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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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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夜天子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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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8 00:24:29 |只看該作者
第780章 陷阱


    郭建武雙眼一亮,急忙問道:「計將安出?」

    展虎微微一笑道:「你們不用急,很快就知道了。」

    他打馬一鞭,快速奔向驛館門口,到了近前猛地一勒韁繩,先是傲慢地看了葉小天一眼,這才下了馬,用馬鞭輕輕敲打著掌心,笑吟吟地上前道:「哪位是此間驛丞啊,本官要住進館驛。」

    向驛丞看他錦衣華服,氣度不凡,倒也不敢怠慢,忙正了正小帽,緊了緊圍裙,倒握炒勺,彬彬有禮地道:「鄙人就是此地驛丞。足下何人,因何公幹來到紫陽?可有公文在身?」

    展虎道:「本官貴州石阡府土舍展虎,要往京城一遊,路經貴地。」

    向驛丞一聽便道:「那可對不住了,這館驛是朝廷命官往來寄住之所,你既非朝廷命官,又非因為朝廷公務往返,我們這館驛可是不予接待的。」

    向驛丞所言不假,不過實際上住這種官方館驛的人絕不都是往來的官員,有點人脈關係就能入住,官員的家眷往返,館驛的人通常也會睜一眼閉一眼。

    這館驛是朝廷開的,沒有贏利,到了明後期,已經成了一個很嚴重的財政負擔。不過向驛丞醉心研究美食,他的小天地就是廚房,對這些人情世故的事兒就不大在意。

    而且,現在葉小天一行人名正言順地要往館驛他都安排不下,哪還有地方安排展虎這些人,看他隨行人員之眾,可也不在押解葉小天的人馬數量之下。

    沐東大為不悅,用馬鞭一指葉小天等人。道:「這叫什麼話,我們不能住,那他呢?」

    向驛丞道:「他是土司,自然能住!」

    郭建武勃然大怒道:「豈有此理,為什麼土司住得。土舍就住不得?這有什麼區別?」

    向驛丞皮笑肉不笑地道:「這還不簡單?土司,是朝廷敕旨任命的,是朝廷命官!而土舍,是土司自己任命的家臣。要說區別嘛,那就好比本官了,本官乃朝廷任命。朝廷要付我月俸,我就是朝廷命官。而我家娘子,那是本官自己聘娶的,我要付她月例,卻不干朝廷的事。」

    沐東氣得發昏。吼道:「什麼狗屁比喻,老子是你的小老婆麼?」

    向驛丞一本正經地道:「小老婆本官已經納過兩個了,首要一點就得是姿色過人,足下這般相貌倒搭我也是不要的。」

    沐東探出大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子,咆哮道:「放你娘的狗屁!你這是故意找老子的碴兒啦?」

    這兩個人言語不對付,從一開始就有火藥味兒,沐東在家鄉跋扈慣了。到了此時再也按捺不住。然而向驛丞也不是個什麼好脾氣,被人猛地揪住衣領,咆哮中噴了他一臉唾沫星子。向驛丞的火氣也騰地一下冒了起來。

    向驛丞掄起炒勺,就狠狠地敲在了沐東的頭上,大喝道:「滾你姥姥的,一個外鄉土官,敢到本官的地盤上來撒野!」

    門口那些驛卒全部是本地人,鄉土觀念濃厚。再加上統統都是向驛丞的部下,這時哪有袖手旁觀的道理。登時就擁了上來,展虎和沐東等人的部下一見立即拔刀出鞘。

    沐東被那一炒勺敲得頭昏腦脹。踉蹌著跌到一邊,郭建武冷笑拔刀,不屑地道:「就憑你們這些土雞瓦狗,老子片刻功夫就能殺個精光!」

    向驛丞犯起了渾勁兒,梗著脖子道:「來來來,你來殺!老子的腦殼就在這裡,有本事你就拿去,他娘的,我就不信朝廷不辦你個殺官造反,滿門抄斬。」

    葉小天懶洋洋地對皮副千總道:「皮大人,這鬧的太不像話了,你也不管管?」

    皮副千總正笑嘻嘻地看熱鬧,自家金主發話了,倒不好拂他顏面,便把大手一揮,眾軍士立即挺起刀槍向前逼近,對展虎等人形成反包圍之勢。

    皮副千總大喝道:「本官在此,誰敢造反,殺無赦!」

    向驛丞馬上舉起大勺向郭建武等人一指:「他!就是他們要造反!」

    展虎趕緊上前勸說郭建武和沐東,對他們道:「兩位不必為了些許小事與人爭執,咱們一路跟來,就是為了看他葉小天不得好死,何必節外生枝。」

    展虎一面說一面向二人暗暗打著眼色,二人想起展虎剛剛說過葉小天的葬身之地就在紫陽,火氣便消了。郭建武悻悻地揮了揮手,他們的人馬便沒有繼續上前,避免了與向驛丞和皮副千總的人馬再起衝突。

    展虎對向驛丞冷笑一聲道:「你說館驛不接待土舍,可展某一路行來,各地館驛卻也未見拒絕過我。似你這般不通人情事故的人,這個驛丞你要做一輩子了。」

    向驛丞撇嘴道:「老子前程如何,用你操心麼?」

    展虎冷哼一聲,對沐東和郭建武道:「走,咱們另尋住處!」說罷一撥馬頭,當先離去。向驛丞眼看他們走遠,轉過身來再看葉小天和皮副千總,便笑容滿面,親熱的很了。

    他雖不怕外地土官,可人家人多勢眾,方才真要動起手來,他是要吃眼前虧的,幸虧葉小天和皮副千總出面,這才少挨了一頓打,這個人情他當然清楚。

    向驛丞拎著炒勺走到葉小天等人面前,熱情地道:「葉大人,皮大人,多謝二位仗義援手。這些土包子,在家鄉耀武揚威慣了,還真當自己在外面也有幾斤份量,我呸!不知天高在厚的東西!」

    向驛丞鄙視了展虎、沐東等人一番,又對皮副將道:「皮大人,我這館驛太小,三百多人,光是人就安排不下,何況還有這麼多馬。不過,我倒是可以給你們另找一個住處,足以安排得下三百人馬……」

    皮副千總搓了搓手,道:「那這住宿、飲食錢……」

    向驛丞道:「自然本官支付!你放心。那兒的東家和我熟的很,我和他打聲招呼就好,這住宿、飲食的錢,我和他慢慢結算就是。」

    皮副千總一聽不用他花一文錢,那什麼事都好商量了。馬上眉開眼笑地道:「如此甚好,有勞向驛丞。」

    向洪辰道:「這有什麼,本就是我份內之事,何必言謝。兩位大人請先到驛中小坐,喝杯茶水,向某換身衣裳便帶你們前去。」

    ※※※※※※※※※※※※※※※※※※※※※※※※※

    紫陽縣城不大。娃兒在城南撒泡尿都可以流到城北,這麼小的地方能有館驛就不錯了,又怎麼可能大得了。同樣的,此地的酒樓也非常少,城中最繁華處一座二層小樓。就是本縣最大的酒樓了。

    此樓叫橘樓,因為紫陽自古就有橘鄉之稱,此地出產的金錢橘皮紅似火,瓤嫩肉滿、汁水豐盈、酸甜適度,從唐代起就是宮廷貢品。

    展虎包下了整座樓,與沐東、郭建武在樓上飲酒,又打發人出去四城尋找可以安置他們這麼多人馬的住處。

    不一會兒就有人回報,回報的卻不是找到了住處。而是向他稟報:「土舍大人,他們出城了,由那個廚子樣兒的驛丞帶著。去了城南橘園。」

    展虎一聽興奮地一拍桌子,放聲大笑:「哈哈哈哈……,大事成矣!」

    沐東忍不住抱怨道:「虎哥,你究竟有什麼打算,現在可以說了吧,曹展張三家現在是休戚與共。有什麼秘密還要你一直瞞著我們的。」

    展虎聽說葉小天終於進了他的埋伏,心情大好。便笑吟吟地解釋道:「兩位休怪,不是展某不肯相告。實是此前展某也不能確定他是否一定會在此間中計,如今當然可以說與你們知道了。」

    展虎給沐東和郭建武斟滿了酒,三人幹了一杯,展虎便得意洋洋地對他們解釋起來。

    原來,在葉巡撫判了把葉小天押赴京城由天子裁斷的命令之後,展龍展虎、張雨寒、曹瑞雨四人湊在一塊兒,仔細分析了一下之後將要出現的局面。

    在他們看來,最重要的事,當然是徹底瓦解臥牛山勢力,只要能把臥牛山勢力打敗、打垮、打散甚而收編,即便葉小天能僥倖不死,他也一定完蛋。

    所以三人決定,他們一定要留在石阡和銅仁,趁葉小天不在,臥牛嶺群龍無首的時候,不惜一切地臥牛山解決掉。

    但葉小天這個禍害當然也不能放過,尤其是他們自己也清楚,皇帝或許會嚴懲葉小天以給貴州眾土司一個交待,但是很難會讓他以命抵命,而他們想要的是葉小天死。

    所以,他們又把展虎派了出來,並且告訴他,不管用什麼辦法,只要可能,就半路弄死葉小天,從而永絕後患。什麼時間、什麼地方、什麼時機適合下手,他們當然無從預判,所以具體該如何去做,他們沒有提供任何意見,全憑展虎隨機應變。

    皮副千總那批精銳雖只三百人,戰力卻抵得上一千人,而且對葉小天保護甚嚴,展虎一路行來,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機會,但他起碼摸清了一個規律,就是不管什麼條件下,這支軍隊都對葉小天形影不離貼身保護,絕不會分兵。

    這種情況下,展虎心中萌生了一個毒計,從那以後,每次行程他都會安排心腹先行上路,打探前方情況。一直到了紫陽,他才終於找到了機會。

    這個縣城很小,城內沒有足以招納百人以上的館驛和客棧,連大車店都沒有這麼大,而且城內城外沒有大宅租賃的人家,但是在城南有個橘園。

    這個橘園的主人姓張,叫張朋。張家這處橘園,是負責向皇室提供貢橘的。而今正值秋收季節,張家剛剛採摘了貢菊,等著朝廷派人來驗收、接運。

    張家為了栽種金錢橘,蓋有很多棚屋,既可在天冷時把盆栽的金錢橘移入室內,採摘期也可供僱傭的工人居住。放眼整個紫陽,唯有此處容納得下三百多人馬,而不致露宿野外。

    展虎打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就知道他的機會來了,於是,他不惜重金從黑道手裡買來了五桶火藥,火藥桶裡又摻雜了大量的鐵釘、碎瓷片兒。

    這五桶火藥如今就埋在橘園內條件最好的那三間大屋下面,他要把葉小天炸個支離破碎,送他歸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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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9 00:30:30 |只看該作者
第781章 午夜沉雷


    紫陽縣城不過是彈丸之地,城南橘園距縣城也就一二里地。園主張朋住在城裡,城南這處橘園平常只有兩個老園丁負責打理,果子成熟期則增加為八個。

    增加人員的目的是為了防止有人偷盜,如今橘子已經採摘完畢,只等京裡來人,所以留守人員就變成了四個,因為橘子採摘後裝筐放置集中看管,四個人足矣。

    向驛丞先去見了張朋,對他說明了情況,其實張朋那棚屋空著也是空著,借人住上一晚有什麼打緊,真要算錢也沒幾個,不如用來打點人情,所以張員外慨然應允,錢自然是不用算的。

    張員外不跟向驛丞算錢,向驛丞向上面報賬時卻是可以算錢的,這其中便小賺了一筆,是以格外開心,親自領著葉小天等人,在張府家人的陪同下到了橘園。

    橘園的屋舍都很簡陋,主要是用來在寒冷氣候及暴雨時節將橘樹移入室內儲放的,不過勝在地方夠大,通風良好。

    皮副千總一行人路上也有經過人跡罕至的地方,都是帶了馬包的,這時把馬包往地面上一鋪,雖不比客棧舒坦,也比在荒郊野外露營好多了。

    四個園丁所住的一進三間的房子是瓦房,整個橘園裡也就這麼一處地方最像樣子,有向驛丞出面打點,四個園丁自然乖乖搬出去,把這兒騰給了葉小天和皮副千總以及另外幾個百戶、總旗一類的官員。

    向驛丞對葉小天道:「大人,你們先歇著,我走的時候就已吩咐館驛裡做飯了,一會兒就送來。」

    說到這裡,向驛丞嘿嘿一笑,又道:「向某擅長料理,各位大人辛苦,一會兒向某親自做幾道菜。送來給各位大人嘗嘗。」

    皮副千總一聽頓時眉開眼笑,一個驛丞打扮的像個廚子,哪怕他換了衣裳,身上都有一股子油煙味兒,這樣的人絕對是為吃生為吃死的大吃貨,他做的飯菜,味道差不了。

    皮副千總和幾個百戶、總旗連連道謝,非常客氣地把向驛丞送了出去……

    ※※※※※※※※※※※※※※※※※※※※※※

    雁歸樓上,沐東興緻勃勃地問道:「虎哥真好本事,你怎麼辦到的?」

    展虎喝了口酒。略帶酒意地道:「火藥倒是好辦。你也知道,各家土司多多少少都會屯積些火槍火藥,那是利器呀。而我貴州毗鄰邊境,這東西就不是稀罕物兒了,再加上開山闢路也要用到它,所以只要有錢有門路,想弄到它並不難。」

