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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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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夜天子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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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1
發表於 2015-10-15 23:15:03 |只看該作者
第800章 飛鳥未盡,良弓藏否?


  兵部尚書喬翰找到通政司右通政黨騰輝,把宇無過告訴他的事情又對黨騰輝說了一遍,憤憤然道:「皇帝乃人主,天下至尊,所有臣民之君父,身為君父者,豈有強搶民婦的道理,我等應該馬上上書勸諫!」

  黨騰輝負著雙手在房踱了兩圈兒,向喬翰微微一笑,道:「今日經筵時,生了一件事情。喬大人還不知道吧?」

  喬翰疑惑地道:「什麼事情?」

  黨騰輝把萬曆皇帝對魏徵和唐太宗的評價對喬翰學說了一遍,笑吟吟地問道:「大人以為,皇上僅僅是對唐太宗和魏徵的品行作為不滿,還是別有目的?」

  能做到尚書級別的官員沒有一個白痴,喬翰本來是想聯絡同志上書勸誡天子,黨騰輝卻突然提起這件看似不相干的事,那就證明兩者間必有聯繫。

  喬翰想了一想,恍然道:「你是說,皇上嫌棄言官們聒噪,有意整頓御史台,而御史們若想自保,退縮忍讓絕不可行,唯一的辦法就是大銼皇帝的銳氣,是麼?」

  黨騰輝微笑道:「不錯!這樣一來,他們就需要一件可以鬥的皇上灰頭土臉的利器,葉小天這件事如果利用好了,無疑就是一件最有用的利器。」

  「嗯……」

  喬翰捋著鬍鬚斟酌起來。

  黨騰輝繼續道:「把葉小天的事告訴那些唯恐天下不亂的御史們,葉小天就會成用御史們對付皇上的那口刀了!」

  喬翰微微揚起眼皮。悠然道:「而那些御使言官們,也就因此成了我們手的那口刀!」

  黨騰輝微笑道:「皇上太年輕了,有些銳氣是好的,但做事不知輕重魯莽衝動,不知禮遇大臣,那就不好了。自從太岳先生過世,皇上鋒芒畢露,少年得志而不知收斂,早晚難免飛揚跋扈。此非天下之福!利用這件事給皇上那熱的腦袋上澆一瓢冷水,不是壞事!」

  喬翰深深地點了點頭:「黨大人所言有理!」

  黨騰輝道:「皇上現在還沒有出手,若是有點什麼風吹草動,皇上及時收手,那就起不到勸誡教訓的作用了,所以。我們現在應該按兵不動!」

  喬翰道:「等?」

  黨騰輝道:「等皇上出手!」

  喬翰道:「等皇上犯錯!」

  黨騰輝道:「那時御史們才應該知道此事。」

  兩人相視而笑。

  ※※※※※※※※※※※※※※※※※※※※※※※

  宇無過把消息告訴了喬尚書便回了錦衣衛衙門,他本以為接下來不會再有他什麼事兒了,誰料當天下午喬尚書就派了心腹給他捎來一個口信,讓宇無過聽後怔了半晌。

  喬尚書的態度竟然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喬翰告訴他:馬上把葉小天的底細向朱行書合盤托出,不必有任何隱瞞與庇護。必要的時候,他還可以幫朱行書出出主意。促成皇室對葉小天的刁難與迫害。

  宇無過是大特務頭子,栽贓陷害引君入甕的手段比他們玩的還要明白,他又是通曉整個事件原委的人,是以簡單一想,就明白了喬尚書的用意。

  宇無過不禁搖了搖頭,輕聲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啊!」

  不過。宇無過同喬尚書一樣,他是忠臣。忠臣的思維就是:我認為你不對的,那就是你不對!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我罵你那是良藥苦口,我坑你也是用心良苦……

  所以,萬曆皇帝苦逼了。

  宇無過立即按照喬尚書的授意,登門向朱行書講述他「探聽」來的消息,朱行書聞言大喜,他本來還擔心葉小天的罪名不夠重,不足以作為威脅,卻不想他竟然身負命案!

  葉小天殺了人,而且一連殺了四個土司,這罪行怎麼判定全在皇帝一念之間,畢竟保葉小天的人有,想他死的也大有人在,這種情況下,皇帝傾向於哪一方,就有重大影響了。

  葉小天的身家性命葉氏家族的萬世傳承,全都是可資利用的籌碼,怕他葉小天不肯就範?朱行書仰天大笑三聲,鄭重謝過了宇無過,立即回宮覆命去也。

  「你說夏姑娘她……她不肯從了朕?」

  萬曆皇帝眼圈兒一紅,眼淚差點兒掉下來。作為智商高情商嚴重不足的大明帝國ceo,萬曆皇帝在他擅長的領域裡呼風喚雨無所不能,而在生活情感領域裡,他就像一個沒長大的孩子。

  朱行書道:「夏姑娘也不是不肯,臣奉旨前往夏府提親時,夏姑娘和夏夫人聽說皇上願意納夏姑娘為妃,並立即冊封為皇貴妃,那是又驚又喜的。

  只是……夏姑娘已經訂了親,當時正是她的未婚夫從中作梗,夏姑娘一個女兒家,又和人家已經有了婚約,哪好意思再說什麼,只能違心拒絕了。」

  萬曆的心就像坐過山車似的,忽悠一下從谷底躍上了巔峰,轟隆一聲又從巔峰跌入了谷底,聽到夏姑娘又驚又喜時,萬曆也是又驚又喜,再聽說她已有了未婚夫,萬曆又開始絕望了。

  「啊!她……她已經訂了親麼?」萬曆一屁股跌回御椅上,像霜打的茄子,整個人都蔫了。

  朱行書偷偷瞟了皇帝一眼,心暗自得意。他是故意說一句藏半句的,不經歷絕望,怎麼能有柳暗花明的驚喜,怎麼記得他五皇叔的不世之功?

  專坑隊友的「蔣幹」見皇帝垂頭喪氣,不禁微微一笑,又道:「皇上不必失望,夏姑娘雖然訂了親,可她那夫家如果願意退親,這個難題不就迎刃而解了嗎?」

  萬曆又驚又喜,急忙抬起頭道:「瑩瑩姑娘的夫家是誰,他願意退親?」

  朱行書道:「皇上,臣去提親的時候,她那夫家就在當場,臣當時以為他是夏姑娘的兄弟,是以也未在意,臣說罷來意,正是他立即代表夏姑娘拒絕了皇上的美意。」

  萬曆勃然大怒,這個天殺的朱行書,他是說書的投胎轉世麼,這包袱抖的,這坑兒埋的,那叫一個跌宕起伏,那叫一個一波三折,真該拖出去砍了!

