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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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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夜天子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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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9 00:40:36 |只看該作者
第790章 行不得也哥哥


    徐伯夷捧著皇上、大學士及錦衣衛、五軍營、三千營的三位戍值將軍加蓋了印鈐的啟門令,一路飛奔到乾清門。

    這可是皇宮,隨便去個地方都不近,徐伯夷也顧不得宮中規矩了,他是真的一路飛奔到乾清門,對把守乾清門的熊偉熊大將軍氣喘吁吁地道“熊將軍,這……這是咱家的啟門令!”

    熊偉接過啟門令,走進旁邊監獄,在燈下取出各方預留的印鑒認真比對了一番,笑容可掬地出來對徐伯夷道:“不錯,印鑒符合,可以開宮門了!”

    徐伯夷鼻子一酸,眼淚差點兒下來,為了出這道宮門,他已經奔走了兩個時辰,現在都要午夜了。徐伯夷趕緊道:“那就請將軍快快開門吧!”

    熊偉道:“莫急莫急,熊某是衛門將軍,還需請監門將軍來,對勘合符,才能一起打開宮門。”

    徐伯夷顫聲道:“監門將軍……又是哪個?”

    他不是想哭,他是氣的。

    熊偉道:“莫急莫急,監門將軍李興鋼,不遠不遠,須臾便來!”

    熊偉對一名衛士道:“你去,速請李興鋼將軍來此對勘合符!”

    那士兵答應一聲,急急離去。

    熊偉沖徐伯夷翹起了大拇指,贊道:“公公真好本事,自本官擔任宮門衛以來,還從不曾有人能半夜開啟宮門,公公你可是頭一個啊!”

    徐伯夷焦急地等著那位李將軍,一聽這話,哭笑不得地道:“這麼說,咱家要出宮還挺順利的?”

    熊偉道:“那是自然!公公你可知道,當年武宗皇帝南巡,到了南京,遊覽牛首山,返城時已是深夜,傳旨開門迎駕,那門禁守衛根本不予理會,武宗皇帝只得借宿在城門外的大報恩寺裡!那可是南京,當時已是陪都,不及北京重要,而且要進城的是皇帝呀!”

    徐伯夷擠出一副比哭還難看的笑臉,道:“如此說來,咱家還真的應該感到慶倖了,哈哈……呵呵……呵……”

    李將軍來的還真快,大約三柱香的功夫之後,李將軍終於趕到了,他帶了虎符來,熊將軍手中也有半塊虎符,二人對驗虎符,嚴絲合縫,一點不差,熊將軍便把大手一揮,喝道:“開門!”

    八個力士上前,將那沉重的門閂抬了下來,徐伯夷腳跟抬起,已然做好飛奔出門的準備,但……那只巨大的銅鎖還是穩穩地掛在門上,徐伯夷不禁訝然看向熊偉。

    熊偉和李興鋼正站在一邊聊天,聽他們聊的內容,大概是在比較勾闌胡同的妖嬈姑娘和果兒姑娘誰更會服侍男人的話題。這種東西見仁見智,哪能分得出高下。

    徐伯夷忍不住問道:“兩位將軍,這鎖還沒開啊!”

    熊偉扭頭看看,恍然道:“啊!公公還請稍等,鑰匙不在我等手裡,另有當值處的人入櫃保管,熊某已經派人持啟門令去取了。”

    徐伯夷已然急得汗出如漿,可想起當初正德皇帝半夜想回宮都吃了閉門羹,徐伯夷得到些許安慰,只好耐著性子等。

    一會兒功夫,當值處的人驗過啟門令,拿著鑰匙來了,兩尺多長跟玉如意似的大鑰匙插進銅鎖,“咔嚓”一聲,那鎖就開了。兩個當值處的人合力取下鎖頭退到一邊,便有幾個門衛武士上前拉開沉重的宮門。

    宮門一開,徐伯夷的心就飛了出去,他剛要拔足向外跑,又被熊偉一把拉住。徐伯夷提心吊膽地看著熊偉:“將軍還有何事?”

    熊偉正色道:“公公這麼出去,小心被人在身上捅幾個透明窟窿!”

    徐伯夷:“啊?”

    李興鋼揮了揮手,便有一個士兵走到宮門旁石階上,湊到一處欄杆旁。宮門下有燈籠,照得清楚,石階上的欄杆上每隔三尺有一個裝飾性的石柱,柱頂有一個圓球。

    這個東西徐伯夷倒是見過,以前他是負責灑掃的太監,擦拭過那東西,那石欄頂端的圓球臨近宮門的幾個與別處的不同,它頂端有不少小孔,但徐伯夷一直不知道它為什麼與別處的不同,有什麼作用。

    就見那個士兵湊到石球前,把嘴湊上去,用力吹了起來。這東西其實叫“石別拉”,是一種石制的報警器,一旦吹響,可以發出很嘹亮的嗚嗚聲。

    而且,哪怕有大風也不用擔心會誤吹小球,它必須用特別的方法才能吹響,只有一些專門的侍衛武士或內廷的侍衛太監才懂得吹奏的方法。

    那侍衛以一種特殊的節奏吹響了石別拉,片刻功夫,保和殿那邊也有同樣節奏的嗚嗚聲傳來。熊偉對徐伯夷笑道:“成啦!公公請!公公一路順風啊!”

    熊偉這句話是追著徐伯夷說的,因為徐伯夷在他說“成啦”的時候,就已一撩袍裾,箭一般竄了出去。

    保和殿、中和殿、太和殿、太和門、午門,一道道門禁雖然比不得乾清門守禦之森嚴,可也不是令到即開,每處地方都需要兩位元將軍對勘合符,再由當值處的人打開大鎖。

    只不過這個過程中少了去內閣並召集各方統領合議審批的過程,相對來說還是快的多。徐伯夷疾步走出宮城時,晚風一吹,透骨生涼,這才發現出了一身透汗。

    徐伯夷長長地籲了口氣,心道:“這般情況,等我趕到那夏瑩瑩的住處還不知要多久,須得有匹馬兒代步,才好快去快回!”

    想到這裡,徐伯夷拔足便走,他打算去兵部借馬。徐伯夷替皇帝去兵部傳過兩次口諭,覺得兵部當值的官員沒準兒還認識他,可借一匹快馬。

    不想徐伯夷匆匆趕出不遠,還沒到六部衙門所在,前方道路旁便閃出一排兵士,厲聲喝道:“站住!什麼人,通名報姓!”

    徐伯夷嚇了一跳,趕緊高呼道:“不要放箭,自己人!自己人呐!”

    那些戍卒哪有弓箭,都是腰刀長矛,十幾個兵士圍上來,提起燈籠照了照,見他一身太監袍服,為首的小頭目口氣稍稍緩和了些:“這位公公為何半夜行走於此?”

    那小頭目看著徐伯夷的眼神兒還是有所警惕,以為他是私逃出宮的太監,又或者是在宮中盜竊了什麼,一雙眼睛上下打量著,看賊一般。

    徐伯夷取出敕命交給那個小頭目,道:“咱家奉旨出宮,有急事。這裡有皇上的敕命,將軍可取去驗看!”

    那小頭目看了看,看著倒像是真的,可是以他這種級別的小官兒,哪能辯得清真偽。小頭目就著燈籠認真地看了看,對徐伯夷客氣地道:“既如此,請這位公公隨小的走一趟,見一見我們的走更官王將軍!”

    徐伯夷真的是忍無可忍了,怒道:“如今已過午夜,咱家奉旨,確有急事在身,還要去見什麼走更官?”

    那小頭目倒不敢沖他發火,只是客氣地解釋:“公公勿惱,這皇城裡有旗手衛、羽林衛巡弋拱衛,各由一名都督領帶刀千戶、百戶各一人負責,如果沒有他們簽發的通行令諜,小的是絕不敢放行的!”

    徐伯夷剛剛揚起敕命,那小頭目已然道:“小的沒見過敕命,只認得軍令!”

    這真是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徐伯夷頹然放下了手,那小頭目好心提醒道:“公公最好再去金吾衛也加蓋一道印章,因為京城裡還有金吾衛巡戈,沒有金吾將軍的印鑒,公公還是行不得。”

    徐伯夷跺了跺腳,道:“既如此,快快帶我去見他們!”

    宮城、皇城、京城,各有戍衛,永樂十七年時,永樂皇帝朱棣曾經命工部專門鑄造了守門的銅符和夜巡的銅牌,巡檢官持左半,守衛者持右半,作為巡戈和通行的勘驗之物。

    徐伯夷趕到金吾衛時,已經腳步踉蹌,有氣無力。金吾衛輪值都督王海宇王大人是個會做事的,瞧這位公公像只軟腳蝦似的,既然是御前行走太監,分明是皇上眼前的紅人兒,所以送了他一匹馬,又派了八個護軍護送。

    徐伯夷只是要去宮外接個美人兒而已,手中那道敕命蓋滿了紅紅的印章,正面蓋不下,背面都蓋了兩個,這手續才算齊活。

    八名護軍陪著徐伯夷午夜狂奔,縱馬出了皇城,直奔西城而去。一路上不斷碰上金吾衛巡值官兵,但是徐伯夷手續齊全,又有金吾衛都督派來的親兵護衛,沿途倒是沒耽擱太長時間。

    只是……京城太大了,徐伯夷趕到西城夏瑩瑩母女的居處時,東方已經出現了魚肚白。

    夏瑩瑩和她娘本來可以住在館驛裡的,但是她們是女子,住在館驛裡諸多不便。貴州那地方比起中原來要貧窮的多,但是那兒的土司人家可比中原大部分的豪門世家還要有錢,租住一所宅院自然容易,所以他們就租下了一處宅院,宅院雅致,周圍的風光也秀麗。

    徐伯夷早就就查清了她的住處,一到門前便叫人上前叫門,夏瑩瑩等到很晚還沒見娘親回來,就知道必是被陳太妃留宿宮中了。宮裡可以說是最安全的地方了,還能出什麼事?瑩瑩便安心睡下了。

    夏家的護衛武士聽來人說夫人患了重疾,宮中派人來接小姐,驚得趕緊飛奔到後宅報信,夏瑩瑩睡眼惺松地起來,一聽這話也著急了,趕緊穿好衣裳,急急趕到前宅。

    徐伯夷沒和夏瑩瑩正面打過交道,而且他成了太監後,鬍子掉沒了,肌肉也鬆馳下來,面相已經有了很大改變,除非極熟悉的人,已經不大可能認得出他,可徐伯夷還是怕夏瑩瑩瞧出他的身份,一見夏瑩瑩便馬上低下了頭。

    瑩瑩沒在意,一則憂心母親的病情,二來她進宮時,瞧過那些太監,個個都是點頭哈腰的,揚起臉兒來看人的還真沒見過,以為他們一向如此呢。

    瑩瑩急道:“這位公公,我娘怎麼了?”

    徐伯夷垂首道:“姑娘,太妃娘娘和令堂聊得甚是開心,所以今晚把令堂留宿在宮中了,誰料到了……”

    徐伯夷扭臉看看天色,道:“誰料到了半夜,令堂忽覺腹疼不止,宮中已經喚了太醫診治,可是瞧令堂的病情,實在是……,所以皇上派奴婢來接姑娘入宮,方便就近照應!”

    瑩瑩急得汗都下來了,急忙道:“好!我們這就走,快快快……”

    夏府護衛在通知她的時候,就已準備馬匹車駕了,這時開了大門,抬起門檻,車馬駛出來,瑩瑩急急登上車子,忙不迭地吩咐:“快走,馬上入宮!”

    徐伯夷扳鞍上馬,夜色中毫不掩飾地露出一副陰險、得意的笑容,揚聲道:“啟程,回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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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9 00:42:04 |只看該作者
第791章 姑娘駕到


    萬曆皇帝歪躺在羅漢榻上,手裡握著一卷話本兒。案幾上的蠟燭已經燃到了盡頭,融化的燭液使得燭芯傾斜著,終於被燭液淹滅,一縷淡淡的煙氣嫋嫋升起,片刻功夫就消散在空曠的大殿上。

    萬曆的手緩緩垂下,翻開的話本兒從手指間輕輕滑落。

    “皇上!皇上!”

    “嗯?”

    萬曆皇帝被輕輕的呼喚聲叫醒,他睜開朦朧的睡眼,就見侍奉他起食飲居的貼身太監三德子輕輕彎腰站在面前,後邊還有兩個宮娥,一個捧著金盆,一個捧著毛巾、皂角等物。

    三德子細聲細氣兒地道:“皇上,您該準備上朝了。”

    “哦!”

    萬曆習慣性地答應一聲,振奮精神坐起來,剛挪到榻邊,忽然想起了什麼。他詫異地左右看看,還沒完全恢復的精神使他看起來有點呆怔:“朕……昨夜在這睡了一宿?”

    三德子陪笑道:“是啊!奴婢想讓皇爺回寢宮裡睡來著,可皇爺您不肯呐。”

    萬曆皇帝徹底清醒過來了,眉頭一皺,道:“小白呢?”

    三德子稍顯嫉妒地道:“小白……不是被皇爺您派出宮去了麼?”

    萬曆皇帝瞪著三德子:“他一直沒回來?”

    三德子哈了哈腰:“沒呢!”

    萬曆皇帝怔了半晌,三德子提醒道:“皇上,百官已經到了午門,您可不能再耽擱了。”

    “哦!哦哦!”

    萬曆皇帝醒悟過來,懊惱地道:“更衣、淨面!”

    “是!”

