法之物,太監宮娥們馬上忙碌起來,一時間雞飛狗跳,申時行聽說皇帝是中了魘法,不禁倏然變色。

    儒家子弟們不大相信鬼神之說,但是嘴上說不信,其實他們對於一些奇奇怪怪無法解釋的事情,還是有些半信半疑的,何況這番話是由皇上的舅父親口說出,他如何還能懷疑。

    聽說皇帝性命無礙,申時行先是鬆了一口氣,但隨即就陷入了更大的恐慌之中:自古以來,以◎魘偶術法詛咒君主的例子著實不少,一旦暴露,莫不掀起一片腥風血雨。

    雖然近幾百年來,已經越來越少有人相信用魘偶可以咒殺他人,宮廷中也不再聽說有過類似的例子,但是如今既然發生了這樣一幕,無論真假,恐怕都要生起一番動盪了。

    李玄成自幼學道,雖然求的是長生術,擅長於練丹,對於符籙、道法方面並不精通,但是做做樣子唬唬外行還是綽綽有餘的。他打散了頭髮。手持桃木劍,腳踏七星,在寢宮中裝模作樣地作了一番法,將符籙燒成紙灰放進一碗清水,叫淑妃服侍皇帝服下。

    李玄成在那碗水中已經放瞭解毒的藥物,萬曆皇帝服下這碗水,不一會兒便悠悠醒來。他之前中的丹毒,效用類似於強效安眠藥,並無其它副作用,這一醒來。除了頭腦一時還有些昏沉,此外並無其他不適。

    李太后見狀方才松了口氣,淑妃卻是激動的涕泗橫流。不怪淑妃表現的比太后似乎還要激動,皇家特殊的生育、教養方式,使得父母與子女、子女們之間,自一出生就聚少離多,親情方面遠較民間家庭淡漠。

    一些做母親的千方百計為自己兒子爭皇位,大多也不是因為有多疼愛兒子,而是為了自己將來的身份地位打算。如此一來。夫妻之間反比這母子之間感情更加深厚。

    以淑妃而言,她正當妙齡,一旦皇帝仙去,她不但年紀輕輕就要守寡。而且母子倆很難保證今後的地位,就是這份依賴心也使得她比皇帝的生母更在意皇帝的死活。

    萬曆皇帝扶著昏沉沉的頭,聽李國舅把有人用魘偶術詛咒他的事情一說,臉色頓時陰沉的可怕:「查!馬上給我查!朕倒要看看。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欲加害朕!」

    萬曆皇帝霍地立起,咬牙切齒地吩咐。滿堂太監、宮娥一見龍顏大怒,如割麥子般齊刷刷跪倒,伏地頓首!

    李太后驚魂稍定,也是臉色鐵青,厲聲喝道:「還跪著做什麼,一群沒用的奴才!馬上去搜,就是把這皇宮翻個底兒朝天,也得把那魘偶給哀家找出來!」

    李太后懿旨一下,整個皇宮立即狼奔豕突,亂作了一團粥……

    ※※※※※※※※※※※※※※※※※※※※※※※※※※※※

    陶主事聽說葉小天來訪,不禁有些愕然,因為他正要去見葉小天,伺機完成李國舅交待的任務,卻不想葉小天竟主動找上門兒來。旁邊一個管家模樣的人微微一笑,道:「他主動找上門兒來可不正好,倒省了你我另尋藉口約他出來!」

    那管家道:「他既來了,咱們的計劃就得提前了,等我安排一下,咱們便去迎他!」

    那管家走到門口,喚過一個自己帶來的隨從悄聲吩咐幾句,那隨從立即飛也似地向外奔去,那管家這才回到廳中,對陶主事道:「走吧!就按我方才所說去做,不要露出馬腳,是非成敗,可是在此一舉了!」

    陶主事低頭看看自己已經扮好的裝束,輕籲一口氣,帶著這位貌似管家,但是言辭語氣明顯不是他府中下人的人迎出門去。

    皇帝突發重疾且迄今未醒的事兒,陶主事的確知道,做了這麼多年的京官,這點人脈他還是有的,不過他並未把這件事和他要做的事聯繫起來,因為李國舅並未把完整的計劃說給他聽。

    李國舅交給他的任務是:「接近葉小天,與他成為膩友,贏取他的信任!」陶主事一直嚴格按照李國舅的吩咐在做,直至今日,李國舅的這位心腹忽然扮成管家來到他的府上,告訴他接下來要做的事。

    陶主事已經上了賊船,明知李國舅鬼鬼祟祟的舉動定有陰謀,也只能硬著頭皮答應,本來他換好裝束,是要想辦法把葉小天約出客棧一唔,繼而達成李國舅的要求,卻不想葉小天竟主動上門了。

    葉小天一見陶主事親自出迎,趕緊舉步上前,正要拱手行禮,看清陶主事身上裝束,居然是一身孝服,腰繫孝帶,不由一愣,愕然問道:「陶兄,你這是……」

    陶希熙黯然嘆了口氣,一臉悲慼、聲音沙啞地道:「為兄剛剛收到老家送來的消息,說是老父親突發重疾,醫治無效,竟爾過世了。」說著便抬起衣袖,輕輕擦了擦眼角。

    其實他父親在四年前就過世了,正是因為丁憂三年,回京後原本的實缺已經被別人頂了,這才走了李國舅的門路「重新上崗」,不過葉小天對此並不清楚,一聽之下連忙肅然致哀,道:「陶兄節哀順變,千萬保重身體。」

    陶希熙默默地搖了搖頭,道:「賢弟請廳上坐吧。」

    二人進了客廳。下人奉了茶上來,陶主事便啞著嗓子道:「賢弟今日登門,可是有什麼事麼?」

    葉小天有些猶豫,人家老父親剛剛過世,正在心中悲痛之際,自己還跑來打聽消息,實在有些難以啟齒啊。陶主事見他為難,便道:「賢弟但說無妨,不必有所顧慮。」

    葉小天這才有些難為情地道:「這個……,不瞞陶兄。小弟昨日參加宮中觀焰大會時,見皇上突然龍體不適,被扶入後宮休息,觀焰大會也就不了了之了。

    小弟此番進京,本是為了……,咳!陶兄你是清楚的,所以對於陛下龍體是否康復,小弟甚是關切,卻不知陶兄對此是否清楚。小弟要知道皇上情形。才好安排行止。」

    陶主事輕輕「啊」了一聲,飛快地向垂手侍立一旁的那位「管家」看了一眼,緩緩答道:「你我相交莫逆,有些事也不必瞞你。其實陛下……龍體一向虛弱,昨日大概是因為天寒風冷,陛下仰觀煙花時間又久,所以突生眩暈。如今已經無恙了。」

    葉小天鬆了口氣,道:「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咳。先前不知陶兄家裡出了大事,小弟在這種當口兒還來叨擾,實在是難為情。」

    「賢弟不必客氣!」陶主事到:「只是為兄此刻心中煩亂,不便招待賢弟……」

    葉小天忙起身道:「小弟明白,小弟這就告辭了。」

    「實在對不住!」陶主事沒精打采地起身,並未挽留他,只是怏怏地把葉小天送到府邸門口,葉小天回身道:「陶兄止步!」

    陶主事站住腳步,對葉小天道:「今日一別……」說到這裡,陶主事忽地一陣哽咽,熱淚簌簌而下,道:「為兄馬上就要返鄉丁憂了,這一別不知何日才有機會與賢弟相聚……」

    葉小天看他難過,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麼話來安慰。他之前刻意接觸陶主事,也是希望在京城多結一份善緣,說不定來日用得上。如今見陶主事真情流露,真個把他當了朋友,心中不禁有些慚愧。

    如今京城各衙門還沒撕去封條開衙辦公呢。不過丁憂是孝道的體現,不要說是陶主事這種級別的官員,就算是一二品的大員,如果聽說父母過世,立即返鄉奔喪也是合乎禮制的,根本不需要朝廷允許,只留書一封說明情況即可。

    所以正值新春,衙門未開並不能阻止陶主事返鄉,看陶主事這模樣是馬上就要走了,這一去就是守制三年,而葉小天又遠在貴州做土司,今生再見的機會確實渺茫。

    葉小天是個重承諾的人,什麼「今後你我自會相見」一類的客套話兒對真心當成朋友的人是說不出口的,只能不斷地安慰:「陶兄不要悲傷,保重身體、保重身體啊!」

    陶主事唏噓一陣,伸手從腰間解下一方佩玉,摸挲一番,對葉小天道:「賢弟不日就將成為一方土司,為國戍邊,鎮守一方。為兄就把這方玉贈給賢弟吧!

    古語有言:『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願賢弟謹記君子之德,不忘本心!這方玉雖然不算珍貴,但它陪伴我已多年,聊作為兄的期望與祝福,盼見玉如唔啊!」

    葉小天深為感動,連忙雙手接過。禮尚往來,人家有所贈,自然應該有所還。只是葉小天匆匆來陶府拜見,身上值錢的玩意兒不多,陶主事雖說這方玉不值錢,可看起來也不是個廉價的玩意兒。

    葉小天心思一轉,便掛好佩玉,把腰間的彝刀摘了下來,這口彝刀削鐵如泥,刀鞘上還鑲有寶石,陪伴他也有些年頭了。此番進京,他為了強調自己的「土司屬性」,所以除了入宮時要摘下,其它時候常把這口刀帶在身上。

    葉小天摘下佩刀,雙手捧起,鄭重地對陶主事道:「這口寶刀亦陪伴小弟多年,如今贈與兄長,兄長見此刀,便如見到小弟當面了!」

    陶主事忙也鄭重地雙手接過,心中狂喜:「事諧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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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2章 快刀加頸


    宮裡面,太監宮娥們里里外外的翻,當真把整個宮廷給翻了個個兒,可是正所謂一人藏物千人難尋,倉促之間,一件小小的布偶或草偶,哪裡是那麼容易找到的。

    聽說沒有找到東西,李太后心中甚是惱怒,她見胞弟還坐在一旁,便抱著萬一的希望對李玄成道:“三弟,你可有辦法幫皇帝找到那隻魘偶麼?”

    李玄成原本不想牽涉太多,省得被人疑心到自己頭上,但是徐伯夷把那隻布偶放在了一個不易被人發現的地方,他若不指點一番,叫皇帝找到那隻布偶,那麼對於魘咒的說法恐怕皇帝還是半信半疑。

    想到這裡,李玄成便把眉頭微微一皺,故作遲疑地道:“臣弟的道行有限,恐怕未必能夠算到那隻魘偶的所在,臣弟勉為其難,且試試吧!”

    李玄成故作神秘地掐指默算一陣,開口道:“陛下發作之際,正在乾清宮前的丹墀之上,這魘偶術雖然神秘,卻不能距離目標太遠,否則豈非千里之外就能傷人了麼?既然要在近處,那麼不出我所料的話,那隻魘偶應該就在乾清宮!”

    萬曆皇帝此時頭腦已經完全清醒過來,不復方才的震驚與暴怒,聽了李玄成的話,他並未大發雷霆,只是深深地望了一眼這位年輕的舅父,說道:“那麼就有勞國舅走一遭,一定要為朕找出罪證!”

    李玄成頷首道:“自當為陛下效命!”

    李玄成趕到乾清宮,一群太監聽聞消息都圍了上來,眼巴巴地看著他。乾清宮內,還有小太監扶著梯子爬上龍柱,檢視著藻井與房梁,至於地上的飾物和家具本來就不多,如今已經被全部翻檢過了。

    至於地面,掃上一眼就行了,根本不用檢查,因為那金磚都是偌大的一塊。鋪得嚴絲合縫,根本沒可能有人能夠撬開一塊金磚,在夯實如鐵的地面上挖一個洞,藏點東西進去。再把金磚鋪好,且整個過程不被人發現。

    李玄成開口問道:“殿裡都搜過了麼?”

    一個大太監回答道:“回國舅爺,殿裡已經搜過了,如今正在搜殿頂,至於殿外……您看。就是這石欄、石階,石龜、石鶴還有金亭子,也都查過了了,並沒有什麼發現。”

    李玄成四下看了看,肯定地道:“本國舅只能算出一個大致的方向,一時也無法算的太過清楚。不過,依本國舅推算,那魘偶若是在,就必然在這殿前石階之上!”

