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aeolian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歷史軍事] [月關] 夜天子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811
發表於 2015-10-25 09:29:20 |只看該作者
第810章 禍兮,福所倚

  
  徐伯夷竟然沒死,這真應了那句話:「好人不長命,壞蛋活千年」。當時徐伯夷只是被打暈過去,閉了氣。三德子弄明白被「打死」的可憐太監是他後,倒是有些可憐起他來了。

  要說起來,到宮裡做了太監的,哪個不是一肚子辛酸血淚,要想出人頭地就得往上爬,想往上爬就得把競爭對手往下踩,人人如此。雖說這小白吃相有些難看,而且對他產生了直接威脅,可人既已死,也不必和他計較了。

  三德子便嘆了口氣,吩咐人給他準備了一具薄棺,送去中官墳埋了。一具薄棺花不了幾個錢,不過畢竟算是入土為安了。

  在宮裡做公公的,今生幾無指望,如果死了也不得安生,誰還能安心做事?所以除非是冒犯了宮中貴人被處死的,否則哪怕他身無分文,料理不了自己的身後事,宮裡大太監也會出點錢安葬他,這和逢年過節要給那些苦哈哈的小太監賞壓歲錢是一個理兒。

  徐伯夷被盛斂裝棺,葬進了中官墳,到了午夜時分本就要悠悠醒來,只是棺中空氣稀薄,延緩了他蘇醒的時間,這時恰好李進忠趕來盜墓,棺槨一開,新鮮空氣湧入,再被李進忠一陣掌摑,徐伯夷便適時醒來。

  「你……你沒死?」李進忠顫顫巍巍地問了一句。

  徐伯夷聽他這一問,意識清醒了些,這才發現繁星滿天,再一看四周情況,頓時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徐伯夷道:「我……沒死,只是被人打得閉過氣去,你……你是什麼人?」

  其實徐伯夷看到立在棺沿上的蠟燭,以及杵在旁邊的鐵鍬,心中就已猜到了對方的身份。不過對方因此救了他的性命,否則一旦他醒來,恐怕只能活活窒息而死,所以心中倒沒有什麼憎恨。

  徐伯夷緊跟著便道:「啊!原來你是盜墓的。」

  徐伯夷吃力地坐起來。道:「生計無著時,便是取用些死人之物,原也無可厚非。只可惜,在下身無長物。現在謝不得你。不管怎樣,總是因你才救了在下的性命,兄臺,多謝了!」

  李進忠聽他一口道破自己身份,不由得惡向膽邊生。手已抄向鐵鍬,準備一鍬拍死他,再把他埋回土裡,反正是早已判定死亡的人,不會惹出官司。可他聽徐伯夷這麼說,手上又是一鬆,如非必要,他也不想殺人。

  徐伯夷這半生經歷何等傳奇,由一介書生而至舉人,由舉人而縣丞。由縣丞而山賊,由山賊而中官,見過太多、經歷太多,同樣氣運的人只有一個:葉小天!

  只不過他們倆是一個在走幸運,一個在走衰運罷了。李進忠的這番小動作,全被徐伯夷看在眼裡,頓時明白了他的打算。徐伯夷心中一緊,急忙又道:「咱家在宮裡時原本也有些積蓄,兄臺救了咱家的性命,咱家不是知恩不報的人。明早回到宮中,定有重謝。」

  李進忠整日廝混于市井街坊,是個油滑伶俐的潑皮,一聽居然還有謝禮。殺心更是不見了蹤影,馬上熱情地說道:「看樣子在下要小了公公幾歲,怎敢在公公面前稱兄,我姓李,叫李進忠,公公喚我小李就成。」

  徐伯夷聽到這裡心中一寬。道:「好兄弟,這半夜三更的,你可有什麼去處麼,先帶哥哥去歇一歇,明兒一早你送我去宮門處,在那兒等我,咱家進宮見了皇上,便取銀子謝你。」

  李進忠一聽「銀子」,馬上連聲答應,像個孝子似的把徐伯夷殷勤地從棺裡扶出來,收了蠟燭,提了鐵鍬,扶著徐伯夷離開了中官墳。

  已過午夜,驛館中三娘子的住處依舊燈火通明。

  葉小天聽瑩瑩說了她如何造勢救他的過程後中,固然更是愛煞了瑩瑩,可也很感激三娘子。三娘子為他們做大媒,她的身份非常特殊,對皇帝而言,就是一種特別的壓力,對彈劾天子的禦史們來說,也就更多了一個理直氣壯的理由。

  可做為三娘子來說,雖說她也是事實上的一方領袖,而且以草原之遼闊,占據地利人和的草原部落縱然不肯臣服於大明,大明也很難似成祖時候一樣出兵征討,但三娘子是自始至終貫徹臣服大明國策的人,這種情況下她能做出明顯會惹得皇帝不悅的事來,而且是在幫助一個萍水相逢的人,這就難能可貴了。所以,葉小天攜夏瑩瑩備了禮物登門,向三娘子鄭重道謝。

  夏夫人聽說女兒成功說動科道言官,無驚無險地救了葉小天回來,懸著的一顆心終於落了地。雖然夏夫人不像瑩瑩一般天真爛漫不解世事,可也是經由此事,才真正體會到中原朝廷與他們貴州有著何等的不同。

  言官?不管什麼官,敢挑戰他所隸屬的土司首領,在他們那兒是完全不可想像的事,更不要說居然還真的成功了。夏夫人趕到驛館,便也適逢其會,成了三娘子的座上賓。

  到了如今這個地步,夏夫人只能把葉小天當成自己女婿看待了。丈母娘看女婿,那是越看越有趣,可對女婿來說便難受得很了。岳母大人在座,葉小天不想裝也得裝著點兒。

  他和瑩瑩久別重逢,又甫經大難,如果沒有夏夫人在座,想必會親熱的很,可現在當真是非禮勿動、非禮勿言、非禮勿視了。如此一來,葉小天只好打起精神與三娘子喝酒。

  葉小天也跟著瑩瑩叫三娘子為三姐,三娘子性情爽快,和葉小天甫一接觸,就很喜歡他的機靈勁兒,很痛快地認了他這個弟弟。

  三娘子其實是很好酒的,而且酒量很大,參加宮廷禦宴的時候,她也要維持一方領袖的形象,不可能開懷暢飲,此刻卻又不然,而且同飲的人又很討她喜歡,三娘子開懷暢飲起來,特意前來致謝的葉小天又豈能不陪?幾碗酒下去,葉小天的眼神兒和舌頭就直了。

  他的心裡倒還清楚。明白在未來丈母娘面前應該維持一個好形象,可惜身體不聽使喚,葉小天既想給恩人三娘子留個豪爽大方的好印象,又想給丈母娘留下一個沉穩成熟的印象。結果便是兩面為難了。

  這時呆萌呆萌的夏瑩瑩的短板便又顯現出來了,她是極愛葉小天的,可這時卻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幫葉小天解圍,她甚至根本沒意識到這時該幫自己男人解圍。

  葉小天面笑心苦地端起酒碗,故作豪爽地一飲而盡時。瑩瑩姑娘在一旁鼓掌叫好,為她的心上人加油鼓勁。葉小天努力地讓自己咬字清楚,實際上口齒不清地討好丈母娘時,瑩瑩就美滋滋地坐在一旁看著,只覺自己男人憨態可掬。她只覺得,自己喜歡,她娘就一定喜歡。有什麼辦法呢?這就是瑩瑩,獨一無二的瑩瑩。

  夏夫人微微蹙著眉,擔心地對葉小天道:「小天,今日憑著三娘子及朝中眾言官的幫助。你算逃過了一劫。不過,皇上吃了這麼一個啞巴虧,會善罷甘休麼?他可是皇帝呀,我看,咱們還是盡快返回貴州吧。」

  葉小天看了看游戈在門外的幾個帶刀武士,他這未來岳母過來的晚,對朝廷上發生的事並不全部瞭解,只當門外那些侍衛是三娘子或葉小天的人,還不知道那是皇帝派來的人,葉小天現在正處於軟禁狀態。

  瑩瑩對母親道:「娘。小天哥現在走不了,皇上雖然不再為難他,可小天哥殺死四個大土司的事兒,皇上還沒處治呢。」

  說到這兒。瑩瑩忽然沾沾自喜起來,轉向葉小天道:「小天哥,你真好本事呢,嘻嘻,那可是土司呀,你不但殺了。而且一殺就是四個,你好厲害好厲害!」

  葉小天現在心智尚還清醒,但已不大能控制自己的情緒,而且那烈酒現在對他來說跟喝水沒什麼感覺,因為他的味覺器官已經完全麻木了。聽了瑩瑩的話,葉小天就像陪三娘子喝酒一樣,舉起酒碗,豪爽地一飲而盡。

  夏夫人看著這對活寶,又好氣又好笑地道:「你們啊,真是不知道愁,如今這般模樣居然還能喝得下去。如此說來,皇上已經留了後手了,他若在此事上找你麻煩,該當如何是好?」

  「伯……伯母不必擔森,皇……皇桑今天呼……呼了軟,就……就沒辦法再嚴……嚴懲我啦……」

  葉小天大著舌頭安慰了岳母大人幾句,比葉小天幾乎多喝了一倍的烈酒卻渾若無事的三娘子笑著幫他解釋道:「小天說的是對的,夫人不必擔心。皇上若橫了心於今日害了小天的性命倒也罷了,他既已向朝臣們讓步,就算小天本該嚴懲,再議其罪時也只能從輕發落了。」

  三娘子笑吟吟地看向夏瑩瑩,道:「小妹子聰明的很吶!你這一招既出,皇上再想嚴懲小天,無論他是否出自公心,天下人都只會認為他是公報私仇了。

  今天既已免了小天一死,這嚴懲的底線也就確定了下來,那就是絕不可能判處死刑。既不能判死,判重了對皇帝來說又有什麼意思?而且還會招來天下人的嘲諷譏誚,那些科道言官更不會輕易罷手,這種情況下,從輕發落是皇帝最明智的選擇。」

  夏夫人聽到這裡,不禁長長地籲了口氣,道:「既如此,老身就放心了。」

  夏夫人之所以這麼相信三娘子的判斷,是因為三娘子本身也是一方政權的最高統治者,是整個東方所有政權之中,勢力僅遜於大明的蒙古帝國的「女皇」,同樣是站在一個王國巔峰上的最高統治者,她的判斷,當然比任何人都更有信服力。

  葉小天大著舌頭道:「桑……桑姐說……說的對!不過,光這樣還不夠,禍兮……兮……福所倚……,皇帝這條大……大……大腿抱不了啦,我們得趁機另……另抱一條。」

  夏夫人關切地道:「你又想做什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不要再生是非了吧!」

  「呼……」

  裝了一晚上相的葉小天終於裝不下去了,他身子一歪,就躺到了瑩瑩的大腿上,呼呼大睡起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812
發表於 2015-10-26 22:01:48 |只看該作者
第811章 大智若愚


  清晨,葉小天悠悠醒轉,只覺口乾舌燥,正要起身拿杯水喝,忽然覺得大腿發麻,睜眼一看,就見瑩瑩抱著他的大腿,蜷縮著身子,像隻小貓兒似的睡的正香。

  葉小天敲了敲腦袋,腦海中依稀還記得昨晚岳母大人和三娘子都在,他是去向三娘子道謝的,三娘子置酒款待,瑩瑩一旁陪著。有岳母大人在,怎麼會容他們二人宿在一起?

  葉小天四下看了一眼,確認他依舊在三娘子所居之處的花廳,瑩瑩的腳邊有一條薄衾,已經被她踢到一邊,葉小天肚子上也搭著一條薄衾,葉小天看看瑩瑩睡得紅潤的笑臉,不禁微微一笑,心中泛起一絲甜意。

  昨夜他喝得酩酊大醉,倒在瑩瑩身上便呼呼睡去。夏夫人本想讓葉小天的隨從把他扶回去休息,但瑩瑩生怕移動中會吵醒了他,所以堅持要讓他枕著自己的腿好好睡一覺。

  事情到了這一步,夏夫人已經沒有別的選擇,只能把葉小天當成自己的女婿看待。雖說瑩瑩和他尚未完婚,依照禮教大節,這是不合規矩的,不過夏夫人也非中原人氏,倒也不是非常在乎。再說,葉小天已經爛醉如泥,還能做什麼?