    三德子趕緊往旁邊一閃,輕輕一招手,兩排宮娥款款上前,原來他後邊不只站了兩人,只是那些宮娥高矮胖瘦都差不多,又站得整齊,所以初時還以為只有兩人。

    ……

    徐伯夷護著夏瑩瑩的馬車,急急忙忙趕到午門,見午門前許多官員三三兩兩站在那兒,正沐浴著晨曦閒聊。徐伯夷大吃一驚,回首瞧向東方,但見一輪紅日即將噴薄而出。

    徐伯夷暗叫一聲苦也,沒想到這一輪折騰,居然天都快亮了。他做賊心虛,可不敢驅車直至午門,這要讓大臣們知道了底細,他們不敢把皇帝怎麼樣,卻一定會逼著皇帝弄死他這個奸佞。

    徐伯夷立即喊道:“夏姑娘,百官即將上朝了,我們從後門走!”

    夏瑩瑩心急如焚,哪肯聽他的。這皇宮這麼大,要是再繞到宮苑後門那得多少時間?夏瑩瑩因為著急,本就沒掩轎簾兒,一聽這話,瞪圓了杏眼道:“我也是皇上下旨喚來的,他們進得,我怎麼就進不得?”

    夏瑩瑩對馬夫道:“快些,就從午門進!”那車夫是夏家的人,自然只聽夏瑩瑩的,大鞭“啪”地炸了一個震天響的鞭花,加快速度向前沖去。

    午門前倒也不是不能駕車,有些年歲大了的老大人,住的距皇宮又遠,不便坐轎子,也是用車代步的,他們都可以驅車直到午門前再下來,但是就算當朝一品,也沒有到了午門前還快馬加鞭不減速的。

    午門前自有侍衛站崗,午門外的大廣場上也有士兵巡戈,一瞧這輛馬車駛得飛快,雖然旁邊跟著金吾衛的士兵,還有一個太監策馬相隨,說不定是位親王,還是快步迎上來制止。

    四個士兵把大槍一豎,直指馬車,喝道:“午門前禁止馳馬,請停……”

    夏家那馬夫只知有夏家,不知有朝廷,那四匹從貴州趕來的馬也是橫衝直撞慣了的,一瞧有人攔路,駿馬希聿聿一聲長嘶,竟爾揚起了前蹄。

    黔之驢,不畏虎,蓋因沒見識過百獸之王的厲害。夏家這四匹神駒向來橫衝直撞,半野馬一般的角色,它們哪管你皇帝不皇帝,那四個士兵大驚失色,人家真若失儀,自有禦史記下彈劾,可真要捅死了人家的馬,瞧這幾匹馬如此神駿,主人必然愛惜,得罪一個親王,可不是他們幾個小兵承受得起的。

    四個士兵趕緊拖起長槍就跑,他們往左右一閃,那馬車就轟隆隆地駛了過去,徐伯夷一旁看見,急出一腦門白毛汗,趕緊喊道:“停下!快停下!”

    這邊出了這麼一檔子事,宮門前等著開門的大臣們全都注意到了,馬上向這邊看過來。

    監察禦史李博賢一見大喜,這個月他還沒彈劾過人呢,實在是沒找著可供彈劾的事情。身為一個專門負責找碴兒的禦史言官,他感到自己很失職。

    沒想到今天上朝,居然有碴兒主動找上了他,這得告啊!瞧這氣派,官兒不小!哎喲,是女的!旁邊還有太監,這是哪個公主吧?一念及此,李禦史激動的渾身發抖:“出名的機會終於到了!”

    這要是一本奏到君前,狀告公主失儀,告成了就是輝煌的政績!要是告敗了,最好再被打一頓板子發配地方,那就發達了啊!不但立即清名滿天下,而且會成為他一生的功勳,用不了兩年就得飛黃騰達,來日憑著挨過廷杖、碰過皇親的資歷,沒準兒還能混到左都禦史的高位上去,那可是言官的最高追求啊!

    李博賢當即一撩袍裾,大喝道:“宮前馳馬,大膽!快快停下!”說罷一個箭步竄上前去,攔在奔馬前方,挺胸昂頭,怒目如炬。

    旁邊那些大臣見了大吃一驚,這李禦史站的太靠前了,現在那馬夫就算勒馬也來不及了,非撞他個骨斷筋折不可,馬上就有人高喊道:“快閃開,馬車停不住了!”

    夏瑩瑩在車上看見也吃了一驚,趕緊吩咐道:“快停下!”那馬夫在她吩咐前就已用力勒住馬韁,但那四匹駿馬撒著歡兒的往前跑,如今實在是停不住了。

    李博賢又不傻,當然知道會被馬撞上,說不定還會被那碗口粗的馬蹄子踹上一腳,可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不受點傷、流點血,怎麼好意思說自己是清官?

    大明的言官,在一種特殊的文化氛圍下,都有點奇怪的自虐傾向。別人做官唯恐惹禍,明哲保身才是王道;可清流言官唯恐不惹禍,做禦史不怕事兒大,就怕沒事兒!

    說時遲,那時快,眼看那駿馬就要撞上李博賢,李禦史面噙微笑,輕輕閉上了眼睛,等著那騰雲駕霧的一刻。他的胸膛挺的更高了:“飛吧!飛吧!我要飛得更高……”

    李禦史真的飛起來了,一條長鞭像烏龍出水似的,在馬頭堪堪撞到他的身體時緊緊纏在了他的腰間,奮力一扯,他那單薄的麻杆兒似的身體就飛了起來。

    馬車又向前狂奔出兩丈多遠,這才被車把式牢牢拉住,而李禦史被拎得飛起,在空中飛了半匝,準確地砸向幾名靠攏過來的宮前武士,那幾名武士身手靈活,趕緊棄了刀槍伸手去接,四個人齊齊伸手,讓高高飛起的李禦史安全落地了。

    夏瑩瑩松了口氣,輕輕拍著胸脯兒道:“嚇死我了,嚇死我了,這個官兒有病啊,居然還有主動往前靠的。”

    說著話,夏瑩瑩彎腰鑽出了車子,車子到了這兒也不可能再往前趕了,她要進宮總得下車才行。順道兒還得謝謝那位出手救人的英雄,要不然真鬧出人命來,她再單純也知道會是大麻煩。

    夏瑩瑩沒等手下人放好腳踏,就從車轅上跳了下去,這時她才看清手中拎著一條烏梢長鞭的人居然也是一個女人,她穿著一件藍色繡金邊的肥大長袍,長袍外穿著無領無袖,前面無衽,後身較長的坎肩,對襟上還繡著鮮豔花朵,並綴著五顏六色的亮片兒,光澤閃閃。

    她梳著一雙辮子,上有發套,前有流蘇,旁有流穗,綴滿著金銀飾物,瑰麗華美。個子很高,瑩瑩目測,應該和她的小天哥哥身高差不多,但是比葉小天看起來還要壯一些,但是儘管看起來很壯,這女人卻一點沒有臃腫肥胖的感覺。

    她的臉蛋兒偏圓,面似滿月,嘴唇豐厚性感,額頭寬廣白皙,完全不同于中原男子對於美麗女性的定義,但你怎麼看都不會覺得她醜,那是一種完全不同意義上的美女,那飽滿高聳的胸膛,讓胸前並不平坦的夏瑩瑩見了也心甘情願地認輸,實在是……太雄偉了。

    “哈哈哈……”那個高大健美的女人爽朗地大笑:“誰說中原女子都柔柔弱弱的,這位姑娘比起我們蒙古女人家來,性子還要豪爽的多嘛。”

    夏瑩瑩對宮門前出現這樣一個女人很好奇,不過這個時候她可沒有時間攀談,所以只向那女人道謝道:“多謝姐姐援手,請問姐姐尊姓大名!”

    那蒙古女人微微一呆,道:“姐姐?姐姐?哈哈,好!好!姐姐的名字不太好記,你聽人說三娘子,那就是姐姐了。”

    夏瑩瑩是西南邊陲的人,若非聽她自己說起,都不知道她這樣的服飾打扮是蒙古人,當然也沒聽說過大名鼎鼎的三娘子,夏瑩瑩只是展顏一笑,道:“三娘子,這名字好記,小妹記下了。小妹還有急事,回頭再向姐姐道謝!”

    說罷,夏瑩瑩提起裙擺向宮門方向奔去,一邊跑還一邊叫:“我有急事,我有急事,叔叔伯伯們請讓一讓!”

    “喲!這姑娘漂亮啊……”

    瑩瑩的美貌使得宮前那些官員們眼前一亮,聽她叔叔伯伯地亂叫,好笑之餘又不免真的有了一種長輩般的自覺。

    這些文官本來是最難對的一個群體,可是在瑩瑩這個量級的美女面前卻也變得通情達理起來,眾尚書、侍郎們紛紛讓路,讓她順利趕到了午門前。

    宮裡面,萬曆皇帝漱洗打扮完畢,乘上步輦,由人抬著出乾清門,正往太和殿趕去,怏怏臭臭的一張臉,好象滿朝文武都欠了他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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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9 00:44:22 |只看該作者
第792章 路邊那棵小白菜


  「站住!姑娘是幹什麼的,何故擅闖宮門!」

  顏值高是有特權的,換一個人就這麼想闖進宮門,早被鋼刀架在脖子上,但是這麼百媚千嬌的一個姑娘,那些宮門守衛也客氣了許多,所以只是伸手一攔。

  夏瑩瑩急道:「不是我要來的,是你們……啊不!是我們皇上下旨召我來的!」

  「嗯?」幾個宮門侍衛有些狐疑地看著夏瑩瑩,眼神兒有點恍然、有點曖昧。

  夏瑩瑩頓足道:「你們想歪啦!本姑娘進宮,是要探望我娘的,她生了病!」

  其實幾個侍衛一點都沒想歪,倒是夏瑩瑩,太過關切母親的病情,還沒醒過味兒來。

  「我在這裡,在我這裡,在……在我這裡……」徐伯夷揮舞著皇帝的手諭,氣喘吁吁地跑過來:「不要動手,千萬不要動手,這位姑娘的確是皇上傳旨召進的。」

  午門外眾大臣登時豎起了耳朵,那位欲攔驚馬不成的李博賢李大御史兩眼放光,滿面興奮地衝過來:「彈劾公主哪有彈劾皇上效果好啊!發達啦,這下子可發達啦……」

  徐伯夷見此情景,實在沒有別的辦法,只好把他用來誑騙夏瑩瑩的謊言再重複一遍,大聲說給所有文武們聽:「這位姑娘的母親乃陳太妃的鄉親,昨夜宿在陳太妃宮中,突發重疾,人事不省。皇上擔心出什麼岔子,所以命咱家把姑娘接來,一旦有什麼事,身邊有個親人照料也方便些。」

  李御史一聽大失所望,這樣的內情顯然不及花邊新聞更有價值,不過……,這是真的嗎?李御史保持著職業警惕,緊緊地盯著夏瑩瑩的反應。

  夏瑩瑩道:「是啊!喏,這是皇上的手諭,你們快放我進去!」

  白天和晚上不同,有了皇上手諭。要進宮就容易了,不過……要進內宮,不但要登記、還要搜身的。而午門前並沒有女性侍衛,所以徐伯夷進了耳房。急急忙忙做好筆錄,便走出來站在門洞下,抻著脖子,像一隻吊在案板上的鹽水鴨,等著內宮派人。

  被那麼多文武官員圍觀感覺可不好。徐伯夷背對大門朝裡站著,還是覺得許多人在對他指指點點,那汗出的……,他很渴,非常渴,有點脫水的感覺。

  好不容易宮門侍衛們通知了宮廷侍衛,宮廷侍衛通知了內廷太監,內廷太監通知了宮廷女官,宮廷女官派了一個老嬤嬤哆哆嗦嗦、顫顫巍巍地挪到午門,把瑩瑩叫進小屋裡檢查了一番。

  等瑩瑩如釋重負地出來。一輪紅日噴薄而出,百官上朝了。

  鐘樂齊鳴,百官朝服冠戴,排列上朝。文官序列、武官序列、功臣勛戚序列,今天還多了一個序列:徐伯夷帶著夏瑩瑩,黃花魚兒似的溜著邊,跟著大隊人馬往裡走。

  金水橋上,今日當值負責考察百官風儀的監察御史劉子沁劉大人正捧著簿子速記:「刑部左侍郎沈南,挖鼻孔!有失風儀!兵部考功司主事黃燕飛吐了一口痰!有失風儀!禮部……,咦?」

  劉御史看著徐伯夷和夏瑩瑩。有點呆愣:「這兩位是什麼人?」

  李博賢李御史看他一臉呆怔的模樣,走到他身邊時順口解釋了一句,劉御史方才恍然大悟,想了一想。還是在簿子上忠實地記下:「紅楓湖土司女夏瑩瑩,步履急促!有失風儀!」

  三娘子走過夏瑩瑩身邊,笑而言道:「小妹子,姐姐要上朝見皇帝去,你住哪兒,姐姐在京裡悶的很。回頭找你玩去。」

  劉御史又記下:「蒙古可敦鐘金哈屯與他人隨意攀談,有失風儀!」

  瑩瑩本就性情爽朗,所以對這位蒙古大姐姐很投緣,她笑答一聲,便催著徐伯夷快快帶她進內宮。

  徐伯夷被這麼多官員投以目注禮,早就覺得如芒在背,心裡自然也著急,所以也顧不得許多規矩,領著瑩縈繞過太和殿,直接向後面走去。

  百官在太和殿前站住,等著上朝見駕,夏瑩瑩跟著徐伯夷過太和殿、中和殿,還沒到保和殿,就見前方大隊儀仗,旗幟飄揚,中間黃羅傘蓋冉冉而來。

  徐伯夷一見暗叫一聲苦也:「皇帝已經上朝了!」

  前方兩名大漢將軍把數丈長的大鞭耍得啪啪直響,徐伯夷趕緊示意瑩瑩退到一邊。萬曆皇帝坐在御輦上,拉長著一張臉,正滿腹懊惱,忽然看見路旁站著一個麗人,定晴一看,正是夏瑩瑩。

  萬曆皇帝心中一喜,下意識地就想跳下御輦,上前與她相見。可……畢竟從小受過的帝王教育,已經形成了一種本能的約束制止了他的蠢動,萬曆皇帝只能坐在御輦上,眼巴巴地看著那棵水靈靈的小白菜與他「擦肩而過。」

  等皇帝的儀仗過去了,徐伯夷拾起袖子,有氣無力地對夏瑩瑩道:「姑娘,咱們走吧!」

  這回徐伯夷就不著急了,皇上都上朝了,他還有什麼好期待的?反倒是夏瑩瑩心急如焚,不斷催促。徐伯夷沒精打采地領著夏瑩瑩進了後宮,這時夏瑩瑩就甩開他,邁開一雙大長腿,自己走起來。

  以前她不是從午門進來的,所以前邊道路不熟,但是內廷裡她來過好幾趟了,陪著母親去過好多次陳太妃的寢宮,認得道路。

  夏瑩瑩急急趕到陳太妃處,卻被宮前太監攔了路,沒有宮裡的人領著,即便這幾個太監見過她,也是不許隨意出入的,宮裡只有宮裡人才有資格刷臉放行。

  夏瑩瑩回身急道:「公公,你倒是快些呀!」

  徐伯夷懶洋洋地道:「咱家奔波了一夜,實在是筋疲力盡了,姑娘莫急。」

  徐伯夷一面說,一面暗想:「事到如今,可怎生是好?」

  事到如今,要他圓滿解決此事,已經不可能了。此前他可以利用瑩瑩和夏夫人的不知情,只要生米煮成熟飯,就算夏家知道真相也已沒得選擇,除了讓瑩瑩入宮做皇妃,再沒第二條出路。

  但是徐伯夷萬萬沒想到,如此十拿十穩的事兒還有失敗的可能,事到如今,他必須得讓夏夫人配合他說謊,才能把此事瞞住夏瑩瑩,可夏夫人會配合他哄瞞自己的親生女兒?