    李玄成走到石龜面前,彎腰看了看。那隻石龜昂頸抬頭,但身下的縫隙很有限,而且被打掃的干乾淨淨,不可能藏有東西,李玄成又繞著石鶴轉了一圈,長腿**的仙鶴更是一目了然,無法藏什麼東西。

    李玄成向左右的金亭子指了指,吩咐道:“那裡邊都搜過了?”  

    大太監答道:“是,已經使人查過了。”  

    李玄成道:“這殿前如果說有什麼地方能藏東西,那就只有這兩處了。你們重新搜一下!”  

    那大太監無奈,只好吩咐人趕到兩側金亭子旁,打開四邊的雕欄窗門,蹺著腳兒向內探望。

    李玄成見狀。喝道:“這樣草草檢視怎麼行,你們派個人進去仔細地搜,不可放過一處地方。”  

    那大太監聽了,便派了兩個年紀小身材也小的小宦官,踩著年長太監的肩膀爬上石台,鑽進了金亭子。兩個小太監鑽進亭子不過片刻。其中一個金亭子里便傳出一聲喜悅的驚呼:“找到了!我找到了!”

    接著,就見一個小太監舉著一隻布偶歡喜地從金亭子裡爬了出來……

    ……  

    萬曆皇帝握緊手中那隻寫著他的生辰八字,頭頂插了一根銀針的布偶,陰沉著臉色一言不發。李太后氣得渾身哆嗦,恨聲說道:“好膽!好大膽!竟敢謀害君上,哀家要誅他的九族!”

    萬曆陰沉著臉色,把手中布偶轉動了兩圈兒,對李玄成道:“國舅,這只布偶,是在金亭子之中發現的?”  

    李玄成頷首道:“是!小太監鑽進去後,初時四下搜索並無發現,後來偶然抬頭,發現在內壁頂上,懸掛著這只布偶,將它摘下來還發現,它是被人粘在上面的。”

    萬曆皇帝把那布偶湊近了嗅了嗅,皺眉道:“這是什麼東西,怎麼有股子魚腥味兒?”

    李玄成道:“臣已經叫人看過了,那是乾掉的魚膠!”  

    魚膠是海八珍之一,本是一道極美味的菜餚,此物煮熟的時候極具粘性。萬曆皇帝想了想,忽地若有所思,道:“朕想起來了,昨晚在殿上傳賜百官的菜餚之中,似乎就有一道是魚膠?”  

    李玄成點了點頭,道:“是!臣還吃過呢!臣以為,應該是有人把魚膠抹在布偶上,趁人不備,偷偷打開金亭子,將布偶反手粘在亭壁內側。當時眾人都在觀看焰火,動作快些,是無人能發現的,也恰因如此,不鑽進亭子,是找不到它的。”

    萬曆皇帝點點頭,微微瞇起了眼睛,道:“朕本來就覺得奇怪,如果是有宮娥太監意圖謀害朕,為何要冒險在乾清宮下手,有些說不通。如今看來,意圖對朕不利的應該是外臣了!”  

    淑妃怒不可遏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臣,意圖弒君就是死罪!那些外臣平日里上殿下殿,不可能胡亂走動,也就是昨晚,陛下召他們入宮觀賞焰火才有機會。陛下,當時是誰站在藏有布偶的那座金亭子邊兒上?”  

    萬曆皇帝被她一語驚醒,馬上傳喚昨夜乾清宮的當值太監進來問話,那太監捧著記錄冊子,戰戰兢兢地答道:“奴婢查了記載,昨夜……昨夜站在金亭子旁邊的,是銅仁府推官葉小天。”  

    萬曆皇帝的目光微微跳躍了一下,一字一句地道:“葉小天!”  

    ※※※※※※※※※※※※※※※※※※※ ※※※※※※※※※   

     “這個人叫葉小天,是銅仁府進京述職的一個推官,現在住在刑部前街的三寶客棧。你們要做的事,就是阻止他回到客棧,明白麼?”一個三角眼的漢子把手中的銀錢扔給前面幾個潑皮,冷冷地吩咐道。

    幾個潑皮連連點頭:“七爺放心。咱們爺們就是靠這行當吃飯的,不就是拖延他回客棧嗎?容易。”  

    “他出來了,你們去吧,記著。要是這樁買賣幹不好,回來打斷你們的腿!”   

    三角眼摞下一句狠話便揚長而去,幾個潑皮互相遞個眼色,眼看葉小天從陶主事府上出來,便迅速撤進了小巷。他們這些人對京城的大街小巷再熟悉不過,一看就知道葉小天要經過哪些地方。

    京城乃是天下至尊的居處,是強龍到了這兒也得盤著,是猛虎到了這兒也得臥著,地方官員甭管是何等要員,在地方上是如何的跋扈,進了京城大都無比低調,輕易不敢招惹是非。

    京城裡的混混兒潑皮子膽子本來就很大,坑蒙拐騙、敲詐勒索,無惡不做。大約從百十年前開始,風氣變得愈加敗壞,便有一些潑皮無賴開始專門敲詐外地人了。

    這外地人中,尤其以進京跑官或者述職的官員們最是謹小慎微,也最好敲詐,只要隨便製造點事端,這些外地官員大多會抱著息事寧人的態度用金錢解決,如此一來這些潑皮也就愈發囂張了。

    也曾有巡街御史嫉惡如仇,曾經嚴厲打擊過這種行為,不過這種事兒是站禁之不絕的。你打一次,頂多消停三兩個月,然後便故態復萌。而且這些人大錯不犯,真要抓起來也關不了幾天。這也愈發助長了他們的氣焰。

    今日收了銀子替人辦事的這些潑皮,就是北京城裡一幫擅長“枉詐”的慣犯。他們抄小路趕到前方路口後,其中一個潑皮便和頭兒商量道:“大哥,咱們今兒準備整麼弄啊,'放鴿'怕是不成,'死釣'也不妥當。只有'活釣'和'橫釣'了,用哪一招好?”  

    這小子說的都是他們行內的黑話,放鴿就是找女人色誘,只要你上當,兩人睡在床上,馬上就有人衝進門來說他是那女人的丈夫,告你拐帶婦人,你不想經官?成啊,拿錢平事吧,這就叫'放鴿釣'。

    '死吊'是找一具病死或者餓死的屍體,更毒的是直接找個乞丐弄死,趁著天黑往你家門前一吊,不怕你不拿錢,不但得拿錢,還得拿出挺豐厚的一筆錢。

    如果真要有那不信邪的人,你就保佑你一定會碰到一個斷案如神的清官大老爺吧,要知道,敢這麼幹的人,跟衙門裡的皂隸、胥吏之間也有勾結,就算最後證明你沒罪,也能折騰的你扒層皮。

    至於活吊方法就更多了,比如說找個眉目清秀、口齒伶俐且負案在身的同夥,裝成一副落魄的可憐相,央求你收留他,只要管口飯,就是不給工錢都行。

    誰要你動了憐憫之心又或者是貪圖勞力便宜,而把他收留了,那麼捕快隨後就會出現,一個窩藏逃犯的罪名,就能把你折磨的慾仙欲死,此之謂活釣。

    橫釣麼,那就是不講究什麼技術含量,碰瓷兒、故意製造糾紛等等都可以,只要你嫌麻煩,那就得拿錢擺平,不過這樣撈的錢卻也最少。

    然而他們今天唯一的任務就是阻撓葉小天回到客棧,而不是為了從他身上訛詐錢財,這樣的話,顯然橫釣就是最恰當的手段了。

    果然,那位大哥摸著下巴想了想,吩咐道:“就用橫釣吧,老王,你準備一下,一會兒我弄驚他的馬,撞你一跤。小四兒,你趕緊去把洛捕頭喊來,叫他準備收人!”兩個被點名的手下連忙答應一聲,各自準備去了。

    宮裡面,萬曆皇帝沉著臉色默坐良久,就見錦衣衛指揮使宇無過腳步匆匆地走到他面前單膝跪倒,頓首聽命。萬曆皇帝一字一句地分咐道:“你去,立即把葉小天抓起來,審出他的幕後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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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4
發表於 2015-7-5 00:05:20 |只看該作者
第643章 點晴


    葉小天策馬行走於長街之上,街上行人十分稠密,縱不得馬,葉小天只能緩轡而行,正行走間,旁邊忽然走來一個短褐大漢,肩上扛一條扁擔,扁擔頭上還繞了幾圈繩子,一看就是個挑夫。

    那挑夫東張西望、晃晃悠悠地到了葉小天身側,忽有兩個醉漢踉蹌而來,那挑夫見狀趕緊一跳,身子一側給他們讓開了道路,可他忘了自己肩上還扛著扁擔,身子一側,那扁擔正好抽在馬眼上。

    那馬痛得嘶鳴一聲,便向前奔去,騎在馬上的葉小天吃了一驚,急忙用力勒馬韁繩,大叫道:「快閃開,馬驚了!」

    「哎喲!」

    前邊一個擔著菜挑子的老漢躲閃不及,一屁股坐在地上,葉小天用力勒住了馬韁,急急翻身下馬迎上前去,問道:「老丈,你沒事吧?」

    「你不要走!你不要走!」

    那老漢也不管撒的一地的蘿蔔、菘菜,只管扯住葉小天的衣袖,大呼道:「撞人啦!縱馬撞人啦!大家快來看看吶!」

    葉小天一見這情形,就知道碰上了無賴漢,心中十分不悅,不過如今身份不同,又不好發作,便︾8道:「老丈不必叫嚷,你若無恙,我向你賠個不是。你若受了傷,在下給你看病,絕不會一走了之的。」

    那老漢一聽墩著屁股大罵起來:「放屁!老子差你那幾文錢?你這是羞臊老夫,京城長街之上,你敢縱馬行兇?我不管你是什麼人,總要你還我一個公道!來人吶!快來人吶!有人縱馬行兇啊,究竟有沒有人管啊?」

    老漢正叫著,便有一個捕快喳喳呼呼地趕了過來:「什麼事什麼事,都讓讓、讓讓!」

    葉小天笑了,他可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氏。又在天牢當過牢頭兒,對這做捕快的同行究竟是個什麼德性他再瞭解不過,眼前這情形一瞅就明白了,有人要『枉詐橫釣』,這個捕快就是他們在官府裡的『接應人』。

    那捕快到了葉小天面前,眉挑眼斜地道:「你,幹什麼的?就是你縱馬傷人吶?」

    葉小天抬手制止了部下的蠢動,平靜地道:「本人是貴州銅仁府推官,進京述職的。方才這馬被一個挑夫的扁擔傷了眼睛,一時控制不止。不慎撞倒這老漢,並非有意縱馬。」

    那捕快嗤笑道:「是有意還是無意,你說了不算!總之人是被你傷了,你看怎麼辦吶?」

    葉小天素知這些京城捕快目高於頂,不大把外地官兒放在眼中,更不要說自己這位銅仁府推官了,估計這位捕快老爺壓根就不知道銅仁在哪兒。葉小天便道:「若是傷了人,自應賠償醫藥費,就請這位捕頭給斷一下吧。本官還有事在身,不克久留。」

    那捕快笑了:「吆喝,還挺傲啊!我說這位推官老爺,這兒是京城。不是你那一畝三分地,有什麼架子,你都給我收起來!」說著,問那坐在地上大呼小叫的老漢。道:「你怎麼樣啊?」

    那老漢苦著臉道:「我不行啦,我的腿摔斷啦,路也走不了啦。這菜也都踩爛了。」

    那捕快道:「得嘞,這位推官老爺,今兒你算是攤上事兒了。您是官,小的可處治不了這樁案子,請您往順天府走一趟吧。」

    葉小天眉頭一皺,他本想拿點小錢了事,卻沒想這些人的胃口這麼大,用經官來嚇唬自己,看來是想大大的勒索一筆啊。葉小天忍住氣道:「你們究竟要多少,給個價吧!」

    那捕快臉色一變,揚起量天尺道:「什麼叫我給個價,我說這位推官老爺,你這是誣指本捕快與這百姓合夥詐你錢財嗎?要這麼說,我更不能放過你了,什麼都別說了,請您往順天府去,請我們推官老爺給您斷一斷吧,小的可做不了主!」

    葉小天至此不免有些懷疑起自己的判斷來,莫非這賣菜百姓並非枉詐團夥的,這個適時趕到的捕快也真是湊巧,並非他們在衙門裡的接應人?葉小天有心小事化了,奈何那老漢不依不饒,也不肯接他的銀錢,旁邊那捕快又不斷催促,葉小天無奈,只好跟著他們往順天府趕去。

    ※※※※※※※※※※※※※※※※※※※※※※※

    葉小天這邊被人攔住,那邊陶主事便換了一身衣裳,帶著那個「管家」急急趕往三寶客棧。李秋池是認識這位陶主事的,一聽他來,不禁大為驚訝,因為自家東翁就是去見他的,怎麼他卻趕來客棧了?