  萬曆皇帝怒目圓睜,瞪著朱行書,沉聲道:「皇叔這是在戲弄朕麼?」

  「哎喲不好,把皇帝惹火了!」

  朱行書心裡暗暗吐槽,皇上怎麼急眼了,起承轉合抑揚頓挫都不懂麼?無奈之下,只好合盤托出:「皇上息怒,臣的話還沒說完呢。夏姑娘那夫家,確實是不肯退親的,不過……臣打探了那人的底細,覺得此事還是大有可為。」

  萬曆瞪著他不說話,朱行書嚥了口唾沫,繼續說道:「皇上有所不知,那夏姑娘的夫婚夫婿,乃是貴州臥牛長官司長官葉小天。」

  萬曆皇帝皺了皺眉,隱約覺得這個名字有點耳熟,朱行書見皇帝略顯困惑的臉色,忙解釋道:「此人原本是個流官,因為教化有功,引導山居民出山,受到皇上褒獎,所以敕封為世襲土官,代陛下治其民御其地,去年曾經入朝見駕過的。」

  萬曆輕輕「啊」了一聲,終於記了起來,臉色難看地道:「是他!」

  朱行書道:「正是此人!此人在貴陽犯了人命大案,因為被殺者貴為土司,貴州巡撫葉夢熊不敢擅專,已將他解赴京城,要交由皇上您親自裁斷!皇上……」

  朱行書上前一步,壓低聲音道:「葉小天有罪無罪,是生是死,全在皇上一念之間,這……不就是皇上的大好機會麼?」

  萬曆雙眼一亮,道:「葉小天犯了人命案子,已被解赴京城?」

  朱行書道:「不錯,臣查過了,葉撫台的奏本已經轉到通政司,大概這一兩天就會轉到御前。」

  「嗯……」

  萬曆負著手,在金殿上踱起了步子,葉小天犯下命案,這是公事,而要他退親棄婚,這是私事,應不應該假公濟私呢?自幼所受的教育,使萬曆有些猶豫,但是一想到瑩瑩的可愛……

  萬曆下定了決心,猛然站住了腳步,吩咐御前太監道:「三德子,你去通政司,查一查有沒有貴州巡撫的奏本,若有,叫他們立即轉呈司禮監,朕要馬上看!」

  三德子領旨,馬上匆匆離去。萬曆對朱行書道:「葉小天在貴州,究竟為何殺人,你可知道?」

  朱行書趕緊道:「臣已經打聽明白了。」朱行書馬上把他打聽到的消息對萬曆皇帝學說了一遍,這時他就是如實描述了,這個時候他沒必要添油加醋,如果皇帝決心以此作為對付葉小天的手段,皇帝自會明白該怎麼做,他矯過飾非的話,反而容易影響皇帝的判斷。

  「原來如此!」

  萬曆明白了,這件事他可操作的餘地的確大的很,他若說葉葉小天無罪,那些習慣了跟他唱反調的大臣們大多也不會站出來反對,因為葉小天的所作所為,其實是符合朝廷利益的。既然如此,飛鳥未盡,葉小天這具良弓,究竟該不該藏起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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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2
發表於 2015-10-17 09:05:08 |只看該作者
第801章 自己找媒人

  
  萬曆皇帝既然親自過問,通政司自然不該怠慢,馬上就把葉夢熊的奏章送到了司禮監。
  
  萬曆拿到葉夢熊的奏章,仔細閱覽了一番,葉夢熊把葉小天的所作所為以及他評估的由此將會產生的影響,都詳細寫在了奏章上,他建議皇帝對此事不妨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因為葉小天這個人對朝廷經略西南有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然而萬曆皇帝已經把葉小天視為他得到夏瑩瑩的最大障礙,如今既有機會治他的罪,又豈肯為他開脫?經略西南,萬曆當然在意,但他自負英明,相信少了一個葉小天,西南也依舊會是他的囊中之物,自然不想為此放過葉小天。
  
  萬曆看罷葉夢熊的秘奏,只是淡淡一笑,吩咐三德子道:「明日早朝結束,把內閣及三法司留下。」
  
  次日早朝已畢,三德子把內閣眾閣老以及都察院、大理寺和刑部的官員都留了下來。萬曆面沉似水地吩咐道:「三德子,把葉巡撫的奏章念給眾卿聽聽。」
  
  三德子展開葉夢熊的奏章,聲音朗朗地念起來,剛剛念完葉小天與張家、楊家、展家以及曹家結怨的經過,還沒念到葉夢熊的分析與判斷,萬曆皇帝便重重地一拍禦案,沉聲喝道:「膽大包天!眾卿以為,葉小天該當何罪?」
  
  大理寺卿王季一見皇帝龍顏大怒,馬上知機答道:「臣以為。縱然是張、楊、曹、展四家挑釁在先,葉小天擅用私刑。亦屬目無王法,理當懲誡。可依照舊例,降其官職,以警效尤!」
  
  萬曆皇帝重重地哼了一聲,又轉向刑部尚書葉魯波,問道:「葉卿以為如何?」
  
  葉魯波一瞧皇上的臉色。就明白王季的回答皇帝並不滿意。馬上答道:「臣以為,當徹底免去他的世襲土官之位,罷黜為民!」
  
  萬曆皇帝依舊不滿意,他冷冷地掃了一眼顧傾城,問道:「顧卿以為如何?」
  
  經筵一事後,顧傾城變得非常謹慎,便斟酌地答道:「臣以為,應罷黜其世襲土司之職,流放三千里。貶為戍邊罪卒,贖其罪過,如此方可保全朝廷體面、安撫貴州眾土司。」
  
  萬曆皇帝輕輕籲了口氣,掃了申時行等人一眼。問道:「眾閣老以為如何?」
  
  申時行圓滑地答道:「律法之事,乃三法司之責,老臣不敢置喙!」
  
  萬曆沉聲道:「既如此,便依三法司合議之結果,將葉小天立即拿問下獄!」
  
  ※※※※※※※※※※※※※※※※※※※※※※※※※
  
  叮叮噹當地一陣鐐銬聲響,葉小天披枷戴鎖地進了天牢。玄字一號監是他從小生活的地方,如今他又回來了。只不過以前他是在牢外面,現在是在牢裡面。
  
  牢門打開了,押送他進牢房的王傲揚和劉敬銀略顯尷尬地道:「葉頭兒……」
  
  王傲揚和劉敬銀都是葉小天當牢頭兒時的兄弟,一別經年,現在王傲揚已經熬成了玄字一號監的牢頭兒,劉敬銀也成了副牢頭兒,今天葉小天成了犯官,這兩人哪能讓獄卒押解,便親自扮起了獄卒。
  
  葉小天向他們笑了笑,道:「無妨!」便坦然走進牢房。
  
  這間牢房比其它牢房要乾淨一些,由於靠近牢房外側,所以牢房裡也乾燥許多,牢房內空空如野,只有靠牆放著一張草墊子,一看就是新的。
  
  葉小天會心地一笑,回身向王傲揚和劉敬銀拱手道:「兩位兄弟用心了!」
  
  王傲揚搓了搓手,難為情地道:「頭兒回來,兄弟……兄弟能做的,也就是儘量讓頭兒住的舒坦些。別的實在也幫不上什麼,兄弟無能,頭兒莫怪。」
  
  葉小天道:「怎麼會,你們還當我是兄弟,我就很開心了。」
  
  劉敬銀道:「頭兒先歇著,我去巷口弄點燒酒和豬頭肉,回來陪頭兒喝兩杯。」葉小天笑著點了點頭,王傲揚和劉敬銀這才輕手輕腳地鎖了牢門。
  
  葉小天拖著手銬腳鐐走到草墊子旁,往草墊子一躺,頭枕著雙臂,悠悠地吐出一口濁氣。朱行書提親未遂時,葉小天就預料到自己此番進京恐怕不會善了,如今果不其然……
  
  葉小天眯起眼睛,默默地望著天窗射進來的那束陽光。每次警覺到危險時,他總能想到辦法、未雨綢繆,但這一次……他毫無辦法,只能硬抗到底。
  
  他所擁有的力量在京城完全派不上用場,他的勢力根基也不在京城,偌大一個北京城,他認識的重臣實在少得可憐,只有一個林侍郎。如果是旁的事登門相求他或者還能答應,可是讓他幫忙對付皇帝……
  