  徐伯夷硬著頭皮走過去,對夏瑩瑩道:「啊!姑娘你請稍候,現今情形不知如何了,待咱家進去看看,再請姑娘進去。」

  夏瑩瑩心中好不氣惱,這太妃宮她也不知來過多少次了,哪有這次這麼麻煩,也不曉得母親的病情怎麼樣了,她老人家身子一向還算康健,應該沒什麼大礙吧?

  夏瑩瑩胡思亂想著,對徐伯夷道:「公公還請快些,人家著急呢。」

  徐伯夷苦笑一聲,進了太妃後,在前殿院裡轉悠了幾圈兒,還是沒想到辦法。至於陳太妃那兒,他根本就沒去,他知道陳太妃對皇上是有所配合的,但是以他的身份,還沒資格去與陳太妃商量什麼,又或者請陳太妃配合他什麼。

  徐伯夷在院子裡走了三圈「太極」,仰天長嘆一聲,便出了宮門。夏瑩瑩正眼巴巴地站在那兒看著,一見他出來,趕緊上前急問道:「公公,我娘怎麼樣了?」

  徐伯夷乾笑兩聲,道:「恭喜姑娘,賀喜姑娘,令堂……已然痊癒!」

  「真的?不是說重疾麼,這麼快就治好了?」夏瑩瑩又驚又喜。

  徐伯夷乾巴巴地道:「是啊!要不說是御醫呢。」

  夏瑩瑩喜道:「太好了,我去見我娘!」

  夏瑩瑩一提裙裾便闖進宮去,那守門太監如今已經知道她是由御前太監小白領來的,自然不加阻攔,只是讓一個太監給她前方引路,雖然這兒她來過多次了,可也不能由著她自己胡亂走動。

  陳太妃又不用早朝,自然不會起這麼早,此時正跟夏夫人躺在床上隨口聊天。有宮娥進來稟報導:「太妃娘娘,夏姑娘來了,尋夏夫人!」

  夏夫人一聽驚訝地道:「這麼早,瑩瑩怎麼來了,莫非有急事?」

  陳太妃心中暗笑,瑩瑩姑娘應該已經是皇上的人了,想必她失身於皇上,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才來向她的母親問計,也不知她現在是嬌是羞,是怒是悲。

  反正生米已經煮成了熟飯,這個皇妃是跑不了啦,自己這個媒人也做成了,接下來的事,她可不好摻和。陳太妃便道:「是啊,瑩瑩怎麼一大早就來了?呵呵,我看,是瑩瑩有孝心,放心不下你,你去見見她吧,本宮還未梳洗打扮,一會兒再去與你們相見。」

  夏夫人答應一聲,急急起床穿衣,簡單梳洗一下,反正是見自己女兒,也不用太慎重,便急急迎到前殿。

  夏瑩瑩正在前殿裡「走圈兒」,一見母親出來,立即迎上去,歡喜地拉住母親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哇」地一聲喜極而泣,緊緊抱住她道:「娘親,幸好你沒事,幸好你沒事,真是嚇死女兒啦!」

  夏夫人愕然道:「你這傻孩子,娘親好端端的,能有什麼事兒?」

  夏瑩瑩眼淚汪汪地道:「娘,你就別瞞女兒了。女兒已經知道你昨夜患了重疾,幸虧被御醫救過來,可把女兒急死了。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夏夫人更加愕然:「患了重疾?我?你聽誰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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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3章 三個娘子


  今天萬曆上朝,還真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所以不能耽擱。他要接見一個很重要的女人:三娘子。

  三娘子本名鐘金哈屯,乃是蒙古土爾扈特部的首領恆阿噶之女。三娘子黠而媚、善騎射,能文能武。出落成二十歲的大姑娘時她才出嫁,成為阿拉坦汗的王妃,並為他生下一子。

  做王妃時,三娘子就極力勸說丈夫向大明稱臣,與大明友好,和大明實現納貢互市。萬曆九年,阿拉坦汗去世,三娘子從此成為事實上的草原最高統治者。

  此時,阿拉坦汗的長子黃台吉依照習俗,想娶繼母三娘子為妻。三娘子剛剛三十出頭,依舊年輕貌美,改嫁本也沒有什麼,但是自幼熟讀中原典籍文章的三娘子不願意按照草原風俗改嫁丈夫的兒子,所以率領她的衛隊一萬精騎出走。

  草原上最強大的一個部落,陷入了分裂危機。原本黃金家族血脈的部落趁機蠢蠢欲動。三娘子是對大明非常友好的一位統治者,如果她下嫁黃台吉,維護部落的統一,就能壓制草原諸部,照舊保持對大明的和平。

  但是她若執意不肯下嫁,該部必然分裂,從而讓其它勢力趁機坐大。有鑒於此,明廷便派大臣聯絡三娘子,勸她依從習俗,下嫁黃台吉。

  三娘子最終聽從了大明朝廷的意見,與黃台吉完婚,成為黃台吉的王妃。黃台吉繼承汗位後,對大明虎視眈眈,是三娘子苦口婆心地解勸,才使得黃台吉打消了與大明開戰的念頭。

  兩年前黃台吉逝世,其長子扯力克稱汗,三娘子又與扯力克合帳完婚,依舊是草原上的實際最高掌權者。所以對於她的到來,明廷非常重視。

  而三娘子始終視大明朝廷為天下正統,多次表示「子孫暨部族世世為天子守邊」。因此對於她的這次到來,明廷極盡禮遇。今日她上殿面君,萬曆天子當然極為看重。

  三娘子代表蒙古諸部覲見大明天子,朝堂上,萬曆皇帝敕封其夫扯力克為順義汗。封三娘子為一品忠順夫人,又賜下許多財帛,三娘子便謝恩退下了。

  朝會一貫的順序就是先接見外賓、藩臣,再接見地方進京的大員,最後才由京官們奏事議論。所以三娘子是最先覲見天子並離開朝堂的人。

  接下來幾個進京的地方大員。萬曆只是隨意敷衍了一番,不等眾京官奏事,便宣佈今日龍體不適,提早退朝。

  首輔申時行是個脾氣溫和的老好人,不像張居正一般嚴厲。首輔大人沒有提出異議,再說皇上提前退朝的事兒也並不多見,偶爾為之無傷大雅,眾言官們也就沒有出面挑刺。

  萬曆皇帝退了朝,登上御輦,立即拍著扶手。一疊聲地道:「快快快,馬上擺駕陳太妃處!」

  陳太妃挺好奇瑩瑩會有什麼反應,不過她也知道此時自己是越晚露面越好,所以也不著急,只管穩穩當當地梳洗打扮,待打扮停當,三旬上下的一個婦人,麗光四射,婉媚如同雙十女郎。

  陳太妃娉娉婷婷地到了前殿,抬眼不見夏夫人和瑩瑩。便向殿上侍立的幾個宮娥笑問道:「夏夫人與瑩瑩姑娘去了哪裡?」

  陳太妃一面說,一面向殿外走去。在她看來,夏夫人和女兒要麼在偏殿,要麼在庭院中。沒準一會兒夏夫人就得流著眼淚來求她為女兒的終身做主,那時她自然可以順水推舟,玉成其事。

  殿上一個宮娥應道:「夏夫人和瑩瑩姑娘?難道不是太妃娘娘叫她們離開的麼?」

  陳太妃猛然站住了腳步,回過身來,吃驚地道:「離開?她們去了哪裡?」

  幾個宮娥面面相覷,依舊是由方才那個宮娥訝然答道:「出宮了啊!奴婢還以為……是太妃娘娘允她們出宮的。」

  「什麼?」

  陳太妃愕然。

  「陳太妃……」

  萬曆皇帝一頭撞了進來。急急往殿內一瞧,不見瑩瑩姑娘,也不見她的娘親,馬上對陳太妃道:「太妃,夏姑娘呢?」

  陳太妃訥訥地道:「夏姑娘……已經與她的母親離開了。」

  「什麼?」

  萬曆皇帝先是一呆,繼而氣極敗壞:「小白!小白!馬上把小白給我找來!」

  徐伯夷待在乾清宮側廂的太監房裡,一壺冷茶被他一口氣喝光了,肚子脹得很,輕輕一晃都有水聲。徐伯夷捧著大肚子正想去方便一下,萬曆的貼身太監三德子邁步走了進來:「喲!余公公,你在這兒呢,叫咱家好找。皇上要見你!」

  ※※※※※※※※※※※※※※※※※※※※※※※※※

  「娘,慢著些,慢著些,人家的腳都要走斷了,他是皇帝,總不好公開搶人吧,別急,慢著些……」夏瑩瑩被夏夫人抓著手腕,一溜小跑地跟在後面,氣喘吁吁。

  夏夫人沉聲道:「我說進京見駕已畢,為何皇上還遲遲不肯讓我們回貴州,又跳出個什麼陳太妃,天天與我攀親敘舊的,原來皇上在打你的主意!」

  前方眼看就到了宮門,夏夫人微微鬆了口氣,放慢了腳步,有些氣喘地對夏瑩瑩道:「瑩瑩,回去後,你馬上打點行裝回老家,娘在京裡頂著!」

  夏瑩瑩道:「娘,咱們一起走!」

  夏夫人道:「不成,娘是奉旨入京,沒有聖意擅自離開,就是欺君。你只是陪娘赴京,卻不必有此顧慮!」

  夏瑩瑩擔心地道:「啊?女兒先走,那娘怎麼辦?」

  夏夫人瞪了她一眼道:「你走了,娘自然就沒事了。皇上既然打了你的主意,你不走怎麼辦?除非你想做皇妃!」

  夏瑩瑩叫道:「我才不要!天天就在那麼大的院子裡待著,哪兒也去不了,人家悶都要悶死了!」

  夏夫人哼了一聲道:「你是放不下那個葉小天吧?」

  「嘿嘿……」

  夏瑩瑩笑眼彎彎,笑得有點傻。當然,這是她母親的感覺,御道旁的侍衛眼中,這位姑娘卻是笑得甜絲絲的、俏生生的,好像有人用一支羽毛輕輕撓著他的心似的,看得直癢癢。

  「這個吧……。小天哥比他稍高一些,嗯……比他稍壯一些,皇上有點兒胖呢,還有……小天哥生得比他俊俏。而且比他會說話……」

  說起心上人,夏瑩瑩眉飛色舞,想到心上人這些方面是比皇帝還要出色的,更是心花怒放。

  她們娘倆兒是從宮苑群的邊道兒出來的,到了前邊就要拐到正道上。等她們拐向正道時,正好三娘子從太和殿出來,後邊跟著八個小太監,捧著皇帝所賜的各色禮物。

  夏瑩瑩一見三娘子,不禁喜悅地招手道:「三娘子姐姐!」

  三娘子初時目不斜視,看見兩個女子從側面走來,還以為是宮娥,聽見呼喊扭頭一看,不禁露出笑臉。對這個風風火火的小丫頭,她由衷的喜歡。大概因為她也是性情爽朗、不藏心機的緣故,所以特別投緣。

  三娘子笑著迎上去,爽朗地道:「小妹子,見到你的娘親了?」

  三娘子說著,目光便看向夏夫人,瞧年紀和二人依稀相仿的容貌,這應該就是夏瑩瑩的母親了。不過瞧她神情,並不像是剛剛患過重病的模樣,這位夏姑娘真有點小題大做了。

  夏夫人看著三娘子,遲疑道:「這位是……」

  瑩瑩對夏夫人道:「娘。這位姐姐是個好人,她很厲害呢,鞭子使得極好。女兒著急進宮來找娘親,險些撞死一個傻兮兮的大官兒。虧得這位姐姐出手相救,要不女兒就惹了大麻煩呢。」