    李秋池帶著蘇循天急忙把陶主事請進自家包下的客棧,奉了茶上來,便道:「陶大人,我家東翁一早便往貴府拜訪了,怎麼大人你卻趕來客棧,莫非大人和我家東翁不曾遇見。」

    陶主事一臉緊張地向蘇循天看看,李秋池會意道:「無妨,這是我家東翁心腹弟兄,無需避諱,大人有話請講!」

    陶主事深深吸一口氣,回首對那「管事」道:「把信物給我!」

    那管家聽了,便自懷中抽出一口寶刀,雙手遞於陶主事。如今正值隆冬,他們穿的都是寬大的冬袍,懷中藏一口刀非常容易。

    李秋池和蘇循天一見那口刀,頓時吃了一驚,這口刀是當初葉小天帶華云飛、毛問智追入十萬大山尋找遙遙下落時,從對頭那兒得到的一件戰利品,因為它削髮如泥,是口寶刀,從此便成了葉小天的隨身佩刀。

    李秋池和蘇循天見這口刀是葉小天的隨身之物,馬上就知道葉小天遇上了大麻煩,不禁緊張地問道:「陶大人,這是……」

    陶主事肅然道:「本官與你家東翁雖相識日短,卻情投意合,相交莫逆。李先生應該也是知道的。」

    李秋池忙道:「是!學生明白,否則東翁也不會往貴府拜訪了。還請大人明示,我家東翁究竟怎麼了?」

    陶主事掙紮了一下,才頓足道:「食君之祿,本不該……,嗨!可是我相信葉賢弟是冤枉的,受他之托,還是對你們說了吧!」

    蘇循天聽他吞吞吐吐,急得不行,趕緊道:「這位大人,那你就快說啊,我家大人究竟怎麼啦?」

    陶主事沉聲道:「不瞞你們說,昨夜皇帝召眾文武入宮觀賞焰火,突發重疾,今日方才被救醒,查找病因,卻是中了魘偶之術!如今查來查去,查到了葉賢弟身上,皇上已經命錦衣衛把他抓起來了。」

    「什麼?」

    李秋池一聽大吃一驚,皇帝昨夜突然發疾,這事他是知道的,葉小天今兒去陶府,就是為了此事。可接下來的事他就不知道了,萬萬沒想到這件事竟然牽連到自家東翁身上。

    以魘術咒殺天子,這是什麼罪?漢武帝是何等英明,可小人弄奸,誣告太子使巫蠱之術害皇帝,漢武帝也是不顧父子之情,把太子給殺了啊。一念及此,李秋池不禁手腳冰涼。

    陶主事哎聲嘆氣一番,又道:「葉賢弟被抓走前,將此刀付於我,讓我以此刀為信物,傳幾句話給你們。」

    蘇循天趕緊問道:「我家大人怎麼說?」

    陶主事道:「葉賢弟說,他是冤枉的,但此番被抓,是否能夠昭雪冤屈,實難預料。他叫我告訴你們,速去接了他的家人,暫且避出京城,如果他能洗脫罪名,自會與你們相聚。如果他不幸……,還請你們妥善安置他的父母家人,他在九泉之下,也會感激你們……」

    陶主事說到這裡,聲音一陣哽咽,他拾起衣袖擦了擦眼淚,對李秋池道:「本官身份敏感,不能久留,這就告辭了,你等……好自為之吧!」

    李秋池聽了陶主事的話,一時間心亂如麻,只能強打精神對陶主事道:「有勞大人!」

    陶主事出了客棧,縱馬趕出一段路,扭頭看了眼那客棧,心有餘悸地道:「幸好不曾露出馬腳!」

    旁邊那管事陰沉沉地一笑,道:「只要他們接了葉小天的家人逃走,葉小天就將百口莫辯,如果他們有膽子劫獄,那就更妙了,呵呵呵!陶大人,這件事你辦得好,如今你要做的,就是把嘴巴閉緊,不然……後果你是知道的!」

    陶主事連忙道:「是是是,我明白,請回覆國舅,下官知道該怎麼做!」他現在是真的知道了,在他成功的騙到葉小天的信物之後,李國舅派來的這個心腹就把計劃向他合盤托出了。陶主事一聽他們居然幹出這樣的事情,當真嚇得亡魂皆冒。

    可那「管家」說了,如果他此時收手,「管家」會代替他去客棧傳訊兒,事情成了,沒有他半點功勞。如果事敗,他也會被咬成同夥,無論如何脫身不得。思來想去,陶主事別無選擇,只得橫下心來答應了。如今想想計劃至此可謂天衣無縫,只要葉小天的部屬此刻有任何異動,到了天子面前就是無從辯解的罪狀,又暗自慶幸自己選對了路。

    李秋池和蘇循天把陶主事「主僕」送出客棧,甫一返回,蘇循天便急道:「大人真是個招災惹禍的災星,怎麼又陷進這樣的塌天大案裡去了,怎麼辦,現在可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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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5
發表於 2015-7-6 00:18:32 |只看該作者
第644章 臨危


    蘇循天雖說足智多謀,可他以前哪曾經歷過這種事情,他只是個訟師啊。聽蘇循天一問,李秋池憂心忡忡地道:“先請哚妮姑娘來,不!我去!你立即召集眾人,收拾行裝準備離開!”  

    蘇循天去召集全部人馬,李秋池則趕到哚妮的居處,輕輕叩了叩房門。今天哚妮沒有去葉家,葉小天自從到了京城,還不曾帶她出去遊玩過,昨兒就和爹娘說好,今天要帶哚妮去廟會。

    哚妮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正在房間裡繡著荷包打發時間,忽聽敲門聲,只道葉小天回來了,笑逐顏開地跑去開門,一見李秋池沉著臉色站在門口,不由一愣。

    李秋池道:“哚妮姑娘,東翁出事了,快請至庭中,容學生一一禀明。”  

    這裡是哚妮的居處,他一個男人不方便進去,他把哚妮引到廳中,把陶主事送來的消息一說,又把葉小天的那口佩刀給她看,哚妮聽了頓覺五雷轟頂。

    淚光迅速蒙上了她的眼睛,哚妮顫聲問道:“李先生,小天哥不可能謀害皇帝啊,他進京是求封來的。”   

    李秋池滿臉陰翳,沉重地道:“我知道,可是這種事,即便英明如漢武,也是寧殺錯,毋放過。自古宮中一旦發生巫蠱、魘偶之類的邪術害主,向來是腥風血雨,人頭滾滾,恐怕… …”  

    哚妮嬌軀一顫,道:“那怎麼辦?”   

    這時蘇循天急匆匆地走來,道:“哚妮姑娘,李先生,人已經召齊了。”

    李秋池道:“陶主事傳來東翁的吩咐。叫我們帶了他的家人,暫且離開京城躲避,如果他能平安脫險,自會與我們相聚,如果不幸……。也不至於叫人一鍋端了。”  

    蘇循天急道:“來不及詳細商量了,恐怕錦衣衛片刻即到,咱們還是去接了老爺子、老夫人一家人,邊出城邊談吧。”   

    哚妮紅著眼睛站了起來,道:“我不走!我要留下陪小天哥!”   

    蘇循天急道:“哚妮姑娘,你留下來無濟於事啊。咱們還是先行離開吧!”  

    哚妮道:“方才李先生說,但凡涉入這樣的案子,大多都是兇多吉少。我們要是走了,就再無一個肯幫小天哥的了,他豈不是死定了?我要留下。生,一起生!死,一起死!”  

    蘇循天額頭已經急出來汗來,他跺了跺腳,對李秋池道:“先生再勸勸哚妮姑娘,我先帶幾個人去接大人全家出來,咱們往哪兒走,南城外會合麼?”

    李秋池對哚妮道:“姑娘留在城中又有何益。徒增東翁難過,不如……”  

    哚妮抓過葉小天的那口佩刀,毅然道:“我知道我留在這兒也幫不了他什麼。可我是不會棄他而去的。你們應該知道,他是什麼身份!”  

    李秋池和蘇循天面面相覷,一時還未領會過來。

    哚妮一字一句地道:“他是我的主人,如果有人意圖對他不利,那麼只能踏著我的屍體才可以傷害他!他是我的男人,他 ​​生。我生,他死。我死,無論生死。絕不分開!”   

    李秋池和蘇循天被哚妮的一番話給震住了,兩人望著哚妮堅毅果決的神情,半晌說不出話來。

    這時,侍衛首領才從他們的對話中聽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他是從山中抽調的神殿武士,對尊者最是忠心耿耿,一聽這話,不由變色道:“哚妮姑娘,李先生,尊……大人出了什麼事?”  

    哚妮對他匆匆解說兩句,那統領勃然變色,道:“竟有此事?大人被關在哪裡,我們乾脆去劫了大人出來,反回山里去吧!”

    哚妮雙眼一亮,喜道:“對啊,說不定這是小天哥唯一的生路了,李先生?”

    蘇循天駭然道:“你們瘋了!京城裡面,容得你們劫獄?再說此去貴州千里迢迢,一旦做出這種事來,沿途也不知要有多少張天羅地網罩下來,咱們逃得掉?”  

    哚妮振然道:“逃不掉是命,逃得掉是福,總比咱們什麼都不做要好!再說,天子腳下又怎麼了?千軍萬馬逃不掉,若是三三兩兩分開來走,天下之大,就是皇帝也堵不住所有的路!”

    蘇循天可不像這個山里妹子一樣無法無天,他說服不了哚妮,便焦急地看向李秋池,做為葉小天的師爺,這位李先生漸漸不似當初一樣受人排斥,在葉小天的陣營裡,他已經有很大的發言權了。

    蘇循天道:“李先生,你怎麼說?”  

    哚妮也看向李秋池,道:“先生,你是讀書人,打打殺殺的事兒,我來!請先生帶了小天哥的家人先離開京城吧,我去救小天哥,若是救不出,一起死就是了!”  

     “慢來,慢來!你們讓我好好想想……”   

    李秋池撫著額頭,讓他二人安靜下來。事發倉促,而且一考慮到葉小天已經被抓走,大批緹騎傾刻就至,李秋池也不禁亂了方寸,所以沒有細思整件事情的經過。如今在蘇循天和哚妮各執己見的爭吵中,李秋池的思路反而漸漸濾清了。

    李秋池沉吟半晌,喃喃自語道:“不對!不對啊……”  

    蘇循天問道:“什麼不對?”  

    李秋池道:“東翁此來京城,絕對沒有對天子不利的想法,這個……你我都是清楚的。那麼如果是有人想謀害皇帝,為何會牽累到東翁?他在京城裡不屬於任何一邊,沒道理會牽連到他這個不相干的外人吶,除非……,不是誤傷,而是有意陷害!”  

    哚妮和蘇循天互相看看,失聲問道:“你說有人陷害小天哥?”

    李秋池根本不是在答复他們,而是在理著自己的思路向下推,他繼續沉思著分析道:“如果是有意陷害,那麼這個人是誰暫且不論,可他要陷害東翁。僅憑一隻魘偶恐怕不成吧?”

    哚妮急切地道:“先生是說?”

    李秋池冷冷一笑,道:“恐怕,叫我們自亂陣腳,就是其中一環!這一招李某當訟師時也用過,只要我們一亂。不管是逃還是做出更大膽的事來,都會坐實了東翁的罪名,那時他才是百口莫辯了!”  

    蘇循天想了想,瞿然一驚,道:“有道理!可……咱們怎麼辦才好?冒險留在這兒?大人的家人怎麼辦,大人可是吩咐咱們。務必把他的家人轉移出城啊。”  

    李秋池同樣怕死,他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即飛出這是非之地,但他已真的折服於葉小天,當初在銅仁府。葉小天被困大悲寺的時候,他本有機會獨自逃難,最終還是罵罵咧咧地自投羅網了。

    如今雖然是九死一生的局面,他卻更不想逃了。李秋池本來就是一個賭性甚重的狠角色,反复思量半晌,終於橫下了一條心。

    他咬著牙,惡狠狠地道:“東翁大難臨頭,想要保全家人。那是人之常情!可你我都是依附東翁而生的,行事做法,必須得以維護東翁為第一要務!我們不能走。誰也不能走,不能有任何蠢動,如此,東翁尚有一線生機,只要我們一動,不管是逃走還是劫獄。東翁必死無疑!所以,不能動!誰都不能動!馬上把行裝都放回去。佈置一如先前!”