  葉小天苦苦一笑。
  
  其實葉小天也不是無技可施,真要「垂死掙扎」,他總還是有些辦法的。對付皇帝最有效的辦法,就是利用輿論大造聲勢,這一招對土匪惡霸全無用處,可是對皇帝卻很有效,當初他就是用這一招把李國舅轟出了南京城。
  
  可那樣一來,就得瑩瑩抛頭露面、擔當大局,夏家也要為此被他拖下水。這一次對頭不是國舅,而是皇帝本人,葉小天並沒有十足的把握。
  
  夏家人丁興旺,但多為男丁,千頃地裡一棵苗的瑩瑩自幼就萬千寵愛集於一身,她被夏家保護的太好,完全就是一朵沒有經歷過任何風雨的嬌花,葉小天不忍心讓她沖到風口浪尖兒上,也不太相信瑩瑩有能力為他撐起遮風蔽雨的那柄傘。
  
  「罷了,老子原本一無所有,卻從一介獄卒混成典史、得了功名,做了推官,成就一方世襲土官,什麼風光富貴都嘗過了。如今就算失去又有什麼了不起。何況老子還有一個尊者的身份,那可是皇帝也罷黜不了的!嘿嘿!」
  
  ※※※※※※※※※※※※※※※※※※※※※※※※※
  
  「夫人。馬車準備好了!」夏府家丁向夏夫人稟報了一聲,正在廳中急急踱步的夏夫人聞聲止步,向一旁的夏府管事問道:「小姐可已準備好了?」
  
  管事答道:「小的已經叫人去催了,小的這就去看看。」
  
  夏夫人道:「不必了,我去瞧瞧。」夏夫人急急趕到後面夏瑩瑩的住處,一個丫環正從房中出來。一見夏夫人連忙停下施禮。夏夫人道:「小姐可曾打點好行裝了?」
  
  那丫環道:「奴婢正要稟報夫人,小姐執意不肯離京,婢子苦勸不得……」
  
  「什麼?」
  
  夏夫人一聽大為著急,立即走進夏瑩瑩的寢室,就見幾個丫環婆子正在苦苦相勸,夏瑩瑩穿著一身燕居的常服,氣鼓鼓地坐在那兒一言不發。
  
  夏夫人沉下臉道:「瑩瑩,你怎麼還不準備,再晚只怕就離不了京啦!」
  
  夏瑩瑩一見母親來了。站起身道:「娘,小天哥入了大牢,吉凶難料,我怎能一走了之?」
  
  夏夫人頓足道:「糊塗!此事皆因你而起。你留在京裡於事無補,只會令事情變得更加不可預料,你早些離開京城,說不定他就能化險為夷。」
  
  夏瑩瑩道:「說不定?說不定我一走,皇帝一怒之下就會殺了小天哥。」
  
  夏夫人怒道:「那你留在京中又有何用?」
  
  夏瑩瑩擲地有聲地道:「至少可以和他同生共死!」
  
  夏夫人道:「胡鬧!簡直是胡鬧!」
  
  夏瑩瑩認真地道:「娘,女兒不是胡鬧!女兒是認真的!從小到大,家裡人都寵著、慣著我。我從沒吃過苦、從沒受過罪,也沒有做過什麼事……
  
  女兒不像妙雯姐姐一樣智略無雙,也不像凝兒姐姐一樣有一身過人的好武功,女兒是沒什麼用,一直就沒什麼用,所以,小天哥喜歡我,我好開心!現在,小天哥遇到了危險,女兒不能一走了之,女兒一無是處,但為了他卻可以義無反顧!」
  
  夏夫人急道:「瑩瑩……」
  
  夏瑩瑩道:「娘,女兒從未做過什麼決定,這是第一次,請娘親不要阻止我!」
  
  夏夫人道:「你要做什麼?」
  
  夏瑩瑩凜然道:「我要用我的法子救小天哥出來!」
  
  夏夫人頓足道:「你這丫頭,你能有什麼好辦法?」
  
  夏瑩瑩沒有回答,而是昂昂然地從夏夫人面前走了出去,夏夫人急急追著瑩瑩出去,一直追到大門口,就見夏瑩瑩登上那輛準備遠行的車子,吩咐了一聲,那車便疾馳而去。
  
  眾多牽馬等在門外,準備保護大小姐返回的的侍衛愕然相顧,手足無措。夏夫人急急問道:「小姐這是往哪裡去?」
  
  侍衛統領答道:「小姐不肯回貴陽,小人方才聽見小姐吩咐車把車要去驛館,小人要不要跟上去?」
  
  驛館裡,三娘子正吩咐人收拾行裝準備返回草原。她是草原上的實際統治者,是不可能久出不歸的,如今面君已畢,她已向皇帝請旨,準備即日返回草原。
  
  三娘子的人正忙碌著,夏瑩瑩風風火火地趕了來,三娘子一見非常歡喜,上前拉住夏瑩瑩的手,開心地道:「小妹子,你是來送三姐姐回草原的嗎?」
  
  夏瑩瑩鄭重地道:「三姐,我想請你在京裡再多留幾天。」
  
  「怎麼?」三娘子笑道:「不捨得三姐離開?那你跟姐姐去草原做客好啦,大草原上的風光和你貴陽山水可是大大不同的。」
  
  夏瑩瑩肅然道:「三姐,瑩瑩想求你一件事!」
  
  三娘子豪爽地道:「和姐姐客氣什麼,你說,什麼事,只要姐姐做得到,一定答應你!」
  
  夏瑩瑩一字一句,無比認真地道:「我想請三姐,為瑩瑩做個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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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3
發表於 2015-10-17 09:08:13 |只看該作者
第802章 官居六品

  
  三娘子聽了很久,直到瑩瑩講完她的故事,三娘子才用一種奇異的目光看著她,道:「皇貴妃可不同于普通的宮女,到了這個身份,那就是僅次於皇后的存在,你真不想當?」
  
  瑩瑩用一種比她更奇怪的目光看著她:「我又不是男人,為什麼老想著當官?」
  
  三娘子解釋道:「皇貴妃不是官,勝似官。皇貴妃是……是……」
  
  瑩瑩道:「是皇上的女人?」
  
  三娘子道:「唔……對啊!」
  
  瑩瑩更奇怪了:「我為什麼要做皇帝的女人?我只想跟了自己真正喜歡的男人。女人難道不應該嫁給她愛的男人嗎?」
  
  三娘子無法質疑這個問題,卻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每個女人一生中總會有一個她最愛的男人,但她是不是一定要嫁給這個男人?很多時候並不是這樣。
  
  三娘子想了想,決定拋開這個問題,又道:「但是,皇帝是個很有權勢的男人,不!他是天底下最有權勢的男人,既然他喜歡了你,如果你不肯做他的女人,會給你的家族帶來很大的隱患。」
  
  瑩瑩快樂地笑起來:「我的父兄,我最瞭解。如果我不肯跟了皇帝,皇帝又很小氣的話,他可能會對我的家族用些不好的法子,讓我們不好過。
  
  可我要是不情不願地做了皇帝的女人,我的太祖母、我的爺爺、叔爺爺們。我爹爹、我的叔父們,還有我好多好多的哥哥和兄弟們。他們都會不快樂,連家族的女人都保護不了,他們會覺得很羞恥!」
  
  夏瑩瑩歪著頭想了想,甜甜地笑起來:「小天哥哥也會一輩子不開心!那麼你說,我若違心地跟了皇帝,究竟是救了他們。還是害了他們?人若不開心。活著又有什麼意思?」
  
  三娘子呆呆地看著夏瑩瑩,終於放棄了勸說。她們兩個的思想完全不在一個層面上,她又如何勸說?
  