  夏夫人一聽,急忙向三娘子斂衽施禮:「多謝夫人義助小女!」

  三娘子笑吟吟地道:「夫人不必客氣,令愛非常招人喜歡呢。」

  夏夫人見這位身著蒙式長袍的女子可以這般出入宮廷,對她的身份很是好奇,便道:「還未請教夫人尊姓大名?」

  夏瑩瑩搶著道:「這位姐姐說她叫三娘子。是不是很好聽?」

  「三娘子?」夏夫人聽了這個稱呼,忽然想起一個人來,不由輕呼了一聲道:「莫非……莫非是蒙古可敦三娘子?」

  可敦是蒙語皇后、王后、大汗正妃的意思。夏夫人曾聽丈夫說起過統馭蒙古數十萬兵馬的那位女中豪傑,眼前這女子有資格上朝、又身穿蒙式長袍,還叫三娘子,所以夏夫人才敢大膽猜測。

  三娘子莞爾一笑,道:「原來夫人聽說過我的名字!」

  夏夫人驚道:「果然是可敦!」趕緊向她再行一禮。

  貴州諸土司在自己的領地上也算是一個個的土皇帝了,可是比起人家這位可敦來那就差得遠了,無論是權柄、地位,還是統治的地盤、治下的子女多寡,這可是有資格跟大明朝廷叫板的草原之王。

  夏瑩瑩好奇地看著母親,很少見她如此鄭重,夏瑩瑩忍不住道:「娘,可敦是什麼?這位姐姐莫非也是個大官兒?」

  夏夫人道:「住口!你這孩子,不學無術!什麼姐姐姐姐的,要叫可敦!可敦千萬不要見怪,小女……」

  三娘子看了眼撅起小嘴的夏瑩瑩,笑道:「怎麼會,我很喜歡這位小妹子呢。小妹妹,咱們走,這兒可不是敘話的地方。」

  三娘子挽起瑩瑩的小手,一邊往外走,一邊對夏夫人和瑩瑩道:「小妹子,你就叫我三姐姐就好,我喜歡聽你這麼叫我。夏夫人,你也不要叫我可敦了,怪生分的,叫我三娘子就好!」

  夏夫人很是歡喜,雖說蒙古可敦中間隔著一個大明,跟她紅楓湖八竿子打不著,可是能結交這樣一位手握實權的蒙古女王,那也不是壞事。

  夏夫人便順著她的意思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夏夫人說著,還是不放心地囑咐瑩瑩道:「女兒,你這位三姐姐,那可是北方草原上的女英雄,馭下萬里江山,統治百萬之眾,可是一個了不起的巾幗英雄呢!」

  「哇!真的啊?」

  夏瑩瑩兩眼放光,非常崇拜地看著三娘子:「難怪姐姐的鞭子耍得那麼好,姐姐教我使鞭子好不好,我真的好喜歡呢!」

  三娘子見她兩眼放光,還以為她真的很崇拜自己的權柄地位,萬萬沒想到她真正崇拜的竟然是自己使鞭子的功夫,至於蒙古可敦、萬里江山、百萬子民什麼的,人家壓根兒沒往心裡去。

  三娘子呆了一呆,突然放聲大笑,她親昵地攬了攬瑩瑩的削肩,笑道:「成!姐姐教你耍鞭子!將來啊,你男人要是不聽話,你就用姐姐教你的功夫,狠狠地抽他,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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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4章 鷹的理想


    “來,這就是姐姐的住處!夏夫人,夏小妹,快請!”到了館驛門口,三娘子熱情地招呼夏夫人和夏瑩瑩進去。

    路上夏夫人與夏瑩瑩已經商量過,儘快讓瑩瑩回貴陽,不然有個天下最有權勢的男人惦記著,還真是一件很恐怖的事。不過既然有三娘子相請,倒也不妨來往一下。

    畢竟天子有天子的體面,不是鄉紳惡霸,他縱然在打瑩瑩的主意,也不敢明搶,不必像逃命一樣地離開京城。

    再者,與三娘子建立友誼,對夏家總會有所幫助的,畢竟人家是事實上的一方君主,既有這個機緣,不可放過。同時,三娘子也是一塊最好的盾牌,和她在一起會很安全。

    三娘子住在館驛裡,而非四夷館專門的館舍,兩者雖然都歸禮部管,意義大不相同。

    四夷館是給外番使臣居住的,是他國來使的居處,這個他國來使可以是大明的屬臣藩國,也可以是異域他國派來與大明接觸的外國使節。

    但三娘子一直以大明之臣自居,主動要求住在館驛裡,而不以外使身份居住在四夷館,大明自然樂得如此。

    只是館驛雖然也是幽靜雅致,裝修的富麗堂皇,比起專供外使居住的四夷館無論是規模還是檔次上都要遜色一籌。為了不讓三娘子覺得受到了冷遇,大明禮部也是煞費苦心。

    在三娘子到來之前,禮部特意重新粉飾裝修了一遍館驛,並且把三幢給一品大員、封疆大吏進京時居住的獨立院落拆了院牆打通,變成了一處極豪綽寬敞的大院落。

    葉小天就住在這館驛裡。不過臥牛嶺土司在朝廷大佬的眼裡還不夠看,再加上他現在是待罪之身,不可能有太好的待遇,所以葉小天的住處在很偏僻的一處小院落裡,和人家這幢大宅那就有天壤之別了。

    三娘子很好客。她到京城後遇到的都是朝廷官員,官方接待禮遇規格上固然夠高,可她也得時時端著架子,那種應酬好不辛苦。如今遇到個讓她一見投緣的人,而且同為女性,三娘子高興的很。一到館驛就吩咐人馬上準備酒宴。

    三娘子甚至還想吩咐人去買頭羊來,就在院子裡架了火堆,要為她剛認下的小妹子烤只全羊嘗嘗。草原的人,拾掇全羊利索的很,倒不會多費很多時間。

    不過館驛裡就有今早剛剛買回來的新鮮全羊。廚子拿著解骨刀正要拆解呢,被三娘子的人看見,直接要了去,就在院子裡架起了炭火堆,不一會兒整個館驛裡都是羊肉的香味兒。

    換一個人這麼做,早遭到其他進京公幹的大員們抗議了,館驛方面也會制止,但是這是三娘子。大家也就只好裝沒看見,就算她突發奇想,要在館驛裡搭帳篷。旁邊再種上草,放幾頭羊,館驛也會儘量配合。

    葉小天此時不在館驛裡,他正趕往夏瑩瑩的居處。葉小天路上買了些貴重禮物,既然要去見丈母娘,禮不可廢。討得丈母娘歡心。才有他的好日子過呀。

    不料等葉小天到了夏瑩瑩的居處,卻被告知瑩瑩一早就被一位公公接去了宮裡。說是老夫人患了急病。葉小天在夏家苦苦捱過晌午,不禁擔心起來。

    瑩瑩到現在都沒回來。看來岳母大人真的病得不輕啊。葉小天在夏家等不下去了,便向留守夏府的人告辭,直接奔了皇宮。

    葉小天倒沒辦法進宮或者打聽宮裡的消息,不過瑩瑩在宮裡,她的隨從部下一定是候在宮外的,先找他們打聽打聽消息,一塊兒在宮外等著,至少也能第一時間打聽到瑩瑩和岳母大人的狀況。

    葉小天擔心他趕去皇宮的路上與瑩瑩錯身而過,所以把侍衛們分成三班,分別派了兩隊各兩人,從另外兩條主要街道尋向皇城,他自帶其他侍衛由最主要的一條街道走。葉小天本是京城人氏,對於京城的道路還是很熟悉的。

    葉小天趕到皇城,直接奔了後宮門。因為一般內臣女眷等等都是從後門兒走的,但他到了大內後城,並未見左近有夏家的侍衛人馬,葉小天忙又急急繞向前門。

    等他到了午門外,因為百官已經下朝,午門前幾乎沒有留候的官宦隨從,所以查問起來也並不難,這一番探問,卻依舊沒有夏家隨從在其中。

    葉小天向午門前的侍衛們打聽了一下,這些侍衛對那位風風火火的小美人兒印象挺深,還都記得她離開的事,便對葉小天說,那位姑娘跟著蒙古三娘子一起離開了。

    葉小天又向他們打聽三娘子住處,這些宮門侍衛哪裡知道,葉小天想了想,忽地想起他在禮部有個熟人,林侍郎!葉小天便匯齊了他的三路人馬,返身去禮部。

    雖說因為這麼一點小事,便去打擾人家堂堂的一位侍郎大人有些小題大做,但葉小天這時也顧不得許多了。到時便以打聽朝廷要如何處置自己為藉口好了。

    林侍郎聽說葉小天求見自己,先是微微一怔。作為一個待罪之臣,京裡有關係不是不可以走動,但一般都是喬裝打扮,悄悄登門拜訪,像葉小天這樣大剌剌地登門拜訪的實屬少見。

    林侍郎微微搖了搖頭,曬然一笑:“到底是出身太低,短了見識。雖然機警伶俐,對這些人情世故卻不甚了了。”

    林侍郎本待不見,不過想了一想,還是吩咐道:“叫他進來吧!”

    文官勢大,到了林侍郎這個層次上的官員,並不是很忌諱被皇帝知道此事。再者,葉小天是他們鷹黨必然要保的人物,而且保他的理由很充、很光明正大,縱然在皇帝面前也不怕直言不諱地說出來,見他也就坦然不諱了。

    葉小天在衙門外候著,衙役要領他進來。穿堂過戶趕到林侍郎的簽押房還得一段時間,林侍郎把未批閱完的公案放在一邊,靠在椅背上,微微闔起眼睛,由葉小天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他的志向。準確地說,是鷹派官員的志向。

    很多事情的緣起,其實只是因為一個契機,對朝廷中的這股鷹派勢力來說也是如此。

    其實對於西南邊了陲改土歸流的想法,早在洪武、永樂兩朝時就曾一度成為朝堂上壓倒性的意見。洪武大帝、永樂大帝都曾經算計過西南土司,洪武大帝出手。給思南、思州兩地土司的紛爭埋下了隱患,直到永樂帝時才發酵成熟,引發了一場戰爭。

    永樂大帝並沒有放過這個機會,他趁機出手,罷黜兩思土司。分兩州為八府,瓦解了貴州四大軍閥中的一個。如果永樂皇帝挾勝追擊,憑他的雄才大略,未必不能在有生之年解決西南問題。但是,站在一個帝國最高統治者的角度,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北元!

    北元已經被逐回大草原,且分裂為韃靼、瓦剌兩大集團,但他們的實力仍舊不容小覷。永樂大帝遷都北京,以天子守國門為由,試圖徹底解決北方邊患。為此他五征漠北,戰略重心的轉移,使得他只能暫且放下相對來說不是那麼急切的西南問題。

    結果,西南問題就這麼一直拖延了下來,自永樂帝之後,北方邊患一直是朝廷最關切的問題。尤其是朝廷遷都之後,與北方近在咫尺。更是不得不格外關注,期間又加上東邊的倭寇還有交趾問題。實在無暇顧及西南了,所以土司老爺們很是過了上百年的太平日子。

    本來西南問題在北方草原的威脅徹底解決之前,是永遠不會成為朝廷大員們關注的重點了,但是這時候發生了一件事,把朝廷的目光重新吸引到了西南:川南僰人造反了!

    川南僰人一向不大買皇帝的帳,他們占山為王,劃地收租,時常出兵襲擾周圍府縣,在受到朝廷責斥處罰後乾脆舉兵造反了。

    朝廷研究應對之策時,大部分官員都主張安撫,但當時剛剛成為首輔的張居正卻力主嚴懲。張居正為此聲色俱厲地對滿朝文武說:“我若不能平息該地,情願辭去首輔職務!”如此一來,朝廷只能選擇對川南用兵。

    張居正這麼做,其實有他的政治目的。就如楊廣奪了楊勇的位、李世民奪了李建成的位,趙光義奪了趙德芳的位,奪位者總覺得自己得位不正,需要大功績來鞏固自己的名聲和地位,張居正也有這個顧慮。

    當時的張居正才剛剛成為首輔,還遠未達到後期上懾天子、威壓百官、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地步,對於他成為首輔,當時很多大臣極為不滿,其根源在於:張居正成為首輔,手段不甚光彩。

    在張居正之前,首輔大臣是高拱,高拱專橫跋扈,性如烈火,這是他的短處,但他作為首輔,勵精圖治,不數年內便政績卓然,也是他的能力,所以當時地位很穩固。

    張居正想成為首輔,最大的障礙就是高拱,而當時萬曆皇帝剛剛繼位,年方十歲,高拱覺得天子年幼,內廷勢大,容易出現隱患,想削弱司禮監的權力,如此一來,就與內廷太監們產生了極大的矛盾。

    張居正見這是個機會,便與內廷大太監馮保交好,聯手對付高拱。萬曆繼位時,高拱擔心天子年幼,國家會發生動盪,曾經憂慮地說過一句“十歲太子如何治天下?”

    但張居正聯合馮保,把這句話改成了“十歲孩子如何做人主?”並秘密稟報了太后,說高拱有意先削司禮監之權,集權於內閣,接著就要逼宮,擁立一位成年的藩王為帝。

    太后一聽大驚失色,馬上搶先下手,把高拱下獄,想要處死,幸虧吏部尚書楊博、禦史葛守禮等人全力相救,這才免於一死,罷官回鄉。

    高拱初遭難時,張居正還曾前往探望,百般勸慰,並上書為他求情,高拱也很感激,但紙是包不住火的,真相漸漸還是被高拱打聽到了。

    高拱一直隱忍不發,直到病故前,才寫了《病榻遺言》四卷,將張居正勾結馮保陰奪首輔之位的經過寫出來,大罵張居正陰險刻毒,是“又做師婆又做鬼,吹笛捏眼打鼓弄琵琶”。

    等張居正死後,萬曆皇帝反攻倒算,高拱的遺書才刊行天下,但是在此之前朝廷大臣們大多清楚真相,在這件事上,張居正是有虧私德的,所以他甫登首輔之位,正需要一場軍功來穩定他的地位。

    於是,張居正力主對不法土司武力震懾,調整雲、貴、川等省邊境的不合理的行政區劃,以便統一事權,使地方官相機行事。如此一來,他需要一班大臣來響應他的號召,並且具體去執行這些事情。

    在這種情況下,喬翰文、嚴亦非、葉夢熊、李化龍、黨騰輝、林思言、宇無過等一班有相同志向的中青年文武官員便進入了他的視線,並成為他川南攻略的班底。

    最初,他們的目的只有一個:武力解決川南僰人問題!