    至此,李秋池也只是認為葉小天被抓之際惦念家人。所以託付陶主事傳信兒,他倒沒有疑心陶主事就是陷害葉小天的人之一,不過他的這番分析,倒是正合乎皇帝的心理。

    哪怕皇帝想不出葉小天這麼做的動機,本來還對他是兇手有所疑慮,一旦葉小天的家人和部屬逃之夭夭,他也只能認為這是畏罪潛逃!做為受害者,從他所處的立場,你不可能指望他像局外人一樣冷靜客觀。

    蘇循天吃驚地道:“可大人吩咐……,你要抗命不成?”  

    李秋池慢慢抬起頭,眸色泛紅:“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 ※※※※※※※※※※※※※※※※※※※※   

    三寶客棧外斜對面的一條胡同內,李國舅派來的人翹首看著,半晌不見李秋池等人倉惶出逃,不禁心生疑竇:“不是說已經向他們'示警'了麼,怎麼他們毫無動靜?逃啊!你們倒是快逃啊!”  

    那人正焦灼的時候,就听遠處人喊馬嘶,他扭頭一看,就見大隊緹騎蜂擁而至,街上行人紛紛走避,不禁狠狠地跺了跺腳,悄然遁入小巷之中。

    葉小天被帶到了順天府,這樣一件小案子,其實一個班頭就能解決了,但葉小天是銅仁府推官,而且近日曾兩度受召入宮,那順天府推官陳新躍就得親自處理了。

    在順天府做官的人,哪有不時刻關注朝廷政局動態的,葉小天即將被敕封為土司,且兩度受召入宮,這個名字便馬上印進了順天府眾大員的腦海,一聽葉小天縱馬傷了路人,陳推官馬上停了手頭的案子,親自趕來過問。

    那扮老漢的潑皮本就有敲詐勒索的案底在身,陳推官又令人驗過並未骨折,馬上把臉一沉,判了他一個蓄意勒索,令人打了十板子攆出府去了。陳推官陪葉小天吃了會兒茶,聊了會天,這才客客氣氣地把他送出府門。

    葉小天在順天府裡耽擱的時間並不長,可這一去一返,耽誤的時間就久了,回到刑部大街前,看看天色已經不早,情知今日是無法帶哚妮去逛廟會了,葉小天便折向自己的家門。

    葉小天輕車簡從,也未驚動鄰居,到了自家門前翻身下馬,沿著小巷子走進去,一進院門兒便揚聲道:“娘,今兒好生晦氣,被個無賴敲詐,結果廟會也沒去成……”
   
    葉小天說著便推開了房門,目光往堂屋裡一落,頓時一怔,一腳門裡一腳門外地定在那裡。就見堂屋裡端坐一下,大紅織金通袖羅的飛魚服,頭戴一頂碟狀烏紗笠,手中正穩穩地托著一盞茶。

    看到葉小天進來,那人用茶蓋輕輕抹著水面上的茶葉,笑微微地道:“葉大人,本官可候你多時了!”話音兒未落,兩排身著飛魚服、手持繡春刀的錦衣衛,便從兩廂房中一湧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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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6
發表於 2015-7-6 23:12:04 |只看該作者
第645章 意外

        
    葉小天目芒微微一縮,駭然道:「你是……」

    那飛魚錦袍人放下茶杯,緩緩站起:「錦衣衛指揮使,宇無過!」

    葉小天道:「錦衣衛?錦衣衛找上本官,意欲何為?」

    宇無過曬然一笑,彈了彈指甲,悠然道:「尋常的案子,自然用不到我錦衣衛出馬。能讓我錦衣衛出手,而且需要本指揮使親自出面的,你說會是什麼樣的案子?」

    葉小天的神色一緊,一見錦衣衛出面,他就感覺不妙。錦衣衛的確是不插手尋常案子,但凡錦衣衛插手,都是關乎社稷安危的大案,尤其是謀反大案!可葉小天無論怎麼想,都想不出這種罪名會和自己扯上關係。

    宇無過道:「把他帶走!」

    葉小天的侍衛發現不妙,紛紛拔刀衝了上來,眾錦衛衣一見也是拔刀相向,葉小天馬上制止部下,喝道:「把刀放下,不許抵抗!」眾侍衛面面相覷,猶豫不決,葉小天厲聲喝道:「還不放下?」

    眼見尊者動了真怒,那些侍衛才不情不願地放下了手中刀,宇無過微微一笑,道:「算你識相,統統帶走!」立即就有兩個錦衣衛收刀撲上來,抹雙肩攏二臂,將葉小天牢牢捆起,葉小天身邊的七八個侍衛也被一併捆了起來。

    眾錦衣衛押著葉小天出了房間,才見左右兩戶鄰居家的牆上冒出無數人頭,手中皆持勁弩。方才葉小天的部下如果敢於反抗,恐怕早被人自背後射成了刺蝟。

    葉小天反綁雙手,被推出房門,不安地向宇無過問道:「宇大人,我的家人呢?」

    宇無過頭也沒回,只把手向空一揚,淡淡地道:「他們在天牢等你!」

    ……

    乾清宮內,宇無過垂首向天子稟報:「葉小天束手就擒,現已被押入天牢待審。他的家人乃至客棧中的部屬俱被拿下。關入了大牢!」

    萬曆皇帝屈指輕叩御案,沉吟道:「你去抓人時,看他家人與部屬可有什麼異動?」

    宇無過稟道:「臣去的是葉小天的家,當時葉母正在院中喂雞,臣還聽她自語說,那隻老母雞每天都下蛋。實在捨不得殺,如果跟了兒子搬去貴州,要送給親戚家。

    葉父當時正睡午覺,至於他的兄、嫂和孩子,去親戚家串門兒去了,臣也派人抓了來。客棧那邊也未見有什麼疑動。臣的手下特意查過,有的在吃酒。有的在聊天,行裝都散放在屋裡,連包裹都未打……」

    申時行受過安家不少孝敬,所以先前曾在葉小天受封土司一事上大力支持,如今莫名其妙地搞出一樁魘偶案,申時行也是心驚肉跳,生怕牽連到自己。可他思來想去,都想不出葉小天有理由這麼做。

    此時聽宇無過一說。申時行馬上道:「皇上,依臣看來,葉小天實無理由對聖上不利。再者說,聖上的生辰八字葉小天如何得知?且事發之後,他居然還因縱馬驚了路人而被逮去順應府受詢,家人和隨從也沒有絲毫戒備,從這種種跡象來看,恐怕他是冤枉的。」

    李玄成道:「首輔大人此言差矣!這葉小天一向廝混於南蠻之地,那兒有些山中異士,最擅長蠱術與巫法,葉小天很難說不是與他們有什麼勾連。至於他和他的家人、隨從毫無異狀,未必不是疑兵之計,又或者自認手段高超,不會被人疑心到他的頭上!」

    申時行反問道:「那麼動機呢?葉小天能否成為土司,繫於陛下一念之間。而陛下屢次召他入宮,恩寵備至,一個世襲土司眼看是沒跑了,他有什麼理由行刺陛下?」

    李玄成道:「動機?那要看宇大人怎麼審了,本國舅也不好妄加猜測。只是魘偶一事,葉小天的嫌疑最大,豈能輕易開脫!」

    申時行不悅地道:「沒有充足的理由,兇手就不可能是他!如果一個受歸附山民擁戴的人進京面聖,卻被糊裡糊塗地砍了頭,貴州地方大大小小百餘位土司會怎麼想?」

    「首輔大人這是用山民壓皇上了?呵呵,難怪人家說,首輔大人首鼠兩端……」

    「好啦,兩位愛卿不必爭吵。」

    萬曆皇帝輕咳一聲,道:「此番多虧國舅,朕才化險為夷,國舅救駕有功,朕隨後自有嘉獎。然而外戚不宜干涉國政,朕亦不敢違背祖訓,接下來的事,國舅就不必參與了。」

    申時行已經氣的臉色鐵青,李玄成也知道自己話說重了,惹得首輔大怒,皇帝這是在責備自己,連忙離座謝罪道:「是!臣僭越,臣有罪,還祈陛下寬宥!」

    李玄成向萬曆謝了罪,這才欠身告辭,他退到門口轉身之際,就聽後面傳來萬曆皇帝的聲音:「宇無過,你好好查一查這葉小天謀害朕的目的以及有哪些同黨,如果不招,大刑伺候!」

    李玄成聽了,一抹得意的笑容攸然劃過唇角……

    ※※※※※※※※※※※※※※※※※※※※※※※※※※※※

    宇無過回到詔獄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兩個小校打著燈籠,引著宇無過直接去了大牢。

    葉小天正坐在潮濕的稻草堆上苦思冥想,因為直到如今,他還不知自己究竟為何入罪。忽聽牢門一響,葉小天從柵欄中間望過去,見兩盞紅燈,映著一個錦袍人,舉動之間,身上刺繡的如龍般的飛魚閃閃發光,正是宇無過。

    葉小天立即撲了過去,雙手抓著柵欄,大聲叫道:「宇指揮,我的家人呢?為什麼看不到他們?」

    宇無過踱近了,慢條斯理地道:「本官只說他們在大牢等你,可沒說你們會關在一起。你是欽命要犯,現在不可能讓你們見面,你昔日曾是天牢獄卒,難道不懂這規矩麼?」

    葉小天料想也是這個原因,家人沒有和他一起關在詔獄,其實他反而心安些,因為詔獄不同於一般的大牢,關在這裡便是九死一生,如果他的家人也關在這裡。恐怕後果不妙。

    葉小天不再糾纏此事,轉而又道:「你說我弒君犯上,我究竟犯了什麼罪?」

    宇無過目光一凝,冷冷地道:「你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罪?」

    葉小天大聲道:「我不知道!」

    宇無過冷冷地看著他,凝注良久,從他的神情變化上看不出有什麼不妥。這才緩緩答道:「昨日,陛下與百官賞焰火,有人用魘偶施術,令陛下昏迷。今日陛下被救醒,這才知道是中了術法,宮中大肆搜檢。結果在金亭子裡邊,發現寫了陛下生辰八字的魘偶一枚。葉小天。昨夜觀賞焰火時,最靠近金亭子的人,就是你吧!」

    葉小天這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呆了半晌,才大聲叫道:「不是我!我沒有幹過!我有什麼理由謀害陛下?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

    宇無過淡淡地道:「不用喊了!當時靠近金亭子,有機會藏魘偶於其內的,只有你!你在南疆多年。有大把機會從山中異士手中學得巫蠱之術,此案中。你的嫌疑最大!如果本官查不到其他線索,這件事你絕難脫罪!」

    「老苟!老苟!苟飛翔!」

    宇無過喚了兩聲,不耐煩地提高了聲音,一個蝦子般佝僂著腰,唇上留了兩撇鼠須的獄卒提著燈籠,顛兒顛兒地從遠處跑來,諂媚如狗地道:「指揮老爺,您叫我。」

    宇無過不悅地道:「這是重犯,你這老狗,不在旁邊看著,溜那麼遠做什麼?」

    苟飛翔點頭哈腰地道:「指揮老爺問話,小的哪敢旁聽。」

    宇無過哼了一聲,道:「這個人是皇上關注的重要欽犯,你給我好好守著,有一點差遲,剝了你的皮!」

    苟飛翔趕緊點頭如啄米:「是是是,小的就守在這兒,就是有尿也憋著,絕不離開半步。」

    宇無過轉身走去,聲音越來越遠:「今日天色已晚,你好好想一想吧。明日一早本官就來提審你,若你堅持不招,最好考慮一下我錦衣衛詔獄的『十八般武藝』,就算你是鐵打的金剛,能不能受不了!」

    葉小天抓著欄杆,慢慢滑下去,跪坐在地上:「有人用魘偶術咒殺皇帝?世上真有這般奇異的術法?可是,怎麼就算到了我的頭上,是巧合,還是……」

    忽然間,葉小天腦海中電光石火般一閃,突然浮現出一張詭異的面孔----李國舅!昨日在皇帝暈厥的現場,刻意躲避他目光的李國舅!現在葉小天終於明白李國舅當時為什麼要躲避他了,幾乎不用再考慮,他就認定了真兇!