    展虎挾了口菜,醉眼乜著沐東,道:「至於埋進那大屋。就更容易了。只要一柱迷香,讓本就睡著了的看園長工睡得更死一些,挖洞埋火藥,運土鋪地磚。一晚足矣!又不需要埋多深,呵呵……」

    展虎得意洋洋地道:「就算他們回頭發現當夜睡的太死,沒起來巡夜,反正橘子又沒丟。還會主動向東主坦白?就是坦白了,他們的東主還能疑心什麼不成?」

    郭建武讚道:「大妙!如此說來,今夜就能讓那葉賊粉身碎骨了!」

    展虎看看天色。吃吃笑道:「來來來,吃酒,吃酒,天色尚早,不急不急。等到時辰差不多了,咱們就去城北露營,然後悄悄潛去城南看焰火,哈哈哈……」

    郭建武和沐東也放聲大笑起來,三人端起酒杯,興奮地一飲而盡。

    ……

    此時,紫陽縣令嚴亦非正盛宴款待一位貴客,這位貴客是個面白無鬚的錦衣人,乃是皇宮內廷派來的一位太監,姓余,叫余小白。

    這余小白自然就是徐伯夷,徐伯夷現在還算不上大太監,但在內廷也算職司不低的一個宦官了。宦官輕易是不能離開內廷的,但凡能奉旨出京,就是一個榮耀,也是能大撈一筆的機會。

    要知道,文官當權,內廷勢力在京城是有限的,有些文官即便想巴結他們,擔心引起其他文官的排擠,也會非常謹慎。而一旦出了京,他們有欽差身份在身,地方官迎來送往就是合情合理的。

    以這種身份為掩護,一些氣節不那麼高尚的地方小官竭力巴結奉迎,就是順理成章之事了。

    不過,小白公公不是一個普通的公公,內廷裡的公公就算讀書識字,甚至才學不遜於外廷進士出身的官員,他們也是在內書房讀的書,囿於他們所處的環境,學識不遜於外廷官員,但為人作派還是大不相同的。

    所以大部分內廷宦官一旦有機會出去,必然大擺排場,威風八面。人過留名,雁過留聲,他們出一趟宮不容易,天知道一輩子是不是就這一回,哪能不轟轟烈烈地張揚一番。

    但小白公公是個另類,他是先中了舉人,後進的宮,以舉人功名而入宮做太監,這樣的人物上下五千年,大概也是蝎子拉屎—獨一份兒。

    因此在心理上,徐伯夷還是把自己當成一個讀書人,對閹人這個群體是深懷鄙視的。所以萬曆賜他這個機會,他並不覺得是如何難得的機會,出京後並不張揚,也不打起欽差儀仗,今兒傍晚突然出現在嚴縣令面前,還把嚴縣令嚇了一跳,以為他是假冒宦官,意圖詐取錢財,待見了他的欽差關防印信,這才相信。

    嚴縣令含笑對徐伯夷道:「余公公,您難得到我們紫陽來一趟,明日本官且陪你遊逛一下紫陽風光,如何?」

    徐伯夷瞟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本欽差此來,是為了接收貢橘,那些生鮮之物,禁得儲放麼?」

    太監的自稱很多,對皇帝自稱奴婢,對同級自稱咱家,對下級自稱老公。還有一些不太常用的自稱,是有職司的高級宦官使用的,那就是對皇帝自稱臣,對外廷官員自稱官名。

    因為皇帝往往稱太監為廠臣、內臣,所以高級太監也以大臣自居,比如當時的鎮守太監上奏摺時都是自稱臣某某如何如何,而對外廷官員則自稱本廠公、本廠督如何如何。徐伯夷覺得閹宦是一種很羞辱的身份,如今有機會。自然以本欽差自稱。

    嚴縣令莞爾一笑,道:「公公放心,這些貢橘都有儲放之法,可以放置一冬的,三五天功夫,不打緊。」

    徐伯夷搖搖頭,道:「不!本欽差聖命在身,豈可因私廢公,明日驗過貢橘,即刻解赴回京!」

    嚴縣令聽了這話。對這位余太監不免暗暗生起欽佩之意,先前見他談吐文雅,既不狂妄也不粗俗,這嚴縣令就生出些好感,覺得這個太監與那些傳說中的太監不甚一樣,此刻又見他如此謹身自愛,不免便有了幾分敬意。

    賓主飲宴盡歡而散,嚴縣令客氣地道:「公公身份貴重,本地館驛粗陋。怎生招待貴人。不如就宿在本縣府上吧,本縣已命人打掃好了客房。」

    徐伯夷也不客氣,頷首應允,便由嚴縣令親自送到客房安置。送走了嚴縣令。徐伯夷先喝了杯茶,這才洗漱解發,上榻休息。徐伯夷躺在榻上,想起京中的牽掛。當真歸心似箭。

    他難得出宮一趟,遊覽一下四方風物,原本也是他心中所願。他急於回京。可不是真的因為急於覆命,不想耽誤功夫,而是因為……夏盈盈已經到京了。

    夏盈盈到京的時間並不長,是在他離開京城的前半個月趕到的。女人趕路本就麻煩,一路上又是全程馬車,翻山越嶺,要找能走馬車的路,渡河過橋,要找能渡車通車的船隻和橋樑,速度比快馬行路慢了兩三倍,結果夏天啟程,秋天才到,萬曆皇爺都已望穿秋水了。

    夏盈盈到京之後,先找地方安頓下來,歇了兩天便去禮部報備,禮部又安排官員對她們進行了三天的禮儀培訓,之後才遞公文給通政使司。

    通政使司也不曉得貴州某土司夫人進京謝恩居然是皇上極為重視的事,當然沒把這個當成大事,所以又壓了兩三天,這才呈報皇帝。

    也幸虧他們不知道皇帝在打什麼心思,否則這份奏章恐怕根本就到不了皇帝手中。因為從永樂以來,文官們越來越以天下為己任,皇帝就是天下的一部分,而且是天下的代表,所以皇帝也是他們的責任。

    文官們在心理上早把自己當成了皇帝的嚴父、嚴師,對皇帝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他們比任何人都要關切,稍不符合他們的價值觀念,他們就會發揮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本事,撒潑打滾地逼你就範,所以洪武、永樂之後,大明的皇帝一個比一個苦逼。

    徐伯夷聽說夏盈盈已經到了京,不禁大喜過望,葉小天奪走了他的女人,害得他如此下場,他要報仇!他要把葉小天的女人送上皇帝的龍床,看著她被侵佔被蹂躪,看著葉小天痛苦不堪,他才會開心。

    可是,萬曆皇帝覺得他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又如此的年輕,而非一個垂暮老人,只要他勾一勾手指,普天下沒有任何一個女人能抗拒他,會乖乖地為他寬衣解帶。

    所以,高興萬分的萬曆天子賞了徐伯夷一個外派的美差作為報償,沒讓他繼續參與下去,使他失去了圍觀、解恨的機會。

    「等我回京,夏盈盈該已成了陛下的女人吧?」徐伯夷越想越開心,許久許久,才美美地睡去。

    「轟!」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把徐伯夷震醒了。

    「轟、轟、轟、轟!」

    一連串的巨大爆炸聲響起,震得窗紙瑟瑟發抖,桌上的茶壺彈到地上摔得粉碎。徐伯夷自從受了宮刑後,就落得個小便漏尿不止的毛病,受此一嚇,下體一濕,他又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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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9 00:31:23 |只看該作者
第782章 不平靜的橘園夜


    嚴縣令踉踉蹌蹌地搶到院子裡,望著南面的衝霄紅光,駭然大叫道:「出了什麼事,來人,來人吶!」

    府上的僕役下人衣衫不整地跑出來,驚慌地道:「大老爺,我們也不曉得啊。」

    有人則叫:「好像是城南橘園,橘園失火了?」

    嚴縣令大怒:「扯淡!失火就失火,能有這麼大的動靜?快去,馬上去看看,究竟出了什麼事?」

    徐伯夷披著外袍,在兩個隨從的護衛下急急搶來,道:「縣尊大人,出了什麼事?」

    嚴縣令道:「啊!余公公,你沒事吧?沒事就好!本縣也不曉得,正要使人去查。」

    城南一處山坡上,展虎、沐東、郭建武站在樹林邊,望著遠處在夜色中仍舊可以看得很清楚的滾滾煙塵,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沐東道:「好!這一下,他葉小天終於死得不能再死了!」

    展虎得意地道:「可惜呀,咱們只能站在這兒看看,不能接近了去看清楚那葉小天的死狀,嘿嘿!等明天找個機會去那裡瞧瞧,若能捎他一片殘肢斷骸回去喂狗,方才消我心頭之恨!」

    郭建武道:「你把藥捻埋得這麼長,我還擔心它會失效,這下總算放心了。」

    展虎道:「放心啦,這個季節,本就不易下雨,為了以防萬一,我還在藥捻之外裹了油紙,才一兩天功夫,怎麼會受潮,現在你看如何?哈哈哈哈……」

    ……

    橘林中,葉小天等人伏在地上。巨大的爆炸聲不僅把樹上的黃葉震得紛紛落下,甚至把地上的敗葉都震得飛騰起來。

    皮副千總瞪圓了雙眼,半張著嘴巴,望著那飛上半空的屋頂,喃喃自語:「我日!我日!我日他娘的!我……」

    一語未了。一顆金錢橘從天而降,準確地落進他的嘴巴裡,皮副千總呸呸連聲,吐乾淨了那顆炸爛的橘子,這才恨恨地一捶地,道:「太他娘的兇殘了。比老子這個當兵的人都狠!」

    葉小天同樣驚駭之極,想到他若渾然不覺地睡在屋裡,此刻早已粉身碎骨,後脊樑就一陣陣地發冷。打蛇不死,後患無窮啊!葉小天目中掠過一絲森冷的寒意。扭頭對皮副千總道:「行兇者就在那面山坡上,皮大人,你怎麼說?」

    皮副千總怒道:「似此等凶頑,自當全部抓住,交由當地官府嚴懲!」

    葉小天冷笑一聲,道:「怕只怕他們家裡能夠拿出巨大的財富,足以買通官府,免了他們死罪。」

    皮副千總瞟了葉小天一眼。道:「那依葉大人的意思?」

    葉小天道:「斬草要除根!」

    皮副千總臉色微微一動,道:「這個……,如果不出我所料。他們要害的人一定是葉大人你,而且兇手十有八九是展、曹、張那三家人,他們可也都是土司人家……」

    葉小天道:「今晚你皮副千總也差點被炸的漫天都是,這個仇,你不想報麼?」

    皮副千總訕然道:「皮某在人屋簷下……,他們未必敢公然殺我。可我還要在貴陽為將,總不能從此寸步不離軍營吧?」

    葉小天曬然道:「他們這三家已經瘋了。所有的賬都會記在我的頭上,誰會曉得你皮副千總是何人?如果你不放心。大可找個理由退伍還鄉,葉某給你一千年的俸祿!」

    「一千年的俸祿?」

    皮副千總「咕咚」嚥了口口水,抓起一把枯草,用力往地上一捶,狠狠地道:「這黑燈瞎火的,老子曉得他是誰?老子是抓賊!幹!幹了!」

    皮副千總騰地一下跳了起來,喝道:「來人啊!擂鼓、吹號!」

    軍中作戰,白日看旗幟,夜晚聽鼓號看燈火,所以軍中都備有相應器物。皮副千總一聲令下,昏沉沉的夜色中登時響起了隆隆鼓聲和蒼涼的號角聲。

    ……

    展虎三人得意洋洋一番,展虎道:「走吧,且回北城宿處,明日再來瞧樂子!」

    幾人帶了十幾個部下正要轉身離開,剛剛走出幾步,忽聽昏沉沉的夜色中響起了號角聲和鼓號,展虎不禁啞然失笑,道:「那些沒被炸死的官兵被炸破了膽了,還當是敵軍來襲麼?居然吹號擊鼓,這他娘的打算跟誰做戰?」

    郭建武和沐東哈哈大笑,笑聲未了突地戛然而止,二人的臉色迅速沉了下來,往展虎身邊一靠,三人呈犄角形站定,手也按上了腰間的刀柄。

    昏沉的夜色中,可以看到一處處閃亮的光點,那是槍尖和刀刃,在夜晚的微光下反射出的寒光,漸漸的,越來越清晰了,一排排的官兵從密林中次第而出,排著密集的隊形。

    「你……你們幹什麼?」

    郭建武驚慌地吼叫起來,夜色中一排排官兵沉默著,唯有怒火在槍尖上跳躍。

    這五桶炸藥的威力實在是太大了,那衝霄的火光,激射的鐵釘、瓷片,威力實在是太恐怖了,如果不是他們久在邊陲,瞭解這東西的殺傷力和躲避方法,又因為不知是否還有沒被發現的炸藥,所以躲得很遠,他們的死傷一定極其慘重。

    饒是如此,從果園燈火下擺放的站崗的草人被削得粉碎、炸得稀爛的場面,他們也能想像那可怖的場面,豈能不怒火滿腔?