    這件事得以順利解決了,僰人被武力鎮壓,其地改土歸流,徹底納入了流官治下,張居正的首輔地位因為這次軍事行動徹底穩定下來,開始轉移目標,把視線放在了大力整頓國內政治環境和經濟發展上面。

    對張居正來說,川南問題已經解決了,至少在現階段,急需解決的問題已經解決了,可是對這些中青年大臣們來說,這卻只是一個開始。

    川南僰人問題的順利解決,在他們心裡打開了一扇窗,在把西南之地徹底納入朝廷直接統治的問題上,他們比張居正還要激進,他們並沒有按照張居正的要求,徹底撤回他們佈署在川南的一些眼線、臥底,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川南之南:貴州!

    這些年來,他們從未放棄這個努力,雖然他們在漸漸變老,他們的官職、地位在不斷地升高,但當初的這個理想,始終藏在他們心底,現在正一步步地實現著。

    想到這裡,林思言嘴角不禁露出一絲欣慰的笑意:“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亦當五鼎烹!要做下一樁流芳百世的大功績,才不枉在世上走這一遭啊!”

    “侍郎大人,葉土司到了。”

    “下官臥牛長官司長官葉小天,求見!”

    門外相繼傳來兩個聲音,林思言緩緩張開了眼睛,沉聲道:“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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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5章 伶俐人兒


    「林老大人,久違了!」

    葉小天一見林思言,便笑吟吟地向他長揖一禮,禮數很周到,態度很親切,但舉止又透著些隨意,不像普通的下官見到上司,這是表示「我跟你很親近。」

    兩個人的關係確實算是比較親近,拋開南京那場相逢不算,二人在葫縣時也算是互相捧過場的。另外上次葉小天到京城,臨走時還送過林侍郎一份厚禮,兩個人的關係就更加微妙了。

    林思言點了點葉小天,道:「你呀,還真是能惹禍,在金陵,你鬧遍了吏刑禮三部,氣走了李國舅;在葫縣,移風俗一事,顯些釀成大亂子!上一次你來京裡,又因為魘偶一案入了大獄,這一遭更好,直接就是以待罪之身入京來了。」

    葉小天涎著臉笑道:「下官可不喜歡惹事兒,這不總有人找下官的碴嘛。這次下官入京待罪,好歹不是在京裡惹的禍事,應該沒有大礙吧?」

    林侍郎冷哼一聲道:「不是在京裡惹的禍?連殺四個土司,這事兒難道就小了?」

    葉小天在旁邊椅上坐下來,糾正道:「是三個,不是四個,另外一個是土舍。」

    林侍郎瞪了他一眼道:「楊家呢?楊羡敏難道不是死在你手上?」

    葉小天有些驚訝:「大人身在禮部,竟然對下官的事這麼瞭解,實在是……」

    林侍郎哼了一聲,道:「實在是怎麼樣?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你以為只有本官知道你在貴州都幹了些什麼?」

    林侍郎瞟了葉小天一眼,加重語氣道:「闖下這麼大的禍事,你想安然無恙是絕不可能了,朝廷是一定要給你些教訓的,這也是為了你好,省得你不知天高地厚,早晚惹出更大的亂子來!」

    葉小天聽到這裡,心就安了,其實他一進來,聽林侍郎責罵他,心就安了一半。林侍郎要是不想跟他套近乎才懶得罵他,既然責罵他,至少是把他當成半個自己人了。

    如今林侍郎又說「朝廷一定會給他一些教訓,這也是為了他好」,這種話怎麼聽怎麼像老爹訓兒子,那還能有什麼嚴重後果?罵幾句,忍了!打兩下屁股,依舊忍了唄,反正是不會有嚴厲的制裁了。

    二人嘻嘻哈哈之間,這關於正事的溝通已經結束了。葉小天已經要到他想要的結果,林侍郎也成功地給他吃了一顆定心丸。

    小廝給葉小天上了茶,林侍郎睨了他一眼道:「老夫在京裡,聽說了一些你的事情,詳情卻不甚瞭然,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何你一回貴州,就接連鬧出幾樁命案?」

    葉小天一聽頓時怒形於色,冷哼一聲道:「大人,您也瞭解小天的脾氣,向來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這一次為什麼鬧出這麼大的事兒來?還不是因為有人蓄意挑釁!」

    葉小天越說越怒,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可是那些草頭王,目無朝廷,哪裡把咱們皇上放在眼中!下官是皇上御封欽賜的臥牛嶺長官,可那些土司老爺們不認皇上的帳啊!他們對下官百般挑釁,更派了大隊殺手,想要把下官殺掉,下官是逼不得已……」

    見什麼人,說什麼話。如今眼前的可是一位朝廷大員,同樣還是那些事兒,把事由經過稍加修飾,那就是不同的效果,就能引起這位朝廷大員的同仇亂愾之心。

    天牢獄卒出身的葉小天在這一點上那是相當的伶俐,他和各方土司的矛盾經由他這一番介紹,竟成了中央與地方之爭、一統與自治之爭、朝廷與土官之爭,即便林侍郎所知道的遠比葉小天以為的還要多,聽在耳中,那感情的天秤還是不由自主地向葉小天傾斜過去。

    「有些土司目無朝廷,不知君恩,的確是跋扈了些……」

    林侍郎撫著鬍鬚說道,他本想試探一下葉小天對土司這個群體的看法,不過話到嘴邊兒還是嚥了回去。不管怎樣,這葉小天也是一個世襲的土官了,想把他拉進自己的陣營,讓他去為徹底消滅世襲土官這種制度而奮鬥,葉小天恐怕未必答應。

    如果葉小天是讀書人出身,或者還有幾分可能,但他原本只是一個獄卒,在他心裡,恐怕不會認為只有皇帝家族世襲、勛戚功臣後裔世襲才是天經地義的。

    反正葉小天想融入土司這個群體很難,客觀上可以為他們的計劃提供幫助,倒不必把鷹派的計劃對他合盤托出,把他徹底拉攏過來。

    否則的話,貴州那些土司們知道朝廷一直看他們不爽是一回事,知道朝廷中有一群大臣正在處心積慮地想辦法收拾他們,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會對他們的計劃造成太大障礙。

    林侍郎對葉小天道:「有關你的奏本,這三兩天就會遞到御前,如果皇上召見你,你就如方才一般說,相信皇上也會理解你的苦衷,處罰的時候會酌情處理。」

    這是又一次告訴他不會有嚴重後果了,葉小天趕緊欠身道:「多謝大人提點。」

    林侍郎點點頭,道:「你現在還是待罪之身,不宜到處走動,回館驛候著吧,在朝廷有了處理結果之前,不要見太多人。」

    林侍郎說著,便移過卷宗,提起筆來。林侍郎看了兩行字,還沒聽到葉小天說出「下官告退」這句話來,不由有些詫異地抬起頭來,就見葉小天站在書案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林侍郎微微一蹙眉,道:「還有什麼事?」

    「呃……這個……」

    葉小天嘿嘿地笑了兩聲,有些靦腆地道:「下官還有一件事想麻煩侍郎大人,呃……一件小事,只是一件小事……」

    林侍郎擱下筆道:「什麼事?」

    葉小天道:「這個……下官想打聽一下,蒙古可敦三娘子的住處,不知她是被朝廷安置在哪兒?」

    林侍郎一聽頓時緊張起來,這葉小天可是個惹禍精,他打聽三娘子的所在做什麼?要是他跟三娘子發生衝突,不用殺人,只消惹出一場大亂子,那朝廷也只好「揮淚斬馬謖」了。

    林侍郎警覺地道:「你問三娘子的居處做什麼?你和三娘子莫非還有什麼衝突?」

    葉小天趕緊道:「大人誤會了!是這樣,貴陽紅楓湖土司夏氏的夫人受封誥命,進京謝恩。夏家女瑩瑩姑娘,與下官……與下官情投意合,已有婚約之盟。

    下官此次進京,本想可以去探望探望夏夫人和瑩瑩姑娘,不過方才打聽到,她們母女二人被三娘子請去做客了,可下官不知三娘子居於何地,所以……」

    林侍郎鬆了口氣,既然如此,應該不會惹出什麼亂子來了。林侍郎便道:「三娘子就住在館驛裡,你不也是住在那裡嗎?」

    葉小天這才知道自己尋了一圈兒,瑩瑩居然去了自己住的地方,大喜道:「多謝大人!」

    葉小天說著,順手從懷中摸出一方錦盒,不等林侍郎拒絕,便放到桌上,拱手道:「這是朋友送的一件玩器,下官這性子,哪能靜得下心思把玩這些東西,轉贈大人吧,不值幾個錢,一點小小心意。」

    葉小天說著,已經退後兩步,道:「下官告退!」便轉身走了出去。上一次葉小天送給林侍郎的一對紅玉核桃,價值連城。這一次送的又是什麼?

    林侍郎深感不安,好東西他也喜歡,可上一次是葉小天罪名已經摘除、正要迴轉貴州之前,這一次卻是待罪之身尚未得到處理,收了他的厚禮,是有嫌疑的。

    但葉小天送禮,東西放得快,告辭也快,林侍郎根本來不及阻止,他又不好大聲叫嚷、拉拉扯扯,欲待阻止時葉小天已經退出簽押房。

    林侍郎猶豫了一下,只好打開那只盒子,他要先看看是什麼東西,如果太貴重,那是絕不能要的。做官做到林侍郎這個份兒上,對物慾是很有控制力的,也明白什麼東西能拿、什麼東西不能拿,能拿的東西什麼情況下可以拿、什麼情況下不可以拿。

    打開那檀香木的盒子,紅絨墊底,裏邊是一隻鱔魚黃的蚰耳銅爐,圓融小巧,散發著瑩潤的光澤。林侍郎登時兩眼放光,脫口叫道:「宣德爐!」

    明代士紳喜歡的文玩物件兒裡,排名第一的是什麼?就是銅爐!把玩銅爐在今人是有些難以想像,但在當時卻蔚為風尚。而銅爐之中,又以宣德年間所產的那批宣德爐最為精品。

    宣德三年,暹羅國使者為貧銅的大明帶來了數萬斤風磨銅,當時雲南的銅礦尚未開採,金燦燦的黃銅讓朱瞻基極為欣喜。他命人將這數萬斤風磨銅化為銅水,鑄造成一萬八千多件禮器,其中包含了三千件香爐,這三千件香爐就是為後世收藏家心心唸唸的宣德爐。

    明代以前的銅器都是青銅,容易生鏽,而宣德爐是黃銅,熔煉時還摻雜了金銀等貴金屬,所以份量、顏色、質地與以前的銅爐大不一樣。

    這東西對萬曆朝的人來講的確是個叫人喜歡的物件兒,但又談不上價值連城。在葉小天當前的處境下,這已是他能夠送出而不被官員敏感拒絕的最好禮物。

    林侍郎微笑起來,撫鬚道:「倒是一個伶俐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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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7
發表於 2015-10-11 22:37:29 |只看該作者
第796章 皇媒人


  葉小天急急忙忙趕回館驛,剛一進驛館,就嗅到一股烤肉的香味兒。葉小天有些詫異,這可是大明朝廷設下專門接待各地赴京官員的所在,照理說沒理由搞成這般模樣,雖說這香味兒挺誘人……

  葉小天隨便拉住一個驛卒一問,那驛卒哼了一聲道:「足下聞著這香味兒走就成啦,三娘子正在院中燒烤呢,哎!真不知她繼續住下去,會不會在我們驛館裡搞一場‘那達慕’……」

  那驛卒搖著頭離去,葉小天呆了一呆,急忙……尋著烤肉的香味兒趕去。葉小天趕到三娘子所住的大宅門口,香味愈加濃烈了,門口有四個高大魁梧的蒙古漢子正站在大門兩側。

  葉小天知道找對了地方,立即快步上前,那四個大漢見他急急忙忙正奔大門而來,立即往門前一橫,抱著雙臂冷冷地看著他,也不開口。

  葉小天站住腳步,拱手道:「不知三娘子可是正在宴請一位夏瑩瑩夏姑娘?」

  一個大漢翻了他一眼,冷冷地道:「關你什麼事?」

  葉小天道:「實不相瞞,夏姑娘與在下乃是……乃是……」

  四雙牛眼瞪著葉小天,葉小天把心一橫,大聲道:「乃是在下的媳婦兒,如果夏姑娘在你們這裡,還請通稟一聲,我要見她!」

  「哦……」

  四個滿臉絡腮鬍子的蒙古大漢一臉「原來如此」的表情,其中一人緩和了顏色,對葉小天道:「請稍等,我這就去稟報可敦!」

  三娘子和瑩瑩真的在燒烤,本來三娘子是想依照中原習俗請她娘倆兒在廳中飲宴的,但瑩瑩對院中的燒烤很感興趣。三娘子本來也喜歡親自動手燒烤,只是囿於中原士紳有「君子遠庖廚」的傳統,所以才入鄉隨俗,如今見瑩瑩有這個興趣,乾脆就移出大廳。趕開廚子她們自己動手燒烤了。

  瑩瑩正抓著一把肉串,按照三娘子的指點興緻勃勃地烤著,眼看那肉串泛起誘人的顏色,正想遞一串給母親嘗嘗。一個蒙古大漢已經快步走過來,先對三娘子施了一禮,隨即便對瑩瑩粗聲大氣地道:「夏姑娘,你男人來找你!」