    李國舅這是要借皇帝的刀置他於死地呀!葉小天根本想不通,李國舅為什麼要這麼做,就因為他追求瑩瑩未遂便遷恨至此?至於這麼大的仇?

    其實有些人、有些事,本沒有道理可講。李國舅看似無所追求,但那並不是他的本性,只是他自幼學道,追求長生,世間外物大多都不放在心上罷了。

    當他真正有了在意的東西,就如他追求長生術,便成了他最執著的東西。尤其是他的性格其實也沒有那麼恬淡,只是因為他的特殊身份,以前還沒有遇到他欲求而不得的東西。

    他的欲求而不得,他的挫折與屈辱,都始於他看見瑩瑩的那一眼,從那一天起,他就從踏向天堂的路,轉向了九幽黃泉。等他身中奇蠱,變得不男不女後,性情就更是不能以常理揣測了。

    葉小天認定了李國舅就是陷害他的幕後黑手,一時卻想不出揭穿真相的辦法,正自愁腸百結,忽地牢房鐵門又是噹啷啷一陣響,三個裹了黑色「一口鐘」斗篷的人走了進來。那斗篷是連著風帽的,三個人低著頭,也看不清模樣。

    宇無過走後,老苟果然搬了一張條凳過來,就守在葉小天牢房外,他正搓著腳丫子,忽聞動靜,馬上站了起來,吆喝道:「你們是干什麼的,來人止步!」

    這兒是詔獄,不可能是私自闖進來的人,所以苟飛翔也不擔心,他把腰刀挪了挪位置,舉步迎了上去,大聲道:「你們是干什麼的,這裡關的是欽命要犯,不得靠近!」

    一個黑衣人舉起一塊牌子,杵到了他的鼻子底下,老苟縮頭看了看,遲疑地道:「這……這是……」他伸手要摸,那黑衣人已經收回牌子,一副厭惡的語氣道:「滾開!」

    葉小天在牢中看著,只道那獄卒老苟要發作,誰料他卻訕訕地收了手,乖乖地退到了一邊。另外兩個黑衣人始終沒有止步,第三個黑衣人和老苟交涉的時候,他們已經邁著勻速的步伐來到葉小天牢房前面站定。

    葉小天緩緩站起,抓緊手腕之間的鐵鐐,警惕地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中間那個黑衣人緩緩抬起頭,向葉小天粲然一笑,燈光下,只見一口耀眼的牙齒,葉小天駭然一震,失聲叫道:「怎麼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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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6 23:14:05 |只看該作者
第646章 陷死

        
    王海濱笑嘻嘻地向天牢獄頭兒打了聲招呼,一頭鑽進了詔獄。他是錦衣百戶,不過是閒職的那種。功臣勳戚子弟,很多一出生就有爵位或官職在身,其中京中的功臣勳戚子弟,則大多是在錦衣衛中掛職,至不濟也能掛個百戶,不過通常不會參與衛中事務,只是按時來領一份俸祿。

    王海濱就是一位散職的錦衣百戶,據說祖上曾經是一位伯爺,到了如今自然是沒落了,不過做為長子,他好歹還有一個世襲的錦衣百戶身份,比起老王家開枝散葉的其他子孫要強上許多。

    只不過,錦衣百戶的固定俸祿其實也有限的很,所以這位王百戶時不時的就到衛裡來幫忙兒,哪怕是聽總旗甚至小旗的差遣,能撈些額外的收入才是正經。

    是以這天牢的守衛早就熟悉他了,只道今日又是哪位總旗官或小旗官找他幫忙,是以也不攔阻。

    王海濱晃晃悠悠地進了天牢,佯作無事地東遊西逛一番,如今正是太平盛世,而且皇帝也非朱洪武那樣眼裡揉不得一粒沙子的君王,所以這詔獄裡空空蕩蕩,沒幾個囚犯。

    王海濱逛到東側牢房時,剛到甬道口兒,就被兩個獄卒給攔住了。雖說王海濱是閒職官,可畢竟級別擺在那兒,兩個獄卒挺客氣,對他道:「哎喲,王【百戶,真是對不住,今兒這東牢可是不能進!」

    東牢裡邊,一聲聲鬼哭神嚎的慘叫聲迴蕩著飄進了王海濱的耳朵:「啊!老狗!狗飛翔啊,我日你親娘!我日你八輩祖宗!你個驢日**的畜牲,等爺爺出去,一定要你的……狗命……」

    苟飛翔雖然看著猥瑣,卻是極心狠手辣的一個人物

    王海濱笑道:「這詔獄裡很久沒這麼熱鬧了,是老狗動的刑?」

    一個獄卒道:「是呢,這可是重犯!」

    他左右看看。壓低聲音道:「生了一顆潑天的膽子,敢對皇上……」

    他做了個手勢,卻也沒有什麼明顯的意義,大概只是加強他的語氣,接著又道:「這牢裡,也就是狗頭兒精通祖上傳下來的『十八般武藝』,所以指揮使大人就把這個欽犯交給他夾磨了。」

    這時,那原本中氣十足的叫罵聲漸漸變得嘶啞無力了:「狗……狗飛翔,你這個不得好死的雜種……,狗雜種……。你這千刀萬剮該下地獄的老畜牲……」

    聲音漸漸寂然,然後傳出苟飛翔的一聲吆喝:「把他潑醒!」王百戶聽在耳中,向那兩個獄卒笑嘻嘻地點點頭,道:「得嘞,老狗正忙著,我也就不打擾了,兩位兄弟,回見了。」

    一個時辰之後,王百戶便出現在同福客棧內。一個商賈打扮的人坐在客棧大堂一角,面前一碟兒豬頭肉,一碟炒黃豆,還有一壺燒酒。正自斟自飲著。王百戶走過去,一屁股在他對面坐了下來,抄起兩粒炒豆兒丟進嘴裡嘎嘣嘣地嚼著,又拿過一個空杯給自己斟了一杯。一飲而盡。

    對面那個商賈抬起頭,飛快地掃了一眼大堂,若無其事地道:「查到了?」

    王百戶從桌側伸出一隻手去。對面那人微微一揚手,一錠沉甸甸的銀元寶便落到王百戶的掌心,王百戶迅速一縮手,手再放到桌上時,那錠銀子已經不見了。

    王百戶又斟了一杯酒,低頭舉杯,道:「很慘!慘不忍睹。動刑的是老狗,這個老貨,別看他貌相猥瑣,動起刑來卻是衛裡的第一把好手,比閻羅殿裡的小鬼還狠,我看……那人撐不了多久。」

    對面的商賈輕輕點點頭,拈了一粒豆子入嘴,王百戶有些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問道:「你跟那人,是恩是仇?」

    對面那人沒有答話,只是從凳上拿起狗皮帽子往頭上一扣,從王百戶身邊走了過去。

    王百戶撇撇嘴,把那豆碟豬頭肉全都劃拉到自己面前,反客為主地吃將起來……

    ※※※※※※※※※※※※※※※※※※※※※※※※※※※

    乾清宮西暖閣內,宇無過躬著身,對萬曆皇帝輕聲稟報著。

    「你說,他抵死不招,嗯?」

    萬曆皇帝沒有抬頭,只管低頭批閱著奏章。這是一批司禮監剛送來的急件,送奏章進來的徐伯夷正垂手站在案旁,等著皇帝批覆,再立即轉回司禮監。

    宇無過道:「是!從始至終,他就是大呼冤枉,臣等把刑都用遍了,葉犯渾身爛肉,已不成人形,卻依舊沒有別的供詞。臣現在已不敢用刑,不然……只怕他撐不住了,微臣無能!」

    徐伯夷聽在耳中,眼底掠過一絲快意的喜悅。

    萬曆皇帝提筆蘸了蘸硃砂,冷哼道:「無能!這麼點事都辦不好,真是叫朕太失望了!」

    宇無過「卟嗵」一聲跪到地上,頓首不語。

    萬曆皇帝硃筆一停,想了想道:「朕初履大寶,天下歸心,此事,不宜張揚,就由你們錦衣衛送他上路吧,對貴州地方,就說他暴病身亡!給他們一個台階就是了,諒也無人敢來質問朕!」

    宇無過頓首道:「是!那……他的家人……」

    萬曆皇帝硃筆在一份奏章上狠狠地畫了一個圈,沉聲道:「籍沒,發為官奴!」

    宇無過頓首,叩拜,緩緩退了出去。

    一摞奏章批罷,徐伯夷捧著奏章退了出去,到了殿外一轉身,就見天空湛藍、白雪堆滿宮牆之下,視線所及,一片明媚。徐伯夷長長地吸了口氣,他從未覺得,日子是如此美好!

    ※※※※※※※※※※※※※※※※※※※※※※※※※※※

    李國舅哈哈大笑,只是笑著笑著,忽然覺得自己的聲音有點尖細,他才不情願地收住笑聲。派去收買王百戶的人給他送回了一個好消息,令他心情大好,緊接著徐伯夷又送來一條更好的消息,國舅心中當真快意無比。

    他此刻最大的遺憾,就是皇帝不想聲張遇刺的事兒。否則把葉小天公開處斬,讓他親眼看著鋼刀揮過,把葉小天的項上人頭砍下來,那一腔子血沖上天空的時候,一定很美很美,比乾清宮前那一夜的煙花更加絢麗!

    徐伯夷陪笑道:「恭喜國舅,賀喜國舅,葉小天授首,得遂國舅所願。」

    李國舅睨了他一眼,笑吟吟地道:「我知道。你心裡也開心的很。呵呵,不用擔心,本國舅答應了你,就一定會提擢你,不過司禮監,本國舅也插不了手,回頭我跟太后說說,先把你調去太后宮中管事,立下些功勞。再調轉司禮監就方便多了。」

    徐伯夷聽了連忙跪地謝恩,一迭聲地道:「多謝國舅,伯夷今後,唯國舅之命是從!」

    李國舅哈哈地笑了兩聲。忽又一斂笑容,對徐伯夷道:「你說葉小天的家人已盡數發為官奴?」

    徐伯夷忙道:「是!籍沒其家,從此生生世世,都是賤奴!」

    李國舅輕輕點了點頭。幽幽地道:「我知道了!」

    ……

    主客清吏司主事陶希熙興沖沖地趕到國舅府,被管事引入大廳,一眼看見李國舅坐著。趕緊上前施禮:「下官陶希熙,見過國舅!」

    陶希熙現在一身輕鬆,這幾天他一直有點提心吊膽,反覆琢磨一旦錦衣衛找他問話,該如何否認,他對答的詞兒也不知斟酌了多少遍。

    不想,錦衣衛把偵訊的重點只放在葉小天一人身上,而葉小天自被捕也不曾與他留在客棧的部屬會面,根本不知道他曾去過客棧,葉小天的那些部屬又認定了他是葉小天的朋友,即便受到拷問,也沒有招出他來。

    到了今日,葉小天一命嗚呼,這案子算是結了,陶主事的心才終於放了下來。國舅突然召見,他只道是國舅爺要論功行賞了,自然是滿心歡喜。

    李國舅看見他歡喜的樣子,不禁笑道:「莫要高興的太早,本國舅就算是當朝首輔,也不能隨意安排官職。答應你的事,本國舅一定會做,不過要等機緣。」

    陶主事有些失望,但又恐惹得李國舅不悅,只好連聲稱謝,道:「是是是,下官不急,不急。」

    李國舅端起茶來呷了一口,道:「葉小天死了,葉家的人被籍沒,全部發為官奴了,你知道嗎?」

    陶主事消息沒有李國舅靈通,對此還真的不知道,他呆了一呆,答道:「下官尚不知此事。」

    李國舅微微一笑,道:「不知道沒關係,旨意應該很快就下來了。本國舅這幢宅子,是太后去年剛剛賜下來的,宅子很大,就是僕傭少了點兒,有點不敷使用,需要增加人手啊……」

    李國舅說著,深深地看了陶主事一眼,陶主意會意地道:「國舅是說……」

    李國舅淡淡地道:「教坊司是歸你禮部管著呢,等這批官奴發付到教坊司,撥些人來到本國舅府上侍候吧。」

    陶主事暗想:「國舅這是向我要葉小天的家眷啊,我說國舅高高在上,為何與遠在貴州的葉小天結仇,別是國舅爺看上了人家的女眷吧?難道那葉小天的女人美豔無雙,被國舅看中了?」

    李國舅瞟了他一眼,打斷了他的胡思亂想。李國舅道:「別的人,都可以不要,但葉小天有一個孿生兄長,名叫葉小安,與他生得一模一樣,這個人,一定要撥到我的府上來!」

    陶主事只聽得目瞪口呆:「難道國舅爺喜歡的是男人?」

    李國舅自不知陶主事心中轉著的齷蹉念頭, 葉小天已經死了,但是還有一個和葉小天生得一模一樣的人,他要把這個人弄進他的府邸,還要把他閹了,為奴為婢、日日折磨,方才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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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7 23:50:16 |只看該作者
第647章 得意忘形


    樂戶制度始于北魏時期,并非明朝時期所創。將犯罪者的妻女家人貶為樂戶,是一種懲罰手段。

    教坊司隸屬于禮部,本身是主管禮樂的所在,那些犯罪者的妻女貶入教坊司后,會擇那年輕貌美的加以訓練,便是樂伎了。原本是名門閨秀、出身高貴,現在拋頭露面歌舞娛人,這是令祖宗蒙羞的行為,是極大的懲罰。

    教坊司的主要任務是培養歌舞姬,當然,這種地方較之其它地方更易發生一些男女間事,但要說日日接客,對罪犯女眷極盡蹂躪,那就是民間以訛傳訛的謠言了。

    教坊司是官署,并不對百姓開放,主要是應付官方的交際往來。設身處地的去想一想,哪個當官兒缺女人?大家都是同類,今天別人倒了霉,你便去欺辱他的妻女,就不思給自己留后路?