  三娘子是草原上的女中豪傑,草原女子對男歡女愛的事更加看得開,絲毫不覺非禮,反而有意玉成,便邀夏夫人與她同寢,就讓葉小天和瑩瑩歇在花廳。

  夏夫人本就有意巴結三娘子,有此強援,對夏家是極有利的,便也順水推舟地住下了。只不過,她們都以為瑩瑩要辛苦的很,要噓寒問暖地照顧葉小天一宿。瑩瑩自己也是這麼打算的,可是小孩子性兒依舊挺重的瑩瑩只撐了不到一個時辰,便不知不覺地睡去了。

  她的睡相並不老實。睡著了便會找最舒服的姿勢以及最舒服的枕頭,於是,本來是葉小天枕在她的腿上,及至天明,卻是葉小天的大腿被她枕得發麻了。

  葉小天一動,瑩瑩也就醒了。她揉揉眼睛,嬌憨地坐起來,忽然發現自己是枕在葉小天腿上,不禁吐了吐舌頭。昨夜的事她可記得清楚,這時不免有些臉紅。

  向葉小天表功。表示自己是一個如何溫婉賢淑、體貼溫柔合格小嬌妻的話自然是說不出來了,不過她也是絕不會承認本來是要照料葉小天,結果卻把葉小天做了枕頭的真相說出來的。

  葉小天輕輕抱住瑩瑩,小聲道:「伯母呢?」

  瑩瑩道:「三姐留我娘住下,在三姐那兒呢。」

  「哦!」

  葉小天撫著瑩瑩睡得微顯蓬鬆凌亂,卻也給她憑添了幾分女人味兒的秀髮,享受了一陣溫馨、安靜的感覺。瑩瑩溫馴地偎在他的懷裡,忽然想到兩人當初逃出靖州,一起宿在破廟的時候。清晨醒來,她也是偎依在葉小天懷裡,此時想來,異常甜蜜。

  葉小天覺得如此安閒輕鬆的氛圍下。似乎正合適他說出自己的心病,便道:「瑩瑩。」

  「唔?」

  瑩瑩此刻的確很安靜,在葉小天的懷裡依偎了一陣兒,她又起了睏意。眼神朦朧地正想再睡個美美的回籠覺呢。所以答的很是慵懶,若擱在平時,葉小天聽到這麼柔媚的回應。少不得就要上下其手狎戲一番,不過此刻他正有心事,倒是沒起這個心思。

  葉小天咳了一聲,期期地道:「呃……,瑩瑩啊,你離開貴陽州後,發生了很多事,很多……這個……我想跟你說說。」

  瑩瑩小小地打了個哈欠,往他懷裡靠了靠,找了個更舒坦的睡姿,嬌慵地道:「那你就說嘛。」

  「咳!事情是這樣的……」

  葉小天開始了講述,自瑩瑩離開貴州時間雖短,卻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那些諸侯爭霸、勾心鬥角的事情葉小天都沒有講,這些事與瑩瑩無關。他只撿和展凝兒、田妙雯有關的事一一說給瑩瑩聽,一直說到他被解赴京城,田妙霽臨危受命。

  瑩瑩的睡意早就沒了,她已盤膝坐起,一雙眼睛隨著葉小天的講述越睜越大,葉小天講完了,有些心虛地瞟了她一眼,乾巴巴地道:「事情……基本上就是這個樣子了」

  瑩瑩輕輕嘆了口氣,葉小天心中一緊,趕緊道:「我……其實我也是……迫於……迫於無……」

  瑩瑩有些傷感地道:「凝兒姐姐好可憐啊。」

  「啊?」

  葉小天驀地抬起頭,愕然看向瑩瑩。他沒想到瑩瑩的頭一句話竟然是關於凝兒。其實凝兒目前的處境他也不是不關切,只不過他已不是當初那個初出京城的少年郎了,這幾年閱歷愈增,人也越發成熟起來,他已經明白,這世間並非所有的事都是你想就能辦得到,又或者只要你想只靠你一個人就一定能完成。

  尤其是情感這種兩方面的事,更不是剃頭挑子一頭熱,雙方需要共同的努力才行。如果凝兒拋得下一切,他就是動用武力把凝兒硬搶過來都行,何況凝兒一身武功,展家又沒限制她的來去,她想走隨時都可以走,但她走得開嗎?那道鎖在她心裡。

  這道鎖只能靠她自己打開,在她打開這道鎖之前,葉小天就算把她強行搶走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葉小天明白她的處境之艱難,更明白這時候自己若是與她進行接觸,反而會起到火上澆油的反效果,所以動作才不多。

  當然,這一方面是因為凝兒現在的特殊處境,還有一個原因是:在葉小天心中,凝兒是那種最為直率爽朗的女子,性情也最為堅強果毅,情感上的糾葛會叫她苦惱,卻絕不會打敗她,讓她變成一個傷風悲秋的苦情女子。

  可在飽受相思之苦的瑩瑩看來,此時的二姐凝兒一定心力憔悴,苦不堪言,不免大生同情之感。

  葉小天咳嗽兩聲道:「凝兒素來堅強,應該還好吧。現如今她只是囿於家族的束縛不得自由。她伯父剛死,我也不好與她頻繁往來。」

  說到這裡,葉小天苦笑一聲。道:「自我離京去了貴州,幾無一個寧日,時時疲於奔命,縱然想要往來,怕也不得空閒。你放心吧,等時日久些,兩家仇怨淡了,總有解決辦法的。」

  夏瑩瑩俏巧地白了葉小天一眼,道:「哼!去見二姐和我你就沒時間,倒有時間再去勾搭我大姐。是不是?」

  葉小天摸起了鼻子:「唔,這個不同的,我去貴陽,既為迎接撫台大駕,也是為了聯田抗楊,交結各路土司,同時也是作為一方新任土司,在大家面前露露臉兒,誰想到……嗨!真的是大大地露了臉兒。」

  瑩瑩搶白道:「嗯。不只露了臉兒,還順道兒勾搭了一個美人兒!」

  葉小天見她如此表現,反應並不過激,稍稍放下了心。嘿嘿地乾笑兩聲道:「陰差陽錯!陰差陽錯而已。你……要是你不同意的話……」

  瑩瑩乜著他,道:「那就怎麼樣?你把她趕出臥牛山?」

  瑩瑩雖然有些呆萌,人卻不傻,如何不知道他是得了便宜賣乖。豈能遂他之意,這一番搶白,弄得葉小天理屈辭窮。更無話說,只好訕訕地道:「那樣的話,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瑩瑩哼了一聲,有些不甚情願地道:「大姐心眼兒有點多,不過經歷了這麼多事,我倒覺得你身邊有個女諸葛樣的人倒也不錯。你現在不比當初了,需要有人能幫到你,我傻傻的,實在幫不了你什麼。」

  葉小天大喜,忙握住她的手,甜言蜜語道:「我喜歡你,是要娶回家做老婆的,又不是請師爺,需要你幫我什麼?我喜歡你,就是喜歡你,如果一定要貪圖你的本事,和貪圖你家的權勢、地位有什麼兩樣?」

  「是麼?」

  瑩瑩眼珠轉了轉,問道:「那你喜歡妙雯姐姐,有沒有理由呢?」

  「呃……有的!」

  葉小天的腦筋飛快地一轉,就決定說實話。女人嘛,總喜歡自己特別一點的,如果說他喜歡田妙雯也沒有什麼理由,那豈不是把她和瑩瑩置於同一地位了?葉小天和瑩瑩定情在先,對她還是有些愧疚之心的。

  葉小天便道:「妙雯冰雪聰明,容顏嫵媚,性情溫婉,楚楚可人,自然……自然是招人喜歡的。」

  瑩瑩嘟起了嘴兒,忿忿不平地道:「那憑什麼你喜歡她就有理由,喜歡我就沒有理由?不行,我也要理由!」

  「啊?」

  瑩瑩瞪圓了美麗的大眼睛,氣憤憤地道:「幹嘛,看你這麼為難的樣子,難道人家就沒有一丁點優點嗎?」

  「有有有,當然有!」

  夏大小姐明顯是把他和闐妙雯的事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了。她活潑的性格是其中一個原因,她和闐妙雯本就是金蘭之交也是一個重要原因,同時也說明這個看起來呆萌的一塌糊塗的小丫頭,其實也是不乏智慧的。

  既然阻止不了,聽明了整個過程之後,也明知道不可能再去阻止,又何必揪住這件事不放?小聰明和大智慧是兩碼事,瑩瑩能讓葉小天這麼喜歡,可不僅是因為她出眾的美貌和呆萌討喜的性格。

  葉小天被她的大度寬容感激的一塌糊塗,一大堆的讚美立即不要錢的奉上:「瑩瑩姑娘你美得禍國殃民,聰明的大智若愚,可愛的一塌糊塗,就算瞎子都會喜歡你的……」

  夏瑩瑩學著葉小天的樣子揉了揉鼻子,疑惑地道:「這是在誇我嗎?」忽又轉為歡喜:「嘻嘻,人家就當你是在誇我好啦……」

  葉小天和夏瑩瑩在那兒「鬥志鬥勇」的時候,金鑾殿上也在鬥智鬥勇,腹黑宅男朱翊鈞正跟窮橫窮橫的科道官以及戰鬥力爆表的行政官鬥得不可開交,而行政官和科道官同時也在互相攻計,金鑾殿上真是好不熱鬧!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813
發表於 2015-10-28 22:02:36 |只看該作者
第812章 樓歪了


  早朝,萬曆一上金殿,便往御椅上疲憊地一坐,顯得有些萎靡不振。他是天子,堂堂天子想要一個女人,居然敗得如此容易,被人打得落花流水,這個事實對朱翊鈞的打擊著實有點大。

  忽然之間,他就有些意興索然。九五至尊的皇帝又能怎麼樣?坐在這高高的龍椅上,看著齊齊俯首向他高呼萬歲的群臣,萬曆只覺得這是一種莫大的諷刺。

  「眾卿平身吧……」

  萬曆懶洋洋地揚了揚手,聲音有氣無力,眾大臣對皇帝如此模樣略感意外,因為萬曆皇帝給大家的印像一直都是兢兢業業、恪職盡守。身為帝王尤其要注重儀表,朝會上豈能如此隨意?

  記得前兩年京師大旱的時候,萬曆帝親自祭天祈雨。祈雨當天,皇帝親率百官步行十餘里到天壇去,經過一番冗長而繁複的祈雨儀式後,又不顧勞頓,堅決拒絕乘輦,再次頂著烈日步行回宮。

  為了表示祈雨的虔誠,當日他還特意下旨免除清道,破例讓沿途百姓一睹天顏。那番舉動,不但令群臣百姓無限感動,更有不少人潸然淚下。

  如果擱在平時,馬上就會有御史上前嚴厲批評天子了,不過今天御史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他們只是略感詫異,便把此事拋在了腦後。

  百官奏事,御例都是先處置外臣使節的事,再處理地方進京大員的事,最後才輪到在京官員奏事。今日既無外臣使節,也無大員進京,直接就到了朝臣議事的步驟。

  三德子剛剛說罷「有本早奏」,便是一聲清越如鳳雛、抑揚如名旦的高呼:「臣~~~有本奏!」

  這聲音是專門練過的,不過要說得精氣神兒如此飽滿卻也不容易。萬曆皇帝向聲音傳來之處掃了一眼,就見一個六品青袍官兒雄糾糾、氣昂昂地出了隊列。

  金殿太大,文武兩班隊列太長,六品的官兒官階又太低,所以那人是站在班尾的。這一聲喊罷,他得往前走,此時正捧笏快步而上,向御前趕來。

  萬曆一看他這副架勢就有些心驚肉跳。有資格參與朝會的官員至少五品,而五品是要穿紅袍的,所以滿堂朱紫不僅是形容在場的都是有權有勢的官員,更貼切的用處正在於大明的朝會。

  在這種場合,不著紅袍的低階官員除了皇帝指定要參加朝會的。就只有一種人可以不請自來。那就是科道官。這些官職極低,但無人不可彈劾的特殊人物。

  今天萬曆可沒特意召見什麼小官,那這青色官服的人必然是御史了。

  果然,真的是御史!

  那個青袍人胸脯挺得老高,萬曆皇帝已經看清了他胸前的補子,補子上邊一隻獨角獸就像那御史一樣,雄糾糾氣昂昂的,怒目圓睜,威風凜凜,正是御史才有的補服圖案:神獸獬豸。

  「皇上。臣陝西道監察御史李博賢。臣欲請天子與殿上諸公,眾議貴州臥牛嶺長官葉小天擅殺四方土官一案。」

  朱翊鈞一聽怫然不悅,沉下臉色道:「此小事也,何必大張旗鼓。朝堂之上,當議天下之大事。此等小事,卿可形諸文字,奏報於朕,由朕批送有司處理即可!」

  跟我摞臉子?專門負責找碴兒的御史大人窮橫窮橫的,還就不怕有人給他臉色看。

  李博賢馬上正色道:「皇上,葉小天乃西南邊陲一土官。他的所作所為,關乎西南邊隆之安危,怎麼能算是小事呢?常言道:千里之堤,潰於蟻穴。吳楚爭桑之戰。不過是因為一棵桑樹,一方土官難道不比一棵桑樹更重要?須知……」

  御史之可怕,除了他們得理不饒人,還有他們聒噪的本事,那嘮叨的功夫實在是令人望塵莫及。萬曆皇帝只是不耐煩地說了一句,李御史便滔滔不絕起來。

  萬曆皇帝皺著眉頭聽了一陣兒。眼見他沒完沒了,便打斷他的話道:「罷了,那就議一議葉小天的罪名吧,不知眾臣工對葉小天一案,以為該如何處斷?」

  關於葉小天在貴州的所作所為,在內閣的堅持下,已經以邸報的方式傳達給了各部司衙門,文武官員們都很清楚此事。

  一直以來,武將在朝堂上幾乎都是打醬油的,負責站班而已。他們插話,通常是在涉及重大軍事行動時,不過即便是軍事行動,主要決策者也是文臣,要由他們來決定打還是不打,打的話打成多大的規模,達到什麼樣的戰略目的,這已相當接近現代的軍事決策,其戰爭目的也定位的很準確:為政治服務了。

  可葉小天一案嚴格說來,與他們並沒有什麼關係,但是今日卻有多位武將主動發言,認為葉小天只是自衛反擊,而事由更是那幾個死掉的土官無視朝廷,葉小天之所為是捍衛了朝廷的威儀,所以不但無罪而且有功,當賞勿罰。

  至於其他朝臣,也是各有看法,斬、貶、謫、流、懲、罰,各有說辭。萬曆皇帝今天心情不好,眼見話題一開,一隻鴨子就變成了五百隻鴨子,嘰哩呱啦吵得不知所云,心中真如一萬隻草泥馬奔騰而過。

  朱翊鈞不耐煩地轉向首輔申時行,問道:「申閣老以為如何?」

  申時行為人圓滑,他是比較傾向於順從皇帝的意思的,他當然清楚皇帝恨極了葉小天,只有贊成判處葉小天死刑才能取悅天子。不過做為文官代表,他敏銳地發現許多文臣都傾向於寬赦葉小天。