  她是草原上的女王,她是連大明皇帝都不敢忽視的草原之主。在整個東方,她是僅比大明皇帝略遜一籌的一個強大統治者,但是她做不到像瑩瑩一樣,活得這麼簡單、這麼率真。
  
  她是阿拉坦汗的王妃,她根本不想嫁給阿拉坦汗那個粗魯、野蠻、目光短淺、無智無勇的長子黃台吉,但她不但在幾年前嫁給了黃台吉。現在又嫁給了黃台吉的兒子。
  
  她是草原上的霸主,所有的部落都要仰她鼻息,但她要仰大明鼻息,那些臣服於她的強大部落。她也不能為所欲為,憑著她的一己喜惡來對待。
  
  那些擁有黃金家族血脈的部落首領,從來就不甘心真正的臣服於她,一有機會,他們就串連密謀,想推翻她的統治,但她不能冷面以對。臉皮一日沒撕破,她就要虛於委蛇。
  
  她活得很辛苦、很疲憊,她也想活得簡簡單單,但她不能……
  
  三娘子輕輕歎息了一聲,張開她那雙握過鋼刀、挺過大槍、揚過套馬杆的有力的手臂,溫柔地環住了瑩瑩,像一個母親似的,輕輕撫摸著她柔順絲滑的頭髮,輕聲道:「小妹子是天地所鐘的靈物,三姐沾染了太多的世俗氣,同樣是女人,在你面前,卻要自慚形穢,姐姐好羡慕你……」
  
  瑩瑩聽得似懂非懂,她沒有三娘子一樣的人生經歷,又怎能有她一樣的體悟。
  
  三娘子輕輕放開瑩瑩,鄭重地點點頭:「成!為了你,我留下!我做你的媒人,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
  
  ※※※※※※※※※※※※※※※※※※※※※※※※※※※
  
  「王頭兒,有勞了。」
  
  朱行書坐在王傲揚對面,笑吟吟地道:「王頭兒若不放心,可以先搜我的身,我可以保證,身上沒有任何夾帶,除了這一張嘴巴。王頭兒只要讓我見見他,只要一柱香的時間……」
  
  朱行書把桌上擺著的那錠銀光閃閃的銀錠輕輕推到王傲揚面前:「它,就是你的。」
  
  朱行書不想亮出身份來見葉小天,即便他亮出宗室的身份,也進不了刑部大牢的門。大明的宗室皇親,其實並不像民間百姓想像的那麼威風。
  
  除了大明的文官集團習慣性地把宗室當成僅次於宦官的奸臣,對他們一直警惕防範之外,他們的倚仗是皇帝,這也是他們不大能囂張起來的理由。
  
  哪怕是一個縣裡的稅課大使的遠房親戚,和別人結了怨成了仇,都可以去找那稅課大使嘮一嘮,只要有了機會,那稅課大使就會幫你出氣。
  
  可皇帝……,不要說是皇親宗室了,就算皇帝的親生兒子、親生女兒,未奉詔也見不到他。真有機會見到了,雙方關係生疏的還不及天天與皇帝相見的朝中大臣們,他們怎麼開得了這個口,向日理萬機、九五至尊的皇帝打這種小報告?
  
  況且,朱行書今日要做的事雖然是秉承了皇帝的意志,可它畢竟見不得光,所以朱行書隱瞞了真實身份,用銀錢開路。
  
  王傲揚搖了搖頭,道:「這位老哥,葉小天可是皇帝下旨拿辦的,容你私自相見,這干連可不輕啊!」
  
  朱行書微微一笑,又是一錠銀子出現在桌上。有錢能使鬼推磨,他就不信這個牢頭兒不動心。
  
  王傲揚猶豫了一下,道:「一旦被人發現,王某的差使可就要丟了。」
  
  朱行書道:「我會很小心的,而且,我很快就離開。」說著,朱行書又從袖中摸出一錠銀子遞過去。三枚銀元寶,就像三條可愛的元寶船,蕩漾在王牢頭兒的眼中。
  
  王傲揚輕輕籲了口氣,衣袖在案上輕輕一拂。好象變戲法兒似的,三錠各重五兩的銀元寶不見了蹤影。王傲揚站起身來。道:「一柱香的時間,一定要準時離開。」
  
  朱行書大喜,微禿的腦門隨著急點的動作閃閃發光:「一定!一定!」
  
  朱行書被劉敬銀帶進了大牢,王傲揚袖子在桌上一拂,三錠銀元寶又出現在桌子上。葉頭兒早就吩咐過,不管是誰。只要想見他的。就可以放進來。
  
  葉小天很清楚,就憑他的所作所為是符合朝廷利益的,正常情況下他就不會有牢獄之災,就算與他有仇的幾個土司家族不斷抗訴,向朝廷施壓,大不了也就是貶他的官,降他的職位。
  
  如今他既然被押進刑部大牢,皇帝難逃假公濟私之嫌,這樣的話。皇帝一定會派人與他接觸,進行骯髒的交易。而瑩瑩那邊一旦得了信兒,也會想要見他。
  
  陽光照不到所有的角落,天威亦如是。千百年以來。牢房自然形成了牢裡的一套規矩,再重要的犯人,獄卒們也能在他們的職權範圍內靈活掌握。
  
  葉小天既然這麼吩咐了,王傲揚當然不會為他設置障礙,但這一看明顯就不是葉頭兒部下的人,有機會刮他的油水,王傲揚也絕不會放過。雁過拔毛的絕活,他還是跟葉小天學的呢。
  
  ※※※※※※※※※※※※※※※※※※※※※※※※※※※
  
  「葉大人……」
  
  朱行書向牢裡喚了一聲,又向左右看看,朱行書很懂規矩,他進了牢房後又偷偷塞了錠銀子給劉敬銀,劉副牢頭兒現在就站得很遠,除非長了一副順風耳,否則是聽不見他們談話的。
  
  葉小天翻身坐了起來,眉梢微微一挑:「鎮國將軍?」
  
  朱行書心虛地乾笑兩聲,道:「這裡沒有鎮國將軍,只有朋友!」
  
  葉小天譏誚地道:「足下是葉某的朋友嗎?」
  
  朱行書道:「葉大人如今身陷囹圄,而朱某此來,是為你指點迷津、救你脫困的,不是朋友,誰肯如此幫你?」
  
  葉小天冷冷一笑,道:「那麼足下打算如何救我脫困呢,是不是要我把心愛的女人獻給皇上,取悅皇上,皇上就能網開一面了?」
  
  朱行書正色道:「葉大人此言差矣,你之所以入獄,是因為犯了王法,皇上公私分明,怎麼會因私廢公,又怎麼會假公濟私?只不過,皇上之所以嚴懲你,是因為你目無王法、目無朝廷、目無君上,如果你能做一些事,讓皇上明白不管你做了什麼,你對皇上都是恭順的、忠誠的,呵呵……」
  