    沐東握著刀,顫抖地後退:「你們不要過來,我……我是銅仁張家的人,你們誰敢傷我,我們張家跟他沒完。」

    四周依舊一片靜默,「嚓!嚓!嚓!」只有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和那寒光閃爍的槍刃的鋒芒。

    「呀!」

    眼看對方越逼越近,展虎大吼一聲撲了上去。

    持槍的士兵根本沒有理會他劈出的一刀,只把整排的長槍向前一遞,展虎騰空而起。但……第二排長槍從第一排長槍手的肩頭斜斜地挑向了天空。

    展虎只揮刀格開了三桿長槍,他的小腹、胸口和腰眼被另外三桿長槍毫不猶豫地刺穿。

    「不要殺我!」

    沐東嚇壞了,狠狠地擲出了手中刀,反身就跑。他扔出的刀被兩面大盾擋開了,身來的槍林依舊不緊不慢地逼近。而在其它三個方向,一排排長槍也正合攏過來。

    沐東絕望地尖叫著,他看見郭建武很精明地使了個地趟刀,想滾地去削士兵們的雙腿,但是一排槍尖立即在地上紮成了籬笆,像網住了一條魚似的把他困在那裡。緊跟著一排刀盾手衝了出來,亂刃齊下……

    沐東驚恐地狂叫:「我投降!我投降!不要殺我!」

    他想學著手下們的樣子跪下去,卻只聽到一聲鏗鏘有力的吶喊:「殺!」

    長槍從四面八方一齊突刺過來,差點兒把他的腰桿兒刺斷……

    ※※※※※※※※※※※※※※※※※※※※※※※※※

    發生在橘園的騷動,驚動了近在咫尺的整個紫陽城。

    正摟著小妾睡大覺的向驛丞也出了房門。揉著眼睛向南面看,他住在北城,感覺到的動靜小一些,看了一會不再有什麼動靜,那紅光也消失了,便隨口嘟囔兩句,又趿著鞋子,踢嗒踢嗒地回屋了。

    他的第三房小妾躺在床外側。年方十七的姑娘,睡覺沉沉的,打雷都不醒。此刻依然在熟睡。只是翻了個身,那原本蜷縮在衾中的光滑白皙的大腿,瑩潤粉白的手臂便都露在了衾外。

    向驛丞在小妾屁股上寵溺地捏了一把,便翻進了床裡,抱住小妾,掩好被子。繼續呼呼大睡起來。

    天亮了,南城那邊縣太爺早早就派人出了城。聽聞橘園出事後立即親自帶人趕去,此時已經亂作一團。住在北城的向驛丞還渾然不知。依舊四平八穩。

    等到十幾桶米粥熬好、饅頭蒸出,裝在兩輛驢車上,向驛丞才親自帶隊趕往橘園,這時一路行去,才感覺似乎出了大事。不過向驛丞也懶得多事,並沒停下詢問。

    等他出了南城,就見行人百姓紛紛擁向城外,又有不少捕快巡檢匆匆往返,還有城裡不少郎中也都挎著藥箱匆匆出來,好奇心這才重了些。

    前行不遠也就到了橘園,眼見大群的百姓站在那兒圍觀,向驛丞納罕地自語道:「究竟出了什麼事,怎麼這般熱鬧?」

    看到地上散落著大量被踩的稀爛的金錢橘,向驛丞不禁微微皺起了眉,心中浮起一絲不祥的預感:「可別是借住於此的軍漢鬧出什麼亂子了吧,這要是把貢橘都弄壞了……,那可是貢獻給皇室的金錢橘啊!」

    「讓開,讓開!」

    向驛丞跳下車,親自衝到前面驅趕百姓,待他轟開一條道路往前一看,不由愕然站住,橘園的籬笆門已經向外倒伏下來,由此本該看到的三間大瓦房已經完全消失了,地上只有三個深深的大坑。而其它地方許多棚屋也都倒伏垮塌著,這些屋舍都不結實,當然禁不起這麼劇烈的爆炸。

    「這……這是怎麼回事?」

    向驛丞正茫然四顧,葉小天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笑吟吟地:「向驛丞,你來了啊!」

    向驛丞道:「啊!葉大人,這裡……你昨晚沒事吧?」

    葉小天笑道:「沒事啊,我昨晚舒服的很,橘香滿園,落葉雙飛……」

    向驛丞道:「大人你要怎麼飛,才能把房子飛沒了,地上再震出三個大坑來啊?」

    葉小天道:「咳!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葉小天正興緻勃勃地跟他胡扯著,人群中突然衝出一個員外,一把揪住向驛丞的衣袖,哭天抹淚地道:「向大人,你可要替老夫做主呀!老夫的貢橘……全飛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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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4
發表於 2015-9-30 00:54:40 |只看該作者
第783章 明槍暗箭


    向驛丞呆了一呆,奇道:「啊!原來是張員外,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啊?」

    張朋哭天搶地道:「你還問我,你說要向我借個地方,我便借與你了,誰想你招來這麼多的災星,竟然有人在我的橘園裡埋了炸藥,轟地一聲,我所有的貢橘……」

    張朋抽泣了兩下,悲聲道:「全都炸飛了!」

    向驛丞駭然道:「埋了炸藥?這……」

    向驛丞看向葉小天,葉小天對張朋笑道:「這位是橘園園主吧,你的損失我來彌補就是了,這些橘子,我都買了。」

    張員外憤怒地道:「你都買了?你都買了有什麼用,今年無法進貢,明年我家就可能被取消貢橘的資格了!」

    向驛丞不以為然地道:「皇家貢物一向給的是最低價,你又賺不到幾個錢,便不貢又如何?」

    張員外冷哼道:「你懂什麼!有了貢橘這塊金字招牌,人家都曉得咱家的橘子連皇上都吃,那橘子就身價百倍!」

    向驛丞用手一劃拉,道:「你家的橘園一共就這麼大,所有的橘子都供奉朝廷了,縱然身價百倍,還有橘子賣給別人麼?」

    張員外冷哼道:「你懂什麼!我便是從別處買些橘子回來再賣,只要說是我家園子裡產的,那也是身價百倍!」

    葉小天一聽原來是這樣一個不良奸商,頓生厭惡,冷冷地道:「既然如此,這位員外就去找兇手索賠吧,告辭!」

    葉小天說完,對馮驛丞道:「驛丞大人,請!」

    張員外急了,趕緊追上去道:「哎!你別走,你別走啊,那你說說,這些橘子你出個什麼價兒?」

    皮副千總恰好從樹林子裡走出來,見此情景按著刀往張員外面前一站。惡狠狠地罵道:「什麼價兒?姥姥!你個生孩子沒屁眼的奸商,給老子滾一邊兒去,再敢聒噪,割了你的舌頭!」

    張員外見這軍漢窮橫窮橫的。也不敢與他理論,只好悻悻地躲到一邊,口裡猶自嘟囔不已。向驛丞納悶地對葉小天道:「葉大人,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剛說到這兒,就見許多軍漢抬了屍體從林子裡出來。大約有十幾具,其中一具屍體腦袋衝這邊歪著,向驛丞一眼認出,正是昨日揪著他脖領子大聲咆哮的沐東,向驛丞的聲音頓時噎住了。

    葉小天淡淡地道:「就是昨日在驛館門前與你發生過爭執的那幾個人,他們與本官有仇,想要伺機殺害我。」

    葉小天說完,對皮副千總道:「皮將軍,他們的餘黨都抓住了?」

    皮副千總頷首道:「不錯!看樣子,他們那些部下並不清楚昨夜的行動。我們趕到北城時,他們一副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樣子,結果一一束手就擒,沒費什麼事兒。只是他們人馬不少,為了免生意外,我派人就地看管了,沒把他們押過來。」

    正說著,聽說欽差大人到了現場,匆匆去接了欽差剛剛返回的縣太爺走過來,一瞧現場還是一片混亂。覺得在欽差面前很沒面子,忍不住斥責軍漢們道:「你們軍頭兒呢,怎麼還不見回來?」

    一個軍漢急忙來找皮副千總,皮副千趕過去一見縣太爺。倒也不敢怠慢。縣太爺是七品正印,他一個武官想跟人家文官擺派頭兒,至少得比人家高四級,高三級都只能算是平級的禮遇。

    皮副千總按刀上前,微微欠身道:「可是縣太爺當面?」

    嚴縣令點點頭,道:「你就是皮副千總了?你們這是怎麼回事?在我紫陽縣內又是開炮又是殺人。我這位縣令居然一無所知!你可知本縣有欽差駕臨,驚嚇了欽差大人,你吃罪得起嗎?」

    徐伯夷穿著一身光鮮的太監服,在嚴縣令身旁傲然而立,可他目光一轉,忽然看見遠處一個熟悉的人影,頓時像中了定身法兒似的,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了。

    皮副千總雖然禮不可廢,可畢竟不歸嚴縣令管,心裡並不怵他,倒是見他旁邊站著一個器宇軒昂的大太監,心中有些顧忌,這才耐心解釋道:「縣太爺,我們可沒開炮,也沒有炮,這是炸藥炸的。昨兒晚上……」

    葉小天並沒有注意到徐伯夷的注視,向副千總匆匆離開後,他正對向驛丞鄭重施禮,道:「驛丞大人,葉某這條命是你救回來的!請受小天一禮!」

    葉小天說著便對向驛丞長長地揖了一禮。向驛丞慌忙攙住他,一臉茫然地道:「向某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會救了葉大人。啊!難道……」

    向洪辰嗅了嗅空氣中的味道,突地若所悟,葉小天微笑頷首,說道:「不錯!昨日就是因為你驛丞大人的一句話,救了葉某一條性命啊!」

    ……

    昨日,橘園。

    向驛丞嘿嘿一笑,說道:「向某擅長料理,各位大人辛苦,一會兒向某親自做幾道菜,送來給各位大人嘗嘗。」

    皮副千總眉開眼笑,連連道謝,和幾個百戶、總旗非常客氣地送向驛丞出去,向驛丞走了兩步,忽然站住腳步,疑惑地抽了抽鼻子,自語道:「奇怪,此處怎麼有股怪味兒。」

    皮副千總道:「哪有什麼怪味兒,我聞著都是橘香味兒呀。」

    向驛丞搖頭道:「將軍有所不知,向某精於烹飪,對於氣味的嗅覺尤其靈敏,的確有股子怪異的味道。」

    皮副千總回顧左右幾個軍官,笑罵道:「你們幾個,哪個放了臭屁啦?」

    眾軍官轟堂大笑,向驛丞認真地道:「不是屁味兒,是硫磺、硝石的味道,嗯……像是火藥的味道。你們軍中帶了火銃麼?」

    皮副千總道:「那玩意兒太嬌貴,這一路過來又不是一馬平川的道路,山野之中不及刀槍管用,誰帶火銃啊!」

    剛剛落座的葉小天聽到這句話,陡然扭過頭來,望著向驛丞,眸中閃過一絲警覺的神色。向驛丞搖搖頭,自嘲地一笑,道:「也許是向某嗅錯了味道吧。」

    皮副千總把向驛丞送出橘園回到屋裡。就見葉小天背著雙手彎著腰,一步一步地低頭走路,好像在量房子,皮副千總不禁失笑道:「葉大人。你這是在做甚麼,莫非喜歡這山野氣息,打算自家府裡也蓋上這麼一座野屋不成?」

    葉小天沒有抬頭,只是盯著磚地的縫隙,對皮副千總道:「皮將軍。你來瞧瞧,這磚地是不是翻動過?」

    皮副千總疑惑地走過去,蹲身仔細看了看,輕輕點頭道:「好像是比較新,怎麼?」

    葉小天蹲下來,用手撬動了幾下,那磚縫太細,插不進手指,皮副千總一見,便拔出佩刀來。幫著他撬起一塊磚來,葉小天伸手摸了摸磚下的地面,沉聲道:「這土是新的,不是久壓而成。」

    皮副千總一臉茫然地道:「那又怎樣?」

    葉小天長長地吸了口氣,道:「皮將軍請找幾個士卒來,把這地面挖開。」

    皮副千總雖然把他奉為金主,卻不是他任意驅策的奴才,聞言很不悅地道:「葉大人,你究竟想要幹什麼?大家奔波一路,都已經很累了。你還……」

    葉小天道:「凡掘地者,每人十兩銀子!」

    有錢,任性!