  對於這些文官的態度,他也不能不予考慮,否則作為首輔、文官集團的最高代表,卻處處同本陣營的人唱反調,那他很快就會被大家孤立起來,變成一個空架子首輔。

  所以,申時行只一斟酌,便提出了一個折衷之策:「老臣以為,葉小天之所為,罪無可恕,情有可原,可酌判流……或謫之刑。」

  申首輔又打起了馬虎眼,流刑是要免除官職。流放邊荒的,而謫則是降低職務異地安置,頭一條是為了迎合皇帝,後一條是向百官妥協。這樣的說法兩方面都不會很滿意,但也不會因此對他產生敵對的情緒。

  萬曆現在已經不指望處死葉小天了,申首輔的回答雖然些圓滑,卻也勉強能讓他滿意,便順水推舟地道:「閣老所言有理。葉小天擅殺土官,雖有情由,不可原囿,可免去官職,充軍瓊州崖縣。」

  萬曆一句話,就把葉小天發配去了瘴疫橫行的天涯海角。可萬曆話音剛落,就聽文官之末又是一聲清朗的高呼,那抑揚頓挫的腔調,很明顯和李博賢一樣,是在同一個地方出來的。

  「臣。反對!臣~~~有本奏!」就見一抹靛青色的身影倏地一下從文班末尾閃出來,雄糾糾氣昂昂地衝上前來,頓時百官側目。

  這老夫子正是劉恆邑,劉老夫子做了半輩子御史,名聲並不彰顯,很多朝廷大臣都不見得認得他,可現在認得他的人卻極多。因為他挨過廷杖,挨過廷杖就意味著他是清流中的清流,賢臣中的賢臣,劉御史的大名已經在士林中廣泛流傳開來。一朝成名天下知了。

  「臣,山東道監察御史劉恆邑,彈劾閣臣申時行,專恣自斷。威凌皇上!」

  明明是萬曆順水推舟,引用了申時行模棱兩可的意見,可劉御史卻直指內閣首輔,顯然是要挑起科道官與行政官之間的大戰了。

  本來打算袖手旁觀的一些行政官和監察官登時精神一振,葉小天算個屁,事情關乎到他所在陣營的興衰了。這就直接關係到他本人的利益了,豈能不予關心。

  劉御史一邊走一邊高聲彈劾其罪:「各部各院都設《考成簿》,記錄官吏功過,送內閣考察升降,則命官之權,繫於其手矣;吏部、兵部掛選官員,都得經內閣認同,則吏、兵兩部形同虛設,文武權柄集於一處矣;督撫巡接辦事,無不密謁內閣大臣請教;內閣首輔奉詔擬旨,獨自行事。則置我聖天子如虛設矣!」

  劉御史步伐不快,但聲音鏗鏘有力,等他趕到御案前面時,穩穩站住,高聲道:「我太祖皇帝曾立下規矩:‘後世子孫不得預立丞相,臣工敢言立相者,斬!’今內閣首輔雖為閣老,無異於宰相!臣請誅申閣老,以正朝廷!臣請削內閣之權,以正天下!」

  劉恆邑臨退休,事業煥發了第二春,士林聲名就是權勢地位,他現在有底氣這麼說話。

  申時行也很乾脆,劉恆邑點出他的名字時,他就把官帽摘下來了,劉恆邑說到第二條罪名時,申時行已經跪在地上。

  這也是規矩,只要有台諫官彈劾,不管你自認為有罪無罪,又或者皇帝會不會懲罰你,你都得先免冠下跪,以領教訓,要等皇帝問你時才能申訴。

  腹黑宅男天子看了申時行一眼,幽幽地問道:「申閣老,你怎麼說?」

  申時行馬上一頓首,慷慨陳辭起來。

  他和言官的矛盾由來已久。其實雙方也曾有過一段蜜月期。申時行本是張居正的心腹,但張四維上台後,清算張居正,申時行也不得不違心附和,在張四維丁憂,由他繼任首輔後,也只能沿用張四維的路子,廣開言路,此舉當時頗得御史和文官們讚譽。

  但言官們指斥張居正遏阻言路罪狀時,不可避免地要提及張居正的得力助手申時行,申時行忍無可忍,從此便與言官們公開交鋒了。今日申時行沒想到台諫官會利用這個機會向他發起挑戰,陷入了被動,不免心中凜凜,馬上打起精神全力應對。

  申時行高呼道:「劉御史所責,皆為內閣應有之權,所議所決,無不呈交御覽,從無擅自行事。內閣中若有大臣御私舞弊,皇上聖明,可罷黜之。但若因一二閣臣循私舞弊,削弱內閣之權,未免因噎廢食!失去臣勞君逸的目的,如果科道以為老臣跋扈,臣自請處分,告老還鄉就是,但內閣諸務乃祖宗成法,不可變!」

  申時行固然圓滑,可能做到內閣首輔,又豈是常人。這番話說的漂亮,他自辯的這番話,完全把內閣的利益放在最前面,至於他個人,只是略略一提,最後更提出他可以去職,內閣不能削權的話來。

  這一來,他就把自己扮成了整個行政官團體的利益代表,獲得了全體行政官的認可與支持。果不期然,申時行話音剛落,內閣次輔許國、三輔王錫爵,六部九卿,各衙司大臣,紛紛下跪,聲援起來。

  武官行列,勛戚功臣行列之外就是文官行列,眾行政官這一跪,滿堂朱紫中,文官序列裡只剩下都察院左都御史葉千尺和右都御史嚴亦非在那兒「金雞獨立」了。

  二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出班,跪倒,除冠,高呼道:「申閣老自辯犀利,然聽其言如何,觀其行如何?今葉小天一案,還不是申閣老一言而決?閣臣跋扈,科道唯有噤若寒蟬矣。台諫官不可言,留來何用?臣請除官,告老還鄉!」

  二人言猶未了,可以不請自來的眾言官忽然自金鑾殿外一擁而入,副都御史、僉都御史居首,六科給事中緊隨其後,十三道監察御史一百多人魚貫而入,齊齊跪倒,官帽鋪了一地:「臣請除官,致仕為民!」

  對於科道官和行政官的狗咬狗,腹黑宅男皇帝朱翊鈞平時是很喜聞樂見的,因為身為皇帝,最重要的帝王心術就是在大臣們中間搞平衡,可今天萬曆皇帝卻沒有感到一絲喜悅,只有一種辛辣的諷刺感。

  在他看來,為什麼有備而來的科道官把目標對準了內閣,繼而瞄準了整個文官團體?為什麼行政官們也把對手放在了監察官身上,而不是他這個皇帝?很簡單,因為在人家眼裡,真正的威脅從來都不是他。

  「呵呵……」

  面對紛紛擺出辭職自清的行政官和監察官,萬曆皇帝只感到一陣莫名的悲哀,對於高踞上座的自己,更是感到由衷的厭惡。不過,他畢竟是皇帝,而且是個很聰穎的皇帝,只是簡單一思索,他就做出了權衡。

  要保申時行!

  原因很簡單,老申作為首輔,還是很聽話的,而台諫官們近來卻是風頭正勁,得壓一壓。萬曆皇帝開口道:「申閣老所言有理,劉御史所劾誇大其詞了,申閣老請辭之舉,朕不准。申閣老請起!」

  申時行本來就沒想走,一聽這話,馬上把官帽又扣回頭上,站了起來。

  萬曆皇帝看了看端端正正跪在那裡的葉千尺和嚴亦非,道:「科道官之職責,本就是糾察百官之失。為了能讓你們暢所欲言,國朝規矩,台諫官可風聞奏事,你們有所彈劾,便是盡了本份。動輒聲言辭官,豈非要挾君上?」

  這帽子扣得重了點兒,一向以忠臣中的忠臣自許的葉千尺和嚴亦非面對這句誅心之語,立即頓首道:「臣不敢!臣絕無此意!」

  萬曆皇帝淡淡地道「既無此意,那就起來吧!」

  葉千尺和嚴亦非無奈,只好拾起帽子站起,萬曆皇帝冷冷地道:「朕令爾等所議者,唯臥牛司長官葉小天之罪,眾卿不必涉及其他,只議葉員之罪便是了。」

  葉千尺和嚴亦非與申時行、許國等人虎視眈眈地對視一眼,終於放棄了決戰的念頭。兵部尚書喬翰文眼見情狀,向同屬鷹派核心成員的幾名死黨悄悄遞了個眼色,禮部右侍郎林思言便輕咳一聲,出班奏道:「對於葉員該當如何處置,臣有一番見解,願奏於天子裁斷!」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814
發表於 2015-10-28 22:03:17 |只看該作者
第813章 道貌岸然


  朱翊鈞眉頭一展,讚許地看了林思言一眼,雖然還不知道他是個什麼態度,起碼這跑得不知所云的話題終於又算是回來了。朱翊鈞欣然道:「林卿有話只管講來。」

  林思言欠身道:「臣以為,葉小天在貴州固然有擅殺四大臣之罪,然則這四位土官目無朝廷,刺殺命官,挑起爭端,亦有不容寬赦之大罪。葉小天是在受到他們刺殺的情況下憤而反擊,方才殺人。

  方才首輔大人講,葉小天是情有可原,罪無可恕,依臣看來,他是罪無可恕,情有可原。故而對葉小天,臣以為,可貶其官,這也合乎我大明祖制。對於無為、犯過,而無極罪的土官,朝廷一向是以貶其官爵為懲的。」

  「臣反對!」跳出來的居然不是某一位迎合聖意的勛戚功臣,也不是專門跟行政官過不去的監察官,而是林思言同衙為官的禮部左侍郎高啟愚。

  高啟愚跟林思言一向不合,原因無它,只因他們兩個是競爭對手。高啟愚做左侍郎有年頭了,眼看著禮部尚書老邁,快要到了致仕的年齡,如果右侍郎之位虛懸,高侍郎就有極大可能上位,不提防半路跳出個林思言來。

  林侍郎比他年輕幾歲,但是精明能幹,官聲極好,而且官場人脈也不俗,通政司、兵部、都察院等幾個要害部門都有關係極為融洽的朋友,高侍郎深深地感受到了威脅,所以自從林侍郎進入禮部,兩人便明爭暗鬥,一刻也不消停。

  高啟愚躬身道:「罪無可恕,情有可原。情有可原,罪無可恕。堂堂大臣,在這殿堂之上,居然玩弄這些文字遊戲麼?葉小天有罪無罪?擅殺大臣就是有罪!擅用匹夫武力用諸於公事,就是有罪!

  就算他是迫於無奈,他事前可曾告發於官府?事後他可曾向朝廷請罪?以上種種。一樣也無,何也?蓋因此人同樣目無朝廷!說到底,葉小天與四位土官不過是私人恩怨,挾隙仇殺理當嚴懲。是故。臣以為,該當把他發配瓊州!」

  林侍郎冷冷地道:「四土官居心不良,屢下毒手,時撫台未曾上任,葉小天求告無門。予以反擊,有何不可?」

  高侍郎反駁道:「撫台不曾上任,還有阜台,阜台之上,還有朝廷,難道那貴州便是不法之地,只能任由他自行其事嗎?」

  林侍郎仰天一聲長笑,道:「貴州情形如何,高大人你不會不清楚吧?如果你要說那裡是法治之地,朝廷管得了那些跋扈的土官。那就是欺君罔上!土司自治其民,自統其地,自征其稅,自領其兵,儼然國中之國,葉小天一案,足可以看出該地土官是何等的目無朝廷!朝廷要加強對貴州的治理,改土歸流是唯一的良策!」

  嚴亦非捧起笏板道:「臣附議!」

  喬翰文也捧起笏板道:「臣附議!」

  吏部考功司郎中文竹生肅然道:「貴州是否改土歸流,牽一髮而動全局,臣以為。該徐徐圖之,不可操之過急。」

  太僕寺丞胡承嗣出班道:「文大人所言極是,我朝自太祖時起,就已開始經營貴州。所用之策時急時緩,因時因勢而定。今貴州無事,偶有不法,未涉叛亂,驟起刀兵,恐釀大變呀……」

  萬曆皇帝無力地扶住了額頭。他依稀記得,是要議葉小天之罪來著,後來好像發展成禮部左右侍郎互相攻訐,禮部的內鬥尚未戰出個結果,話題又變成了一項關乎朝廷的重大國策:改土歸流!這個淡扯到什麼時候才是頭?

  禮部高侍郎沉聲道:「諸位大人,皇上要議的是葉小天之罪!這改土歸流之事,還是先放一放吧!」高啟愚話音剛落,雲南道監察御史王留川長笑一聲,又跳了出來。

  禮部右侍郎林思言和都察院右都御史嚴亦非是好友,志同道合,同屬鷹黨。當然,鷹黨並沒有明確的政治綱領,也沒有開宗立派,只是為了概括這些人,由筆者歸納總結的一個名字,朝廷諸公並不知道他們這個小團體有些不為人知的「小秘密」,只知道他們私交甚篤。可僅此一樁就夠了!

  監察官們是反對嚴懲葉小天的,林侍郎也是認為應該從輕發落的。現在高侍郎和林侍郎唱反調,林侍郎和監察系統的二把手又是好朋友,御史言官們會站在誰一邊?