  朱行書輕輕抹了抹八字鬍兒,微笑道:「相信皇上是會高抬貴手,從輕發落的。」
  
  葉小天提著腳鐐之間沉重的鐵鍊,慢慢走到朱行書的面前,眼中依舊有一抹譏諷的意味:「那麼,我要怎麼做,才能向皇上表明我的恭順與忠誠呢,還請鎮國將軍賜教!」
  
  朱行書感覺到他話中嘲弄的意味,不免有些狼狽,氣惱地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葉大人,你明白的,這可是你唯一的機會,如果錯過,你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葉小天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將軍想聽真話?好!那我就和你說真話,真話只有一個字!」
  
  朱行書欣然道:「你說!」
  
  葉小天怒視著朱行書,大聲咆哮道:「滾!」
  
  「滾~~~滾~~~滾~~~」
  
  咆哮聲在牢房內久久回蕩,其它牢房的犯人受了驚動,紛紛站起,向這邊蹺腳張望著,就見朱行書低著頭,滿面羞惱,腳步急促地向外走去。
  
  夏府裡,瑩瑩張開雙臂,兩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拿著軟尺正在給她量著身材,在瑩瑩面前還有兩個裁縫模樣的人,手裡捧著上好的湖絲綢緞,供她挑選著款式和顏色。
  
  夏夫人站在一邊,愁眉緊鎖地看著女兒,可她知道,這個女兒執拗起來九牛不回,她根本管不了。
  
  一個老裁縫道:「姑娘選定了布料就好,不過這珠玉、垂絛、金銀線、霞帔、結綬等,平民和官宦是不同,官宦品級不同也是不同的,不知姑娘那位佳婿可有官職在身,若有官職,官居幾品?」
  
  夏瑩瑩笑得甜甜的:「他呀?官居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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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4
發表於 2015-10-18 11:43:23 |只看該作者
第803章 交鋒


    “葉小天不答應?”

    萬曆不敢置信地質問道:“不答應他就要死!如果他死了,又有什麼還是屬於他的?注定會失去的東西,為什麼他還要堅持?順水推舟有什麼不好?”

    朱行書一臉苦笑,對萬曆的質問他根本無法回答。如果世間事都能用道理說得通,哪還來的那麼多紛爭?道理?如果道理說得通,人家既已定下婚姻,就算他是皇帝,又豈能再打人家的主意?

    萬曆皇帝慢慢踱了幾步,猛然站住腳步,毅然道:“帶他入宮,朕要見見他!”

    朱行書急忙勸阻道:“皇上萬萬使不得,皇上不見他,他身陷囹圄,還只是因為他擅自殺了四位土司,無論如何處治,都說得通,一旦見了他,擅人以口實,恐怕……”

    萬曆乜視著他,不悅地道:“不然呢,難道你還有良策?”

    “這……”

    朱行書退後一步,垂首不語了。但是經他這一勸,萬曆皇帝又不免猶豫起來,萬曆正遲疑間,門口人影一閃,徐伯夷倏地一下閃了進來。徐伯夷往地上卟嗵一跪,尖聲叫道:“皇上應該見他!”

    徐伯夷辦事不力,已經有些失了聖寵,不過他御前行走的特權,萬曆並沒有明言取消,所以他還是有機會在皇帝身邊晃悠,他站在門外已經聽了很久,聽到這裡終於忍不住了。

    萬曆一看是他,有些沒好氣地道:“你又有什麼妙計了?”

    徐伯夷頓首道:“奴婢沒有妙計,不過奴婢以為,天子聖威浩瀚,臣子仰望,無不凜然卑伏!葉小天本一市井匹夫,偶然幸進罷了,一旦拜謁天顏。敢不凜然俯首?”

    朱行書聽的很不高興,冷冷說道:“這位公公太想當然了吧,我就是帶著聖意去見的他,卻被他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徐伯夷道:“這是不同的,秦武陽十二歲時就敢當街殺人,膽大包天。燕太子丹命其刺殺秦王,他也毫不猶豫地同意了。但一上秦王大殿,便兩股戰戰,色變振恐。親眼看到天子和見到天子使者,那是截然不同的。”

    萬曆聽了更是下定了決心。沉聲道:“傳旨,葉小天入宮見駕!”

    朱行書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徐伯夷唇邊微露得意之色,頓首道:“奴婢遵旨!”

    徐伯夷出了乾清宮,仰望澄清一片的天宇,不禁微微一笑。他和葉小天做了那麼久的對手,對葉小天的驢脾氣再清楚不過,徐伯夷知道,一旦觸及葉小天心中的底線。天王老子他也不怕。如果提他見駕而當場觸怒天子,那會怎麼樣呢?

    如果這不是在宮裡,不是在乾清宮門前,他真想仰天大笑三聲。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看到葉小天如何身首異處了。

    當葉小天被拖出午門斬首的時候,他一定會站到葉小天面前,讓他看清楚自己的面目,讓他知道。他是死在自己的手上!

    鐐銬叮當,葉小天被兩個大內侍衛押著出了牢門。王傲揚和劉敬銀站在牢門口兒,看著葉小天被帶出大牢押上囚車。由四名帶刀侍衛押送遠去。

    王傲揚歎道:“天子親審,葉頭兒這案子只怕輕不了。”

    劉敬銀道:“聽說頭兒被皇帝懲罰,是因為他看上了皇帝的女人……”

    王傲揚道:“扯淡!是皇上看上了頭兒的女人。”

    劉敬銀歎口氣道:“既然皇帝看上了,那還能算頭兒的女人麼?那可是皇帝啊!跟皇上搶女人,哎!我真不知道是該佩服他呢,還是該說他愚蠢。”

    王傲揚袖著雙手,望著愈去愈遠的囚車,幽幽地道:“能跟九五至尊的皇帝爭女人,不管成敗,頭兒這一輩子也不冤枉了。只是……頭兒喜歡的那個女人直到現在都不肯來探望頭兒,未免叫人齒冷。為了這樣的一個女人葬送前程性命,值得嗎?”

    “哎!”

    王傲揚和劉敬銀同時哀歎一聲,連連搖頭。

    ……

    夏府裡面,夏瑩瑩鳳冠霞帔地跪倒在夏夫人面前,夏夫人眼含熱淚,其情其狀,有些像是女兒出嫁,但現場一片悲愴,卻看不出絲毫的喜氣。

    “娘,女兒此去若不幸而死,從此不能侍奉娘親膝下。養育之恩不能報答,是女兒不孝,請娘親受女兒一拜!”瑩瑩深深地叩下頭去,額前珠簾輕輕搖晃,頰上淚水滾滾。

    夏夫人哽咽地道:“女兒……”一語未了,她便再也說不下去,急急扭過頭去,熱淚簌簌而下。夏瑩瑩一連三拜,盈盈起身,模糊著淚眼深深地看著母親,忽然一咬牙,毅然轉過身,大步向外走去!

    ……

    徐伯夷沒有去天牢,這是去提人,不是去傳旨,不需要出動太監,但大內侍衛把犯官帶到,還是需要他們這些在御前行走的太監們上傳下達的。

    徐伯夷非常關切此事,自從大內侍衛們奉旨出宮,他就在乾清門那兒等著。他是想親眼看到死敵葉小天的下場,但是看在三德子眼中,可不做此想。

    “沒規矩!想巴結皇上,也不是這麼個巴結法兒!”三德子站在廊下,冷笑地說了一聲。旁邊一個太監殷勤地道:“乾爹,不如讓孩兒帶幾個人,去教教他做人的規矩吧!”