    如果那垮臺的人與他是對頭,那就更得避嫌,就算不愛惜羽毛,也得防范遺人話柄兒,被政敵以此做文章。更何況打入十八層地獄的官兒,也難保不會平反。

    到了明朝,朱元璋立下規矩,官員嚴禁狎妓,如此一來,官員縱然狎妓,也是不會跑到這種官辦的教坊去了。不過發為官奴的人,卻未見得都有資格做樂伎,身姿不夠曼妙、歌喉不夠婉轉,容顏不夠秀麗的,你想做也沒,資格。

    所以對官奴的安置,主要分成以下幾部分:一是容顏體態合乎標準的女子,留為樂伎、舞伎、歌姬;遜色一籌但年齡合適的可以做丫環侍女;至于貌丑、體肥、年紀大了的,就只能做些粗活。對于男子,則一律為奴仆了。

    另外還有一種處置,就是發往國戚家中為奴,這要比在教坊司中當樂戶可好得多了,一則國戚家對官宦出身的人也會優容些,另一方面。一旦討好了主人歡心,雖然還是奴籍,做個管事什么的,其實比平民百姓家還要舒服。

    官員犯案,除非是十惡不赦的大案,否則是不會受到籍沒抄家,貶家眷為官奴的懲罰的,而任何一個朝代,敢于犯下十惡不赦大罪的終究是極少數,所以教坊司已經很久沒有新人進入了。

    現在隸屬于教坊司的樂戶多是建國初從元朝手里接過來的。還有歷代因犯下重罪家眷被貶為樂戶的,他們一旦做了樂戶,子子孫孫便代代為樂戶,即便改朝換代,新朝也不會抬他們的身份。

    今日教坊司便發來大隊人馬,說是犯官家屬。教坊司設有大使、副使、和聲郎,左、右韶樂,左右韶樂等官職,大使自然是全權負責人事管理的官員了。

    如今的教坊司大使叫龐博瀚。龐大使是個太監。大概是因為教坊司里女人太多,而且鶯鶯燕燕的大多麗色照人,所以朝廷制度,大使一職一向由閹人擔任。避免監守自盜。

    龐大使自上任以來,還不曾處理過新來的犯官家眷,他得翻翻以前的條例規定,才能掌握該如何進行調度和安排。不過這事兒不急。他首先需要了解的是:

    犯罪的是什么人?有多大的背景來頭?東山再起的可能有多大?還有沒有同黨在朝為官?這些事情他必須先行了解情楚,有需要結個善緣的,就盡量表示一下善意

    龐大使人事上歸宮里的鐘鼓司管。業務上歸禮部管。他換下官服,穿上一身太監袍服,正要入宮去探探這姓葉一家人的底細,禮部主客清吏司主事陶希熙就登門了。

    一瞧龐大使換了太監服裝,陶主管便道:“怎么,龐大使要入宮?”

    陶主事一見是雜事兒,不知大人駕臨,有何吩咐?”

    龐大使人事上不歸禮部管,所以雖為下屬,對陶主事也不必過于卑躬屈膝。陶主事微微一笑,道:“龐大使入宮,怕是要打聽打聽這姓葉的犯官來路吧?”

    龐大使神色一動,忙道:“大人莫非知道,還請不吝賜教啊!”

    龐大使說著,呲牙一笑道:“大人您也知道,我們這些在教坊司里聽事當差的人不容易,有時候你就是規規矩矩的做事,也難保不會在不知不覺間便得罪了人,難吶!”

    陶主事呵呵一笑,道:“這家人,沒什么背景來路,也不可能有東山再起的機會,他們犯的可是十不赦中的第一大罪!”

    龐大使聽了十分震撼,十惡大罪,分別針對君權、父權、神權和夫權,乃是封建時代制度的核心,故而列為不赦之重罪。其中第一大罪就是謀反。這等大罪,應該會在京城掀起軒然大波,可他竟一無所知。

    陶主事忽然意識到自己失言,忙咳嗽一聲道:“你心里清楚就行了,這件事朝廷不想宣揚,如果散布出去……”

    龐大使連忙道:“是是是,多謝大人點撥,下官明白!”

    陶主事點了點頭,又道:“今日撥來的人中,你撥一部分到三國舅府上,太后娘娘去年賜了國舅一幢宅子,府中的使喚人少了些。”

    龐大使是內廷的太監,對太后在意的人和事卻是絕對在乎的,一聽陶主事這么說,馬上答應下來,道:“是!下官這就去辦,定當挑選些聰明伶俐、模樣可人的。”

    陶主事頷首道:“嗯!其中有個叫葉小安的人,是國舅爺指名要的!”

    龐大使怔了一怔,卻不敢詢問其中緣由,只道:“是!下官明白!”

    晶瑩剔透的白玉杯,杯中酒液碧綠清亮,散發出清幽的香氣,李玄成舉杯一飲而盡,這已不是第一杯,白玉般明凈光滑的腮上早已泛起淡淡的紅暈,他眨了眨眼睛,眼似晨星,亮閃閃的帶著笑意。

    鶴年堂秘制的金茵酒李玄成的最愛,喝著最愛的美酒。看著跪在眼前一臉惶恐的葉小安,李玄成只覺人生之愜意,莫過于此。

    一再讓他吃癟的葉小天死了,他又花了筆錢,叫王百戶去詔獄里看過,葉小天被處死的時候,已是渾身爛肉,僅能從那身體輪廓和殘存的粘在模糊的血肉上的布條,勉強推斷出這是一個人。

    不能親眼看到那一幕,實在令人遺憾。但是僅從手下轉達王百戶的描述,就讓李玄成激動的渾身發抖。現在看著與葉小天長得一模一樣的葉小安畏畏縮縮地跪在面前,李國舅就像看到了葉小天向他低頭臣服。

    “該怎么擺布他才好呢?”李國舅摸著光溜溜的下巴,認真地思索了一陣兒,微微一笑,道:“葉小安,你知道我是誰嗎?”

    葉小安嚇得一哆嗦,戰戰兢兢地道:“知……知道,您……您是國舅爺。”

    李國舅啟齒一笑。又問:“你知道,我為什么把你要到我的府里嗎?”

    葉……說小民運氣好,恰好國舅府上缺人,叫小民到了國舅府上好好做事。侍候好國舅爺,要比在教坊司做雜役好上一萬倍。”

    李國舅笑瞇瞇地道:“沒錯兒,龐大使說的是對的,我和你二弟葉小天。交情可是深得很呢,現在他不在了,我一定會替他好好照顧你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國舅瘋狂地笑了起來,葉小安臉上帶著一抹想要諂媚,卻又不知所措的表情,誠惶誠恐地看著他。

    李國舅狂笑著,笑的眼淚都要下來了,才咳嗽著停下,扶案喘息半晌,又復乜著葉小安,道:“與你一起發配本府為奴的,還有誰?”

    葉小安道:“我……我爹娘、娘子、孩子,還……還有我兄弟的一個妾室……”

    李國舅怔了怔,怎么把老葉家一大家子人都打發過來了?轉念一想就知道定是陶主事去傳了話,那龐大使也不知他究竟用意如何,揣摩著討好又怕有所遺露,所以干脆把葉氏一大家子都送了來。

    “也好……”

    李國舅又復斟滿一杯,轉動著酒杯,盯著那碧綠的酒液暗想:“只折磨一個葉小安,如何消得了我心頭之恨。葉小天那妾室,我要許給府上最丑、最老的家仆,葉小天的爹娘我也要日日折磨,叫他九泉之下不得安生,至于這葉小安……”

    李國舅看了看一臉惶惑不安的葉小安:“誰叫你與葉小天長得一模一樣呢,你就做他的替身,永遠在我身邊為奴為婢吧!”

    想到這里,李國舅又是一杯酒猛地下肚,醺醺然道:“好!既然你們一家都到了我的府上,我一定會替葉小天這位老朋友好好照顧你們的。你下去吧,這兩天莫進飲食,清一清腸胃,我會請最好的小刀師傅來幫你動刀,免得傷了你的性命。”

    葉小安驚訝地道:“國……國舅爺,小的沒有病呀,要動什么刀?”

    李國舅剛剛斟滿一杯酒,這時舉杯乜著他道:“要留在內宅侍候,不閹了你怎么成?太后賜給我的閹宦不足十人,不敷使用啊!”

    閹人是皇帝及其家族成員才能役使的,比如皇帝、親王、公主等等,外戚本來無此特權,不過李國舅素來受太后寵愛,太后賜下的宦官便不算僭越了。在此基礎上,李國舅便是增加一個兩個,府里人不說,外人又如何知道。

    再說此時的李國舅,心智已經與正常人大相徑庭,便是沒有太后賜下閹宦伺候的前提,他也會想盡辦法折磨“葉小天”而不計后果了。

    葉小安大驚失色,哭喊道:“國舅爺,我不想當太監!我不想當個沒卵子的男人啊!求國舅爺開恩,國舅爺不是與小民的兄弟有舊嗎?還請國舅爺高抬貴手啊!”

    一句“沒卵子的男人”刺激了李玄成,李玄成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把手中白玉杯往地上狠狠一摜,“啪”地一聲,玉杯炸碎,葉小安嚇得急忙一抱頭,生怕那碎片濺到臉上。

    李國舅輕蔑地看著他,道:“一母所生,孿生兄弟,你比你那兄弟,實在是差得太遠了!不錯,我與你二弟有舊,可惜,不是有舊誼,而是有舊恨!”

    李國舅一步步向葉小安逼近,連連冷笑著彎下腰來,一把抓住葉小安的衣領,葉小安仰起頭,可憐巴巴地看著他。

    李玄成咬牙切齒地道:“本國舅身為國戚,有太后寵愛,向來予取予求,誰曾拂逆?唯有你那二弟,不把本國舅放在眼里,還設計坑害于我,壞我聲名!你可知道?

    本國舅自幼向道,一心修行、不理世務,故雖為外戚,便是文武百官對我也一向敬重!唯獨在你兄弟那里,本國舅連連受辱,這是生平從未有之事,你可知道?

    本國舅本已看淡紅塵,唯獨對瑩瑩姑娘一見鐘情,誰料卻被你二弟橫刀奪愛,你可知道?若非你二弟在葫縣為官,本國舅豈會千里迢迢遠赴那里,若不是去了那里,又豈會身染怪疾,以致……”

    李玄成越說越氣,用力向前一搡,把體若篩糠的葉小安用力推倒在地,葉小安驚懼地指著李玄成,顫聲道:“原來,你與我二弟有仇!難道……難道我家遭此大劫,竟然……竟然……”

    李玄成仰天狂笑:“哈哈哈哈……,你還不蠢嘛!”

    他又彎下腰,一抓葉小安的衣領,把他揪到面前,冷笑道:“若非我是皇帝的舅父,豈能輕易給皇帝下藥?也虧得本國舅自幼練丹,才發現這種致人昏睡的奇藥!