  王御史早就憋足了勁兒要表現一把了,只是林侍郎太會打岔,莫名其妙地就把話題引到了改土歸流上,現在高啟愚又把話題拉了回來,正好方便他出手。

  王御史捧笏向皇帝行了一禮,道:「皇上,四土官跋扈枉法,無視朝廷,害的是朝廷的百姓,動搖的是陛下的江山!葉小天憤而反擊,悍然殺死四個土官,宵小凜凜,震懾的是不法之徒,維護的是大明天下。縱然有先斬未奏之罪,難道應該嚴懲嗎?」

  不等皇帝回答,王御史身形一轉,便向高侍郎一指:「此人居心叵測,主張嚴懲葉小天,實有不可告人之目的。」

  高啟愚又驚又怒,道:「你胡說,我有什麼不可告人之目的?」

  王御史是語不驚人死不休,他冷笑一聲,又復轉向朱翊鈞,高聲道:「臣王留川,彈劾禮部左侍郎高啟愚,有謀反不軌之心!」

  「卟嗵!」高侍郎直接就跪了,把官帽一摘,跟方才內閣首輔申時行一樣,氣得肚子一鼓一鼓的,也只能耐心聽人彈劾。

  萬曆皇帝眼見他們互相攻訐,把這一場朝會變成了一場鬧劇,心中好不悲涼:「我老朱家的江山,就是找了這麼一批,在替朕管著麼?」

  可饒是他早知道這些御史有些喜歡誇大其辭,聽到謀反這麼敏感的事兒,還是不由提高了警惕。

  萬曆坐直了身子,沉聲道:「御史雖有風聞奏事之權,也不可無端誣陷大臣。高侍郎有何不軌之心,你若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朕絕不饒你!」

  王留川昂昂然道:「皇上,禮部左侍郎高啟愚主持南直隷鄉試時,曾出題《舜亦以命禹》,嘿嘿!誰是舜?誰是禹?高啟愚主持南直隷鄉試。是當時的首輔張居正指定的人選。此人居心不良,這是要勸進張居正做皇帝呀,他故意出此命題,測試士林民意。同時也是有所暗示,希望能明白其意又想鑽營的人勸進!」

  高啟愚都快氣哭了,他真想高呼一聲「冤枉」,可皇上還沒問他話呢,他什麼都不能說。把個跪在金鑾殿上的高侍郎氣得渾身哆嗦。萬曆皇帝再度轉向申時行。淡淡地道:「首輔以為,高卿有罪麼?」

  申時行一聽萬曆皇帝依舊稱高啟愚為卿,顯然是未曾因此怪罪,急忙說道:「王御史以此曖昧陷人死罪,若皇上信從其言,臣恐讒言將接踵而至,文字之獄,絕非太平王朝氣象!」

  萬曆皇帝微微頷首,申時行向他的同黨吏部尚書黎秋雨使了個眼色,倒底是官場上的老搭檔。黎尚書立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怒氣沖衝出場道:「王留川倚仗御史特權,讒言欺君,搆陷大臣,若不嚴懲,台諫官將肆無忌憚了!臣以為,當把王留川貶出京城,以作懲罰!」

  萬曆對這些人早已深惡痛絕,馬上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可還沒等他說話。都察院左都御史葉千尺和右都御史嚴亦非便不約而同地出班,跪倒,除冠,高呼起來。風聞奏事乃言官之權。皇上若準了黎尚書所言。從此科道萬馬齊喑了!」

  給事中王士性、御史李植雙雙跪倒,高呼道:臣王士性(李植)彈劾吏部尚書黎秋雨,阿附權臣之意,蔽塞朝廷言路!」

  有人彈劾就得免冠聽劾,高啟愚免冠聽罪還沒起身,吏部尚書黎秋雨又摘了帽子。在他旁邊跪下聽參了。萬曆皇帝怒極,忍不住正話反說,道:「諸御史所言有理,既如此,便罷了高啟愚的官兒,叫他回家養老去吧。」

  高啟愚聽得臉兒一白,他只是想跟林侍郎別一別苗頭而已,哪想得到會摻和進這麼多人、攪出這麼多事兒來?正懊惱間,首輔申時行怒了。

  申時行固然圓滑,可也不是毫無脾氣,高啟愚是第一個站出來附和他的人,又是堂堂一部侍郎,如果就這麼被御史們趕出京城,他這個首輔算是幹什麼吃的?

  申時行白眉一挑,袍袂一甩,「卟嗵」一聲就跪倒在地,擲地有聲地道:「高啟愚無罪!皇上若憚於科道,妄治其罪。臣自請除職,與高啟愚一同離開京城!」

  戶部尚書楊巍也是申時行一黨,馬上也撩袍跪倒:「臣自請除職,與申首輔、高啟愚一同離京!」

  內閣次輔許國、內閣大臣余有丁一見行政官和監察官之爭已經進入白熱化狀態,不能再袖手旁觀了,馬上也出班跪倒,高聲道:「御史王留川蓄意挑起朝臣不和,此非秉公履責,實是包藏禍心,臣以為,該免其官職!」

  萬曆皇帝微微眯起了眼睛,道:「嗯!依眾閣老、眾臣工之見,該懲罰王留川嘍?」

  一聽皇上話風似有答應的意思,剛剛才站起來的眾言官呼啦啦又跪了下去:「許國倚仗權勢,迫害言官,閉塞聖聽,應予嚴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金鑾殿上突然響起一陣聲震屋瓦的爆笑,一個個跪在地上做痛心疾首狀的大臣愕然抬頭望去,就見萬曆皇帝坐在御椅上縱聲大笑。朱翊鈞狂笑不止,笑到極至,還在御案上用力地拍了幾掌,直至笑出淚來。

  他的心中無比厭惡、無比悲哀:朝會,究竟是個什麼地方,真的是文武百官憂國憂民心關天下的所在嗎?袞袞諸公是些什麼東西?滿口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而我,我只是想要一個女人而已,卻被他們橫加指責!

  朱翊鈞大笑著站起來,在滿堂文武愕然的注視下向寶座屏風後面走去,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恣意狂放的笑聲依舊連連不斷地傳來。未幾,三德子便持著聖旨從乾清宮裡出來,出了宮,直奔驛館。

  萬曆徹底厭倦了被這些道貌岸然之輩像木偶般玩弄,比起這些人,葉小天反而不是那麼可憎了,朱翊鈞寧可放棄對他的懲治,也不願再面對那班人的嘴臉!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815
發表於 2015-10-30 22:21:38 |只看該作者
第814章 你升我降

  
  萬曆皇帝寫完對葉小天的處治意見,把朱筆一丟,仰靠在椅子上,緊閉雙目,一副心力憔悴的樣子。三德子知道皇上現在心情極度不好,不敢說話,趕緊上前捧過加蓋了禦印的聖旨,一溜煙地跑了出去。
  
  萬曆此刻心中無比的疲憊與厭倦,既有對大臣們的厭倦,也有對他自己的厭倦。每日裡,雞尚未啼,他便已起,月朗星稀,方才入睡,如此辛苦,究竟圖的什麼?
  
  借著葉小天一案的由頭,所有的人都在兜售著他們個人的算計,這令朱翊鈞無比的噁心,他寧願放棄對葉小天的追究,也不願再被這些面目可憎的「高尚者」利用此事來大做文章。
  
  過了許久許久,朱翊鈞才吐出一口濁氣,眼睛緩緩睜開,忽然便是一愣。在他面前跪著一個人,這個人本來絕不應該出現在他面前的。這個人居然是徐伯夷。
  
  由於是在自己宮裡,身邊宮娥太監無數,再加上剛到晌午,陽光明媚,滿室清明,朱翊鈞竟然沒有產生一絲恐懼,或許他現在了無生趣的心態也有一定的影響。
  
  他只是愕然看著徐伯夷,驚訝道:「小白?你不是……你還活著?」
  
  旁邊引著徐伯夷進宮的那個太監叫孫暹,近前一步,正要向皇帝說明他乍遇徐伯夷的情況,徐伯夷已經哀嚎一聲,膝行幾步,一把抱住了萬曆的大腿,放聲大哭道:「皇上。奴婢險些被人活活打死,皇上要為奴婢做主啊!」
  
  萬曆奇道:「你怎生活了過來?三德子不是說你已氣絕。運出宮去掩埋了麼?」
  
  徐伯夷號啕道:「是!奴婢命大,當時只是閉了氣,後來悠悠醒來,也虧得那棺木釘得不牢,上邊覆的土也不重,奴婢就爬了出來。京城宵禁。奴婢不敢胡亂走動,天明這才回來。」
  
  徐伯夷不說有人盜墓,是有私心的。古人大多相信命運的存在,如果一個人逢必死之局而不死,別人一般都會認為此人命格極強,是有大氣運加身的人。
  
  如果他被人打得閉過氣去而不死,埋進墳地還是不死,這命格該有多強?誰也不願意和厄運纏身的衰神做朋友,皇帝若相信他命格硬。必然也會對他另眼相看的。
  
  一旁孫暹欠了欠身,嘿嘿笑道:「人閉了氣,總還是有細微呼吸的。三公公也是心糙了點兒,居然都沒發現。險些就把小白活埋了呢。幸虧三公公不只心糙了點兒,這錢財上面也摳門了點兒,一個奄奄一息之人,居然能踢開棺木,挑起浮土,從墳裡爬出來……」
  
  孫暹的風涼話兒還沒說完,就被萬曆狠狠地瞪了一眼。孫暹馬上乖巧地道:「奴婢多嘴。」
  
  可他卻知道,皇上雖有嗔怪之意,其實還是聽進去了。萬曆皇帝自己在錢財上是挺摳門兒的,但他卻極為不喜歡摳門的人,而且作為主子,他也不喜歡刻薄寡情之人。
  
  今日的讒言或許動搖不了三德子什麼,可他也是原本東宮舊人,常在御前行走的人,有的是機會上眼藥,所謂積毀銷骨、眾口鑠金,總有一日撼動三德子在御前的地位。
  
  宮裡的太監是分派系的,萬曆為太子時的東宮系就是其中目前最強大的一派,而在東宮系中又分兩派,魏朝、孫暹、王安等人是一派,三德子則是另一派,兩派之間也是明爭暗鬥。
  
  萬曆轉向徐伯夷,道:「你說。」
  
  徐伯夷訥訥地道:「沒……沒啦。奴婢蘇醒過來,就……就爬出墳地,挨到天明才趕來宮裡。奴婢的腰牌已經沒啦,本來進不了宮,幸虧孫公公路過,聽聞奴婢的哭訴,才把奴婢帶進宮來。」
  
  萬曆緩顏道:「你為朕吃了苦頭,朕會記在心裡。先下去好好休息吧,嗯……你就撥在孫暹手下做事好了。」
  
  孫暹是萬曆的心腹之一,主掌禦馬監,地位僅次於三德子的司禮監,徐伯夷原在司禮監,但只是打雜的太監,現如今撥到孫暹名下,是萬歲爺親口差遣,自然不可能還當打雜太監,徐伯夷驚喜若狂,連忙謝恩。
  
  徐伯夷跟著孫暹出來,趕緊又巴結迎合了幾句。孫暹覺得此人能以一個半路出家的野生太監身份,毫無助力卻爬到御前,顯然是個伶俐可用的人才,把他攬為己用,對付三德子時便得了一個得力助手,所以對他很和氣。
  
  孫暹道:「你身上還有傷,好生歇息幾日吧。回頭咱家叫人給你另行安排住處,再給你送些上好的跌打藥,歇個三五日,待身子痊癒了再做事也不遲。」
  
  「謝公公恩典!」
  
  徐伯夷答應一聲,送了孫暹離開,便回了自己住處。他死後,所攢餘財俱都被同室的幾個打雜太監瓜分了,不過人家既然還沒死,就不好把人家的錢財據為己有了。
  
  尤其是,徐伯夷現在已經在禦馬監做事,來日必有職司在身,那些打雜太監哪敢得罪,不但乖乖把自己分走的錢財送回,還加倍償還,免得招他嫉恨,如此一來,徐伯夷倒是小發了一筆。
  
  徐伯夷收了銀子,孫暹派的小太監也到了,領著徐伯夷到了禦馬監管事太監們所住的院落安頓下來,徐伯夷重又領了穿宮腰牌,便直奔後宮門。
  
  李進忠還等在宮門外,他等的時間已經很久了,其實心中已經漸漸絕望。那死太監若進了宮便不再理會他這個掘墓盜墳的大恩人,他也毫無辦法,既不能告官,也不能闖宮。
  
  若擱在平時,他早就走了,只是今天他實在無法走。因為他的債主就在不遠處盯著他呢。說來也是冤家路窄,李進忠今日跟徐伯夷到了皇城附近,就被他的債主盯上了。
  
  這幾天對方索債甚急,原定的就是今日交清所欠的錢款,所以昨夜李進忠才不避忌諱,夜盜太監墳。今天他被人堵在路上,好說歹說再有徐伯夷這個真太監一旁作證,債主才放過他,不過還是一路跟了下來,像李進忠這種潑皮大多無家無業,真要逼急了大不了一走了之,他們可不敢冒險。
  
  李進忠正感到絕望的時候,忽然看見一道人影從宮裡急急走出來,那人正是徐伯夷。徐伯夷來到李進忠面前,李進忠驚喜地道:「公公真是一諾千金,我還以為……以為你不出來了呢。」
  
  徐伯夷有舉人功名,又曾做過一方縣丞的人物,雖然道德惡劣,卻也不會做出這等對一個潑皮失言的醜事,聞言只是淡淡一笑,道:「些許錢財,只是身外物罷了,某豈會失言。」
  
  徐伯夷把銀子往李進忠手裡一遞,道:「不管如何,你是救了咱家的性命,哪怕是誤打誤撞,這個是咱家的謝禮,你拿著吧。」
  
  李進忠握著銀子,感激地道:「小的幹的本是見不得人的勾當,公公便是不理會小的,小的也沒話說,公公如此仗義,小的實在是……,啊!還未請教公公尊姓大名?」
  
  徐伯夷幽幽地道:「一個令祖宗蒙羞的殘缺之人,還敢談什麼尊姓大名,你就叫我余公公吧!」
  
  李進忠恭敬地道:「不知公公在宮中何司高就?」
  
  問到這一點,徐伯夷微微露出一絲矜持的傲意:「禦馬監!」
  
  徐伯夷把袍袖一甩,雙手往身後一背,昂昂然地向宮中走去。此刻,他已經是一身禦馬監的管事太監袍服,宮門兩側那些盔明甲亮、威武不凡的將士紛紛向他欠身行禮。
  
  尋常太監當然是沒有這種待遇的,但禦馬監不同,哪怕不是大太監,只要有些職司在身,且是禦馬監的人,那士兵就相當的巴結,因為禦馬監是掌兵的。
  
  在宮中十二監裡,最重要的就是司禮監和禦馬監。司禮監代皇帝審批閣票,與內閣出柄機要,實為內相。禦馬監與兵部及督撫共執兵權,實為內廷樞府。
  
  同時禦馬監還要管理草場和皇莊、經營皇店,與戶部分理財政,是明廷的「內管家」。另外,東廠隸屬司禮監,西廠隸屬禦馬監,同時達到宦官內部的一種均衡,權柄不可謂不重。徐伯夷現在在禦馬監做事,有資格驕傲。
  