    三德子冷笑一聲道:“不用,讓他可著勁兒地去折騰吧,咱家倒想看看,他能折騰到什麼地步!”三德子拂塵一打,揚長而去。

    直到目前為止,他是真的不擔心。太監最大的倚仗就是巴結上皇帝、皇后、受寵的皇妃,或者遠期投資侍候太子。但是太監要想在宮裡站穩腳跟兒,絕不能只靠主子的恩寵,他必須得有自己的傳承與根基。

    這傳承,就是老太監帶新太監的派係關係,有了這個關係,才有人脈,像三德子才三十出頭。剛剛巴結他的那個乾兒子其實只比他小四歲半,可那也叫乾兒子,這就是他的派係。

    三德子上邊也有乾爹,雖然已經是“退居二線”的老太監,可是在宮裡根基雄厚,人脈龐雜,這就可以形成一股共力。如果他們想對付什麼人,在皇上面前給他上上眼藥兒,皇上交辦此人什麼事兒時他們給拖拖後腿,很容易就可以讓這單打獨鬥的人失去聖寵。

    徐伯夷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他上無乾爹、下無乾兒,沒有自成一派的勢力,所以三德子根本沒把他視為威脅,只是眼下此人明顯對皇帝有大用,他不宜出手,但徐伯夷不懂規矩的作法,已經引起了他明顯的嫉恨,太監是半個女人,是一種很記仇的特殊生物。徐伯夷被他惦記上了,後果堪憂。但徐伯夷對此還一無所知,他正抻著脖子,急切地等著葉小天的到來。

    葉小天被帶進宮了。大內侍衛到了乾清門一說,徐伯夷大喜,趕緊一溜煙兒地奔了乾清宮:“皇上,葉小天帶到!”徐伯夷強抑興奮地衝進乾清宮。對萬曆皇帝說道。

    一直心神不寧地批著奏章的萬曆皇帝把朱筆一拋,急不可耐地道:“快快帶他進來!”

    徐伯夷答應一聲,一提袍裾。急急走了出去。一直坐在側座的朱行書站起身道:“皇上……”

    萬曆這才注意到他還在場,忙擺擺手道:“你且回避。”

    萬曆不動心時還好,此刻縈繞滿心的都是夏瑩瑩的倩影,而徐伯夷卻是滿腦子想的都是葉小天,這兩個人一個因為愛、一個因為恨,全都昏了頭腦,但朱行書事不關己,卻比他們清醒的多。

    這一陣子坐在那兒,朱行書越想越覺得此事自己不宜摻和,取悅了天子固然會有好處,可得罪了文官後果更加嚴重,相對來說,得失並不成比例,他不免就打起了退堂鼓。

    這時皇上一說讓他回避,正中他的下懷,朱行書趕緊答應一聲,腳底抹油,溜之乎也。

    葉小天披枷戴鎖地被帶進了乾清宮,徐伯夷沒有露面,雖然他很關心葉小天與皇帝交鋒的過程,可他擔心被葉小天認出來,如果葉小天在皇帝面前說出他們二人結怨的經過,恐怕皇帝會冷靜下來,那就弄巧成拙了。

    “你們退下!”

    萬曆皇帝擱下殷紅的朱筆,冷冷地看了一眼跪見案前的葉小天,對四名大內侍衛吩咐道。四名大內侍衛躬身退下,萬曆皇帝又擺了擺手,侍候在殿內的六名太監、四名宮娥也紛紛退下。

    “葉小天!”

    萬曆皇帝聲音清朗,帶著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度:“朕嘉許你教化山民之功,許你世襲罔替之爵,待你不可謂不厚,你是如何報答朕的?”

    葉小天不卑不亢地道:“臣為陛下戍邊馭民、懲治不法、綏撫地方、奔走唯命,以報效朝廷,報效皇帝隆恩!”

    萬曆皇帝冷笑道:“哦?你威福自恣、擅殺大臣,西南為之震蕩,這就是你的忠君報國之道?”

    葉小天緩緩抬起頭來,亢聲道:“臣奉聖命,為臥牛司長官,甫出山,便受四方土司排擠!欺君罔上,無視朝廷者,非臣!

    臣往貴陽迎接新任撫台,兩次三番受人刺殺,險喪性命,挑起事端者,非臣!

    時撫台未至,阜台綏靖,臣求告無門,為求自保,只得奮起反擊,臣所殺者,正是威福自恣、無視朝廷、欲殺大臣、挑起動蕩的亂臣賊子,臣以為,臣縱然無功,亦不算過失!”

    萬曆大怒,喝道:“大膽!你這是在指責朕偏聽偏信,忠奸不分嗎?”

    葉小天唇角微微露出一絲譏誚之色,道:“臣愚鈍,還是請皇上直言吧,臣要怎麼做,才能證明臣的忠心呢?”

    “你……”

    萬曆的遮羞布被葉小天一把撕了下來,不禁又羞又惱,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他沒想到葉小天竟如此直言不諱,讓他堂堂天子與葉小天赤裸裸地進行交易,一時之間他還真不太適應。

    此時,午門之前一輛華車緩緩停下,一個鳳冠霞帔的紅妝麗人姍姍下車,在高大巍峨的宮殿前方緩緩站定,如此奇異的一幕,登時吸引了從側門進出宮苑,前往內閣等處辦理公務的眾文武大臣、以及各部司官員屬吏們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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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5
發表於 2015-10-21 00:09:35 |只看該作者
第804章 大家來找碴


  監察御史李博賢好巧不巧的經過午門,正好看見一身新嫁娘妝扮的夏瑩瑩俏生生地立在宮前,他連一絲猶豫都沒有,馬上就像嗅到味兒的獵犬,急急趕了過來。

  李博賢是個很盡職的言官,每個月不找幾個人的碴兒,不寫幾道彈劾奏本,他就覺得自己很失職。這種心態和行徑,就像後世一些公司單位的行政部門,每年不搞幾次考評、會議、參觀、學習等等無聊的活動,年底的時候連總結都沒法寫,他會覺得自己這一年來的政績乏善可陳。

  昨天李御史恰好找到一樁可以彈劾的事情,如今正要往內閣遞本子。作為御史,他是有權力不經過通政司而直接上書的。

  近來京城連著下了幾場大暴雨,這大暴雨對富有人家來說,不過是出行增加了些困難,但是對貧民來說卻是一場大災難,因為很多貧民的陋居因為傾盆暴雨而垮塌了。

  北方的冬天非常寒冷,房舍無論是屋頂還是牆壁都必須建造的很厚重,所以一旦垮塌很容易造成死傷,結果因為這場大雨,有些貧窮百姓被砸死、砸傷,許多貧苦百姓流離失所,生活困頓。

  萬曆皇帝得知消息後,下旨讓順天府尹全力救災,依照貧戶每人發米五斗,銀五錢。壓死者每人米一石,銀一兩。砸傷者每人米七斗,銀七錢的標準發放賑濟。

  賑災救濟向來有油水可撈,李博賢打聽到有些順天府小吏趁機上下其手,從中撈了些好處。而且,坊司的里長保正們也上行下效,對縉紳人家捐獻的舊衣服舊傢俱什麼的,先給著自己和親戚挑選留用。挑剩下的才分給貧民。