    銀針測之不出,試毒太監吃上兩口也只會覺得有點倦意,又豈會疑心到有毒。你那兄弟,真是愚不可及,他以為有點小聰明就能對付我嗎?哼!本國舅略施小計,就叫他死無葬身之地啦,哈!哈哈……”

    李玄成英俊的面孔扭曲著,向葉小安狂笑起來,葉小安渾身哆嗦地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他說著說著,顫抖的身子忽然安靜下來,驚懼憤怒的眼神也冷靜下來,露出淡淡的譏誚之色。

    可惜,李玄成正仰天狂笑,并未看見他的表情。

    李玄成狂笑著低下頭,想看看葉小安絕望、悲懼的表情,可他一低頭,就見一只越來越大的拳頭迎面飛來,“砰”地一聲,李玄成的腦袋猛地震蕩了一下,他呆呆地看著葉小安,兩行殷紅的鼻血緩緩流下。

    “卟嗵”一聲,李玄成仰面倒下了。

    “葉小安”從地上爬起來,屈指一彈,一只小蟲便沒入李玄成的身體。“葉小安”拍拍身上的塵土,喃喃自語道:“真他娘的,沒理你也能說出理,好象全是別人負了你似的,這等心胸,也配做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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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9
發表於 2015-7-8 00:00:21 |只看該作者
第648章 腹黑天子

        
    乾清宮內,葉小天和宇無過並肩站在大殿上,萬曆隨意地翻著一卷書,信口問道:「只是因為和你的私仇?這仇緣何而起呀?」

    葉小天早已組織好言語,馬上稟道:「回皇上,臣任葫縣典史時曾遭人彈劾,暫時離任,居於南京驛館待參,在那期間結交了一班朋友。當時正值江南大雨,洪水氾濫,有災民流入城中,那班朋友便想辦法募款購糧賑濟災民,臣曾幫他們出過些主意……」

    萬曆皇帝顏色稍霽,頷首道:「你以待參之身,自身尚且難保,還能如此憂國憂民,朕甚嘉許!」

    葉小天頓首道:「謝陛下!臣那班朋友,多是南京官宦子弟,而另有一班貴戚子弟,與之素來不和,當時那班貴戚雖也商量募款賑災,卻純是為了與臣這班朋友爭風,期間雙方發生了些不甚愉快的事情。

    而國舅爺……當時正在南京,就住在中山王府,與那班貴戚交情深厚,國舅幫著貴戚,臣幫著那些官宦子弟,結果最後募款籌糧上面,我們勝出,令國舅大失顏面,所以就此與臣結下了過節。」

    萬曆皇帝淡淡一笑,貴戚集團與文官集團本來就是格格不入,他們的子弟當然也是涇渭分明,葉小天雖只是寥寥數語,他已經可以想見當時是個什麼局面。

    葉小天又道:「之後,國舅爺擔任欽差,前往葫縣公幹,偏袒信任縣丞徐伯夷,欲治臣之罪。不料徐伯夷事敗,暴露了他貪贓枉法的罪行,棄官逃之夭夭了。國舅爺顏面掃地,又把這樁罪過算到了微臣頭上。臣此番赴京見駕,國舅記起舊恨,這才……」

    萬曆皇帝輕輕搖了搖頭,道:「好一個國舅!就為了這等小恩怨,就甘冒天下之大諱。以朕為刀,他的膽子真是太大了!虧得他自幼學道,自詡恬淡,人皆贊之有君子之風。不想竟是一個睚眥必報的小人!」

    葉小天斟酌地道:「臣以為,有時候,有些人,只是習慣了嚴以待人,寬於律己。而當別人沒有發現他對自己的要求時。就以為他對自己也是這般的嚴苛。其實真金還須火煉,日久才見人心!」

    萬曆皇帝突然想起了張居正,他身為皇帝,要兩個宮娥為他歌舞一曲,便被張太岳嚴詞呵責,滔滔不絕地講了兩個時辰為君之道,可是張首輔自己呢,卻是無美不歡。張首輔要求別人廉潔奉公,可是卻利用權力,安排他的兒子中進士。

    萬曆皇帝登時大起共鳴之意。但他並沒有把自己的態度表現出來。大殿上靜默下來,葉小天和宇無過垂首靜候天子訓示,但萬曆皇帝坐在御案後卻半晌沒有聲音,似乎……他在等待什麼。

    過了許久,一個內宮太監躡手躡腳地進了乾清宮,逡巡著不敢靠近。萬曆皇帝似乎在低頭看著奏章,卻淡淡地吩咐道:「過來吧!」

    那太監如釋重負,立即踮著腳尖小跑上前,往御案前一跪,細聲道:「奴婢叩見皇爺。」

    萬曆皇帝把奏章放下。問道:「什麼事?」

    那太監急忙道:「太后有請陛下!」

    萬曆皇帝呵呵一笑,對葉小天道:「你做的很好,且回去吧,待朕臨朝之際。你的敕封便會下來!」

    葉小天一聽急忙拜倒,叩謝皇恩。

    萬曆皇帝舉步離開御案,對宇無過道:「你在這兒聽旨,朕還有吩咐!」

    說著,就聽腳步聲漸去漸遠,萬曆皇帝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擺駕慈寧宮!」

    葉小天離開皇宮。候在宮門口的李秋池和蘇循天立即快步迎了上來,葉小天不等他們詢問,便微微一笑,道:「沒事了,咱們回去再說!」

    出了宮城,登上座車,車輪吱吱嘎嘎地輾著積雪向刑部大街行去。葉小天把海龍銀針的皮裘裹緊了些,靠在座位上,長長地吁了口氣,發生在錦衣衛詔獄中的那一幕又浮現在眼前……

    中間那個黑衣人緩緩抬起頭,向他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

    風帽還是遮住了他小半邊臉,燈光映在他鼻子往下的部分,葉小天還是一眼就認出,這是當今天子。葉小天脫口驚呼道:「怎麼是你?」一句話出口,葉小天便知失儀,連忙拜見天子:「罪臣葉小天,見過陛下!」

    「呵呵……」萬曆皇帝淺淺一笑:「你承認自己有罪了?」

    葉小天一驚,急忙否認:「不是!臣冤枉,臣只是……」

    萬曆皇帝聲音帶著笑意,道:「你說你有罪,朕不見得認為你有罪。你說你無罪,朕也不見得就認為你無罪!有罪無罪,朕有眼睛,會自己看!朕想不出,你有什麼理由要謀害朕……」

    萬曆皇帝摘下了風帽,負著雙手,在柵欄外面悠然地踱起了步子,不遠處的老苟已經趴伏於地,駭得體若篩糠,頭都不敢抬了。

    萬曆皇帝道:「如果說,貴州那邊有些不安份的土司意圖對朕不利,可他們能給你什麼呢?無論許你多少好處,也不及朕許你一個世襲的土司,你土司之位尚未到手,憑什麼為他們賣命?難道朕跟你有仇?」

    萬曆皇帝搖頭一笑,又道:「如果說,有人野心勃勃,意欲問鼎天下,許你一方諸侯之位。這等虛無縹緲的許諾,值不值得你放棄唾手可得的好處姑且不論,但……殺了朕,換一個皇帝,只怕還不如朕在皇位上對他有利呢。」

    葉小天心道:「皇朝體制,早已有了縝密的制度。不要說刺殺一個皇帝,就算是生擒一個皇帝,也根本不可能撼動國朝根本。外姓人如果想問鼎江山,唯有真刀真槍一城一地的去搶,這倒不假。但……為什麼說換一個皇帝,還不如他在位上?難道是因為這個皇帝與大臣們不和?」

    葉小天到京有一段日子了,當然風聞了萬曆皇帝與群臣之間的種種矛盾與衝突。

    萬曆皇帝轉身面向葉小天,道:「問題不是出在貴州方面,那就是出在朝廷裡,可你與朝臣素無往來,又怎會與他們有勾連?這件事背後究竟藏著怎樣的秘密,朕很好奇。」

    葉小天又驚又喜。驚的是這個皇帝實在聰明絕頂,那些自幼長於宮廷,由婦人閹人撫養長大的皇子們,大多囿於環境。無法重複他們開國先祖的英明神武。

    葉小天也正是因為相信萬曆天子只是豢養於深宮的一位龍子,很容易欺騙,所以才扮土豪裝土包子,投其所好、順其所想,卻不想這位年輕的天子竟然城府深不可測。真不愧是張太岳苦心調教出來的弟子,說不定自己的偽裝也早被這位睿智天子看破,一直當戲看呢。

    喜的是,從萬曆皇帝的話語來看,他並不相信自己意圖弒君,這看似最險的一劫竟因為這位聰明天子,而成了一個笑話。葉小天立即拜倒叩謝:「皇上聖明,皇上聖明!」

    萬曆皇帝道:「可是,這人究竟是誰,究竟有何打算。朕始終想不出。不過,他們的目標不是朕,而是你,應該是確定無疑的。也許,你死了,朕才能發現他們的真正目的!」

    葉小天又吃一驚,失聲道:「皇上……」

    萬曆皇帝在柵欄前站定,微笑道:「朕閒來無事時,最喜歡看戲,還曾親手寫過幾個本子。叫人演給朕看呢。你的戲演的不錯,不如就陪朕唱上一出,如何?」

    想到這裡,葉小天長長地吁了口氣。果然不如萬曆天子所料,幕後黑手的目的不是皇帝,而是想借皇帝的刀來殺他!

    可是,真相已經大白,只需嚴懲李國舅就是了,皇帝為何按兵不動?就算有皇帝生母為胞弟求情。不好嚴懲,但……搶在太后求情之前便下旨懲辦,不也好過等太后求情?皇帝的態度如此曖昧,究竟有什麼打算?

    乾清宮內,李太后低聲下氣地道:「皇兒,念在你舅父只是一時糊塗,皇兒就饒過了他吧。」

    萬曆皇帝面沉似水,一言不發。

    李太后道:「皇兒,玄成是國舅,他的利益與你的利益是一體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怎麼可能傷害你。如果真有人想傷害你,他還會不惜一切保護你呢。他的所作所為固然不對,可終究不是對你懷有惡念啊!」

    萬曆皇帝冷漠地道:「所以,舅父就可以給朕下藥?就可以利用朕,來解決他的私仇?」

    李太后道:「你舅父固然犯了錯,可他的行為,與那些諂言媚君、設計中傷搆陷政敵的大臣們也無甚區別,朝廷有朝廷的體制規矩,娘也不是想要你赦免了他,只要留他一命……」

    說到這裡,李太后的淚花兒便在眼中蕩漾起來。

    說起來,這位李太后可是集聰明、美麗與一身的一個奇女子。她本是一個匠人的女兒,父親李偉是個木匠。李太后自幼在陳家做丫環,陳家姑娘後來嫁給了裕王,李太后便也陪嫁到了裕王府。

    因為她年輕貌美,被裕王看中收了房,結果竟給裕王生了個兒子,等裕王做了皇帝,她也就母憑子貴,成了貴妃。由於陳后一直無子,由她的兒子繼承了皇位,她便也升格成了太后。

    這位李太后內事不決問雙林(馮保),外事不決問太岳(張居正),三人成了鐵三角,牢牢把持著朝政,萬曆這個小皇帝當年對母親實在是畏之如虎,卻不想今日反要低聲下氣地求他,李太后思及往日,豈能不為之神傷。

    萬曆看見母親目中含淚,心中也是一軟,但他隨即就硬起心腸,強迫自己強硬下去:「母后,舅父犯下這樣的大罪,兒臣若不嚴懲舅父,何以服眾?今日放過舅父,安知來日沒有人效仿舅父?縱然兒不會因此喪命,難道就該做一個任人擺佈的傀儡皇帝?」

    萬曆把「任人擺佈的傀儡皇帝」這句話咬得特別重,李太后本就聰明絕頂,聽到這裡終於明白了皇帝的心思。

    昔日,李太后獨掌朝綱,不亞於垂簾聽政,內有馮保,外有張居正,皇帝也是想立就立,想廢就廢。畢竟她有兩個兒子,有得選擇。

    不過,李太后雖大權獨攬,其實也沒有別的心思,她只是擔心主少國疑,江山不穩,可兒子顯然不這麼想啊。

    如今張居正已經倒了,可是這個龐然大物實在是太龐大了,皇帝已經清算了兩年多,張居正的餘黨依舊沒有清洗完畢,宮裡面馮保是倒了,可是太后系的大太監卻還是太多,司禮監提督、掌印、秉筆、隨堂四大太監,有三個是她的心腹,皇上這是要收權吶!