  李進忠瞧見徐伯夷威風凜凜的樣子,心中油然升起一種羡慕之意。男兒在世,誰不想大權在握?他扭頭看看,債主還在街對面守著,手中這錠銀子也就勉強還上賭資,今後還是一個坊間廝混的苦哈哈,說不定哪一天就死在陰溝裡。
  
  李進忠忽然一咬牙,高聲喊道:「余公公留步!」
  
  徐伯夷愕然回頭,就見李進忠雙膝一跪,朝著他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高聲道:「求公公恩典,引薦小的入宮吧!」
  
  此時,三德子剛剛趕到館驛,對葉小天宣讀了皇上的聖旨便揚長而去。葉小天起了身,夏瑩瑩便從花廳裡跑出來,急不可待地問道:「小天哥哥,皇帝說什麼了?」
  
  葉小天微笑道:「我們可以回家啦!」
  
  「真的?」
  
  夏瑩瑩聞言雀躍不已:「皇上不找你麻煩了?」
  
  葉小天「哼哼」兩聲,挺起胸膛道:「我是誰?」
  
  聖旨被他悄悄地卷了起來,那行「即日貶為吏目,仍領臥牛山軍民」的大字被二龍戲珠的黃綾掩了進去。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816
發表於 2015-11-1 21:41:10 |只看該作者
第815章 霸道村長


  力敵九五至尊的堂堂天子,搶回自己心愛的美人兒,一連殺死四方土司卻仍能安然無恙,在大多數人眼中,葉小天絕對算是一個人生大贏家了,但夏瑩瑩並不屬於大多數人。

  葉小天獲得的一切好處與勝利,在她看來都是應該的,都是天經地義的,而他哪怕吃上一點小虧,那都是天道不公。所以,葉小天沒有對她說出自己受到的處理結果,免得這丫頭憤憤不平,再惹出什麼事端來,現在的結果對他而言已是最好的結局。

  葉小天被貶為吏目了,從臥牛長官司長官,貶成了土州四等官吏中最低一等的土吏目。土吏目是從九品的官,也可以世襲,其實有點像是邊遠山區的一個村長或者寨主,只不過是官方承認了其身份的村長或寨主。

  不過對葉小天來說,他實際控制的地盤和兵馬沒有變化,叫什麼官並不重要。田家還是宣慰使呢,其地位遠在土知府之上,實力不如人的時候,還不是要被人凌駕其上?

  土官統治的地方,拳頭才是硬道理,只要他的拳頭夠硬,就算只是一個小小吏目,在各方豪傑面前一樣可以頂天立地。

  三娘子在葉小天一案塵埃落定後便要啟程返回草原了,做為草原事實上的女王,她不能久耽於中原,尤其是草原部落間的明爭暗鬥比中原更甚,她的地位遠不及大明天子之於帝國般穩固,就更不能久離中樞了。

  葉小天和夏瑩瑩一直送到十里長亭。他們一在南一在北,彼此的身份又特殊,此番一別,正常情況下一輩子都不可能再有相見的機會,此一別離無異於永別,想至此處,瑩瑩不免熱淚盈眶,三娘子雖是女中豪傑,胸襟氣魄不讓鬚眉。瞧見瑩瑩這副模樣,眸中也不禁溢出淚光來。

  這廂依依惜別的時候,喬翰文、嚴亦非、黨騰輝、宇無過等人也濟濟一堂,正在總結著這場戰役的得失。

  喬翰文侃侃地道:「言官御史。國之耳目,固然不可或缺,然今之科道,只知坐而論道,禁中清談。於國於民實無益處。他們此番受到挫折,能稍抑氣焰,不是壞事。

  至於內閣諸公,過於圓潤了,尤其首輔,首鼠兩端,殊為可鄙。天子厭惡言官們聒噪,故意偏袒之,言官們定然不會善罷甘休,來日重整旗鼓。首輔大人必成眾矢之的!」

  喬翰文這番話可謂一針見血,旁觀者清,他看的非常準確。用不了多久,首輔申時行就會因為被言官們盯上,時不時便上一本彈劾他,搞得申時行疲於應付,深感如此下去早晚必被言官們抓住把柄往死裡整治,乾脆激流勇退,告老還鄉去了。

  黨騰輝笑道:「因循守舊者、尸位素餐者,便是統統去掉又有何不好?我觀天子。因內閣與科道之爭有些心灰意冷,此役之後鋒芒必然有所收斂,如此甚好!」

  明代文官將「存天理,滅人慾」的理學奉若神明。其虔誠與狂熱與中世紀歐洲的傳教士們相仿,除了四書五經,他們鄙視一切知識,除了科舉進士,他們鄙視一切人才。

  對於天子,他們理想中的皇帝也只是一個政權的象徵和精神領袖。在他們文官對掐的難解難分的時候偶爾扮演一下仲裁者的身份就好,他們需要的是一個垂拱而治、無為而治的「明君」。

  雖然他們舞文弄墨時也會稱頌緬懷秦皇漢武、唐宗宋祖,但是他們絕不希望自己的皇帝變成那樣的一位統治者,朱元璋、朱棣那樣雄才大略的皇帝他們不喜歡,明武宗朱厚照那樣不循常規、喜歡冒險的皇帝他們同樣不喜歡。

  所以黨騰輝才笑吟吟地說出「皇帝心灰意冷,鋒芒有所收斂」的話來,並非他大逆不道,而是在他看來,這才是真心的為皇帝好。皇帝從此能無為而治,那才是他們的良苦用心發揮了效果。

  宇無過道:「葉小天不日就要返回貴州了,我們此番為了替他解圍煞費苦心,希望他不會辜負我們,此去對葉撫台能有所幫助。」

  兵部尚書喬翰文撫著鬍鬚思索片刻,緩緩地道:「老夫想法有所轉變!」

  喬翰文儼然是鷹黨之領袖,他這麼一說,眾人目光頓時望來,宇無過道:「不知喬老有何想法?」

  喬翰文道:「葉小天面對天子之威猶敢負隅相抗,桀驁之性可見一斑。此等人物不好駕馭啊,一個不,被他惹出塌天大禍,恐怕會弄巧成拙,讓葉龍潭陷入被動。」

  林思言若有所思地道:「可是若想讓他配合我們,就不能讓他蒙在鼓裡。尚書大人的意思,難道是說該把我們的意圖對他坦誠相告,從而得到他的配合?」

  喬翰文微微一笑,道:「他是世襲土官,與我等絕難達成共識的,安能實言相告?不過,只告訴他一半卻也無妨,如此一來,或可彼此呼應,不致有什麼失控。」

  嚴亦非點點頭道:「喬老所言甚是,我們不妨把朝廷意圖對付播州楊應龍的打算透露給他。反正等葉龍潭那邊準備妥當後,他也會看清楚朝廷的意圖。此子不是甘居人下之輩,如今他已得罪了大部分的土官,又觸怒了天子,舉目茫茫,除了我們,絕無援手,相信他不會拒絕的。 」

  眾人紛紛點頭稱是,林思言欣然道:「林某與葉小天曾有數面之緣,還算有點交情,這件事就交給我去辦吧。」

  ※※※※※※※※※※※※※※※※※※※※※※※※※※※※※※※

  葉小天衝冠一怒的時候,銅仁、石阡兩地局勢也正發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

  田妙雯整治葉小安,震懾葉小天成分複雜的部下之後,立即前往于家寨拜會了于珺婷。誰也不知道這兩個慧黠如狐的女子究竟商量了些什麼,但田妙雯離開于家寨後,于珺婷馬上返回了銅仁府。

  沒多久,于家兵馬便不聲不響地被她秘密調遣到了銅仁城左近。張雨寒已經同葉小天撕破了臉,自然早已有所防範,偷襲是無法成功的,但于珺婷這一次本就沒用什麼陰謀詭計,在她驅逐了于撲滿和于家海這兩個腦有反骨的親叔父後。于家已經統一,她已不必凡事隱忍,處處憑智略周旋。

  于珺婷擺出堂堂正正之兵,正面向張家發動了進攻。雙方戰到如火如荼時。田妙雯兵出臥牛山,以迅雷不及之勢殺至銅仁城,在張雨寒背後狠狠捅了一刀。張家立即兵敗如山倒,張雨寒本人敗走展家堡,在展家組織起了「流亡政府」。

  臥牛山正面戰場上有展家和曹家還有並不安份的楊家。本來是絕不可能抽調兵馬去對付張家的,但也正因為絕不可能,所以她的冒險大獲成功。當展家和曹家發覺臥牛山內部空虛,想大舉出兵攻陷水銀山、老驥谷,直搗臥牛嶺時,田妙雯已然揮師回朝,稍縱即逝的戰機已然不再了。

  至此,葉小天一統銅仁府,銅仁除了葉派勢力,再也沒有第二個強有力的聲音可以與之抗衡。主宰銅仁近五百年的張家如今只剩下幾個嫡系後裔躲在展家苟延殘喘。

  不過,曹展聯軍雖然未能抓住戰機攻佔葉小天的老巢,卻也並非全無收穫,正面戰場上他們雖然沒有占到便宜,在策反離間上卻取得了成功。

  石阡楊家對葉小天本就是迫於武力,不得不俯首臣服,葉小天被押解京城後,楊家的遺老遺少們便蠢蠢欲動起來。

  田家已經偵察到這方面的情報,田妙雯也專門派人提醒過格哚佬要小心提防。但是這位老寨主玩弄心機哪裡是這些山外人的對手,楊家遺族在降低他的戒心後突然發難。以死士偷襲,重傷了他。趁格哚佬重傷,群龍無首之際,舉族逃往展家堡。

  此時田妙雯剛剛解決銅仁張家。率軍回返,挾大勝之銳擊敗了曹展聯軍,卻因長途跋涉,筋疲力盡,無力更進一步,奪回舉族西遷的楊家人馬。眼睜睜地看著曹展聯軍護著楊家全族順利退回了展家堡。

  格哚佬被送回臥牛山養傷,誰來鎮守楊家堡呢?葉小天手下此時能夠獨擋一面的大將還太少,各地慕其名望有心前來投奔的人因為葉小天尚在京師吉凶未卜,暫時也還處於觀望狀態,田妙雯捉襟見肘,只好把于撲滿和于家海兩兄弟派去守楊家堡。

  楊家堡此刻雖然成了一座空城,但這裡的地勢非常重要,守住此處,曹展聯軍在打下楊家堡前就無法對水銀山和老驥谷發動攻擊,來日一旦反攻,楊家堡也可以變成臥牛嶺主動進攻的橋頭堡。

  當然,目下無論是實力還是士氣軍心,都不容許臥牛山發動反攻,田妙雯所做的是全力穩固內部、製造反攻條件,一切準備都是為葉小天而設,只等他安然返回,便可一聲號令,風雲再起。

  要穩定內部,翦除張家這個心腹大患只是第一步,還需要有充足的糧秣輜重才能支持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臥牛嶺剛剛建立,族人都是從山中遷出,這方面的儲備遠不及山外土族,糧秣輜重更顯重要。

  其他銅仁土官們只要做到俯首貼耳也就行了,根本不能指望他們出兵相助或是貢獻錢糧。好在蠱教千年積蓄,又掌握著一座金礦,錢並不成問題,他們所需要的只是把這錢變成糧食、甲冑、兵器和藥材。

  但……有時候想花錢也並不是你想花就能花出去的。他們要採買儲備的東西除了糧食和藥材,無一不是朝廷違禁之物,這時大亨便起了作用,所需一切甲冑、箭矢、兵器,全靠他出面從一些秘密渠道高價購買,再運回臥牛山。

  如此一來,葫縣這條進出貴州的唯一通道也發揮了大作用。葉小天先前對葫縣的苦心經營派上了用場,如今的葫縣縣令白泓畏葉小天如虎,絕對不敢刁難,再有李雲聰、周班頭等人照應,羅李高車馬行負責運輸,一切非常順利,大量軍需物資因此而源源不斷地輸往臥牛山。可誰知,在連續幾次順利地採買運輸後,突然出了大事故。

  一開始,大亨只是少量採買,運作熟練後,他才加大了採買力度,一次性購買了足以支撐臥牛山兵馬連續作戰兩個月的軍需物資,這筆物資所花費的錢財即便對擁有一座金礦的蠱教來說,也是極龐大的一筆支出。可誰知,就是這樣一筆龐大的軍需物資,突然不翼而飛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817
發表於 2015-11-2 23:28:23 |只看該作者
第816章 反擊

  
  山腳下,紡織娘的「軋織」聲交織成一片,一輪弦月籠在薄薄的雲層中,滿地清輝。草地上紮著六七頂帳篷,週邊的帳篷呈梅花狀,正好把中間的兩頂帳篷保護在中間。
  
  中間兩頂帳篷中的一頂視窗,還有微弱的燈光露出來,主人顯然還沒有入睡。清淡的月光下,已經熄了燈火的另一頂帳篷裡忽然鑽出一隻黑影,大小如狼,可看那纖細的腰身又似一隻狐狸,它悄悄地接近還亮著燈的帳篷,忽然一頭鑽了進去。
  