  「啊?」

  夏瑩瑩驚得下巴差點兒掉下來:「我男人?」

  夏夫人立即警惕地看向女兒,又驚又怒:「瑩瑩。你在京裡……結識了男人?」

  夏瑩瑩急忙辯解:「我沒有啊!」

  三娘子皺了皺眉頭道:「那人叫什麼,怎麼自稱是我小妹子的男人?」

  那大漢呆了呆,他還真沒問過葉小天的名姓,葉小天說是夏瑩瑩的男人,他就麻溜兒的進來稟報了。夏瑩瑩怒氣衝衝地站了起來:「我去看看!」

  夏瑩瑩抓著一把香氣四溢的肉串直奔院門口,三娘子和夏夫人互相看看,忙也拔足追了上去。

  「是誰說是我男人?」夏瑩瑩站在門口,用一把肉串怒氣衝衝地向前一指:「你、你、還是你?」

  門口站著葉小天的四個侍衛,夏瑩瑩一個也不認識,居然有人冒充她男人。當然惱火,想也不想便指問起來。

  葉小天正在門側與一個吏目說話,那館驛的吏目見葉小天領著四個侍衛站在門前與蒙古勇士對峙,認得他們是來自貴陽的土官,還以為雙方發生了爭執,這要打起來可是大事件,是以急忙上前詢問。

  葉小天正跟著他解釋著,忽聽瑩瑩的聲音響起,急忙趕回門口,就見瑩瑩一手叉腰。杏眼圓睜,滿把的肉串兒向前指著,一臉悻悻之色,那櫻桃色的櫻桃小嘴兒上油亮油亮的。頰上也沾著點油膩。

  「啊!」

  陡然看見葉小天,瑩瑩的一臉怒色登時不見,她驚訝地張大小嘴,一臉的不敢置信。葉小天微笑著走上去,柔聲道:「瑩瑩,你還好嗎?」

  「你……你……」瑩瑩結結巴巴地說了兩句。把手伸了出來,呆呆地道:「吃肉串嗎?」

  ※※※※※※※※※※※※※※※※※※※※※※※※※※

  「你怎麼去了一宿,直到早朝才回來,嗯?你說!」萬曆皇帝看著徐伯夷大發雷霆!

  閹人大部分都有失禁的毛病,即便是一些經宮裡刀手很成功的做過閹割術的閹人,由於缺了一個重要零件兒,少了一道括約肌的約束,在緊張、尿急等情況下還是會失禁。

  如果是閹割過程不完美,那就成了常流水兒,所以很多太監即便是勤洗澡,身上又帶了香味極濃郁的荷包,還是有股子很難聞的氣味兒。

  徐伯夷雖然閹割的時候條件很惡劣,不過恢復的還好,只在緊張和尿急的情況下才會失禁。此刻他就是又緊張、又尿急,所以……他又尿了。

  因為奔波了一夜,連著急帶上火,這一回氣味兒還不小,萬曆皇帝摒住呼吸,厭惡地退了幾步,這才繼續咆哮道:「這點事兒都辦不好,真是一個廢物!」

  徐伯夷眼見下襬都濕了,卟嗵一下就跪在了殿上,一則求饒,二則藏羞:「皇上!皇上啊,不是奴婢太無能,實在是這宮禁寸步難行啊……」

  徐伯夷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述說他這一宿的辛苦,萬曆皇帝哪有閒心聽他訴苦。萬曆怒氣衝衝地擺了擺手,斥罵道:「一百斤麵蒸塊糕點,廢物點心!你去,請五皇叔來!」

  萬曆說的這位皇叔叫朱行書,在宗室中論輩份是萬曆的叔父,論年紀和萬曆相仿,萬曆小時候他曾經陪太子讀過書,所以兩人感情很好。

  不過這位五皇叔既不是親王也不是郡王,皇子除太子外一律稱親王,親王之子除長子襲爵,其餘王子一律稱郡王,郡王之子除長子襲爵,其餘王子一律稱鎮國將軍。這個朱行書就是鎮國將軍。

  明朝的宗室既不同於漢晉,也不同於唐宋。漢晉宗藩裂土臨民,如同獨立國家。唐宋宗室不胙茅土,其賢能者皆策名仕籍,自致功業,國家也會委以重任。

  但明代宗室分封而不錫土,列爵而不臨民,食祿而不治事,且不可參合四民之業(士農工商)。永樂削藩後,又把宗室當豬養起來了,所以宗室力量極弱。

  永樂這麼做,是吸取歷史上各個朝代的教訓,防止宗室奪權,可傳統政權四大支柱----官僚,宗室,外戚,宦官。他把宗室、外戚、宦官這三條腿全拆了,官僚集團就一家獨大了。

  甭管官僚集團怎麼美化自己,他們一家獨大的危害,甚至猶在宗室、外戚和宦官集團之上,因為他們是直接治理國家、把持政務的一群人。

  嘉靖帝在的時候曾經想曲線救國,讓宗室入駐南京,逐步再往北京轉移,加強宗室的影響力,從而制衡日益器張的官僚集團。

  可惜官僚精團中能人太多,皇上的心思被他們一眼就看破了,於是他們行使「一票否決權」,否決了皇帝想剝奪他們「一票否決權的」的主意,搞得大明的皇帝們大多數都和大臣既相互依存又勢同水火,實在忍無可忍的時候就放幾個太監出來咬咬他們出口惡氣。

  而朱行書因為連郡王都不是,爵位太低,再加上是皇上的玩伴,反正就這麼一個人,掀不起什麼風浪,所以難得地沒有被趕出京城。

  朱行書正在家裡做一頭快樂的小豬:吃飽了睡,睡飽了吃,實在閒極無聊就聽聽戲,反正國政大事一概與他無關,根本摻和不了,不想皇上突然派了一個太監來。

  朱行書納悶不已,連忙撤了戲班子,叫人把那太監叫來。徐伯夷見了朱行書,傳皇上口諭叫他覲見,朱行書不敢怠慢,連忙隨徐伯夷進宮,一路走一路向徐伯夷詢問皇上召見的事由。

  萬曆派徐伯夷去召他進宮,目的就是讓他先行瞭解一下情況,省得自己再費唇舌。另外……皇上是有自尊心的,有些話兒還真不好直說,朱行書可不是身邊的奴才,還是讓徐伯夷替他開口才好。

  朱行書聽徐伯夷講述了一番,心中就有了譜兒:原來皇上是要自己去做媒人。

  朱行書心中大定,其實皇帝每次禁民間嫁娶,開始選妃的時候,民間百姓都是風聞其事後搶先開始嫁女的,因為入選宮廷後成為皇帝寵妃的機會實在太渺茫,困在宮裡孤老一生,與親人一生不得團聚的概率超過九成九。

  但皇上分明是愛煞了那位瑩瑩姑娘,徐伯夷又暗示只要她肯進宮,皇上立刻就可以封她為皇貴妃,開出這樣的條件,還不肯進宮的女人就實在絕無僅有了,這趟差使容易的很。

  對他來說壞處也不是沒有,百官聽聞此事後一定會竭力反對,一旦生米煮成熟飯,百官阻撓不得,恐怕會遷怒於他,不過有什麼關係呢?他是宗室,依附於皇帝而生存,只要取悅了天子,到時就算被趕到地方上去,也可以做一頭比在京裡更加自由和快活的小豬。

  朱行書見到天子,萬曆皇帝面對這位從小的玩伴,竟然有些靦腆,半晌才道:「皇叔,朕貴為天子,一朝至尊,然生平快活事,實在屈指可數。

  這位瑩瑩姑娘,朕一見鍾情,從此朝思暮想、魂牽夢縈,再不能放下!如今請皇叔代朕求親,若能說服瑩瑩姑娘,與朕長相廝守,朕今生便了卻一樁憾事了。」

  萬曆皇帝說著,眼睛便濕潤起來,朱行書也動了感情,皇上真是……不容易啊!有些時候處境比他這個頭快樂的小豬還慘。朱行書慨然道:「皇上放心,臣此去,一定不負聖望,說服夏姑娘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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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8
發表於 2015-10-12 22:50:32 |只看該作者
第797章 皇媒人(中)

  
  「他就是你選的男人?很好!」
  
  三娘子毫無草原霸主的覺悟,她大大咧咧地地坐在烤爐旁邊,也不像一般的女人雙腿並起扭向一邊,而是大馬金刀像男人一般分著,很豪爽地對夏瑩瑩道。
  
  夏瑩瑩聽了三娘子這話不禁羞雲上臉,美得仿佛一朵盛開的桃花,她心裡很歡喜,她喜歡這個稱呼:「我的男人!」聽在心裡就有一種甜絲絲的感覺。
  
  葉小天是官員,但是沒有一點為官者的作派。他出身天牢獄卒,能說善道,可又沒有官宦的酸腐習氣,所以很對三娘子的胃口,三娘子自然越看越滿意。
  
  夏夫人對他們這麼直白的談話有些不太習慣,不過葉小天現在已經是一方土司,身份地位已經配得上瑩瑩,而且他已經整頓了蠱教內部,雖說他還沒有徹底廢除當初的約定,但這主要是不想過度刺激那些長老,隨著他在蠱教的地位和名望進一步鞏固,廢除舊約是早晚的事,夏夫人自然不會再反對,也就默許了這種稱謂。
  
  三娘子笑眯眯地道:「老弟既然是貴州一方土司,自然也有自己的屬地需要治理,此番卻是因何進京?」
  
  葉小天正要把此事說給夏夫人和瑩瑩知道,只是一直沒有得到合適的機會,這時聽三娘子談起,葉小天不禁長歎一聲道:「哎!此事說來話長……」
  
  葉小天把他對林侍郎說過的瞎話兒對三娘子說了一遍,其實葉小天說的事情倒是不假,只是他把事由給改了。
  
  銅仁張家為什麼要對付他?因為在他的幫助下,銅仁於氏已經淩駕于張家之上。張家要想重新搶回銅仁第一土司的地位,首先得把葉小天幹掉,否則絕無機會。
  
  展家、曹家和石阡楊家為什麼要對付他?如果他率領蠱教教眾出山后不向石阡府擴展地盤,這幾家土司才懶得對付他,只因他擠壓了石阡幾家土司的生存空間。雙方這才有了衝突,所以這三家土司才視他為敵。
  
  但是在葉小天口中,他自然成了絕對正義的一方,聽得夏瑩瑩義憤填膺:「哼!他們都不是好人!小天哥與人為善,最好說話的了,他們都容不下!」
  
  草原部落間何嘗不是互相傾軋。就算是三娘子所統治的部落內部也同樣是爭權奪利,三娘子的親生兒子現在和部落中的幾個重要首領乃至三娘子現在的丈夫也是明爭暗鬥,三娘子感同身受。
  
  聽了葉小天的話,三娘子不禁贊許地道:「不錯!面對他人的緊逼,絕不能退縮。你讓一步,他就敢進十步,最終叫你走投無路!必須以血還血,以牙還牙,打怕了他們,他們才服你!」
  
  瑩瑩趁機撒嬌道:「好姐姐,皇上對你這麼禮遇,一定會比較聽你的話。現在小天哥要被皇上問罪了呢。姐姐你可要幫他說說話才好。」
  
  三娘子笑道:「你這丫頭,倒真是向著你男人呢!」
  
  三娘子瞟了葉小天一眼,似笑非笑地道:「老弟在貴州的所作所為。只怕皇上未必不喜歡呢。哪裡輪得到我出面幫他說情。」
  
  三娘子沉吟了一下,道:「再說,姐姐雖一向自詡大明之臣,但是對朝廷來說,終究有內外之分。這些事,姐姐不宜插手的!」
  
  葉小天聽到這裡。不禁心中暗贊,不愧是草原之王。草原上的男女或者性情粗獷一些,但身居上位者卻從來不乏智慧。三娘子能看出他在貴州的胡鬧其實正合天子心意,這就是智慧。她清楚這種事她絕不應該插手,這就是分寸,這個女人是有大智慧的,心思絕不像她的外表一樣粗獷。
  
  瑩瑩撅起了小嘴兒,還想再纏三娘子一番,葉小天笑道:「瑩瑩,不要糾纏三姐了。三姐說的對,我這回進京有驚無險,絕無大礙的。而且,以三姐的身分,也的確不宜替我出頭。」
  
  瑩瑩對葉小天是絕對信任的,葉小天既然說的這麼認真,瑩瑩自然相信,這事也就揭過不提了。葉小天道:「我此次進京,不會在這裡耽擱太久,你們應該就要回貴陽了吧?不如多停留些時日,到時咱們一起上路。」
  
  葉小天想著田妙雯的事兒還沒跟瑩瑩說,這事必須得補救一下,再者他和瑩瑩聚少離多,一同返回貴陽的話,那就至少有個把月的時間可以在一起了。
  
  瑩瑩一聽好不歡喜,道:「好啊!好啊!娘……」
  
  夏夫人現在恨不得女兒馬上插翅飛走,只是有些事不好當著三娘子的面說,只好微微一笑,佯嗔道:「你這丫頭,叫什麼叫,娘叫你現在走,你捨得?」
  
  夏瑩瑩吐了吐舌頭,遞過一串烤好的肉串,甜甜地道:「娘,你吃肉串,香著呢。」
  
  夏夫人嗔怪地瞪了她一眼,還是接過了肉串。
  
  ※※※※※※※※※※※※※※※※※※※※※※※※※
  
  鎮國將軍朱行書依照徐伯夷所說的地址趕到夏瑩瑩的住處時,瑩瑩、夏夫人和葉小天剛剛在廳中落座。
  
  朱行書抬眼看了看門楣,見上面寫的並非夏府,便微微一笑,知道這是夏家租住的宅子,而非他們在京中置辦的產業。
  
  朱行書來之前,徐伯夷向他委婉地示意過:夏姑娘對做皇妃似乎並沒有什麼興趣,此行未必順利,叫他有所準備。
  
  但朱行書對此並不以為然,一個貴陽土司罷了,那些井底之蛙,傳承再久也是一群沒見過世面的土豹子,一個皇貴妃的賜號,還不晃瞎了他們的狗眼!
  