    葉大老爺在大萬山裡有一座金礦,兩座銀礦。還真不愁花銷。

    皮副千總屁都不放一個,立即轉身走到門口,衝著外面喊道:「過來幾個,幫葉大人挖地!每人一兩銀子!」

    「轟」地一聲,在橘園裡東倒西歪各自擇地歇息的士兵們一轟而至,把皮副千總擠到了一邊。

    葉小天一路被仇敵跟躡著。敢不謹慎?而他的謹慎,不僅救了他的命,也救了皮副千總等官兵將校的命。發現火藥桶後,他們沿著引線,又找到了它的盡頭。

    皮副千總又驚又怕,當場就要挖出火藥桶,卻被葉小天出言制止,葉小天道:「皮將軍,藥捻一旦失蹤,埋火藥的人還會現出原形嗎?如果沒有火藥桶,我們憑什麼治他的罪?」

    於是,就有了他們扎草人代替軍士,所有人員趁夜撤進密林深處,並在火藥捻的出處周圍佈下伏兵的一系列安排。

    葉小天把事情對向驛丞簡明扼要地說了一遍,向驛丞聽的如在夢裡,喃喃自語道:「竟然真有火藥!天啦,我萬萬沒想到……」

    另一邊,皮副千總也把事情經過對縣太爺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徐伯夷初見葉小天時的震驚與憤怒經過這麼長的時間已經平靜下來,聽到皮副千總說明經過,徐伯夷真恨不得把那個該死的向驛丞千刀萬剮!這本是殺死葉小天的絕好機會啊!那個多嘴的狗東西!

    徐伯夷長長地吸了口氣,臉上勉強擠出一絲和氣的微笑,對皮副千總道:「皮千總,這個臥牛嶺長官葉小天,因何罪名要押解入朝呢?」

    皮副千總可不願意得罪閹人,據說閹人比女人心眼兒還小,得罪他,他能記恨你一輩子。

    皮副千總趕緊答道:「嗨!此事說來話就長了,不過簡短截說呢,就是葉長官和其他幾個土司起了糾葛,結果你殺我、我殺你的一通廝殺,葉長官贏了,那幾個土司死了。那些土司的家人不肯甘休,巡撫大人也不好裁斷,只好把他押到京裡交由皇帝審理嘍!」

    徐伯夷點點頭,笑吟吟地道:「原來如此!」

    徐伯夷扭頭對嚴縣令道:「貢物因為此案盡皆毀損,本欽差要瞭解清楚所有事由以及處斷結果,才好回京覆命,縣尊大人,你要儘快將此案審理清楚,我先回去了。」

    嚴縣令雖然有些好奇欽差大人為何來去匆匆,但是沒有他在現場看著,嚴縣令也鬆了口氣,忙道:「我送欽差大人!」

    徐伯夷淡淡地道:「不必了,縣尊處理公務吧,咱家告辭!」

    徐伯夷向他拱拱手,轉身就走。他不想被葉小天看見,雖說他現在正受萬曆皇爺寵信,縱然被皇帝知道他曾經的身份,只要好好解釋一番,應該也沒大礙,但終究是個麻煩。而且,隱在暗處,他才方便對付葉小天。明槍,怎及暗箭的犀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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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5
發表於 2015-9-30 00:55:27 |只看該作者
第784章 殃及池魚


     葉小天鄭重地謝過了向驛丞,扭頭看向皮副千總那邊。他此刻的身份是待罪的官員,正在被押解途中,這些周旋打點處輪不到他出面,所以只與向驛丞遠遠地站著。

     嚴縣令拿皮副千總也沒辦法,人家說的很清楚了,火藥不是他放的,反而是用來想炸死他們的,兇手業已被皮副千總親手抓住,沐東等人當時帶到林中的親信還有幾個活著,可謂人贓並獲。

     真要說起來,反而是他馭下不力,治理不嚴,在他轄境內出了這樣的事情,想指責別人擾亂地方,哪來的理由?嚴縣令憤憤然的,卻不知該把這把無名火燒到誰的頭上。

     皮副千總對他說完了,扭頭吆喝道:「兄弟們,打點行裝,準備走啦。」

     嚴縣令一呆,道:「皮千總,你要去哪裡?」

     皮副千總瞅了他一眼,道:「進京啊,還能去哪裡?」

     嚴縣令忍著氣道:「你不能走,這樁案子還沒審結,你們是此案的關鍵人物,須得留下。」

     皮副千總怒笑道:「怎麼著,本將軍在你的轄境內遇襲,若非皮某機警,已然一命嗚呼,你還想留下本將軍不成?」

     旁邊紫陽縣典史湊上來打圓場道:「皮將軍不要誤會,縣尊大人當然沒有把你當成罪犯,只是此案重大,動用了火藥,又死了這麼多人,我們縣尊大人總要對上上下下有個交待。

     皮將軍如果就這麼一走了之,我縣只有滿地狼籍、十餘具屍體,該如何對上下有所交待呢?還請皮將軍暫留一兩日,幫本縣梳理案由經過。做個重要見證。」

     皮副千總顏色稍霽,道:「你要這麼說……,倒也沒有什麼,只是我們幾百號人,人吃馬餵的……」

     典史忙道:「自然本縣一力承擔!」

     皮副千總道:「成!那我們就多留兩天。這橘園我們是不能住了,還請大老爺為我等安排個地方安頓。對了,今日發生這麼大的事,你們也都看到了,我們這三百多號人,押解的是重要人物。所以是絕不能分散居住的,你們安排的住處,要能容納得下我們才好!」

     皮副千總說罷揚長而去,嚴縣令憤然道:「這個兵痞,太也囂張!」

     典史苦笑道:「大人。當兵的哪有不粗俗的,再說他又不歸本地管束,自然更加跋扈,眼下善後要緊,只要他肯留下就好,倒不必與他計較。」

     嚴縣令重重地哼了一聲,道:「你且把他們領到縣學去,跟胡教諭講。騰出地方來叫他們住個三兩日!」

     典史聽命,急忙追著皮副千總去了。嚴縣令看看現場,輕輕拍了拍額頭。只覺焦頭爛額,面對如此場面,實在不知該如何著手。

     皮副千總到了葉小天身邊,道:「葉大人,此地縣令要留我們在此多住兩天,協理案情。恐怕今日不能上路了。」

     葉小天是做過地方治安官的,瞭解這些官員的苦處。笑道:「我就知道,如果我們就這麼拍拍屁股走了。此地的縣官必然為難,也罷,我們便等兩天吧。」

     葉小天方才正與向驛丞攀談,沒太注意皮副千總這邊,兩伙人中間不時有各色人等走動,也阻礙了他的視線,以致徐伯夷匆匆離去,葉小天全未注意。

     皮副千總道:「也罷,那就歇兩天。剛才那邊還有一個太監,聽說是朝廷派來驗收貢橘的,結果昨兒夜裡貢橘全被炸光了,我看那個太監臉黑黑的,好像很不高興。」

     葉小天聽的搖頭失笑,他實未想到早已失蹤的徐伯夷竟然混到了宮裡,而且還成了一個不完整的男人,若非親眼看到,就算別人告訴他那個太監叫徐伯夷,他也只會以為是同名同姓。

     ※※※※※※※※※※※※※※※※※※※※※※※※

     案子並不難審,皮副千總留了幾個活口,經那幾人交待,嚴縣令得知此案竟是因為被押赴京城受審的葉小天和貴州當地的幾個土官之間私人恩怨的延續,頓時鬆了口氣。

     嚴縣令一面命人整理案卷,清理現場,一面趕回縣衙去見欽差。徐伯夷聽他說罷詳細經過,心中暗想:「此事無論如何是不能算到葉小天頭上的,倒不好節外生枝。不過,葉小天與幾位土司結仇一事,倒是可以做做文章,但這也不急,我總要葉小天親眼看到他的女人被別的男人佔有,悲憤欲絕之際再給他補上一刀……」

     想到得意處,徐伯夷不禁露出一絲獰笑,嚴縣令見一向和煦的欽差露出陰險的笑容,不禁有點害怕,急忙退了一步,道:「余公公,你……這是怎麼了?」

     「哦?喔!」

     徐伯夷醒過神兒來,略一思忖,道:「縣尊大人,張家的貢橘是無法供奉了,我希望你在當地另擇幾家生產金錢橘的人家,擇其優良者暫代。」

     嚴縣令道:「這是自然,本縣馬上去辦。」

     徐伯夷點點頭,忽又想起一人,便惡狠狠地道:「還有那個驛丞,儲放貢物的所在何等緊要。橘子本身雖沒有什麼,可那是皇家貢物,他竟然安排了那麼多過路人寄住,以致貢物盡毀,這是不敬之罪!你要嚴懲他!」

     其實貢物也分三六九流,一些水果而已,能值幾個錢,此事就算放到宋朝,也不可能像楊志押運的生辰綱被劫一樣,受到較嚴厲的處罰,何況這不是押運被劫,而是純因其他緣故毀損。

     嚴縣令呆了一呆,道:「這個……向驛丞只是因為館驛太小,無法安置那許多軍士,所以才借橘園一用。至於發生這種事,事非他能所料,似乎不該予以嚴懲吧。」

     徐伯夷冷笑一聲道:「嚴大人,事情不在於其本身輕重,而在於它意味著什麼?你知道張太岳為什麼會落得那般下場?」

     徐伯夷壓低了聲音,陰惻惻地道:「因為他目無君上!在他眼裡,永遠都把皇上當成了一個可以任意呵斥、管束的小孩子!當今聖上現在最忌諱的就是有人不把他放在眼裡,如果皇上聽說此事緣由,你說會不會如你一般所想呢?」

     「這……」

     嚴縣令一聽心裡頓時打了個突。自永樂以後,大明的皇帝在涉及整個文官團體的利益上,幾乎是屢戰屢敗,而屢戰屢勝的文官集團還整天哭爹喊娘的,好像他們被皇帝和權閹們欺壓得何等悽慘,利用他們掌握了筆桿子的優勢,在輿論上大造聲勢。

     但大明的皇帝並不是傀儡,至少在處理官員個人上,他們依然掌握著生殺予奪的大權,只要對官員個人的處理不涉及整個文官集團的根本利益,官員們也不會跳出來給皇帝難看。

     其實這種看似很奇怪很矛盾的行為,對官員們來說是卻很好理解:他們認為自己是忠臣,是最堅決的忠君愛國份子!皇帝觸及整個文官集團利益的事,他們認為是在動搖國本,所以不惜一切也要阻止,但是對某些官員個人的處理,他們又理所當然地站到皇帝的一邊,認為你觸犯天子、目無君上,理應受到嚴懲。

     嚴縣令在朝廷上只是一個小小的七品縣令而已,如果惹得皇帝不悅,隨口一句話,他的前程就到頭了。嚴縣令想了想,謹慎地問道:「余公公以為,該如何處置他呢?」

     徐伯夷曬然道:「這還要本欽差提醒你嗎?這個人很不稱職,我看……這驛丞,他就不必做了吧!」

     嚴縣令心中一涼,十年寒窗苦哇,可惜了!不過,向驛丞這人一向醉心於烹飪,嚴縣令並不欣賞他,再涉及自家前程,那就只好死道友莫死貧道了。

     嚴縣令咬了咬牙,道:「本縣明白了!欽差放心,貢物受損,總該有人出來承擔責任的!」

     徐伯夷微笑道:「縣尊大人是個明白人!呵呵呵,你放心,如果聖上不悅,本欽差會替你美言幾句,這件事本來就與你嚴大人不相干嘛。」

     嚴縣令長揖道:「多謝欽差大人!」

     嚴縣令直起腰來,見徐伯夷已經消失在廳門口,默然片刻,唯有輕輕一嘆。

     ……

      葉小天等人被轉移到了縣學,為了提防再出意外,縣衙派人提前對縣學裡裡外外檢查了一遍,其實嚴縣令只是臨時起意想到了這個安置之所,不可能有人提前在此設下埋伏機關。

     但是等葉小天一行人入住之後,皮副千總還是派人再次檢查了一遍,連房頂、大梁乃至地面、水井,統統不曾放過。隨後,這縣學就成了一處兵家要塞,被他們守得風雨不透。

     早餐是向驛丞送到橘園的,他們在那兒吃的早飯,等到晌午就要在縣學用餐了,今天的午餐送來的比較晚,眼看都過了晌午,向驛丞才領著幾輛驢車姍姍來遲。

     皮副千總迎上去,抱怨道:「向驛丞,今兒午餐怎麼送的這麼晚,我可是一早就告訴過你,我們暫時不走了!」

     向驛丞哭喪著臉兒對皮副千總道:「皮將軍不走了,向某卻要走了。這是向某給你們送來的最後一餐!」

     皮副千總大吃一驚道:「向驛丞難道患了什麼絕症,怎麼年輕輕的就要走了?」

     向驛丞悲悲切切地道:「誰說我患了絕症?還不都是你們害的,貢物受損,欽差震怒,我這驛丞的差使丟了,要回吏部發落。皮將軍,一路之上,還要請你多多關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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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 00:31:10 |只看該作者
第785章 可愛瑩瑩


    「馬失前蹄入土坑, 血染戰袍透鉀紅。衝鋒陷陣為救主, 置之死地又得生……」

    「好!好啊!」眾軍士齊聲叫好,葉小天大力鼓掌,聽得眉飛色舞。

    正唱秦腔的這位是縣學裡一個雜役,生得那模樣有些像張飛,此刻唱的卻是趙云,不過秦腔裡的趙云,聽起來那腔調倒也依舊像張飛,大家有得樂子就好,自然連聲叫好。

    向驛丞坐在一邊悶悶不樂。他固然不大瞧得上驛丞這個職位,時不時還要自怨自艾一番,覺得十年寒窗,踏入仕途後每日裡只幹些迎來送往的活計未免屈才。

    可大多數人都是這樣,在其位時總覺得這裡也不好,那裡也不對,真個被人免去了職位,思及未來,又不免滿腹悲怨,這一遭被拿去京城,恐怕這官職是丟定了,今後該如何是好?