  葉小天正坐在燈下有一口沒一口地呷著茶。離開京城的前夜,禮部右侍郎林思言突然微服造訪,這令葉小天大為驚訝,但林侍郎緊接著說的話更是令他大吃一驚。
  
  葉小天一直以為朝廷對楊應龍沒有戒心,卻不想朝廷不但早就清楚楊應龍的野心,而且早就在佈局防範。四川巡撫李化龍、貴州巡撫葉夢熊,這一龍一熊南北夾峙,已經開始為播州布下一張天羅地網。
  
  林思言告訴他,只等楊應龍反意一露,朝廷就會予以沉重打擊。但,戰端一開,必然生靈塗炭,如非得已,朝廷還是希望能以最小的代價來解決此事。
  
  所以,朝廷很重視葉小天,林思言希望他能利用土司的身份配合朝廷剷除楊應龍。比如利用他是土司一員的身份,刺探楊應龍的底細,利用他是土司一員的身份,瞭解貴州大小百余位土司中有哪些是楊應龍的死黨。
  
  再比如,在李化龍和葉夢熊整合內部完畢,開始對楊應龍進行合圍的時候,配合朝廷官兵行動,還可以利用他的土司身份,盡可能地說服當地土司們忠於朝廷,協助平叛。
  
  作為回報,朝廷會在一定程度上默許他一些肆意妄為的做法,在他擴張臥牛山領土和勢力的時候,給予一定的便利和支援。葉小天聽得怦然心動,幾乎是毫不猶豫就一口答應下來。
  
  從古至今,生意做到富可敵國的,莫不與朝廷有著最密切的關係;能成為一方霸主的,莫不與朝廷有著最密切的關係;能成為與國同休的世家的,也莫不與朝廷有著最密切的關係。
  
  紅塵世界,你想飛黃騰達,就離不開這個掌握著最高權力的龐然大物。葉小天迄今為止,真正牢牢控制在手中的只有臥牛山一席之地。雖說他在銅仁混得風生水起,但那是因為他沒有侵犯銅仁眾土司的領地。
  
  他試圖依託銅仁進侵石阡,結果如何?楊家、展家、曹家反應之激烈,已然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可是如果不擴張領地,他憑著初出茅廬的銳氣,或可風光一時,但葉氏後人必定泯然眾人。
  
  依照葉小天最樂觀的估計,在他有生之力不遺餘力地擴張,且不會遭遇大的挫折的話,他可以在三十年後擁有像之前的銅仁張氏一樣大的領土,至於想繼續擴張,成為四大天王級別的人物,那根本就是癡心妄想了。
  
  因為,那不僅需要幾世的積累,還需要外部的機緣打破貴州現有的政治格局,葉家才有可能脫穎而出。否則作為土司集團的一員,做為這張土官之網的一環,不可能跳得出去。
  
  但是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把朝廷置於其外的考慮,一旦朝廷置身其中,且能利用得好的話,滄海桑田將旦夕可變。葉小天這一路都在認真思索如何利用好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所以雖舟車勞頓,歇息下來時也在緊張考慮。
  
  帳簾兒一掀,夏瑩瑩小狗狗似的鑽了進來,葉小天忽有所覺,還不等看到她,便是一笑。
  
  外邊雖然只在周圍紮了五頂帳篷,但明裡暗裡保護他的人可不僅限於那五頂帳篷中的勇士,能夠悄無聲息鑽進他帳子的只有一個人,自然就是夏瑩瑩夏大小姐。一路之上,葉小天的侍衛們已經見慣了這種把戲,所以但凡見她悄悄爬過來時,都只當她是空氣。
  
  「又偷偷鑽過來!」
  
  葉小天笑著迎上去:「小心叫伯母看見,我好不容易才裝出來的形象,可就全毀在你手上啦。」
  
  夏瑩瑩從地上爬起來,俏巧地白了他一眼,道:「沒良心,人家也困的狠了,可還是強撐著等娘親睡了才來看你,你還這樣說人家。那人家回去好了。」
  
  夏瑩瑩說著作勢要走,葉小天一把拉住,將她扯回了自己懷抱,俯身欲吻。夏瑩瑩佯嗔地扭過臉兒去,負氣道:「不親不親,人家……」
  
  她一句話還沒說完,一枝冷箭嗖地一聲穿透帳篷,射了進來。那箭力道極為淩厲,穿透厚重的帳幕,依舊勁道十足,應該是可貫重甲的弩箭。這枝勁矢好巧不巧地,正好擦著二人的臉頰射過去,矢尾在葉小天臉上擦出一道血線。
  
  夏瑩瑩勁風刮面,嫩頰生痛,扭頭看見葉小天模樣,不禁驚叫起來。
  
  「噤聲!」
  
  葉小天急吼一聲,一把抱住夏瑩瑩,便貼地滾開……
  
  ※※※※※※※※※※※※※※※※※※※※※※※※※※※※※
  
  「究竟是怎麼回事?」
  
  羅李高車馬行裡燈火通明,大亨陰沉著臉質問孫偉暄。
  
  已然成家立業、有妻有子的大亨,在葉小天面前依然還是一副嘻嘻哈哈不甚著調的模樣,但是在他的部下面前,卻早已樹立了上位者的威嚴。
  
  羅李高車馬行的大管事孫偉暄跪在大亨面前,滿面愧色。他雙手撐在,虯結賁張的臂肌繃起如岩石,顯然在強抑憤怒,那英俊的時常掛著一縷微笑的臉龐帶著扭曲的恨意,重重頓首道:「屬下無能,把唐漢三、顏水圳當作好兄弟,誰料他們卻被展家重金收買,居然背叛了東家……」
  
  孫偉暄「呼呼」地喘了兩口大氣,恨聲道:「屬下已經派人四處打探他們消息,還請高李兩位少寨主發動山寨人馬搜尋,他們攜帶著大批輜重,絕逃不遠的。」
  
  唐漢三和顏水圳是羅李高車馬行的兩個管事,當初和孫偉暄一樣,都是普通的夥計,因與孫偉暄交好,孫偉暄得大亨重用後,他們二人也跟著飛黃騰達起來。
  
  現如今大亨的生意主要是做商鋪,而高李兩位少寨主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所以這車馬行實際上是完全由孫偉暄來主持了。羅李高車馬行已經成了這條驛路上相當知名的一家車馬行,生意繁忙,孫偉暄一人哪裡忙得過來,那唐漢三和顏水圳便成了他的左右手。
  
  照說,羅李高車馬行也沒虧待了他們,給他們的薪水是很豐厚的,但是展龍付出的代價更高,財帛動人心,居然說服這兩個人橫下一條心,投靠了展家,由他們護送的這批物資連人帶貨消失得無影無蹤。
  
  大亨重重地一拍桌子,喝道:「糊塗!他們需要把物資運走麼,只消把那些輜重一把火付之一炬,就達到目的了!」
  
  孫偉暄額頭冷汗涔涔而落:「屬下該死,屬下願以死謝罪!」
  
  這批物資是羅李高車馬行承動的,雇主是臥牛長官司。羅大亨和葉小天是兄弟,人家追不追究是一回事,但是依照行規,羅李高車馬行收了重金為人運輸這批貨物,貨物不但丟了,而且是車馬行的人監守自盜,必須得全價賠償,這是江湖道義,否則就算臥牛長官司看在葉小天面子上不追究,羅李高車馬行也不用開了,因為牌子已經砸了。
  
  孫偉暄當然明白其中利害,東家如此信任,他卻害得東家要傾家蕩產,如何不羞慚得無地自容。孫偉暄一言說罷,伸手便探向腰間,扣住刀柄用力一抻,反手便把鋒利的刀刃橫向自己的脖子。
  
  「當」地一聲,華雲飛適時劈出一刀,刀尖點在孫偉暄的刀刃上,在他頜下刮出一道血痕。
  
  華雲飛冷冷地道:「你一死,便能解決車馬行的問題了麼?這條驛路你最熟、唐漢三和顏水圳兩人你也最熟,能否找到他們,就靠你了!」
  
  羅大亨道:「不錯!那麼大的一筆軍需輜重,如果他們付之一炬,一定會被人發現。現在並無人發現何處火起,可見他們並不想把那筆物資燒掉,這樣的話,你還有將功贖過的機會!」
  
  這批物資是臥牛嶺採買的最大一宗物資,一旦落到敵方手裡,就是此消彼漲,實力對比立即易勢。而且這筆物資耗費了大量金錢,對擁有一座金礦的蠱教來說也是不容忽視的一筆財富。就是有座金礦,也得大浪淘沙,才淘得出金子不是?
  
  尤其令人頭痛的是,臥牛嶺採買的這批物資中除了不少藥材,還有大量軍需物資,箭矢、刀槍、甲胄,甚至還包括火藥,這都是見不得光的東西,賣家手裡也沒有多少存貨,這次出了高價一次購入,如果失去,就算能馬上再拿出一筆錢,賣家也未必有貨賣給他們了,這樣的話在與展曹張楊四家聯軍的對抗中,必然會吃大虧。
  
  打仗,可不僅僅是憑著士氣戰力往上堆人,軍需輜重在其中起著相當重要的作用。不過這些物資都是違禁品,白泓白知縣可以看在葉小天面上裝聾作啞扮不知道,卻不可能派遣人手、設立關卡去幫他們追查「黑吃黑」的案子。
  
  他們無法報案、立案,只能動用自己的力量,無形中就為查清這批物資的下落增加了許多難度。
  
  華雲飛的雙眉劍一般揚起:「既然他們不捨得把這批輜重燒掉,那就一定會運走,要想運走不外乎水陸兩條路。我們一邊查、一邊堵,只要他們不懂得五鬼搬運,我就不信他們插翅而飛!」
  
  「我明白了!」
  
  孫偉暄臉上露出毅然的神情,對羅大亨道:「東家放心,屬下一定查到他們的下落,追回被擄的物資!如果辦不到,情願提頭來見!」
  
  孫偉暄向羅大亨重重地磕了一個頭,霍地站起身來,大踏步地走了出去。孫偉暄走出羅李高車馬行的正堂,抬眼看了看天邊那輪弦月,眸中忽然詭譎地露出一絲比那月光更加清冽的光芒。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818
發表於 2015-11-4 19:11:16 |只看該作者
第817章 撲朔迷離


  葉小天抱住夏瑩瑩貼地急滾,但一枝弩箭還是正中他的小腿,頓時痛澈入骨。

  其實葉小天若是沒有貼地急滾,這一箭反而未必會射中他,因為他們是在帳中,刺客根本看不到他們的位置,只能大致估摸著可能的所在發箭急射,所以好巧不巧的葉小天自己湊了上去。

  不過,身在局中,如何能準確判斷對方的箭矢是否能命中自己?一旦箭矢臨體,再想躲避已不可能,沒有人能有那麼快的速度,葉小天沒有別的選擇,臥倒在地安全性畢竟更高一些。

  他的反應極快,抱住瑩瑩貼地一滾,馬上捲向帳邊。帳中若是有人,活動區域必然以帳子中間位置居多,很少會緊貼帳圍子,葉小天已從箭矢射來的角度判斷出對方是從山上發射的弩箭,居高臨下,無死角發射,避到帳圍子邊上安全性高些。

  葉小天避到帳圍子邊上,馬上忍痛奮力扯過沉重的氈毯,蓋在他和瑩瑩身上,有了外邊厚厚一層氈帳,再加上身上的地氈,就算再有勁矢射中他們,經過這兩層阻隔的緩衝,也不致要了性命。

  「山上的守衛必然被解決了,一定是曹展張楊派來的人!」葉小天一邊忍痛輕拍瑩瑩的後背,安慰她鎮定,一邊急急思索。

  他既然在山腳下紮營,山上當然要派有守衛,因為那是進可攻、退可守的一處要害所在。這片山坡上沒有密林可以藏身,饒是如此,葉小天派在山上警戒的也有八人之多,除非八人同時斃命,但有一人及時發出警訊,他也不會如此狼狽。

  而他對手下的忠心也是絕無懷疑的,要知道這些人都是他從山裡帶出來的,從山裡帶出來的人不見得就一定不會被世俗繁華所誘惑,從而失去原本的信仰與忠誠,但是絕不會這麼快就墮落。而且他們一直集體活動,縱然有人想打他們主意,也絕不可能私下接近、收買。

  那麼,就只有一種可能:八個人全軍覆沒了。而且是無聲無息地全軍覆沒!雖說山上平坦。並非叢林,這八個人其實無法發揮他們擅長的叢林做戰的本領,可是能無聲無息將八個侍衛全部幹掉,來敵顯然極其不凡。

  「保護大人!」

  外面侍衛們怒吼起來,暗夜之中。敵人又是居高臨下地使用遠程武器,他們是很吃虧的,但是他們毫無懼色,立即全力撲向葉小天的營帳,一排武士護住大帳,一排武士舉起大盾向山坡上發起反擊。

  葉小天大吼道:「收縮防禦,不必反攻,以靜制動!」

  侍衛們忠心耿耿,不畏生死,葉小天卻不想讓他們白白送死。對方已經佔據優勢,如果強攻上山,恐怕得犧牲一半的侍衛,對方能無聲無息地幹掉八個守在山上的侍衛,不知在上邊還有多麼陰險的部署,一旦反攻上去,傷亡必大,如今唯有以靜制動才是上策。

  好在對方也只能打個出其不意,既然沒能殺了他,雖然占了先機和地利。在重重防禦之下,也不可能再殺了他。葉小天要等對方按捺不住主動進攻,這才能搶回主動。

  臥牛山勇士對葉小天的命令視同法旨,完全是不經大腦的盲目順從。是以葉小天一聲令下。他們立即向大帳處收攏,用大盾架設防線。

  「哎呀!我娘!娘,你怎麼樣啦?」瑩瑩驚魂稍定,忽然想起母親,不禁焦急起來。她還不知道葉小天小腿上中了箭,這一掙扎。碰到葉小天腿上的箭矢,痛得葉小天悶哼一聲,登時冷汗滾滾。