  李博賢聽說此事後大為歡喜,連夜寫了一道奏本,準備上書彈劾。至於具體是哪個小吏貪墨。哪個坊司假公濟私,他是不清楚的。實際上他聽說的這件事究竟是真是假他也不清楚……

  不過他也不必非得去微服私訪,找全人證物證,他既然聽說了就可以告。找不到被告,告順天府就好了,而且順天府尹比什麼小小胥吏、坊司的里長保正份量重,告起來更有成就感。

  如果李御史所奏只是道聽塗說,實際上並無其事也沒關係,他是御史。御史可以風聞奏事,告錯了照樣算是他的政績。國朝對於監察百官的御史系統可是一向非常縱容袒護的。

  「姑娘……」

  李博賢喚了一聲,夏瑩瑩轉過身來,珠簾之下俏靨如花,因為珠簾的遮擋,三分朦朧中更顯嬌麗,大紅的霞帔更是為夏瑩瑩增色不少,李博賢乍然一見,不禁大大地驚艷了一把。

  此時的瑩瑩,身上穿著一襲華麗艷美的嫁服。嫁服上有用白金線、黃金線及珠石等綉成代表龍鳳呈祥的龍鳳和鴛鴦的圖案。頭上戴著鳳冠,上飾一條金龍、翊以二珠翠鳳,襯得容顏嬌美無儔。

  品紅雙孔雀繡雲金纓絡的霞帔上。開屏孔雀好似要活過來似的,托著她俏美的臉蛋兒,清澈明亮的眼睛,彎彎的柳眉,長長的睫毛,白裡透紅的皮膚,雙唇像玫瑰花瓣般鮮嫩欲滴。

  所謂天香國色也不過如是。夏瑩瑩生得太漂亮,李博賢上次見過她一面,這一次一眼就認出來了:這不就是上次風風火火地闖宮要見她母親的那個女子嗎?

  憑著御史的職業敏感。李博賢立即意識到其中必有故事。他的眼角稍到正有一個同行急急趕來,那是山東道監察御史劉桓邑。一見他已搶先站在夏瑩瑩的面前,頓時懊惱地站住。

  李博賢自得地一笑。問道:「姑娘為何一身嫁娘打扮立於宮門之外,可以告訴本官嗎,如有冤屈,本官可以為你做主!」

  夏瑩瑩看了看他,直率地問道:「你的官兒大嗎?」

  「呃?」李博賢被她問得一呆,他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青色官袍,一時有些不知該如何做答。

  夏瑩瑩道:「我聽人說,本朝的大官都是穿紫袍、紅袍的,小官才穿青袍、綠袍,如果你官兒太小,那就管不了我的事,還是不要問了,我在這兒堵著,總會有大官兒出來的!」

  李博賢聽的哭笑不得,不過夏瑩瑩這樣天真嬌憨,卻一點也不惹人討厭。李博賢耐心答道:「姑娘你有所不知,本官的官職的確不高,只是七品官而已……」

  瑩瑩一聽大失所望,輕輕搖了搖頭道:「我那夫君是六品官,都被皇帝陷害入獄了,你才七品,幫不了我的,我不想害了你,你還是快走吧。」

  「什麼什麼?」

  李博賢一雙小眼睛頓時射出兩道激光般的熾熱光芒,他聽到了幾個令他腎上腺素急速飈升的關鍵詞:「六品官」、「皇帝」、「陷害入獄」,李御史激動的打起了擺子。

  「姑娘!姑娘你聽我說……」

  李御史滿面紅光:「姑娘你有所不知,國朝裡有些事情可不是官兒大就能管,官兒小就不能管的。恰恰相反,有些事兒,你官兒再大也管不了,反而是品秩低的小官才有權管!」

  夏瑩瑩訝異地看著他道:「當真?」

  李博賢挺起了胸膛,正色道:「本官李博賢,乃陝西道監察御史,自然不打誑語!本官雖只七品,可就算一品大員、皇親國戚、勛官功臣,但有不法之事,本官也都能管!」

  夏瑩瑩從他的話中沒有捕捉到自己最想聽的那個關鍵詞,不禁緊張地問道:「那要是皇帝犯了不法之事呢,你也能管嗎?」

  「哈哈哈哈……」

  李博賢仰天大笑,心裡話差點兒脫口而出:「皇上犯錯何止本官能管,滿朝文武、皇親國戚、勛官功臣、鄉老耆老、致仕老臣、士林名流,誰都能管啊!」

  皇上是什麼?皇上是杵在全天下人面前,供大家找碴兒的一個特殊存在!是刷聲望的最佳Boss!而且本朝這個Boss比起唐宋兩朝的Boss也就是血厚了點兒,殺傷力差得遠呢。

  不過,李博賢可沒把這個意思說給夏瑩瑩聽。他算看出來了,這姑娘天真爛漫的一塌糊塗,對大明官制也不甚瞭然。如果自己這麼一說,沒準她又要去找大官兒喊冤。那他如何刷聲望?啊不,是完美履行一個御史的職責?

  李博賢笑容一斂,正色答道:「本官當然能管!本官乃是言官,是御史,幹的就是糾察皇帝與百官過失的事情,姑娘有什麼冤屈,儘管道來!」

  夏瑩瑩疑惑地道:「糾察?」

  她其實不是不懂糾察的意思,只是不太清楚這個糾察的權力究竟大到什麼地步。能不能讓皇帝收回成命。李博賢見她臉色卻有些誤會了,他以為這姑娘讀書少,不懂糾察的意思,趕緊又用大白話解釋了一遍:「本官這種官,就是專門給皇帝和百官找碴兒、找彆扭的!」

  ※※※※※※※※※※※※※※※※※※※※※※※

  「朕……很喜歡瑩瑩姑娘,而瑩瑩姑娘卻已和你訂了婚。朕希望你能退親,你擅殺四方土司的事,朕可以保你無事!」

  終於,萬曆還是勇敢地說出了自己的條件,說出這番話時。他的臉上火辣辣的,但這番話說出來,心裡卻突然一陣輕鬆。彷彿壓在肩上的一座大山終於被搬開了。

  葉小天直視著天子,他已不只一次見到皇帝,還從來沒有一次在這麼近的距離,這樣放肆地直視著他,眼前這個人的模樣既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看在葉小天眼裡卻少了幾分敬畏。

  有些事,他可以圓滑,可以忍讓。有些事,卻是他作為一個男人絕對不可以讓步的底限。哪怕對方是皇帝,既然決不讓步。他又何必低頭?

  葉小天迎著皇帝的目光,正容說道:「臣拒絕!」

  萬曆的臉突然脹得雞血般殷紅。

  葉小天道:「自己的女人是不能出賣的。這是臣做人所堅持的本份!如果,臣連做人的本份都做不到,做不好臣子本份也就不稀奇了,皇上說是不是?」

  「有些人,認為朋友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有些人,認為事業前程、功名利祿才是一個男人所應追求的本份,其他的全都可以放棄,但那不是葉小天,臣就是這樣一個人!」

  萬曆皇帝握緊了雙拳,憤怒地指著葉小天的鼻子道:「你不要忘了,是誰給了你榮華富貴!如果不是朕賜你臥牛長官司世襲長官一職,你夠資格與夏家結親?