    葉小天扭頭瞧見向驛丞坐在那兒長吁短嘆的模樣,便走過去,在他一旁的石輾子上坐下來,笑道:「向驛丞還在憂愁前程之事?」

    向驛丞愁眉不展地道:「向某比不得你葉大人吶,您那是金子打得鐵飯碗,上邊還鑲了鑽的,向某這個瓷飯碗,一旦打碎,可就沒得飯吃了。」

    金子做的鐵飯碗,上邊還鑲了鑽……

    葉小天努力想了想,還是想不出那是一副什麼形象,乾脆不去理會,只對向驛丞笑道:「葉某之所以如此能尋樂子,倒不是因為端了一隻金飯碗,而是有些事你愁也沒用,何苦為難自己?」

    葉小天道:「丟了官本就夠倒霉了,再自己為難自己一番,一旦愁出病來,還不是自己難過?難不成朝廷見你知道悔過,就把你官復原職?」

    向驛丞嘆笑道:「說好聽點兒。大人您這叫想得開,心胸開闊,說不好聽點兒,那就是沒心沒肺啊!」

    葉小天哈哈大笑,用力一拍向驛丞的肩膀道:「不過說起來,你有絕技傍身,也真不用愁的,葉某京城的御宴吃過,南京的國宴也吃過,在貴陽。山珍海味、世上珍奇都嘗過,要說味道,還沒有似你做的家常便飯可口。」

    一談起飲食,向驛丞就眉飛色舞起來,當即振奮道:「這倒不是向某吹牛,向某如果肯做廚子,南北兩京那些名廚全得靠邊兒站!想當初在北京城的時候,有一次向某與人去白雲樓飲宴……」

    向驛丞忘了難過,開始向葉小天滔滔不絕地吹噓起來……

    ……

    拴柱是個七歲的孩子。生得虎頭虎腦的。

    這麼大的孩子,精力最是旺盛,每日裡撩貓鬥狗,就沒個消停時候。這不。今天拴柱從大棗樹爬上去,再從枝幹爬到房頂上,和鄰家孩子跑來跑去的玩耍,把左右鄰居家的屋頂踩碎了六七片瓦。氣得他老娘狠狠打了他一頓屁股蛋子,又罰他在門口揪著自己耳朵下跪。

    堂屋裡,爹、娘還有他的小妹妹正在吃飯。拴柱揪著自己的一對招風耳,探頭探腦地往屋裡瞅了一陣兒,他娘也不理他,他爹只管呼嚕呼嚕地喝粥,只有他三歲的小妹妹,不時朝他扮鬼臉兒。

    拴柱無趣的很,跪了一陣兒,注意力便轉到了地上幾隻螞蟻身上。那幾隻螞蟻推著一小塊饅頭碴兒,正在向它們的巢穴進發,拴柱玩心又起,撿起個小木棍,幫著它們撩撥起來。

    拴柱跪趴在地上,挑動著饅頭碴兒,正樂不可支地看著那些螞蟻驚慌地追來趕去,忽然發現面前多了一雙靴子。那是一雙高跟鞋,鞋面是綠色織錦,鞋面上繡著一對戲水鴛鴦,很精緻、很優美。

    拴柱不知道這鞋的名貴,但他認得這是綢緞,他娘有一件綢緞小衣,那是當初成親時娘家陪送的最昂貴的一件嫁妝,有一次他用髒兮兮的小手摸了兩把,被他娘好一頓打,所以對這閃閃發亮、柔滑如油的絲綢緞子記憶猶新。

    拴柱仰起頭來,就看見一個美麗的小仙女笑盈盈地看著他彎下腰來。她這一彎腰,那尖尖的下巴,明媚的眸、長長的睫毛,更加具有一種特別的迷人味道。

    拴柱還是個小屁孩兒,感覺不到女性的魅力,但是對於美,不管什麼年紀的人,都是有感覺的,拴柱吸了吸鼻涕,自慚形穢地縮了兩步,生怕不小心碰髒了人家閃閃發光的裙子還有那雙昂貴漂亮的高跟鞋。

    話了,說話之前先眨了眨那雙迷人的眼睛,聲音像黃鸝鳥兒一般悅耳:「小弟弟,你好啊,你叫什麼名字?你的家,以前是一個叫葉小天的人住的?」

    拴柱呆呆地看了小仙女半天,扭過頭去,衝著屋子裡喊了一嗓子:「娘啊!」

    拴柱他爹和他娘先後走了出來,看見這位漂亮的不像話的小仙女兒,看到她一身質料華貴的衣裳,還有院門口站著的兩個錦衣華服的下人,一時手足無措。

    「是……是的,這裡……原來是老葉家,我們家原來跟他們家就是街坊。我們家人口太多,住不下,葉大叔離開京城的時候,就把這房子便宜賣給了我家……」

    拴柱他爹結結巴巴地說著,陪著小仙女兒走進屋,嗅到人家身上淡淡的清香,只覺自家飯菜的氣味兒都會褻瀆了人家小仙女兒,趕緊取個大爪籬把飯菜蓋上,靦腆地道:「家裡有點兒亂……」

    小仙女兒不以為意,笑嘻嘻地道:「洛大哥,你跟小天哥從小就認識啊,他睡哪屋啊?」

    拴柱他爹道:「呵呵,認識,熟的很。我比他七八歲呢,小時候是孩子頭兒,常領著他爬樹掏鳥窩啥的。小天小時候跟他哥一塊兒住西屋,不過後來他哥娶了娘子,他就睡堂屋了。就這兒,幾條板凳一湊合,呵呵……」

    拴柱他爹笑的有點憨,媳婦嗔怪地在他身後拉了拉他的衣角,拴柱他爹回頭瞪了媳婦一眼。

    小仙女兒撩開西屋的簾兒,走進去好奇地參觀了一番。拴柱他爹發現這位小仙女兒很喜歡笑,看著那土炕也笑,看著窗檯聽他說小時候招呼葉小天出去玩,小天怕爹娘聽見動靜,光著腳兒從窗檯爬出去也笑。

    小仙女兒在拴柱家裡裡外外地走了幾圈兒,聽拴柱他爹講小天小時候家裡養過豬,他還騎著豬扮過大將軍,小仙女兒居然也不嫌髒,還興致勃勃地跑到院角,很開心地參觀了一下現在重又變成豬圈的那個地方。

    豬圈裡氣味兒不小,拴柱他爹注意到那位小仙女兒的兩個僕從都掩住了鼻子,但小仙女兒居然渾不在意。更叫人吃驚的是,拴柱他爹說小天爬樹很厲害,常在院裡這棵大棗樹上爬上爬下,那位小仙女居然一撩裙子,躍躍欲試地也要爬樹,幸虧被兩個隨從勸住……

    「謝謝你啦洛大哥……」

    小仙女兒很開心地衝拴柱他爹笑,手往後一招,隨從便取出一錠金燦燦的金元寶擱在了她嬌嫩嫣紅的掌心,小仙女兒對拴柱他爹甜甜地笑道:「這是一點小禮物,送給你。」

    「啊……啊……啊……」

    拴柱他爹看著只在自家年畫上見過的財神爺手裡捧著的物事兒,慌得手足無措。拴柱他娘急得汗都下來了,生怕人家小仙女兒再把金子收回去,趕緊搶上來接過金子,衝著小仙女兒不斷鞠躬。

    「好啦!我走啦!你們吃飯吧,不打擾你們啦!」

    小仙女兒很客氣地衝他們招招手,像只快樂的小燕子似的飛出了拴柱的家。

    拴柱一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彷彿作夢一般,過了許久,拴柱他爹一個惡狗撲食,從媳婦兒手裡搶過金子,用力咬了一口,眉開眼笑地道:「真的!是真的!我聽人說過,金子軟,還有甜味兒,哈哈哈……,是真的……」

    ……

    拴柱眼裡的那個小仙女兒,自然就是夏瑩瑩。

    夏瑩瑩到了京城之後,陪母親進了一趟宮,見過了天子。瑩瑩對京城、對皇宮、對皇帝都很好奇,但看過了也就看過了,好奇心一去,也沒覺得有什麼稀罕的地方。

    皇帝在她心中本是一種很遙遠、很陌生的存在,這次見到了,感覺就是一個很溫和的年輕人,也沒甚麼太特別的地方。就是感覺他說話、舉止,好像都有很多規矩,上朝時有大臣看著,在宮裡有太監看著,不時提醒他該這樣、他該那樣,一向喜歡無拘無束的瑩瑩都替他累得慌。

    不過,唯一令她感覺不舒服的,是皇帝看她的眼神兒,那種眼神兒她並不陌生,從小到大見多了這樣看她的男人,這樣看她的男人大多都會湊上來套近乎,然後……

    其中九成九都被她的哥哥們打得鼻青臉腫逃之夭夭,剩下的那個就是果基格龍那樣的,天天對她糾纏不休,她很不喜歡。儘管這個穿明黃袍子的男人只是一直那麼看著她,並沒動手動腳,也沒說什麼過份的話,她還是不喜歡。

    她本以為見過了皇帝謝過了君恩就可以回貴州,可皇帝一直也沒說讓她們走,宮裡有位皇貴妃也是貴州人,聽說她們到京的消息後總找她和母親去宮裡聊天,問起貴州情形,每次那個萬曆皇帝都會在場,瑩瑩不喜歡他看自己的眼神兒,所以今天就沒隨母親進宮,而是一時興起,來了葉小天常住的地方。

    瑩瑩思念之心稍解,心滿意足地離開了,她卻不曾想到,葉小天此時剛剛進城。她走後不久,葉小天就來到了他的舊宅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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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 00:31:52 |只看該作者
第786章 密雲不雨


    葉小天的囚車經過自家門口時,他的目光久久凝視著仄長胡同裡那扇破舊的院門,直到車子經過,他仍然癡癡凝視著,坐在他身旁的向驛丞不免有些奇怪,問道:“葉大人,你在看什麼?”

    葉小天收回目光,向他微笑著搖了搖頭。

    看到那從小生活過的地方,看到那扇他無數次推合過的院門,葉小天很有一種走進去的衝動。那裡承載著他太多太多的記憶,但是,人常說衣錦還鄉,他此刻是一個囚犯的身份,他不想讓故人看到他此刻的樣子。

    一進北京城,葉小天就和向驛丞上了囚車,而且戴上了真正的大枷,在此之前,沾了葉小天的光,向驛丞一路上那可是悠閒的很,起食飲居,毫無一點待罪之囚的味道。

    但京城,那是真正的權貴如雲的所在,這裡龍蟠虎踞,任你如何英雄了得,到了這裡也得低調一些。

    葉小天和向驛丞要被先送往刑部,由刑部接收、安置住處,隨後再把相應公文分發至通政司和吏部。向驛丞要由吏部決定去留,而葉小天的案情太過重大,則需由通政司上報朝廷定奪。

    二人到了刑部,因為刑部只是走一道手序的問題,所以處理起來很快,皮副千總和紫陽縣的捕快分別拿了批文出來,又把二人送往館驛。

    路上,葉小天對向驛丞道:“向大人,前番我說的那番話,還請你好好思量一下。你對我有救命之恩,這份情,我要還。所以……如果你丟了官,不妨去我臥牛嶺,我保證你能一展所長,而且每月的薪水會遠超朝廷給你的俸祿。”

    向驛丞搖頭苦笑道:“多謝葉大人啦,向某家裡並不愁吃用。所惜者只是十年寒窗求取的功名卻一朝失去。黔地太過偏遠了,向某有父母高堂,不想跋涉太遠。”

    葉小天搖了搖頭,人各有志,他也不好勉強。只是救命之恩,對向驛丞來說雖是無心之舉。葉小天卻一直記在心裡,既然他不願去貴州,葉小天便想著了結京中之事後,再對他有所報答。

    二人到了驛館,驛丞依照二人的官職級別給他們分別安置了住處。皮副千總和紫陽縣的捕快至此便算完成了公務,可以打道回府了。

    葉小天為人仗義,特意出錢置辦了幾席酒宴,請他們胡吃海塞一番,這才送他們上路。等皮副千總他們一走,葉小天的人就找上門來了。

    儘管葉小天是待罪的犯官,身邊不能有人侍候,但是李秋池他們怎麼可能讓葉小天一個人上京。他們派了十二名侍衛,一直遠遠地輟著皮副千總等人,始終保持三里之遙。

    如今皮副千總完成使命。驛館又不禁止葉小天會客,這些部下自然尋上門來。葉小天對他們吩咐道:“你們去替我打聽一件事,看看紅楓湖夏家的人是否還在京城。”