  「呀!你受了傷,你傷在哪裡,重不重?」瑩瑩嚇得花容失色,帶著哭音兒問道。

  葉小天道:「我沒事,不必擔心!伯母,千萬莫動,伏地躲避!你們要護住夏伯母!」

  夏夫人的聲音在嘈雜的吶喊、叫罵聲中傳來:「老身沒事,瑩瑩,千萬不要亂動。」

  對方顯然是下過一番功夫的,他們知道哪具帳篷中住的是葉小天,所有的箭矢都是向葉小天這邊集中的,夏夫人被吶喊聲驚醒後,馬上就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雖說夏夫人不懂武功,可她的閱歷又豈是瑩瑩這等爛漫少女所能比擬的,馬上便鎮定地翻身落地,把床榻反覆在了自己身上,根本不用擔心自高處射下的箭矢。

  葉小天和瑩瑩聽到她的聲音這才安定下來。葉小天定了定神,又吩咐道:「護住大帳後,分派兩路人馬,從左右兩翼緩緩登山!敵暗我明,步步為營,不可冒進!」

  外邊沉聲答應一聲,侍衛統領立即依照葉小天的吩咐開始分派人馬。

  山坡上,黑黝黝一方岩石旁,立著幾道人影,他們身著黑衣,面蒙黑巾,與岩石混然一色,完全看不出形跡。

  「公子,他們派人從兩翼摸上來了。」

  「撤!」

  「公子,現在還不能確定他究竟死是沒死,我們……」

  「機會,永遠都有!」

  言猶在耳,那被稱為公子的黑衣人已經飄然遠去。古有劍俠空空兒,一擊不中,遠遁千里。這黑衣公子竟有古劍俠之遺風,只一擊,無論成敗,也不察成敗,便立即遁走。其利害得失的判斷,冷靜的可怕。

  ※※※※※※※※※※※※※※※※※※※※※※※※※※

  天亮了,葉小天瘸著一條腿,從草地上拔出一枝矢箭,這枝矢箭幾乎盡沒於土,足見其勁道。

  葉小天看著那枝做工精良的矢箭,臉色顯得極其凝重。一名侍衛匆匆趕到他身邊,低聲稟報導:「大人,山上的八個兄弟,都被人暗殺了。」

  葉小天沉聲道:「怎麼死的?」

  他的手輕輕撫摸著矢箭,就聽那侍衛道:「八個人,全部是被人摸近,徒手扭斷了脖子!」

  葉小天霍然扭過頭去,如果這八人是被弩箭所殺,他還不至於過於驚訝,但是八個一流的獵人,竟然被人悄然接近,無聲無息地徒手幹掉,這份本事就有些令人驚怵了。

  那侍衛看出了葉小天的吃驚。解釋道:「大人,夜色昏沉,如果以弩箭射殺,未必能一擊便中要害。八人中總會有人來得及發出警訊。反而是悄然接近,才能無聲無息。來人武功很高明,但一人之力再如何厲害,其實也沒什麼。」

  葉小天有些釋然,輕輕點了點頭。那八個人雖然原本就是山中獵戶。但機警和本領顯然不及華雲飛,像華雲飛這樣的獵人,一千個獵戶中也挑不出一個,對手只要輕身功夫高明,悄然接近一一解決,其實也不是何等為難。這種個人武勇,一旦用之戰陣,用處極有限。倒是這矢箭……

  葉小天拈了拈手中那枚製作精良的矢箭,真正令他擔心的,就是這個!這種可怕的武器。對方究竟還有多少?如果對方掌握了大量這種武器,那將是他的噩夢。

  葉小天認得出,這是軍弩!既非獵弓,也非山民自製的那種竹弩,它的殺傷力和那些武器完全不是一個等量級的,如果擁有大量軍弩,完全可以左右整個戰局。

  真正製作精良的軍弩有多可怕?軍弩的射程比弓要大上一倍,戰國時期的弩就已經有一百八十米的有效射程。做一個直觀的比較的話,現代的手槍,一般的有效殺傷距離只有五十米。少數威力強悍的如「沙鷹」,其有效射程也只有一百米左右。

  而且,弩箭在射擊時下沉幅度不大,只要瞄準度夠準確。幾乎是百分百的命中,但手槍不行,距離稍遠,它的射線就和箭一樣,成了拋物線,並非直線射擊。

  再加上弩的後坐力遠遠大於弩。如果你用五四式也就是「大黑星」,在三十米外瞄準敵人,想一槍爆頭,槍口就得抬高至他頭頂十八釐米左右才可能命中,這還得是在對方站立不動的情況下,由此可見弩之可怕。

  當然,任何一種武器都有短處,也必然有相應的克制之法,但是至少在貴州這地方,如果有哪個土司能大批量準備軍弩,幾乎是可以人擋殺人、佛擋殺佛了。

  葉小天擔心的是,如果曹展張楊四家聯軍真的耗盡家財,從秘密渠道取得了大量軍弩,那他也不用打了,還是乖乖退回山裡去的好。雖說這種造價昂貴的軍弩,連大明軍方都無法普遍裝備,可是對貴州土官們來說,他們所謂的「大量裝備」和大明軍隊的「大量裝備」並不是一個概念。

  葉小天有點自己嚇自己了,他並不知道這種軍弩是如何的難以取得,實際上對方手中一共只有十具,而且……這十具軍弩還是田妙雯不惜重金委託大亨搞來的,本來是打算裝備於臥牛山,用以在戰陣之上行「斬首」之計。

  可惜,這批價值不菲的重要軍資,已經完全落入敵手。而這個敵人,更是他完全沒有想到的一個人。

  「小天哥,你的腿……」

  瑩瑩趕過來,有些心疼地看著葉小天,他的腿被射穿了,此刻包紮處猶自滲出殷紅的鮮血。

  「我沒事!」

  葉小天輕輕拍拍她的削肩:「我擔心,貴州那邊有變,我得馬上趕回去。我再撥些侍衛給你們,你和伯母不妨慢行於途,咱們約在銅仁再聚吧!」

  「我……」瑩瑩想要拒絕,她清楚,殺手的目標是葉小天,葉小天要和她們分開,是為了她們的安全著想。夏家自有侍衛,再加上葉小天留下的人,在不是對方主要目標的前提下足可自保。但葉小天……

  可是看著葉小的眼睛,到了嘴邊的話又被她嚥了回去。瑩瑩也在悄然長大,她雖然依舊有些任性,卻也分得清輕重,於是,她只是滿腹擔心地點了點頭,輕聲道:「你一路小心!」

  葉小天點點頭,轉首望向貴州方向,前方層巒疊嶂,青山重重,葉小天的目中露出了濃濃的殺氣。現如今他已和朝廷達成了秘密協議,原本的他就無法無天之至,現如今開了掛,此一去還不鬧個地覆天翻!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819
發表於 2015-11-4 19:11:55 |只看該作者
第818章 曹社之謀


  水路、旱路都是羅李高車馬行走慣了,所以他們的人出現在這兒並不奇怪。但是老江湖注意到,這些羅李高車馬行的人來去匆匆,似乎並不是在運送貨物,而是在尋找什麼人或什麼東西。

  黑道、白道也陡然忙碌起來。因為失竊的物資多為違禁之物,羅大亨和華雲飛無法借助於官道的力量,但這並不妨礙他們半公開地借助白道上的士宦縉紳、各堡寨首領的力量。

  有近來在商道上嶄露頭角的羅大亨出面,再加上一旦協助辦理此案,臥牛長官司葉長官會欠他的人情,沒有哪個縉紳或堡寨首領會不給面子。

  至於混黑道的,黑道的上層永遠都和官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官道不方便出面的髒活兒,通常都會借助他們的力量。華雲飛通過幾個潑皮,聯繫到了他們的大哥,通過他們的大哥,又聯繫到了真正掌控大權的人物,所謂江湖,到了他們這一層次才算真的踏了進去。

  巨額的獎賞,再加上可以搭上臥牛山葉長官的交情,黑道大哥們不遺餘力地發動了全部小弟,幫助他們搜索唐漢三、顏水圳的下落。但,唐漢三和顏水圳就像變成了空氣,消失得無影無蹤,始終找不到他們的一點蛛絲馬跡。

  羅李高車馬行實際上的主事人孫偉暄孫大哥,在黑白兩道都是響噹噹的一個人物,可此刻他卻像一條疲於奔命的狗,頭髮蓬亂、滿面紅塵,雙眼都是血絲,他到處尋找,已經幾天幾夜不曾闔眼。

  羅大亨雖惱他識人不明,誤交匪類,壞了自家大哥的大事,眼見他如此辛苦,心頭的怨恨也不覺化成了憐憫。但,儘管羅大亨這位東家親自開口讓他稍事休息。不必過於勞累,孫偉暄卻只管答應著依舊奔波不休。水陸碼頭、各種關隘,隨處都可以看到他風塵僕僕的身影。

  「孫大哥,你歇一下吧。再這麼下去,唐漢三和顏水圳那兩個王八蛋還沒找到,你就先要累垮了。」

  「我沒事!」孫偉暄的嗓子已經完全沙啞了,他看了眼跟在身邊,陪著他奔波數日的幾個好兄弟。拍拍遞水給他的邊峰的肩膀,道:「是大哥糊塗,連累你們了!」

  邊峰激動地道:「大哥千萬不要這麼說,你為了咱羅李高車馬行所做的一切,大傢伙兒都看在眼裡。這一次全是唐漢三和顏水圳那兩個天殺的混蛋喪天良,與孫大哥你有什麼關係。」

  另一個叫宋堯日的夥計也道:「是啊!這事兒可怨不到大哥你的頭上,兄弟們心裡都有一本明白帳。我看東家也沒有深責你的意思,孫大哥,你就別自責了,兄弟們拉家帶口的。今後還要倚仗你領著大傢伙兒繼續討口食呢。」

  孫偉暄苦苦一笑,道:「這次若不能找到唐漢三和顏水圳,追回失竊物資,我是無顏苟活於世了。東家向來仁厚,你們放心,無論結果如何,東家對你們都會有個妥善的安排。」

  邊峰和宋堯日等人還要再勸,被孫偉暄打斷道:「好啦!不必說了,天色已晚,趕緊弄點兒吃的。大家好好休息一下,明天一早,咱們越境探查。我估摸著,尋找了這麼久還沒信兒。說不定他們已經把東西運出了葫縣。」

  邊峰心事重重地答應一聲,旁邊已經有夥計就地挖了灶坑,開始埋鍋造飯。孫偉暄仰望著天邊彤紅的晚霞,悠悠地呈出一口濁氣,道:「我去河邊洗把臉。」

  宋堯日把裝乾糧的褡褳遞給一個正趴在地上吹火的兄弟,對孫偉暄道:「大哥。我陪你去。」

  孫偉暄面色沉重地擺了擺手,獨自向小溪邊走去。

  溪水潺潺,清澈清冽,孫偉暄掬起清澈的山泉水洗了把臉,望著流動的河水微微有些出神。小河緊貼著一側懸崖,夕陽完全被崖壁擋住了,所以別處還是晚霞漫天,此處卻已顯得有些陰冷。

  孫偉暄緩緩地吁了口氣,身子往後一靠,倚著一棵老柳,放鬆了身體,慢慢閉上雙眼。這幾天沒頭蒼蠅般的奔波,饒是他身子精壯,也快累散架了。微閉著雙眼,此時竟有一種天旋地轉的感覺。

  依稀間,他似乎又回到了當初接受使命的那一刻:

  「公子,請吩咐!」

  「我要你去葫縣。」

  公子很淡定地吩咐著:「葫縣對我非常重要,其重要只在於那條窮盡無數人力物力鑿山闢嶺修建出來的驛道。不過,葫縣如今剛剛改土歸流,朝廷和各方勢力都在關注著那兒,本公子正是韜光隱晦的時候,不能讓人知道我也在打葫縣的主意……

  所以,我無法給你任何的幫助,我要你用你自己的辦法在葫縣站住腳,我不需要你控制那條驛路,只要能做到在我需要的時候,這條驛道隨時可以為我所用,就是你的大功一件。」

  「屬下遵命!」

  他做到了,他用遠超一般車把式的高明馭車本領,成功地引起了葫縣幾大車馬行的注意。

  在常自在、謝傳風以及羅大亨等人紛紛不惜重金,欲把他聘為己用的時候,他又冷靜地分析了加入哪家車馬行最具前途,最終眼光獨到地選擇了剛剛成立不久的羅李高車馬行。

  他的選擇沒有錯,羅李高車馬行現在等同於是他的車馬行,佔據了葫縣驛路運輸七成份額的羅李高車馬行,現如今在整條驛道上也是數一數二的大車馬行,在他手底下討飯吃的車把式、夥計、武師們全加起來不下五千餘人。

  這些人全都奉他為大哥,他毫不懷疑,哪怕是他跟東家決裂,另起爐灶,這五千人中大部分也會毫不猶豫地跟著他走。

  幾年下來,他幾乎都快要忘了自己本來的身份,公子把他丟在葫縣後,似乎也把他忘記了,一副任他自生自滅的模樣,從不與他取得聯繫,也沒有交付任何任務給他,直到這一次。

  孫偉暄想到這裡,不禁苦笑一聲,順手拈起一枚石子,輕輕拋入水中。石子落水,蕩起一片漣漪,漣漪搖碎了他的倒影,他的眼睛漸漸瞪大起來,水中的倒影雖然支離破碎,但那分明是兩個倒影,一坐,一站!