  再者說,那些土司人家也都很講究門當戶對的,聯姻結親莫不考慮家族利益,如今有機會與皇室聯姻,成為皇上的老丈人,紅楓湖畔的那個「老漁夫」會不樂意?
  
  朱行書撇了撇嘴角。撫了撫他有點早禿的頭頂,示意隨從上前敲門。
  
  葉小天在館驛裡沒有機會向瑩瑩說出田妙雯之事,在送她母女回來的路上更是沒機會開口,如今雖然到了瑩瑩的住處,可是葉小天又不好太粘著瑩瑩。
  
  一旦惹得岳母大人生厭。那可得不償失。葉小天正想著告辭離開,與瑩瑩約好明日相見的時間地點,到時再對她說明苦衷,夏府家人急匆匆走進來,對夏夫人稟報道:「夫人,有位鎮國大將軍求見!」
  
  夏夫人心裡咯噔一下。她在這兒住了很久了,除了與禮部有所聯繫,何曾有過朝廷的人登門,如果是平時來了一位什麼將軍,她或會感到莫名其妙。但是在今晨剛剛得知皇帝看中了自己的女兒,如何還不知道他所為何來。
  
  夏夫人心頭一緊,急忙問道:「他帶來了多少人?可是圍了咱們的宅子?」
  
  葉小天奇怪地看了夏夫人一眼,我這岳母大人怎麼神經兮兮的,好端端的誰會帶兵來圍你的宅子?
  
  那家人道:「沒有,那位大將軍穿著便袍,只帶了兩個隨從,並無他人。」
  
  夏夫人聽了心頭略安。夏瑩瑩好奇地對葉小天道:「小天哥,鎮國大將軍,這名頭聽起來好不威風。是很大的官兒麼?」
  
  葉小天忍不住笑道:「這名頭聽起來是挺唬人的,其實什麼官兒都不是。這是專門用來封賜給皇族中人的一種封號,唯一的作用就是每月照數去領俸祿。」
  
  能被封為鎮國將軍的宗室必須得是郡王的兒子,那是距皇帝血緣相當近的皇族了,每年的俸祿為一千石,比一品大員略低。折算成當下的貨幣,相當於一年三十萬元的工資。
  
  不過……也僅止於此罷了。士農工商他們一概不許碰,碰了就會被禦史言官咬住不放。政治上沒有權力,也不能經商務農,只能做米蟲,這也就難怪葉小天一副輕蔑的口吻了。
  
  「皇族中人?」夏夫人聽到這裡,更加確定來人的目的了,夏夫人對家人沉聲吩咐道:「請那位鎮國將軍進來!」
  
  趁家人去迎朱行書的機會,夏夫人把瑩瑩的遭遇飛快地對葉小天說了一遍,葉小天的臉登時就黑了。任誰知道自己的女人險些被人算計,臉色都不會好看,尤其是知道危險還沒有解除。
  
  朱行書走進大廳,臉色微顯不愉:這些鄉下土豹子,架子還不小,我堂堂宗室、郡王之後,居然也不出迎!
  
  不過想到夏瑩瑩很快就要成為皇貴妃,朱行書也就釋然了。等瑩瑩成了皇貴妃,他反要向夏瑩瑩行禮了,現在又何必強求那些。
  
  朱行書走到客廳,就見廳中站著一位三旬左右的婦人,雍容優雅,舉止間自有一種華貴之氣。在她側後方站著一位年輕的姑娘,與那婦人有四五分相仿。
  
  朱行書只看了一眼,便是眼前一亮,說實話,他看的美女比皇上還多。就不提他在青樓妓館所見的南北佳麗、東西尤物了,就是他納的兩個妾,放到宮裡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兒。
  
  宮裡選擇女子的標準實在是太苛刻了,讓一群久困宮中的變態女官和一群身體殘缺不全的太監拿著尺子、簿子,從膚色、毛髮、談吐各個方面進行篩選,哪還挑得出幾個美人兒。
  
  通常因為被皇上寵倖而廣為人知的寵妃,其實遠不如民間百姓想像的那般美豔,只是她們的身份地位,再加上不易被宮外的人看見,所以被百姓們的想像力無限美化了而已。
  
  但是以朱行書曾經滄海的眼光,也不得不承認,這位姑娘靈氣迫人,姿容絕美,是他生平僅見:「難怪皇上一見鍾情,就算宮中充滿絕色,此女在其中也算是翹楚了。」
  
  朱行書暗自讚歎一聲,目光這才掃向葉小天一眼:「不錯!兒子生的也是這般俊俏,這一家人姿容都不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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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3 23:41:24 |只看該作者
第798章 拒婚


  夏夫人請朱行書入座,侍婢奉了茶上來,夏夫人忐忑地問道:「妾身與將軍素不相識,不知將軍今日登門,所為何來?」

  朱行哈一笑,道:「以前素不相識,今後卻可以熟悉的很吶!哈哈哈,夏夫人,朱某今日來此,是特意向你道喜來的。」

  夏夫人心頭微微一緊,道:「卻不知喜從何來?」

  朱行書大笑道:「當今天子看上了令嬡,朝思夢想、魂牽夢縈啊!所以委託朱某上門提親!夏夫人,天子乃九五至尊,令嬡能蒙天子愛慕,這可不是大喜麼?」

  「我不嫁他!天子很了不起麼?唔……天子是很了不起,可那關我什麼事兒,我只想嫁我喜歡的人,我才不要嫁給皇帝,我不喜歡他!」

  夏夫人還沒說話,夏瑩瑩先跳了起來,怒氣衝衝地搶白起來,她偷偷瞧了一眼葉小天,見他黑著一張面孔,生怕他生出誤會,所以趕緊表白。

  朱行書臉色一沉,但他意識到這是皇帝極寵愛的女人,這才壓住怒氣,強自擠出一副笑容道:「夏姑娘,我在跟令堂說話,姑娘不該胡亂插嘴……」

  夏瑩瑩怒道:「這是我的終身大事!」

  朱行書道:「正因事關姑娘你的終身大事,所以姑娘你才不該插嘴!」

  朱行書說到這裡,淡淡一笑,道:「姑娘率直天真,本也沒有什麼,可是一旦進了宮,可就規矩森嚴了,就算有皇上寵著,該守的規矩也不能亂了,所以呀,還是現在就開始注意的好。」

  「妾身有六個兒子,就這一個女兒,的確把她寵壞了。」

  夏夫人微笑道:「可是妾身習慣了,要是換個循規蹈矩的瑩瑩。妾身還不喜歡了呢。我們夏家跟別人家不同,既然事關小女的終身大事,小女喜不喜歡,那就最重要了!」

  朱行書的臉色終於沉下來:「那麼。關於皇上要納令嬡為皇貴妃的事兒,夏夫人是否同意呢?」

  夏瑩瑩怒道:「我不喜歡他!」

  夏夫人道:「小女不喜歡,妾身也沒辦法。皇上的好意,夏家心領了,這門皇親。夏家可攀不上。」

  朱行書還特意把「皇貴妃」三個字咬的特別重,本以為夏家上下會受寵若驚,沒想到人家根本沒放在心上。朱行書不敢置信地強調道:「夏夫人,令嬡入宮,可不是從一介小小宮娥做起,可以直接封妃的,皇貴妃啊,其尊貴僅次於皇后娘娘了。」

  「就算是皇后,瑩瑩也沒那個福氣!」

  葉小天是能讓人家母女倆頂在他前頭的男人麼?雖說他自幼生在京城,對於皇帝的敬畏要遠遠超過這對來自黔地的母女。可那是正常狀態下的葉小天,不是「狂化變身」後的葉小天,現在葉小天就已變身了,耳朵尖尖、下巴長長,化身成了一頭驢子。

  葉小天一步步走上前去,對朱行書拱了拱手道:「因為,瑩瑩已經許配了人家,那個人就是我!據我所知,每逢宮中選嬪,民間就忙於嫁女。就因為一旦嫁了人,宮裡就不能徵召了。瑩瑩已經許配給了在下,就算是皇帝,也沒有強搶民婦的道理吧?」

  葉小天夠陰險。人家還什麼都沒做,先給扣了一頂「強搶民女」的大帽子。朱行書一開始以為他是瑩瑩的兄長,聽到這裡才知道他是皇帝的情敵。

  朱行書突然感覺麻煩了,早知這個媒人當得這麼為難,他絕不會高高興興領旨出宮。朱行書看了看葉小天,問道:「你是何人?」

  葉小天正色道:「貴州臥牛長官司長官。葉小天!」

  朱行書沒聽過他這麼一號人物,就是長官這個官職,他都沒聽說過兩回,朱行書腦子裡轉悠了兩圈,才意識到對方是一個土官。朱行書馬上抓住了可以攻訐的問題:「你好大膽!既是一方土官,竟敢擅離封地私至京城?你可知道這是可以謀反罪論處的死罪!」

  葉小天坦然道:「朱將軍怎知葉某是擅離職守,私至京城?葉某是受人彈劾,被貴州巡撫葉夢熊葉大人解赴京城問勘的。」

  「原來是個待罪之官!」朱行書又發現了一個可資利用的地方,趕緊問道:「你犯了什麼罪,需要押赴京城,由天子問責?」

  葉小天眉頭一皺,道:「我只知足下是鎮國將軍,還不曉得足下另有公職在身。請問足下是在都察院、大理寺還是刑部任職?不相干的衙門,可管不到葉某頭上。」

  朱行書微微一笑,頷首道:「好一張利口,領教了!」

  朱行書轉向夏夫人,誠懇地道:「夏夫人,令嬡如果能成為皇貴妃,對夏家有多大的好處,就不用朱某多言了,相信夏夫人心裡很明白。

  至於擔心一入宮門深似海,會委屈了令嬡,夫人也大可不必擔心,因為除了皇后娘娘,還沒有哪個女子需要皇帝鄭重委託一位宗室前往求親的,皇上對令嬡的喜愛可見一斑。希望你能好好考慮一下,不必這麼著急拒絕,朱某改日再來聽信兒!」

  朱行書說到這裡,微笑著向夏夫人拱了拱手,後退三步,一轉身,便拂袖而去!

  「他還要改日再來聽信兒,真是豈有此理!」夏瑩瑩氣憤憤地說著,拉住葉小天的手:「小天哥,咱們趕緊回貴州吧。」

  葉小天沉聲道:「你能走,我不能走!」

  夏瑩瑩道:「你不走,那我也不走。」

  夏夫人道:「傻女兒,小天有公職在身,又因犯了罪過,要受法司勘定罪責,所以不能離開,你留下做什麼?濟得了什麼事,娘馬上安排車馬送你回貴州!」

  葉小天道:「伯母說的甚是,瑩瑩,你先回去!」

  夏瑩瑩道:「貴州還不一樣是大明治下,不叫皇帝死心,我回去又怎麼樣?」

  葉小天搖頭道:「不是這樣子。皇帝雖然高高在上,可是很多事他都不能為所欲為。任免官員不能隨心隨意;娶后納妃要受內廷外廷的影響;就算他想出一趟宮門,都要方方面面的人都點頭,所以,只要你回了貴州。不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再想打你的主意,就要困難百倍!」

  夏瑩瑩不捨地道:「可人家才看到你,就……」

  葉小天打趣道:「你要回去。才能與我常常相見,如果被皇帝關進宮裡,咱們可就一輩子也見不到了。」

  夏瑩瑩猶豫了一下,才不情不願地點點頭:「那好吧,我聽你的。我先走。不過,我可不要回紅楓湖,我要在銅仁等你,等你回來!」

  ※※※※※※※※※※※※※※※※※※※※※※※※※※

  要想讓皇上得到夏姑娘,必須得解決葉小天!

  這是朱行書走出夏府時所想到的第一個念頭。

  女人愛起來是不講道理的,這將成為把她獻給皇帝的最大障礙,只要解決了葉小天,說不定夏姑娘傷心之下會自願入宮,就算她不願意,再擺平夏家也容易的多。

  但要如何解決葉小天呢?

  殺人?那不是皇親宗室、官宦士紳的習慣思維。這麼做的犯罪成本太高了。不要說在大臣們眼中勉強還算是乖寶寶的當今天子。就說是前朝正德皇帝,那可是盡人皆知的無法無天。可就是這麼一個無法無天的皇帝,他喜歡了一個民婦劉良女,那也是費盡周折運作了一番的,怎麼運作呢?方法如下:

  首先,正德皇帝派大太監劉瑾找到劉良女的親哥哥,高官厚祿一通許諾買通了他,因為劉良女的父親已經過世,長兄如父,她大哥能做得了她的主。

  然後。一心想做皇親國戚的劉老大找到妹妹,好在劉良女夫妻倆感情一般,劉大哥一番離間勸說,那可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再說才二十多歲,長得又帥,劉良女也動了心。

  接著劉大哥找到妹夫,軟硬兼施、威逼利誘,最後許了他極大的好處,光良田就有數百畝。金銀財寶無數,這才說服他停妻另娶,寫下一紙休書。

  劉良女拿了這紙婚書,才算是如願以償地跟了正德皇帝,她大哥因此做了指揮使的高官,不過就因為她嫁過人,雖然享受到了天子的寵幸與寶貴,卻自始至終也沒個名份,不是正德皇帝不捨得給,是因為百官不願意。

  如今瑩瑩姑娘雖然尚未出嫁,卻已許了人家,這就是一道邁不過去的坎。皇帝是一國的君主,買兇殺人剷平納妃障礙的事兒是做不出來的,一旦泄密代價太高,那該怎麼辦?當然是讓葉小天主動休婚!