    那些侍衛都是山裡漢子,並不精通這些事務,要是換了李大狀,那就容易多了。如今聽葉小天一說。那些侍衛都是一臉的茫然,卻還是毫不猶猶豫地答應下來。

    葉小天見狀。又指點道:“她們住在哪裡我也不曉得,十有八九現在已經回了貴州。不過還是打聽一下的好。這樣,你們去禮部打聽,她們的往返別處衙門縱然不知道,禮部是一定會知道的。你們此去,千萬不要與人起了衝突,打聽事情靠金銀開道就行了。”

    侍衛們還是有些茫然,打打殺殺的他們在行,這種事他們毫無頭緒,不過總算知道該去哪兒打聽了,侍衛們急忙點頭。

    葉小天瞧他們一副懵懵懂懂的樣子,反而不放心起來。讓這些只懂打打殺殺的漢子和那些其滑如油的書辦吏目們打交道……,只怕給人家賣了,他們還傻乎乎地幫人數銀子呢。

    葉小天想了想,苦笑道:“算了,這件事你們就不要管了。你們去刑部大牢,找玄字一號監的牛大叔,就說葉小天回來了,請他來一趟。”

    眾侍衛鬆了一口氣,立刻出門,一路打聽著刑部大牢的所在,風風火火地趕了去,像綁架似的,把老牛大叔給弄到了館驛裡來。

    ※※※※※※※※※※※※※※※※※※※※※

    葉小天以為要等和他有關的奏章送上朝廷,眾大學士們群議一番,拿出初步處理意見後再交由天子裁斷,那時他的消息才會被一些朝官們知道,卻不知他雖然是悄然入京,不聲不響,卻早已有人關注著他。

    錦衣衛指揮使宇無過一下值,便直奔兵部尚書喬翰文的家。喬老爺家的後花園裡,桃李綻放,絢麗多姿,五位寬袍老者正坐在桃花陣裡,品茗閑坐,談笑風生。

    在座的五位老大人中,有三個是江西人,另外兩個是山東人。江西在文教方面一直很出色,所以科舉中第的士子很多,如此一來官員中自然就以江西籍居多了。

    前些年有一次官員們聚會時,有位江西籍的官員忽然發現席上官員大部分都是江西人,非常高興,順口便說了一句“滿朝文武半江西”,以此誇耀江西才子之多。

    不過作為孔孟之鄉的山東,才子也不少,雖然在數量上還沒法和江西比,但他們之中做到位極人臣的人卻很多,當時就有一位山東籍的官員跟了一句“小縣不大四尚書!”

    這位官員是山東汶上縣的人,而汶上縣接連出了四個尚書,那可是位極人臣的高官。這四個尚書並不是把前朝今朝幾百上千年間出的官員都算上,而是就發生在這二三十年間。

    僅僅二三十年間,山東汶上縣就接連出了四個尚書,其中有兩位尚書小時候還是一個私塾的同學。這一對一答,一時傳為佳話。

    如今在場的這幾位,巧的很。正是這兩省籍貫的官員,幾位老大人正聊著,宇無過走了進來,看來他和這幾位老大人都很熟稔了,沒有像平時相見時一般正式施禮。只是團團一揖,就在斜倚石桌、擎杯賞花的兵部尚書喬翰文身邊坐了下來。

    小婢上前為他斟了杯茶,喬翰文低頭注視著水中起伏上下的茶葉,沉聲道:“葉小天到京了,下官收到消息說,在紫陽縣時。曾有土司家人預埋火藥試圖炸死他,但此人機警,逃過一劫。”

    正在閒談的幾位大人都把目光向他投來,一位花白鬍鬚的老者撫著鬍鬚淡然道:“龍潭剛捎了信來,向你我提起過此人。言及此人或有大用,你們怎麼看?”

    這位老人叫嚴亦非,他的仕途經歷很奇特,因為他是由武轉文的。他本是山東登州世襲千戶,後來在倭寇橫行時,補任了登州知府,由武轉文了。

    此後,他又升任山東按察司副使、再升僉都副禦史。累遷南京戶部右侍郎、兵部左侍郎,現在的職務卻是都察院右都禦史,總督漕運。兼撫淮南,可謂大權在握。

    他口中所說的“龍潭”,就是新任貴州巡撫葉夢熊。葉夢熊字男兆,號龍潭。這幾位老友對他都只稱其號,不呼其名。

    禮部侍郎林思言看看左右,見其他幾位大人沉思著沒有說話。便道:“林某在南京時,曾與這葉小天打過交道。後來去葫縣傳旨,與他又有過往來。”

    通政司右通政黨騰耀笑問道:“此人如何?”

    林思言道:“不安份!是個能折騰的主兒!”

    嚴亦非道:“看來龍潭很器重此人。否則不會特意來信提到。諸位覺得,此人可以引為心腹嗎?”

    喬翰文搖頭道:“不妥!此人縱然心向朝廷,可他畢竟已然是世襲罔替的一方土官,他的根本利益與你我所追求的可謂南轅北轍。相對於貴州那些土官們,此人可以扶持也可以親近,卻不可引為心腹!”

    林思言頷首道:“我也是這個意思,在金陵時,我曾試圖招攬他,此人當時只是個不得志的會同館大使,卻也有股子寧為雞頭、不為牛後的勁兒,如今他身為一方土官,就更不可能追隨你我,削他自己的刀把子了……”

    喬翰文有些不悅地對嚴亦非道:“嚴兄,對於西南,我等已籌謀多年了,如今龍潭已至貴州,霖寰那邊也該加快步伐才是!”

    龍潭是貴州巡撫葉夢熊的雅號,霖寰是四川巡撫李化龍的號。嚴亦非點了點頭,微笑道:“貴州有夢熊坐鎮,懾其後方,四川化龍當能制伏那頭應龍了!”

    想到貴州葉夢熊、四川李化龍兩口雪亮的鍘刀已經架好,幾位大員眼中都露出了興奮的光芒。宇無過微微一笑,道:“那麼,對葉小天此人……”

    右通政黨騰輝道:“此人是龍潭想用的人,龍潭在貴州,對當地人物遠比你我清楚,多此一舉的事我們就不要做了。這個葉小天,只要我們保證他安然無恙重返貴州即可,其它的事,還是不要管了,免得弄巧成拙。”

    喬翰文點點頭,對宇無過道:“皇上應該沒有要嚴懲他的意思吧?”

    宇無過笑道:“當然沒有,聽說石阡、銅仁兩府土官自相殘殺,攪得整個貴州不得安寧,皇上還大笑三聲,連呼‘痛快’!我看,皇上是絕對不會讓這個葉小天有所閃失的。”

    喬翰文微微一笑,道:“如此說來,或許我們什麼都不用做,這葉小天也能安然而來,安然而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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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9 00:27:06 |只看該作者
第787章 紅楓花堪採


  老牛做了一輩子獄卒,還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被綁票。

  聽說有人要見自己時,老牛並未在意。要見他的陌生人多了去了,天牢裡關的都是犯官,個個都有關係、有門道,親朋好友一大堆,犯官入獄後,親朋好友都會打點一番。

  背景深、能力大的,直接向刑部或司獄官打招呼,還夠不到那個層面兒的,就用金銀開道,直接找牢頭兒或資歷深、威望大的獄卒打招呼。

  老牛以為今兒找他的又是托關係的犯官親眷,所以大大咧咧地出了天牢,被人家領到僻靜處也不在意,結果那幾個葉小天的親兵把他領進一條小巷,肅然宣佈:「我們大人要見你!」

  老牛茫然道:「你們大人是哪個?」

  如非得已,幾個山中武士是不願意說出葉小天的名姓的,那有冒犯之嫌。既然尊者他老人家要見這個人,反正他去了也就會知道尊者的身份,幾個武士壓根沒想過這個老獄頭兒居然是被他們至高無上的尊者大人敬稱為牛叔的。

  一個武士頭目把手一揮,肅然道:「等你見到,自然就知道了,帶走!」

  旁邊衝上來兩個武士,左右一挾,拎起老牛就走。

  老牛慘呼:「綁……」

  一口鋒利的刀橫在了他的嘴巴上,是真的橫在了嘴巴上,鋒利的刀刃已經入口,老牛立即張著嘴巴,一聲也不敢吭了。

  老牛就這麼被架著,一直拖到館驛,一路上,老牛不知做出了多少最壞的打算,經過館驛側面圍牆時,他還以為要被人一刀捅了塞進陰溝,直到轉過圍牆,他才緩過氣兒來。

  一見對方拖著他往館驛裡走,老牛終於放了心。這裡住的都是各地前往京城公幹的大臣、覲見天子的臣僚,不可能有人在這裏邊殺人害命,如此說來,他們之前不是說謊,真的有位「大人」要見自己?

  想到這裡,老牛差點兒沒把鼻子氣歪了,他這一路差點兒沒嚇得尿褲子,誰要請人會有這麼莽橫的手段?簡直是豈有此理。

  「大人」從屋裏邊出來了,一見老牛就眉開眼笑:「牛大叔,好久不見啊……」

  老牛一看葉小天,先是一呆:「你是小天還是小安?」

  本來老牛跟葉小天最熟,不過葉小天出遠門後,小安頂替了他的位置,又做了幾年獄卒。老牛可分不清他們兩個誰是誰。

  葉小天笑道:「我是小天啊,牛大叔康健如昔,一點都沒見老啊,就是這頭髮……怎麼快掉光了?」

  老牛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就是你小子要見我?」

  葉小天道:「不是我還有誰?」

  老牛氣道:「你這是從哪兒找來的手下人,他們這是請人嗎?簡直就是綁架!」

  葉小天這才發現老牛還被兩個身高力大的武士架著胳膊,趕緊擺手道:「放開放開,這是我牛大叔,你們怎麼這般模樣就把我牛大叔給請來啦!」

  葉小天揮手摒退幾個侍衛,把老牛扶進房間,一邊給他斟茶,一邊笑眯眯地道:「牛叔你別生氣,我這些部下都是山裡漢子,做事不懂規矩,對我吩咐的話也常一知半解的,你別見怪。」

  老牛氣哼哼地嘟囔了兩句,這才說道:「老葉還好嗎,你們一家人都回京來了?」

  葉小天道:「就我一個,我爹還在貴州,時常還惦記起您呢。」

  兩人嘮了幾句家常,葉小天就拐上了正題:「牛叔,我剛回京,現在有點麻煩,不方便出入,可我手下那些人實在不是辦事的料兒,所以有點事兒想麻煩你。」

  老牛滋溜喝了口茶,抬眼瞧著他。

  葉小天湊過去,嘻皮笑臉地道:「我想打聽一個人的下落,禮部一定知道她的行蹤,想麻煩牛叔去幫我打聽打聽。」

  老牛想了想,皺起眉頭道:「禮部?要是刑部,我還認識些人,禮部,我實在不熟啊!」

  葉小天一伸手,掌上就託了一錠金子,葉小天道:「有它開路,還怕沒有熟人!」

  老牛張大了嘴巴,吃驚地道:「你小子,還真是發達了!你要打聽誰的消息?」

  葉小天道:「貴州紅楓湖夏土司家的千金夏瑩瑩夏姑娘!」

  ※※※※※※※※※※※※※※※※※※※※※※※

  徐伯夷回京之後,馬上就入宮去見天子。旁的太監如果有機會出京,無不想著儘量拖延時間,在地方上多待些時日,不但能多撈許多好處,而且自由。

  一入宮門深似海,再迴首已百年身,誰曉得今後還有沒有機會踏出那黃色的高牆。但是對徐伯夷來說,這些他都不貪戀。

  他以前最熱衷的是權力,現在依舊如是,而這和他是不是一個健全的男人並沒有直接的關係,只不過是以前走官場,現在走內廷罷了。

  他現在除了追求權力,還有一個執念,就是向葉小天復仇。這一點更離不開宮廷,他現在就像一株菟絲子,只有纏在萬曆皇帝這棵參天大樹身上,才能俯瞰眾生,否則只能俯伏在他人腳下。

  所以,他一回京,毫不留戀京城的繁華景象,立即踏進了宮門,去見天子。萬曆皇帝正在糾結,聽徐伯夷說起此番往紫陽接收貢橘的經歷,絲毫不以為意,聽他說罷,便淡淡地揮了揮手。

  徐伯夷很想打聽一下皇帝有沒有把葉小天的女人搞到手,可是瞧他一副興緻缺缺的樣子,卻也不敢多問。做奴才的最清楚,在主子不高興的時候,最好不要惹他不耐煩。

  徐伯夷叩了個頭正要退下,萬曆突然又喚住了他:「小白!」

  徐伯夷入宮後本來化名為余白弓,但萬曆一向以小白呼之,所以徐伯夷乾脆自稱余小白了,說出去勉強也算是天子賜名,雖比不上葉小天的天子賜字,好歹也是一個榮耀。

  徐伯夷趕緊欠身道:「皇上還有什麼吩咐?」

  萬曆皇帝沉吟了一下,向他招招手,徐伯夷趕緊湊到面前。

  萬曆輕輕咳嗽了一聲,緩緩地道:「那位瑩瑩姑娘……」

  徐伯夷兩眼一亮,趕緊盯著萬曆,萬曆面露為難之色,道:「她母親已經對朕提起,來京時日太久,想要儘快返回貴陽。朕,很為難啊!」

  徐伯夷眼珠轉了轉,心道:「她母親要回貴陽,皇上為難什麼?莫非皇上和當年的成化帝寵幸萬貴妃一樣,喜歡比他大得多的女人?嗯……還別說,夏夫人還真是風韻猶存……」

  萬曆皇帝哪知道徐伯夷心裡轉著什麼齷齪念頭,愁眉緊鎖地道:「她若回轉貴陽,瑩瑩姑娘……朕就不便留她了。朕正打算,唔……朕打算請五皇叔出面,為朕做個媒人……」

  徐伯夷這才明白,敢情這位天子還沒得手吶!