    然而,李太后能拒絕嗎?她本就沒有攫奪皇權的野心,即便有,自從張居正和馮保倒台,她也孤掌難鳴了。如今皇兒以胞弟的性命相要挾,她能拒絕?去年父親過世時,可是千叮嚀萬囑咐,叫她照顧好幼弟,長姐亦如母呀!

    李太后想到這裡,拾起衣袖,輕輕拭去腮邊的淚水,對萬曆皇帝道:「兒啊,你已長大成人,娘也可以放心了。只要你能饒過你舅父一命,娘願從此青燈古佛為他贖罪,再不過問世事了!」

    萬曆皇帝攏在龍袍之下的拳頭一下子攥緊了:「后黨,自此不復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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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9 00:20:43 |只看該作者
第649章 三座大山


    當萬曆走出慈寧宮的時候,一身輕鬆。人人都以為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擁有整個天下,予取予求,無所不能。可是有誰知道,一個皇帝,背負的有多少,牽絆的有多少。

    山有多高,陰影就有多大,皇帝的身邊,陰謀、齷齪、骯髒、罪惡,遠比民間更多,可是世俗小民只能看到那讓他仰望的巍巍高山,卻不會注意到他正踩在那一眼望不到邊的陰影之內。

    萬曆的身上原本壓著三座大山,左肩是張太岳,右肩是馮雙林,頭頂是他的母親李太后。現在,左肩那座山已灰飛煙滅,右肩那座山已遷去金陵養老,就只剩下頭頂這座山了。

    其實卸去兩肩的大山後,萬曆皇帝已經輕鬆了許多,太后也不再像以往一樣,不管他是五歲、十五歲還是二十五歲,每天天不亮就趕到他的寢宮督促他起床,犯一點小錯就令他長跪檢討。

    但是他心中的壓力卻始終不曾稍減,囿於孝道,他不能對母后有所違逆,內廷四大天王,有三個是唯母后之命是從的,這也令他如芒在背,現在,終於徹底地解脫了。

    萬曆抬頭看向星空,閃閃發亮的星辰似乎也在天上向他眨眼笑,彷彿他一伸手就摘得到。萬曆笑了,很愉快地笑道:「回乾清宮。告訴淑妃一聲兒,今晚朕宿在她那裡。」

    國舅府裡,飯菜擺在桌上,菜汁已經冷卻凝凍起來,李玄成始終未動一筷,桌上燈也沒點,只有窗外透進的清冷的微光。他靜靜地坐在那裡,彷彿一座石雕。

    李玄成百思不得其解,如此縝密的計劃、如此天衣無縫的步驟,為什麼葉小天的人就不反不逃,為什麼皇帝卻會相信他?

    他更是沒有想到。騙局早就開始了,而葉小天偏偏有個該死的一模一樣的兄長,他竟錯把馮京作馬涼,當著葉小天的面說出了全盤計劃。現在矢口否認?皇帝會相信他?

    李玄成好不甘心,可是他知道,自己又敗了。敗得一塌塗地。門開了,夜風裹著雪花撲進屋子,李玄成依舊沒有動,只是沉聲喝道:「不用勸了,我不吃!」

    門口的人沒有說話。只是一步步走過來,影子拖曳的長長的,漸漸把桌子籠罩在陰影之中。李玄成看到那人影頭上碟狀烏紗笠的形狀,不由怵然一驚,他倏然扭頭一看,就見一人背對門口,正一步步向他走來,清冷的光灑在那人肩上。肩上一條金龍閃閃發光。

    李玄成先是嚇了一跳,仔細再看,才認出那是蟒狀飛魚。那人走到李玄成身邊。慢悠悠地繞到對面坐下,清冷的光映出他半邊臉龐,李玄成一下子就認出了他:錦衣衛指揮使宇無過。

    李玄成心頭頓時掠過一絲寒意,錦衣衛只忠於皇帝一人,是為皇帝看家護院的狗,是謂天子親軍。如今這個時候。錦衣衛指揮使不告而入,登堂入室。意味著什麼?

    李玄成怔怔地看著宇無過,心中還帶著一絲僥倖:「我是皇帝的舅父。我的姐姐是皇帝的生身母親,我根本就沒有弒君的意思,皇帝不會把我怎麼樣的,阿姐不會坐視不理的!」

    自幼學道,自謂性情淡泊的李玄成突然發現,原來他也是個凡夫俗子,原來在他心裡,其實有那麼多的放不下,情放不下、恨放不下,名放不下,生死關更是難以勘破。

    他學道是為了求長生,而現在皇帝手下最大的爪牙已經出現在他的眼前,磨刀霍霍……

    李玄成強作鎮定,道:「皇帝……想怎麼處置我?」

    他本以為自己很鎮定,可這句話出口,就像喉嚨裡塞滿了沙子,聲音嘶嘎的要命。宇無過輕輕嘆了口氣,手往腰間一探,一口綉春刀便連鞘摘了下來,輕輕放桌上一放。

    「嚓」地一聲輕響,在李玄成心中卻不亞於一聲驚雷,震得他的身子猛地一顫:「皇上……皇上要我死?」

    李玄成的聲音異常空洞,他一直以為自己清高、脫俗,是不同凡人的仙,可現在被打落人間恢復了原形,他已經再也難以維持那副清冷不俗的外表了。

    宇無過沒有說話,只是摘下燈罩,自懷中摸出一樣東西,「嚓嚓」地打了幾下,點著了蠟燭,又把燈罩扣上去,明亮的光立即灑滿了房間。

    原本在黑暗中,李玄成還能勉強維持堅強的模樣,至少坐姿還是挺拔的,燈光一亮,他的狼狽就無所遁形了。李玄成再也裝不下去了,猛地站起來向外衝去:「我要見太后,我要見太后……」

    「太后從此潛心向佛,不問外事,你見不到了!」宇無過的一句話,就像一枚釘子,把李玄成狠狠地釘在了地上,他慢慢轉過身,絕望地看著宇無過,就像看著勾魂的死神!

    宇無過看看差不多了,便又慢吞吞地探手入懷,取出了一份名單,仔細地打開,鋪在桌上,向李玄成的座位那方輕輕一推。李玄成顫聲道:「這是什麼?」

    宇無過微笑道:「這是一份名單!照按國舅的所作所為,雖為天子至親長輩,也是難逃國法制裁的,不過……,皇上孝誠仁厚,唯恐太后為你傷心,雖為法紀必得治罪,卻有意赦免你的死罪。所以……」

    宇無過指了指那張紙,道:「只要國舅承認與這份名單上的人交結朋黨,勾連內侍,干涉立儲,紊亂朝政,皇上就會開恩,赦免你的死罪,而且……不會拘你坐監!」

    「交結朋黨,勾連內侍,干涉立儲,紊亂朝政……」李玄成默默地唸著皇帝為他精心選擇的罪名,忽地恍然大悟。皇帝是要利用此事大做文章,把后黨和當下反對易儲的文官中的中堅力量一網打盡啊!

    「國本之爭」已經持續了好幾年了,萬曆皇帝看不上母親出身低賤的皇長子朱常洛,想立三皇子為太子。而百官卻堅持立長立嫡,君臣之間打得不可開交。

    不過雙方很有默契,似乎知道這是一場持久戰,但凡軍政上出點什麼大事,又或者雙方元氣大傷需要歇歇。他們就不約而同地把這個話題擱在一邊,該休養就休養,該處理軍政大事就共同商議軍政大事,直到一方忍不住再度拋出這個話題,雙方繼續對噴口水。現在看來,萬曆是想利用此事。把文官中那些反對易儲的急先鋒一併剷除啊。

    李玄成很怕皇帝追究他下藥,借天子之手對付仇敵的大罪,可是當他明白在萬曆皇帝心中根本沒把他當回事兒,只是要利用他來達成自己的目的時,他又覺得無比的屈辱:難道……我的價值就僅只於此?

    他邁著沉重的腳步走回去。慢慢拿起那張密密麻麻寫滿了名字和職銜的名單定睛一看,果然不錯,工部侍郎馬驤騰、兵部主事沈劍煜、戶科給事中李政愛、吏部員外郎李夏陽、御史肖彬峰、刑部主事呂亦清……,這些人都是鼓噪立嫡立長的急先鋒。

    李玄成心中一陣淒涼,這份名單上雖然沒有內廷的宦官,可是內廷的宦官再厲害也是皇帝家奴,不需要尋找罪名,皇帝想用誰不想用誰。不需要任何理由。皇帝會放過這個機會?

    既然太后已「潛心禮佛,不問世事」,后黨必然要被一網打盡了。李玄成悲傷地閉上了眼睛。兩行熱淚滾滾而下……

    丙戌年,剛過十五,未出正月,皇帝臨朝,監察御史李博賢立即上了一本,彈劾國舅李玄成交結朋黨、勾連內侍。不但結黨營私,培值親信。還意圖干涉立儲,從而謀取更大好處。

    李國舅對所指罪名供認不諱。當即伏殿謝罪。肆後,又親口招認一眾同黨,工部侍郎馬驤騰貶為州判、兵部主事沈劍煜罷官、戶科給事中李政愛、吏部員外郎李夏陽等一干人等流放……

    外廷大肆清洗,內廷也徹底大換血,原東宮聽差的太監紛紛上位,后黨如清風落葉一般被掃蕩出局,司禮監三位大太監發配南京種菜,二十四監過半的掌事太監換了人。

    三國舅被削去爵位,抄沒其家,由於太后求情,皇上仁孝,看在母親面上,免予追究三國舅結黨營私之罪,但國舅自請發落,要往湖北武當山入道修行,皇帝挽留不得,只好照準。

    天下道觀中,武當山與大明朝廷的關係最為密切,李國舅往武當山學道,其中大有意味,只是能看出這一點的,也只有朝中少數大臣了。

    李玄成一襲青袍,在十餘名錦衣衛的「護送」下離開了北京城,駐馬回望,心中默默自語:「徐伯夷,你好自為之吧。此去武當,我再也沒有機會出來了,希望你這條漏網之魚,能為我報仇雪恨!」

    「國舅爺,時辰不早了,咱們上路吧!」一個錦衣衛忍不住上前催促起來,李玄成瞟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只是一撥馬頭……

    忽然,他看到一支龐大的車隊從城門裡出來,一眼看見那支車隊,李玄成立即目光深陷,拔不出來了。

    那是葉小天的車隊,他已被萬曆皇帝敕封為土司,如今風風光光返回貴州了。看著坐在車頭,顧盼間神采飛揚的葉小天,李玄成心中一時酸甜苦辣,五味雜陳……

    國舅府的東西都被抄沒入宮了,其中不少珍貴的東西都是皇室所賜,如今算是物歸原主了。

    徐伯夷是前不久剛剛進的司禮監,而且身份只是一個雜役,這麼卑微的身份,李國舅當然不必通過太后,是隨便託付的一個大太監,萬曆皇帝因此未把他看成后黨中人,見他識文斷字,恰巧內廷大量職位出缺,別人進位,騰出來的低階宦官職位也需要有人添補,就委了他一個內官監典薄的職位。

    徐太監新官上任,工作熱情極度高漲,接收寶物的事輪不到他,他只負責記錄冊簿,但是為了在皇帝面前表現自己,他把國舅府充入宮中的寶物做了一份詳細的名冊呈於御前,只為找個理由在御前露一小臉。

    萬曆皇帝是個小摳,對於錢,他天生有種很特別的熱情,萬曆把冊簿拿過來仔細看了一遍,目光忽然定在了其中一行字上:「五尺高白玉美人一尊!五尺高的白玉,質地如何啊?」

    徐太監見皇上還跟他說話了,心中非常高興,連忙欠身答道:「回皇上,奴婢不曾見過這尊寶物,不過聽奉循官說,這塊美玉通體潔白,毫無瑕疵,可謂價值連城!」

    萬曆皇帝喃喃自語道:「這李玄成從何處收了這樣一塊寶玉?哼!他既收了人家如此貴重的賄賂,定然是仗著皇親的身份許了人家許多好處,朕沒有冤枉他!」

    萬曆皇帝剛剛掃蕩了內廷、外廷,心情正無比愉快,一想到那塊高有五尺的無瑕美玉,不禁心癢難搔,便站起身道:「走,帶朕去瞧一瞧,這方美玉究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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