  孫偉暄霍然迴首,立即一個翻身,雙膝跪倒在地,畢恭畢敬地道:「見過公子。」

  那黑衣公子輕輕一笑,轉身翩然行去,孫偉暄急忙站起,快步跟了上去。

  「公子!」

  孫偉暄跟進灌木叢中,向站穩身形的黑衣公子再施一禮。黑衣公子背負雙手,仰望著天空,抹額的繫帶在腦後微微隨風飄動:「葉小天命大,我動用了你那批貨裡的十具勁弩,還是沒能殺得了他。」

  孫偉暄微微一驚。

  黑衣公子又道:「這小子機警的很,已經日夜兼程,向貴州趕回來了。如果不是他腿上有傷,恐怕我都未必搶得在他的前頭。」

  黑衣公子慢慢轉過身,一雙晨星般明亮的眼睛盯著孫偉暄:「葉小天既然沒死,再想殺他就更難了。所以,我想改變計劃,不妨先翦除他的羽翼。」

  這黑衣公子赫然就是田彬霏。田彬霏自然是恨不得葉小天死掉的,但他更明白葉小天活著對田家具有多麼重大的意義,他為什麼改變主意突然想幹掉葉小天?甚而還要削弱臥牛山的實力?

  孫偉暄深深地垂下頭去,一如既往地恭馴:「請公子吩咐!」

  田彬霏道:「這批軍需對臥牛山至關重要,如果他們已經知道這批物資被運往展家或曹家,必然會派人前來追劫。葉小天有一個最大的短處……」

  田彬霏的眉梢微微地揚了起來:「他成長太快,但根基太淺,手下有可用之兵,而少可用之將。死一個,他的實力就少一分,等他成了孤家寡人的時候,再要殺他,易如反掌!」

  孫偉暄心頭一凜,做臥底是一件最痛苦的事,尤其是他在葫縣做了多年的臥底。人孰無情,雖然他始終忠於他的公子,可這並不代表他對羅李高車馬行,對羅大亨沒有感情。

  羅大亨是羅李高車馬行的東家,又是葉小天的兄弟,如果知道了這筆物資的下落,他會不去追趕?而聽公子的意思,他是要利用這批物資為誘餌,把葉小天的得手臂助一一翦除啊!

  孫偉暄苦澀地道:「公子,屬下不明白,臥牛山勢力,對公子重振田氏至關重要,何以還要……還要……」

  田彬霏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孫偉暄還沒說完的話登時憋在了喉嚨裡。

  田彬霏一向只需下達命令,哪有需要向部下解釋的時候,不過考慮到孫偉暄這枚棋子在其中的重要作用,田彬霏還是耐住了性子,緩緩說道:「因為,韌針已經是臥牛嶺的女主人,而且她已經有能力控制臥牛嶺,葉小天活著已遠不如他死掉對我的幫助更大!」

  孫偉暄不希望羅大亨死掉,硬著頭皮繼續說道:「這樣的話,再找機會殺掉葉小天就是了,何必……何必削弱臥牛嶺的力量呢,葉小天一死,那可都是能為公子所用的力量呀!」

  田彬霏冷冷一笑,道:「可惜,其中有些人是不會為我所用的!這些人死掉,再殺了葉小天,韌針才能真正的掌握臥牛嶺!人才,我有!我缺的是兵,所以,葉小天要死,不能為我所用的人,也要死!」

  田彬霏這句話說完,已經站到孫偉暄面前,一句一語雙關的話,聽得孫偉暄不寒而慄。在田彬霏的威壓之下,孫偉暄不覺低下了頭顱,根本不敢迎視田彬霏閃爍著寒芒的眼睛。

  「誰?」

  田彬霏的目光突然箭一般越過孫偉暄的肩膀,盯向灌木叢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820
發表於 2015-11-5 00:23:02 |只看該作者
第819章 成魔


   灌木叢後站著一個人,一臉的驚怒與不敢置信,正是邊峰。如此龐大的一筆物資出了岔子,邊峰知道孫大哥心中的壓力有多大,這幾天的往來奔波,孫大哥水米難進,他都看在眼裡,他跟到河邊來是想開解開解孫偉暄。

    這一天天的奔波,很多艱險難行的山路是無法騎馬的,全靠兩隻腳板量路,饒是他身體強壯,也累得不成了。所以他脫了鞋子,光腳走過來。赤著雙腳踩在砂石的地面或柔軟的草地上都能緩解疲勞。

    卻也因此,他一路走來無聲無息,竟連機警的田彬霏,也是在他聽聞機密,驚怒中發出些微動靜,這才注意到他的存在。

    「孫大哥……」邊峰悲憤地看著孫偉暄,顫抖地道:「孫大哥,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出賣車馬行、出賣兄弟的人不是你,你告訴我!」

    「小邊……」

    孫偉暄又驚又怕,慌忙迎上去:「小邊,你聽我說,我……」

    「你不要過來!」邊峰如見蛇蠍,步步後退。

    田彬霏負著雙手,用有趣的目光看著他們,突然道:「殺了他!」

    孫偉暄一驚,惶然看向田彬霏,用乞求的目光看著他:「公子,他……他只是一個苦哈哈的車馬行夥計,公子開恩。」

    田彬霏笑吟吟地看著他,眼神漸漸變得凌厲起來。孫偉暄是他從小培養的死士心腹之一,對於這些親手培養出來的死士,他向來言出法隨,何曾向人解釋過、何曾被人遲疑過。可今天,他已經破了一回例,向孫偉暄解釋過一回,他不想再破第二個例。

    孫偉暄滿眼乞求,田彬霏的目光卻似在朔風吹拂下的水面,漸漸凝結成冰。

    邊峰怒吼道:「你背叛東家、背叛兄弟們,你不配當我大哥!」

    邊峰返身狂奔而去。他必須馬上把這個秘密告訴兄弟們。孫偉暄望著邊峰狂奔的背影,本能告訴他,應該立刻阻止,但感情卻控制著他的雙腳。讓他寸步難行。數年好兄弟,他難以抉擇。

    田彬霏眼看著邊峰逃去,甚至已大聲呼喊起來,依舊好整以暇地站在那兒,只是悠然說了一句:「身為死士。你應該明白,背叛的下場!」

    孫偉暄的身子猛地一震,他不是一個人,他還有父母高堂,他還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小妹,拒絕執行家主的命令,懲罰的將不是他一個人,而是他的全家,這也正是死士們之所以從不抗命的重要原因之一。

    人生在世,總有你割捨不下的東西。只要掌握了它,就能控制你的命門,叫你惟命是從。想到那個比他小了五歲的親兄弟,想到那個才十二歲就知道給他縫製衣衫的親妹子,想到老父親鬢邊花白的頭髮,孫偉暄如同受傷的孤狼,慘烈地嚎叫了一聲,紅著雙眼擲出了他腰間的刀。

    「兄弟們,孫偉暄就是劫走……」

    「噗!」

    一口雪亮的鋼刀,從他的背後兇猛地貫入。帶血的刀尖從前胸露出半尺,邊峰奔跑的速度頓時緩了下來,他又奔跑幾步,終於停下。吃驚地低頭看著自己胸口露出的刀尖,雙膝無力地一軟,膝頭重重地磕在草地上。

    「對不起,對不起……」孫偉暄追了上來,他握住了刀柄,淚流滿面。他沒有勇氣去看邊峰。閉著雙眼用力拔出了他的刀。

    田彬霏負著雙手,閒庭信步般跟在他的身後,眸中微微露出滿意的神色,無論如何,一切總還是在他的掌握之中的。

    「孫大哥!邊峰?你……你……」

    宋堯日隱約聽到邊峰的呼喊,向這邊迎了過來。他看到的是,夕陽下,邊峰跪在地上,頭顱軟軟地垂下,孫偉暄站在他的身旁,手中持著一口帶血的鋼刀。

    天邊最後一絲夕陽,給那刀頭淌下的一線血絲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邊,隨著風,輕輕地飄揚著,卻綿延未斷。宋堯日如見魔鬼,驚愕地一步步退卻,孫偉暄提刀站在那兒,渾身瑟瑟發抖。

    田彬霏摸著下巴,沉吟片刻,緩緩地道:「你找到了唐漢三和顏水圳的下落,查清了那批貨物的去向,但是卻中了他們的埋伏,你的兄弟,全死光了!但是你帶回來了消息……」

    「呵呵……」田彬霏輕笑起來:「這個主意不錯。陷阱,就從這裡開始吧。」

    孫偉暄身子劇烈地一震,慢慢抬起頭,雙目赤紅如血。

    既已入魔,還能回頭麼?

    他手中的刀如重千鈞,但還是被他慢慢舉了起來,刀頭那綿延的一絲鮮血,終於被風吹斷!

    ※※※※※※※※※※※※※※※※※※※※※※※※※※

    「大人,您還是歇息一下吧,屬下找輛車……」

    曠野中一棵大樹下,葉小天的侍衛把那染血泛黃滿是灰塵的繃帶扔到一邊,將金瘡藥小心地灑在傷口上,又換了一條潔白的繃帶重新為他纏上,眼見那傷處因為一路奔波不斷迸裂傷口無法痊癒,忍不住焦急地建議。

    「不成!」

    葉小天神色焦慮:「他們既然會在半路對我下手,銅仁這邊不會沒有動作。必須盡快趕回去!」

    葉小天當然放心不下,既然對他半路設伏,銅仁那邊必有動作。那是他的根本所在,如果那裡有什麼閃失,他就成了無根浮萍,一切盡成泡影。

    葉小天踮著腳尖站起來,屬下立即牽過了馬,另有兩個侍衛急忙駕起葉小天。儘管有兩人扶持,傷處還是牽動了,痛得葉小天蹙起了眉頭。他在鞍上坐定,眉宇稍稍一軒,沉聲道:「立即上路,爭取明晚就趕到葫縣!」

    ……

    葫縣,羅李高車馬行。

    兩個彪形大漢架著一個渾身浴血的人匆匆搶進大堂,後邊跟著一群憤懣滿腔的夥計。羅大亨和華云飛已然聞訊急急迎上前來。

    「東家,我……我找到貨物的下落了,他們藏身於落雁峽,是……扮作官兵過關的,難怪我們……找不到……」孫偉暄一語未了便暈厥過去。羅大亨趕緊道:「快!快找郎中來!」

    眾夥計武師匆忙架起孫偉暄,灌水的裹傷的亂作一團,另有人急急搶出去尋找郎中。華云飛急急思索道:「落雁峽?原來他們是先往南行,通過驛路進入大萬山司,然後再往西行,由水路前往石阡。」

    羅大亨從昏厥的孫偉暄身邊走回來,沉聲道:「他們還沒把東西運往石阡!走落雁峽,西去之路要經過落牛山脈,距大哥的根基之地太近,看來他們也是不敢輕舉妄動。」

    華云飛道:「不錯!他們本來的目的,應該是想等風聲稍稍平息,再把物資運走。但是現在既然被孫偉暄發現了他們的蹤跡……」

    兩兄弟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地道:「他們一定會馬上行動!」

    華云飛沉聲道:「事不宜遲,我馬上帶人趕往落雁峽!」

    羅大亨沒有和他客氣,道:「你先去!如能劫回貨物最好,如若不能,哪怕逼他們把物資毀掉,也不能反而壯大了他們。我馬上派人通知臥牛嶺在前方設卡攔截,隨後便去助你!」

    「好!」

    華云飛急急出了大堂,立即帶齊他從臥牛山帶來的人馬,又從車馬行抽調了四十個精壯的武師,急急趕往落雁峽去了。

    羅大亨寫下一封秘信,叫人立即送往臥牛嶺,親手交給他大嫂田妙雯,隨即便集結車馬行的勇士。

    車馬行本就需有自己的武裝,哪怕是在中原,在貴州這崇山峻嶺間做車馬行,武裝更是不可或缺。所以大亨這車馬行,其實還等於是兼著鏢行的功能,手下有不少武師,就是夥計們也大多會幾手功夫。

    高李兩位少寨主是車馬行的東家之一,平時雖然只拿分紅,不管事情,出了這麼大的事卻不能不過問了,一俟得知消息,他們也立即挑選精壯,趕來助拳。

    一時間,大亨竟集結了五百多名驍勇善戰之士,五百多人殺氣騰騰地衝進了大萬山司,把大萬山司的土知縣洪東嚇得不輕,還以為他們要進攻自己的老巢。

    洪東縣令急急忙忙召集土兵,旗旛招展地迎到渡口,才知道是虛驚一場,大亨率人進了大萬山司便向西一折,衝出了崇山峻嶺,奔向落雁峽去了,那裡雖也屬大萬山司,但是除了高山峻嶺渺無人煙,自然不可能是要圖謀大萬山司。

    ……

    又是夕陽西下,葉小天率領貼身衛隊風塵僕仆地趕到了葫縣,此時天色已晚,他已來不及進城。葉小天也無意進城,羅馬高車馬行設在驛站旁邊,而驛站是設在驛路旁,本來就在城外,那裡才是他苦心經營的地盤。

    葉小天趕到羅李高車馬行,立即便聽說了近來發生的一系列事情。田妙雯已把銅仁張氏驅逐出境,徹底控制了銅仁府。而流亡的張氏政權寄寓於展家,展龍聯合了投靠於他的張家、石阡楊家,再加上肥鵝嶺曹家,四家合一,實力大增。

    而且四家之中,本以曹家這位石阡長官司長官為尊,但現在曹瑞希、曹瑞云兩兄弟慘死,繼位的新任土司無論血統、威望、能力都遠不及展龍,展龍已經成為曹展張揚四人幫的首領。

    葉小天聽說之後,本想馬上去追趕大亨,但此時已然天黑如墨,這種情形下不要說是山間小路,就算是那條南北通達的驛道,由於地勢險要,都不宜通行,只好按下性子等待天明。

    這個夜晚,很多人將無法安眠。

    這個夜晚,很多人將從此長眠!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9-29 07:17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