  徐伯夷趕緊道:「皇上,您是天子啊!天家納妃,不過是一道旨意的事兒,還用什麼媒人!當然,皇上您喜歡瑩瑩姑娘,想給她足夠的禮遇,這也是可以的,但……納一位土司之女為妃,只怕百官不滿。這邊五皇叔剛剛登門,那邊百官就得跪滿左順門!」

  徐伯夷這「左順門」是有說道的,當年正德皇帝英年早逝,沒有留下子嗣,由他的堂弟繼位,就是萬曆他爺爺嘉靖帝了。嘉靖和正德是同輩,得過繼為正德他爹孝宗之子,這才名正言順。

  可嘉靖不想改立門庭,下旨讓百官給他親爹興獻王討論封號及主祀,這一下捅了馬蜂窩,九卿二十三人,翰林二十人,給事中二十一人,御使三十人等共二百餘人集體跪在左順門外,大呼大哭,是為天下聞名的左順門事件。

  萬曆聽了不禁攸然色變,憤然道:「朕想要一個真心喜歡的姑娘,就這麼難嗎?」

  徐伯夷怕他打退堂鼓,忙道:「皇上,此事說難也難,說不難也不難。要說難,是因為夏姑娘的身份敏感,百官擔心夏姑娘成了皇妃,夏氏土司做為皇戚趁機坐大,會影響西南安寧。

  要說不難,也不難,只要皇上先把生米煮成熟飯,難不成還能把人家姑娘再送返貴陽?要是因此激起夏氏土司不滿,釀出事端,那可就是不同意皇上納夏姑娘為妃的官員逼反的,誰敢承此重責!

  所以,一旦皇上和夏姑娘成就真正夫妻,奴婢以為,百官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亡羊補牢,要求皇上不得給夏家額外的封賞,防止夏家利用夏皇妃受皇上寵愛的機會壯大。」

  萬曆聽了一句「夏皇妃」,更是心癢難搔,頓足道:「可這生米,它煮不成熟飯啊!」

  「啊?」

  徐伯夷呆望著萬曆,很是不解其意:「皇上總不會如我一般,下邊缺了一個煮飯的必要物事兒?」

  萬曆苦惱地道:「瑩瑩姑娘天真爛漫,根本不理解朕對她的愛意。朕又沒有機會單獨與她相處。朕本來授意陳太妃以貴陽同鄉的身份籠絡夏夫人,想著夏夫人能常常攜女入宮,朕便多些機會與她相處……」

  萬曆向空中隨意地指了指:「朕剛才興沖沖地去陳太妃那裡,誰想只有夏夫人在,朕問起夏夫人,說是瑩瑩姑娘耐不得宮中規矩繁瑣,所以沒來,朕又沒有理由召她進宮」

  萬曆說著,氣急敗壞地跺了跺腳。

  徐伯夷眼珠一轉,道:「皇上,夏姑娘身份敏感,皇上您又不得自由,尋常辦法如何能把美人留在宮中呢?奴婢有一計,如果皇上肯採用,奴婢保管讓皇上遂了心意,今夜就採了紅楓湖的那朵鮮花!」

  萬曆大喜,急忙問道:「計將安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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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9 00:27:41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aeolian 於 2015-10-9 00:33 編輯

第788章 伯夷獻計


  徐伯夷躬身道:「還請皇上先恕奴婢不敬之罪,奴婢才敢說。」

  嗬!這胃口吊的!萬曆皇帝恨不得一把將徐伯夷的心掏出來,直接瞧瞧裡面究竟有什麼好主意。難怪萬曆皇帝猴急,他是皇帝啊,從十歲就做了皇帝,深居大內,由婦人和宦官養大。

  這位正處於青春期的年輕天子,哪懂得如何追求女人、如何討女人歡心,在這方面他完全就是個棒槌。

  儘管他智商很高,由於張居正等輔政大臣從小調教和培養,對國政大事的處理也很成熟、睿智,可是對女人,完全是手足無措,根本不知該如何展開追求。

  「朕恕你無罪!恕你無罪啦!你快說,究竟有什麼好主意!」

  萬曆急不可耐,徐伯夷這才不慌不忙地說道:「皇上,既然那位夏姑娘的母親現在宮中,奴婢以為,皇上可以請陳太妃幫忙,今晚讓夏夫人留宿於宮中。」

  萬曆問道:「然後呢?」

  徐伯夷道:「然後,等夜色降臨,夏姑娘一定很擔心,這時候皇上派奴婢前往她的住處,就說她母親突生重病,留宿宮中診治,皇上您想,夏姑娘肯不肯隨奴婢進宮呢?」

  萬曆道:「母親突生重病,當女兒的哪能不牽掛,她當然會毫不猶豫地跟你進宮了!」

  徐伯夷把雙手一拍,道:「這就是了!夏姑娘一旦進了宮,嘿嘿……,她就插翅難飛嘍!」

  萬曆皇帝疑惑地看著徐伯夷:「你打算幹什麼?」

  徐伯夷趕緊收斂奸笑,躬身答道:「不是奴婢打算幹什麼,而是皇上您,該幹點兒什麼。皇上,奴婢協理藏寶閣,發現咱大內的藏寶閣裡,那真是包羅萬象,無奇不有啊!

  奴婢發現藏寶閣中有一種奇藥,製成檀香,點燃後會有一種清香氣味,一旦被人嗅入,就會肢體如綿,周身無力,而且還有催生情慾的效果……」

  萬曆皇帝繼續疑惑地看著徐伯夷,徐伯夷急了,皇上這麼聰明的一個人,應該一點就透啊,我都已經說得這麼明白了,他怎麼還是不明白?

  徐伯夷直截了當地道:「到時候,可在殿內先點上這種奇香,夏姑娘嗅了這種奇香後,保管她軟綿綿的只能任人擺佈,皇上就可以攜她共入羅闈,盡享魚水之歡啦!」

  萬曆先是一喜,想了想,又遲疑道:「這個……朕貴為一朝天子,這麼做似乎……似乎不太妥當吧?」

  徐伯夷道:「皇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皇上您喜歡夏姑娘,那是她的福氣。世間女子一旦把身子給了一個男人,大多就會死心塌地的跟了他,何況皇上您是天下至尊呢?」

  「嗯……」萬曆慢慢踱著步子,慾念漸漸戰勝了理智。

  徐伯夷踮著腳尖跟在他身後,繼續進言:「如果皇上您不肯,夏姑娘可很快就要回貴陽了,到時候皇上想再見她一面那就難如登天,夏姑娘已到適婚年齡,此一去難保不會許了人家,從此……」

  萬曆猛地站住了腳步,沉聲道:「你不用說了,就這麼辦吧!」

  萬曆急急踱了幾步,道:「朕這就去與陳太妃說!」

  萬曆急急走出大殿,徐伯夷緩緩直起腰來,嘴角露出一絲得意的獰笑。

  ※※※※※※※※※※※※※※※※※※※※※

  每個人都有他的長處,起碼在待人接物上,老牛遠比葉小天那些直眉瞪眼的部下靠譜,老牛揣了金子直奔禮部衙門,半路到「大通金銀器行」把金子兌成了銀子和兩串大錢。

  老牛到了禮部,又拆了兩串大錢,花了不到三百文,便買通了一個書辦,替他打聽到了夏姑娘的消息。那書辦告訴他,夏姑娘還未離京,而且具體住址都很貼心地寫了張小紙條塞給他,拿人錢財,就得替人辦事嘛。

  老牛連聲道謝,揣了小紙條又返回館驛,這回他也奢侈了一把,僱了頭驢子代步。等老牛高高興興返回館驛對葉小天一說,葉小天欣喜若狂,他沒想到瑩瑩居然還沒離京,自己此來可以見到她了。

  只是老牛趕回來時已然暮色蒼茫,夏瑩瑩住西城,葉小天住北城,若是此時趕去已然來不及了,京城可不比外地,晚上是要宵禁的,以葉小天現在的敏感身份,尤其不適合夜晚外出。

  既已知道瑩瑩的去向,葉小天也不急在一晚了,便決定明日再去找她,如今只拿了錢請館驛的大廚置辦了一桌豐盛的酒席,請牛大叔吃酒。

  爺倆兒一邊吃酒,一邊講起葉小天自小到大在天牢期間發生的種種趣事,爽朗的笑聲在夜色中傳出好遠好遠……

  ……

  萬曆皇帝興沖沖地趕到陳太妃所居的宮殿,夏夫人正與陳太妃坐在榻上聊天,一見天子駕到,陳太妃和夏夫人連忙起身迎駕。萬曆皇帝隨便坐了一會兒,便找個由頭把陳太妃找到側殿商量。

  陳太妃很清楚萬曆皇帝的心思,儘管萬曆從未明白地對她表示過,可陳太妃做為一個過來人,如何看不明白?況且她刻意地籠絡夏夫人,本就是出自萬曆皇帝授意,自然更加明白天子的心意。

  陳太妃當初也是極受先皇寵幸,貴為皇貴妃,如今才能成為太妃,但先皇已經駕崩,多取悅今上,對她的處境大為有利,當然樂得玉成其事。

  聽萬曆皇帝吞吞吐吐說出要她留住夏夫人的意思,陳太妃心中暗笑,可面上自然是不敢露出一絲取笑之意的。天子年輕,麵皮兒薄,惹惱了他何苦來哉。

  陳太妃連忙答應,再度轉回前廳,拉著夏夫人只管攀談。夏夫人眼見陳太妃興緻勃勃,不好主動說出告辭的話,這一拖就拖到了太陽下山。

  眼見宮門就要上鎖,夏夫人實在忍不住了,只好對陳太妃道:「太妃娘娘,天色已晚,臣妾是否先行告辭,明日若是太妃娘娘有興緻,再來陪伴太妃?」

  陳太妃向外面看了一眼,笑道:「哎喲!天色都這麼晚了,夏夫人,我看你今晚就不要回去了,留宿在我宮中便是。」

  夏夫人剛要說話,陳太妃已經扭頭吩咐宮中管事太監:「洛公公,你去夏夫人處,告訴瑩瑩姑娘一聲兒,就說夏夫人今晚留宿在本宮這裡。」

  太子和成年的公主都可以自稱本宮,因為太子有太子宮,成年的公主也有自己的宮殿,皇后、皇太后還有擁有獨立宮殿的嬪妃也可以自稱本宮,前提是你得有自己專屬的宮苑。太妃當然有自己獨立的宮殿,是以如此自稱。

  洛公公答應一聲便欠身退了出去。他早知陳太妃授意,知道只是做做樣子給夏夫人看,是以退出大殿後懶洋洋抻個懶腰,便自去歇息了,根本不曾出宮。

  夏夫人見此模樣,也不好再說告辭的話,她和陳太妃都是女人,在她宮裡住一宿也沒什麼。陳太妃拉著夏夫人的手,笑吟吟地道:「這宮中飲食與外面大不相同,你今晚正好嘗嘗!」

  陳太妃拉了夏夫人去置酒飲宴,同時派心腹侍婢去向萬曆皇帝送信。萬曆皇帝那裡已經等得心裡長草,奏章一連批錯了兩份,乾脆摞在一邊兒不看了,只是眼巴巴地等著陳太妃的消息。

  陳太妃這邊派了一個宮婢給萬曆皇帝送來了信,萬曆大喜,立即傳徐伯夷覲見。徐伯夷一直候在奉天殿外呢,片刻功夫就趕了進來。

  萬曆興沖沖地道:「小白,陳太妃已經留住了夏夫人,你馬上依計行事。」

  徐伯夷一聽,比馬上就要「做新郎」的萬曆皇帝還高興,親手把仇敵的女人送到別的男人懷抱,這是僅次於自己「扳鞍上馬」的快意之事了。

  徐伯夷馬上答應一聲,又不放心地叮屬皇帝晚上要留宿在哪處房間,事先備好的藥香可以早早點燃,以便瀰漫整個前殿……

  皇帝的寢宮是乾清宮,只有皇帝和皇后可以在此居住,但皇后一般另有宮殿居住。皇帝即便翻了哪位妃嬪的牌子,妃嬪也是要到乾清宮來侍駕,當夜就得離開,除非皇帝特許,否則不能住下。

  乾清宮後部是暖閣,共分九間。每間又分上下兩層,各有樓梯相通。每間設床三張,或在上,或在下,一共二十七個床位,皇帝可以隨意選擇睡在哪間屋、哪個床上。

  即使是熟悉暖閣情況的人,一時也不易弄清他到底睡在哪裡。這種設置,當然是一個安全防範措施。所以徐伯夷得先和皇上敲定,免得把夏瑩瑩領了來卻找不到皇帝了。

  萬曆皇帝這個急呀,急病人偏碰上徐伯夷這麼個慢郎中,萬曆急急與他敲定一切,徐伯夷這才轉身離開。

  復仇雪恨,就在今夜!