  朱行書還不知道葉小天和夏瑩瑩根本沒有立下婚書,葉小天都當著夏瑩瑩的面這麼說了,而夏瑩瑩和她的母親根本沒有否認,在朱行書看來,葉小天所言當然都是真的。

  葉小天是待罪之身麼?

  朱行書嘴角露出一絲詭笑:「這件事似乎可以大做文章呢。」

  但葉小天究竟犯了什麼罪,有多嚴重的後果,能否以此脅迫他讓步,朱行書並無把握,他需要先瞭解葉小天的底細,但他是皇親,是不可能到三法司去打聽的。

  一個宗室,跑到三法司去打聽一個貴州土官的事,恐怕葉小天還沒招來麻煩,他先要惹一身騷了。你一個宗室打聽一個官員的事情幹什麼?

  流官和土官是對立陣營,但是和宗室比起來,流官和土官那又是一家人了。他又不能就此回覆皇帝,皇帝問起具體的事來讓皇帝自己再派人去打聽,那還要他何用?

  要打聽此事,必須找一個和文官系統完全不沾邊的人,這個人還得知道葉小天的底細,又或者有本事打聽得到他的事情,於是朱皇叔找到了錦衣衛指揮使宇無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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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5 23:13:01 |只看該作者
第799章 腹黑人主


  「朱將軍打聽臥牛司長官的事情做什麼?」

  宇無過看著朱行書,神色有些狐疑。

  文官們素來以皇帝的監護人自居,一看到宗室和太監,就彷彿看到了篡國奪權的奸臣,武將們的態度就好得多,因為他們也受文官岐視,不免有些同病相憐。

  宇無過身為錦衣衛指揮使,是直屬於皇帝的特務頭子,立場就更加不同了。所以對朱行書倒並不排斥。但也僅止於此,對這位宗室,他也談不上恭敬。

  大明的宗室早已不復洪武時候的風光,不管文武,其實都不大買他們的賬。打個比方,一個六品御史巡訪地方,又或者某位三品大員請了大假回鄉省親,路經某位王爺的藩國,這位王爺得著信兒,就得夾起尾巴做人啦。

  一旦這位回鄉省親的侍郎看他哪兒不順眼,一本奏到皇上那兒,他就要倒霉,如果是窮橫窮橫的御史,沒準還把他的管家、隨從直接抓起來法辦,丟盡他的臉面。

  包括藩王所在地的知府、巡撫等地方官,都是對藩王負有監管之責的,一般情況下他們同樣不敢得罪。像民間戲說的唐伯虎點秋香故事中,寧王跑到太師府上發飆的事,是絕不可發生的。

  當然,就連這位華太師其實也實無其人。大明二百七十六年江山,活著的時候就受封為太師的大臣只有一個:那就是張居正!這還是在他病重快死的時候敕封的。

  藩王尚且如此,就更不要說朱行書了,在宇無過這個大特務頭子面前,朱皇叔毫無存在感,宇無過也只是看在他曾陪太子讀書的份兒上,才對他客氣幾分。

  朱行書也知道自己份量不夠,欠身笑道:「宇大人是皇上的股肱之臣,心腹機要。所以朱某也不瞞你。朱某要查此人,與皇上大有干係!」

  朱行書想讓這位大特務頭子替他做事只能搬出皇帝來。朱行書把皇帝愛慕夏瑩瑩姑娘,委託他上門求親,不料夏姑娘已經有了心上人的事對宇無過說了一遍。

  朱行書說罷,苦笑道:「宇大人吶,你也知道,朱某幼時曾伴駕讀書,對皇上的性情是很瞭解的。朱某還從未見皇上對一個女子如此用心,可見皇上用情之深。

  咱們做臣子的理應為皇上分憂啊,所以若能玉成其事自然最好。只是夏姑娘已經有了婚約。這卻是個麻煩,總要那葉小天主動解除婚約,才皆大歡喜呀……」

  宇無過恍然大悟,道:「將軍是想利用他的待罪之身做文章?」

  朱行書笑道:「宇大人明鑒!」

  宇無過眉頭跳了跳,前兩日與幾位大人秘會時,還曾特意討論過這個葉小天的事兒,本以為他此番入京會太太平平,沒想到這就起了波瀾,此人還真是不叫人省心。

  朱行書見他面露沉吟之色。便問道:「宇大人,此事皇上十分在意,這個忙,您得幫啊!」

  「啊?哦!」

  宇無過醒過神兒來。微微一笑,道:「將軍放心,不就是打聽打聽他究竟犯了何事要拿至京城問罪麼,小事一樁。請將軍安心回府聽信兒,宇某這就派人去打探!」

  宇無過說著便端起了茶杯,輕輕地撥了撥茶葉。朱行書連忙起身長揖道:「如此就勞煩宇大人了。大人公務繁忙,朱某就不多打擾了,告辭、告辭!」

  朱行書興沖沖地告辭離去,他這邊剛一走,宇無過就叫人給他更衣備車,一炷香的時間後,換了便袍的宇無過也匆匆地出了門,直奔兵部。

  ※※※※※※※※※※※※※※※※※※※※※

  「皇上想納一位土司之女為妃,而且直接就想許她一個皇貴妃的封號?」

  兵部尚書喬翰文怒目圓睜,頭頂彷彿有一道金光閃閃的招牌,上書五個大字:「皇帝監護人」。

  喬尚書嚴肅地道:「皇帝居於深宮之中,他是如何知道紅楓湖夏氏家中有一美貌妙齡少女的?」

  宇無過道:「因為皇上加恩於夏氏土司,但是去年夏土司才剛剛受過嘉獎,不宜頻繁封賞,所以便授其夫人為三品誥命。夏夫人進京謝恩,女兒服侍隨行,被皇帝看到了,看中了!」

  「其中有詐!」

  喬尚書就像一個含薪茹苦獨力把兒子撫養成人的單身母親,忽然聽說有個小狐狸精要把她的寶貝兒子勾搭了去,惡狠狠地道:「這夏土司居心不良,他想利用女兒的姿色誘引天子,所以刻意安排……」

  宇無過無奈地苦笑道:「喬老大人,只怕你是多慮了。皇上看中了夏姑娘,委託五皇叔登門求親,直接許以皇貴妃封號,但……卻被夏夫人和夏瑩瑩姑娘異口同聲地拒絕了。」

  「欲撤故縱!這是欲擒故縱!」喬尚書的警覺心空前高漲:「夏土司所圖非小啊,此女一旦入宮,恐成妹喜、褒姒之流,禍國殃民,後果不堪設想!」

  宇無過無力地撫了撫額:「喬老爺,你真的想多了,這夏姑娘之所以不願入宮,是因為她已經有了心上人,她的母親又過於寵愛女兒,寧願放棄成為皇親的機會。」

  喬尚書呆了一呆,道:「是這樣嗎?唔……嗯……」

  喬尚書的鬥志漸褪,懶洋洋地坐回椅中:「既然這樣,還有什麼問題?你急急跑來,就為此事?」

  宇無過捧起茶杯,呷了一口茶道:「問題是皇上不死心啊!喬大人,你猜,夏姑娘喜歡的那個男人是誰?」

  喬尚書看了看宇無過,宇無過一臉詭笑,喬尚書心中靈光一閃,突然福至心靈地叫道:「啊!竟然是你?!」

  宇無過「噗」地一口茶噴了出去,哭笑不得地道:「大人吶,你可真是……,下官真是敗給你了。」

  喬尚書不悅地道:「究竟是誰,何必賣這許多關子。快快講來!」

  「葉、小、天!」

  喬尚書呆了一呆才想起來他說的是誰。喬尚書緩緩地道:「葉小天?不錯,他也是土官,與夏家可謂門當戶對。唔……,你剛才說什麼。皇上還不死心?」

  宇無過點點頭道:「不錯!皇上不死心,而葉小天恰巧又被拿問京師待罪,所以五皇叔想利用這件事做文章,逼葉小天主動解除婚約!」

  「豈有此理!皇家體面,全讓他丟光了!」

  喬尚書再度拍案而起:「夏氏女乃土司之女,而土司無異於一方諸侯,納其女為妃,此乃大忌!何況人家早有婚約在身,巧取豪奪,豈是人主所為?老夫馬上會齊一班老友。上書諫阻天子!」

  ※※※※※※※※※※※※※※※※※※※※※※※※※※※

  萬曆皇帝此時正在參加經筵,經筵就是召集博學的大臣,為帝王講論經史學問而設的御前講席。同太傅給太子或皇帝上課不同,皇帝本人在這個過程中既可以聽也可以問,還可以發表自己的看法,有點研討會的意思。

  今日的經筵由首輔申時行主持,講的是唐朝諫臣魏徵。萬曆皇帝已經長大成人,自有他的一套人生觀、價值觀,聽那御史台都察御史顧傾城口若懸河地講了一番魏徵的功績。把他捧得天上少有世間無,萬曆皇帝微微一笑,頗有些不以為然。

  待都察御史講罷,萬曆皇帝輕笑轉首。向首輔申時行問道:「閣老認為魏徵此人如何?」

  申時行和言官們的關係很不好,非常不好。本來繼任首輔後,是申時行打開了一言堂的局面,言官們不再像張居正晚年時一樣只能當個擺設。雙方的關係應該相當不錯才對。

  但言官們重新掌握了話語權後,第一件事就是向張居正反攻倒算,而申時行雖然和張居正有些地方政見不同。但總的來說還是同一陣營,而且是張居正的心腹。

  言官們要攻訐張居正,許多事都繞不開他,於是有意無意的就連他也捎帶著抨擊了。申時行放出一群白眼狼來,他能忍得下這口氣麼?所以首輔與台閣的關係從兩年前就開始急劇惡化,申時行忍無可忍主動跳出來應戰後,雙方更是發展到了勢同水火的地步。

  顧傾城正是言官們的領袖,所以對於今日做這主持,申時行不情不願。他正懶洋洋地在一旁打醬油,忽聽皇上向他諮詢,申時行不禁微微一怔。

  他瞟了顧傾城一眼,雖然心中極不願為他們這些做言官的張目,可是對歷史早已蓋棺論定的魏徵,卻也不好說出其他看法來,便道:「魏徵耿忠強諫,乃是一位賢臣!」

  顧傾城微微一笑,捋著鬍鬚,面露得色,能從政治對手口中聽到讚美他這一派系的代表,無疑是一件樂事。

  萬曆淡淡一笑,道:「魏徵最初侍奉李密,之後再事李建成,再後侍奉唐太宗,忘君事仇,一至於斯,三姓家奴罷了,算什麼賢者?」

  顧傾城的臉色變得很難看,魏徵是他們言官標竿性的人物,魏徵不僅是一個榜樣,而且有實際用處,他們要做魏徵,就可以理直氣壯地要求皇帝做唐太宗,當然,是做那個「虛心納諫」的唐太宗,只要「虛心納他們的諫」就好。現在皇帝貶斥魏徵,這算什麼意思?

  顧傾城立即上前道:「皇上,魏徵為官,上不負時主,下不阿權貴,中不侈親戚,外不為朋黨,不以逢時改節,不以圖位賣忠,乃人臣典範!」

  萬曆皇帝莞爾一笑,道:「先後侍奉三主,這叫不以逢時改節嗎?他是一個幹吏不假,但為官者,首重節義,此人稱不得名臣。還有那唐太宗,脅父弒兄,家法不正,也不可取!」

  顧傾城還待據理力爭,萬曆已然起身,淡淡地道:「從今日起,經筵不講《貞觀政要》了,只讀《禮記》便可。」

  申時行大感快意,立即上前一步,躬身道:「遵旨!」

  申時行是首輔,又是今日的經筵主持,他這麼表態,此事就等於通過了。

  望著皇帝離去的背影,老謀深算的申時行急急思索著:「皇上此舉究係何意,莫非是打算清理言官系統了麼?如今對太岳先生喊打喊殺的御史們,其中可很有幾位當初對太岳先生巴結的很。如果皇上有意打壓台諫官們的氣焰,倒是我的一個大好機會,正可趁此機會出手,教訓他們一番。」

  顧傾城也隱隱感到有些不對勁兒,皇上只是單純地對魏徵的品德為人不滿意,還是別有所指?皇上就這麼不咸不淡地評價了一句,隨後取消了《貞觀政要》的宣講,他實在猜度不透。

  走向後宮的萬曆皇帝,眸中露出一絲隱隱的笑意。張居正死後,言官勢力重新崛起,指責張居正遏阻言路,跋扈專橫,這對清洗張派勢力是有作用的,所以萬曆縱容了他們。

  但是現在張派勢力已經清洗的差不多了,言官們重又把矛頭對準了皇帝,這令年輕的萬曆天子開始感覺到不舒服了。大明的言官,上至國家大事,下至後宮瑣事,只要你看不慣,就可以罵!

  美其名曰,那叫進諫,實際上在奏章上什麼過份的話都可以講,完全就是在罵皇帝,海瑞很有名,是因為他的獨立特行只此一家別無分號,而不是僅僅因為他罵過皇帝。罵皇帝的人海了去了。

  海瑞今年剛剛過世,還不知道有多少言官爭著搶著要做海瑞第二,萬曆覺得言官這匹脫韁的野馬是該重新套上嚼頭的時候了。於是,萬曆皇帝巧妙地利用了首輔申時行和言官們之間的矛盾。

  今天這場經筵,主持官是他點的,宣講的題目也是他定的,為的就是這一刻,籍此激化內閣與台諫之間的矛盾,作為最終的裁斷人,他可以進退自如。

  只是,腹黑的萬曆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他只是想娶個漂亮媳婦兒而已,卻又捅了文官們的馬蜂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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