  徐公公心中興奮,腳步都輕快了許多。徐公公健步如飛地離開乾清宮,一到乾清門,正好看見高大的宮門被轟隆隆地關上,粗到可以給小民家裡當房梁的巨大門閂由八個力士抬著架上去。

  徐公公趕緊高喊:「且慢關門!」

  「轟」地一聲,門閂已經架上了,一隻巨大的銅鎖咔嚓一聲被兩個力士用力推鎖上,這時那守宮門的大漢將軍才轉過身來,眯著眼一瞧,認得是近來皇上身邊的紅人余公公。

  那侍衛官便拱手笑道:「余公公,有何見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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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9 00:33:24 |只看該作者
第789章 過五關


  徐伯夷道:「啊,這位將軍……」

  那人微微一笑,道:「鄙姓熊,熊偉,乃是乾清宮的一個值宿侍衛官,當不得將軍之稱。」

  這人說的很客氣,徐伯夷可沒當真。因為這大漢將軍,是錦衣衛中的一個特殊群體,他們個頂個兒的都是皇親國戚、功臣後裔,就算一個小兵放出去來頭都大的很。

  至於這大漢將軍的統領官,更得具備一個基本的硬件條件:他本人必須有公、侯、伯等爵位,又或者是駙馬都尉等皇親國戚的身份。

  徐伯夷對這位熊將軍不熟悉,但他清楚,這位熊將軍最起碼也是一個伯爵,又或者是皇家七拐八繞的什麼親戚。所以徐伯夷依舊敬稱他將軍,道:「熊將軍,還請打開宮門,咱家要出去一趟。」

  熊偉一聽,面帶難色地道:「哎呀,余公公,這宮門一上了鎖,可就不能隨便開了。」

  徐伯夷拍了拍掛在腰間的出入宮禁的腰牌,道:「咱家有出入宮禁的腰牌!」

  熊偉笑容可掬地道:「公公,亥時一到,宮禁落鎖。什麼腰牌都不管用了!」

  徐伯夷道:「咱家可是皇上身邊的人,將軍有什麼好擔心的?」

  熊偉打個哈哈道:「當年大太監曹吉祥也是皇上身邊的人,結果還不是……,哈哈,開個玩笑,開個玩笑,余公公不要見怪,宮禁落鎖,嚴禁出入,這是朝廷的規矩,熊某可不敢冒犯。那是要掉腦袋的。」

  徐伯夷一聽就急了,他千算萬算,唯獨沒有算到這一點。其實就是算到了,他事先也不會把這當回事,在他看來。天大地大,皇帝最大,皇帝一聲號令,就算像貴州那種偏遠地方的官員藉著天高皇帝遠的便敢陽奉陰違,至少天子腳下沒有人敢違拗。

  可他以前沒有晚上出過宮,這種百年不遇的事。平時都沒人議論,他哪知道會有這麼多的規矩。徐伯夷急道:「腰牌也不管用嗎?咱家有急事奉聖諭出宮,難道這宮門就出不去了?」

  熊偉一聽是奉聖諭出宮,倒也不敢怠慢,便指點道:「公公若真有十萬火急的大事。其實也不是不可以出宮,只不過……」

  徐伯夷心中一喜,忙道:「不過怎樣?」

  熊偉道:「公公您得請皇上下一道手令,再寫一份夜開宮門的文書,交給內閣當值大臣批示,只要內閣準了,熊某就可以開門了。」

  徐伯夷一聽還得皇上下手令,不禁面有難色。問道:「熊將軍,咱家出宮確是奉聖上差派,如果回去請聖上下旨。恐怕惹得聖上不悅,難道就不能通融一下嗎?」

  熊偉連連搖頭,肅然道:「使不得,宮中規矩森嚴,熊某幾個腦袋?絕不敢冒犯規矩的!」

  徐伯夷好說歹說,熊偉就是不肯通融。徐伯夷無可奈何,只好恨恨地迴轉乾清宮。

  萬曆皇帝想到他朝思暮想的美人兒今夜就能到手。喜不自禁,也無心批閱奏章了。可長夜漫漫,又實在無事可做,只得尋了部唐傳奇話本兒,倚著靠枕,躺在羅漢榻上消磨時光。

  萬曆正看唐遊俠故事,一個太監進來稟報:「皇上,余公公回來了。」

  「如此之快?」萬曆大喜,連忙道:「快!快傳他進來!」

  須臾,徐伯夷入內,萬曆欣欣然道:「小白,你回來的怎麼如此之快,瑩瑩姑娘已經在前殿候著了?」

  在萬曆想來,徐伯夷去而復返如此神速,沒準是夏瑩瑩久候母親不歸,到宮前尋找來了,恰好遇到徐伯夷,自然馬上就帶進來了。

  徐伯夷苦笑道:「皇上,奴婢離開時,宮中已經落了鎖,奴婢出不去呀,宮門處侍衛將軍說,須得皇上您下一道手諭才行。」

  萬曆一聽不禁啼笑皆非,急忙吩咐人備好筆墨紙硯,寫下一道手諭,加蓋了自己的小印,遞與徐伯夷。

  徐伯夷生怕萬曆皇帝嫌棄他辦事不利索,沒敢說還有那麼多的規矩,是以儘量簡短截說,拿了萬曆的手諭,馬上道:「奴婢這就走,快馬加鞭,一定儘快趕回來!」

  徐伯夷說著匆匆離開乾清宮,急奔內閣當值處。

  宮廷裡那是何等龐大的一處所在,徐伯夷一路急行,又急又累,到了內閣當值處已然滿頭大汗,這裡的當值官員倒是懂得全套規矩,雖然夜間開宮門的事兒他也是頭一回遇到。

  那官員急急忙忙一陣翻找,從灰塵遍佈的一堆發黃的紙張裏邊翻出一張印刷好的紙來,這是一份申請夜間開宮門的申請,上邊詳細羅列了開宮門的時間、開宮門的理由、開宮門的批准人、一共要開幾道門、幾時離開、幾時回來等等……

  徐伯夷接過來一看,只覺頭大如斗,虧得他飽讀詩書,滿腹學問,填這個東西不在話下,當下搶過筆來,點點劃劃筆走龍蛇,不一會兒就把他該填的地方都填完了。

  那當值官員接過去一看,讚道:「好書法!」

  徐伯夷心急如火,又不好太過催促,只是陪著乾笑兩聲,那當值官員仔細審閲一遍,點頭道:「好!沒問題,公公請稍等,本官這就送與余大學士審閱。」

  徐伯夷差點兒咬了自己的舌頭,驚道:「還要余大學士審閱?」

  那當值官員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這等大事,自然要大學士審閱,本官哪敢做主。」

  徐伯夷賠笑道:「成成成,好好好,有勞大人快一點,咱家著急,著急呀!」

  徐伯夷說著擦了把額頭的汗水,舔舔嘴唇,只覺口乾舌燥。那當值官員可不急,慢騰騰地走進另一間殿堂,叫那侍候在堂上的小黃門去喚余大學士起床。

  今夜當值的人是禮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余有丁,余大人年歲不小了。值夜其實就是防著有個什麼萬一的緊急事務需要處理,雖然十年八年不見一件需要連夜處理的急事,但這種制度不可廢。

  所以余大人晚上就在閣中羅漢榻上小睡,叫小黃門兒候在堂下,一旦真有急事。喚他起來便是。余大學士被那小黃門兒喚醒,驚訝地道:「可有急事?」

  那小黃門兒對他說有當值官員求見,余大學士不敢怠慢,急忙起床趕到前堂,那當值小官趨前拜見,把事情一說。再把皇上的手諭和徐伯夷填好的申請表遞給余大學士。

  余大學士蹙眉一看:「余小白出宮公幹,可予放行!」

  余大學士捋著鬍鬚想了想,道:「喚他進來!」

  片刻功夫,徐伯夷急急進來,余大學士道:「皇上的手諭。本官已經看過了,公公出宮有何公幹啊?」

  徐伯夷遲疑了一下,答道:「實不相瞞,今有一位誥命夫人留宿陳太妃處,突患重疾,皇上正召御醫診治。皇上命咱家出宮接她一位至親女眷前來,萬一有什麼不測,也好有她的家人陪在左右。」

  余有丁白眉一軒。道:「原來如此!嗯,既然這樣,本官準了!」

  徐伯夷大喜。趕緊捧起那張表格,道:「請大學士署名。」

  余大學士呵呵一笑,道:「不急,不急,此事老夫一人可做不得主。老夫準了沒有用,還要其他幾人也都同意。這開啟宮門的命令才能奏效!」

  徐伯夷急得都火上房了,可也無可奈何。只能苦笑道:「那……還需要哪幾位大人同意才成啊?」

  余大學士扳著手指,慢吞吞地道:「錦衣衛指揮獨孤舫。他管大漢將軍、散騎舍人以及府軍前衛;五軍營指揮崔馨予,他掌管五軍營叉刀圍子手;三千營指揮黃睿,他掌管三千營的紅盔將軍、明甲將軍……」

  徐伯夷聽得幾乎要淚流滿面,他的淚雖未落下來,可聲音卻已哽嚥了:「那就有請老大人,快些把他們請來吧!」

  三位指揮大人來的很快!

  鑒於皇宮大內的面積之大、三位指揮大人又依照規矩,正在逐處巡查,他們三人陸續趕來,一共才用了一個時辰,真的是非常之快了。

  比如說那位黃睿黃指揮,他負責宮城城牆和筒子河之間的四十個警亭,每個警亭相距百丈,各有甲士十人,黃指揮要逐一巡查、在巡查簿子上簽字,再繼續巡查下一個警亭,卻能在半個時辰內趕到,真的是非常神速了。

  「我同意!」

  「我同意!」

  「我同意!」

  三位指揮大人沒有絲毫異議,皇上下的手諭、余大學士也點了頭,他們為什麼要反對?

  用了一個多時辰才匯齊的三位指揮使,只用了半盞茶的功夫就聽完徐伯夷的陳述、表態同意,並在開啟宮門的那張申請表上鄭重地簽上了自己的大名。

  徐伯夷汗透重衣,他擦了把額頭汗水,一把搶過那張表格,對大學士和三位指揮使拱手道:「有勞大學士和三位大人,咱家這就走了,多謝、多謝!」

  獨孤舫朗聲問道:「余公公哪裡去?」

  徐伯夷頭也不回地急急搶出,道:「出宮啊!」

  五軍營指揮崔馨予道:「余公公,你這樣是出不了宮的!」

  徐伯夷一腳剛剛邁出門檻,聞言腳下一絆,差點兒跌個跟頭,他踉蹌兩步站住,回身驚問道:「為何出不了宮?」

  余大學士捻著鬍鬚悠然答道:「這還需要皇帝陛下批閱加印才能奏效啊!」

  徐伯夷愕然道:「皇上不是已經下了手諭啊?」

  余大學士正色道:「皇上的手諭不是正式的文書,老夫見了皇帝的手諭,所以才肯加印批准,但這份開啟宮門的正式文書,還要皇帝陛下加蓋正式的印鑒才能生效。」

  徐伯夷目瞪口呆地看著余大學士,看了半晌,才確定這位大學士真的不是在跟他開玩笑。

  ……

  萬曆皇帝把一本話本兒瀏覽了一遍,打了個哈欠,緩緩閉上了眼睛,旁邊的小太監一看,趕緊取過一床薄衾,輕輕給他搭在身上,萬曆被輕微的動靜弄醒了,睜開惺忪的睡眼道:「什麼時辰了?」

  這時候,徐伯夷溜著門邊兒閃了進來,萬曆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定睛一看,果然是他,不禁欣然坐起,問道:「小白,你回來啦!瑩瑩姑娘呢?」

  徐伯夷抖抖瑟瑟地舉起一張紙,結結巴巴地道:「皇……皇上,還請皇上在這份公文上加蓋衿印,奴婢……奴婢才能出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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