  只要你放棄她,你就可以繼續擁有這一切,美麗的女子你可以予取予求,你的子孫可以像朕的子孫一樣,世世代代據其地、治其民,這……難道還不值得你交出一個女人?」

  「美麗的女子,我可以予取予求,但瑩瑩只有這一個!天上地下,我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來!交出一個女子,換來世代榮華,那樣的話,臣的靈位上,供奉著的將不是榮耀,而是恥辱!」

  葉小天看著萬曆皇帝,沉聲道:「臣兒子的兒子,臣知道他是臣的孫子,臣孫子的孫子,臣知道他是臣的玄孫,再往後臣都不知道該怎麼叫他了,臣不認識他,他也不會記得臣,臣要為了一個他不記得我,我也不知道他是誰的人,就犧牲自己的女人?那豈非天大的笑話!」

  萬曆皇帝厲聲喝道:「朕的耐心有限,朕最後只問你一句話:你,是要一個你注定會失去的女人,還是要你的身家性命!要你的富貴榮華?」

  葉小天的腰桿兒慢慢地挺拔起來,他雙手緊緊攥著鐵鐐。用無禮而大膽的目光瞪著朱翊鈞,一字一頓地道:「臣也只問皇上最後一句話:皇上是想要一個注定不會把心交給你的女人和萬世罵名,還是要你的鐵桶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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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6
發表於 2015-10-21 00:10:37 |只看該作者
第805章 決戰紫禁城

  
  萬曆皇帝被葉小天的話激怒了,以致他的臉色都扭曲起來,顯得有些猙獰:「葉小天,你的性命就懸在朕的手裡,你還敢出口妄言!難道……你還敢謀反不成?」
  
  「如果皇上想殺臣,臣馬上就會身首異處,臣都已經死了,又如何謀反?」
  
  葉小天平靜地解釋了一句,隨即話風一轉:「但是,皇上應該記得,臣領出深山的那些百姓,他們尚未得到足夠的教化,心中還沒有朝廷、沒有皇上,對於臣,他們也只是感念臣對他們的幫助,所以才服從臣的命令,而非因為臣是朝廷任命的銅仁府推官。所以,臣如果死了,臣可以確信,他們一定會為了臣揭竿而起!」
  
  萬曆仰天大笑:「為了你?就因為你想擁有一個不該由你擁有的女人愚蠢地死去,他們就會為了你不惜向朕宣戰,以卵擊石?」
  
  葉小天注視著萬曆,聲音擲地有聲:「是的!所以皇上問臣是要富貴權柄還是要一個女人,臣可以告訴皇上,臣都要!皇上若是為了一個女人挑起一場戰爭,哪怕這場戰爭轉瞬就能撲滅,皇上也會遭到全天下人的唾駡,而臣為了一個女人不惜雞蛋碰石頭,卻不會有一個部下提出異議!而且……」
  
  葉小天驕傲地挺起了胸膛:「而且,臣還會受到全天下人的讚美!因為,不是每一個男人都能像臣一樣這麼男人,肯為了一個女人不惜同天下至尊為敵!」
  
  葉小天穩穩地向前踏出一步,腳下的鐵鐐「鏗」地一聲響,葉小天沉聲道:「皇上願意成全微臣麼?」
  
  萬曆皇帝如遭雷擊,他慢慢地退了兩步,無力地坐倒在龍椅上。同人不同命啊!同樣的事。他做了就是昏君,別人做了就是英雄。
  
  他並不懷疑葉小天的話,他相信一旦真的鬧到這一步。葉小天所說的話一定會實現。
  
  對於葉小天所說的一旦他身死,他的部下會揭竿而起。萬曆也沒有幾分懷疑。事實上不僅僅是葉小天,黔地大部分土司如果揭竿而起,土民都會服從他們的命令。
  
  那些愚民對土司的敬畏,遠遠超過他們對朝廷的敬畏,如果不是這樣,例代朝廷又何必對黔地土司採取綏靖安撫之策,反正百姓心中是有朝廷的,只管派兵前往接收、設立流官就好了。那些土司不可能有人擁戴追隨。
  
  這一瞬間,萬曆忽然有一種辛酸悲苦的強烈感受,他好羡慕葉小天。他是皇帝,但他遠不如葉小天活得如此逍遙自在。他真想和葉小天換換,也能好好地為他自己活一回。
  
  可是,這能由得他自己嗎?一時間,萬曆的心中充滿了無盡的疲憊、辛酸、無奈、空虛,還有……厭惡,對自己的厭惡,對皇帝這個身份的厭惡!
  
  ※※※※※※※※※※※※※※※※※※※※※※※※※
  
  「我是貴陽紅楓湖夏土司的女兒。我的母親受封為詔命,我跟娘親赴京謝恩,迄今仍未接到皇上允許我們返回家鄉的旨意。可我一直也沒多想……」
  
  夏瑩瑩泫淚欲滴地向陝西道監察禦史李博賢述說著:「那日,我的母親沒有從宮裡出來,宮裡來了一位公公,說是我的母親生了重病,我驅車闖宮,就是因為擔心母親的病情……」
  
  夏瑩瑩驅車闖宮那天,李禦史正好是目擊者,還被三娘子給他來了一記「空中飛人」,對此當然記憶猶新。此刻聽夏瑩瑩一說,兩相印照。便知夏瑩瑩所言不虛。
  
  一時間,把個忠正耿直的李禦史臊了個滿臉通紅。這位李禦史除了孜孜不倦地追求名望。還真沒有什麼可以詬病的地方,他是個很忠直的人,身為皇上的臣子,皇上幹出這麼沒格調的事來,連他都覺得無地自容。
  
  夏瑩瑩繼續說著:「那一日,小天哥哥突然出現在京城,他說奉了聖旨率眾山民出山,卻遭到四方土司的排擠,後來更是動用刺客,想要暗殺小天哥哥。
  
  小天哥迫于無奈,奮起反擊,殺死了想害他的壞土司,撫台大人覺得事關重大,所以把他遞解進京,交給皇帝親自裁斷。那天恰好皇帝派了一個叫什麼書的鎮國將軍到我家提親,被小天哥一口回絕。
  
  本來,小天哥說過,他是被迫反擊,而且是那些壞土司無視朝廷在先,朝廷絕不會嚴懲他,叫我只管安心。誰料小天哥拒絕了皇帝媒人的第二天,就來了一群大內侍衛,把小天哥抓走了……」
  
  夏瑩瑩說的珠淚盈睫,饒是李禦史一向方正,都有一種抬手替她拭淚的衝動。夏瑩瑩從袖中摸出一張紅色錦鍛封面的婚書,遞給李博賢道:「找碴大官兒,你看,這就是人家和小天哥哥的婚書!」
  
  李博賢趕緊接過來翻看,夏瑩瑩繼續道:「人家雖然來自西南邊陲,不及中原女子懂得禮數,可也明白一女不適二夫的道理,既已許給葉家,豈能再嫁朱家?
  
  人家也知道,只要答應跟了皇帝,小天哥就能平安無恙,可人家寧願與小天哥哥一同去死,也不做那自毀名節的事。今日,我夏瑩瑩來到宮門前,就是想以死明志!」
  
  夏瑩瑩說著,變戲法兒似的從袖中摸出一口短刀,將刀尖對準自己的心口,哀婉地道:「反正皇上想殺人,小天哥就一定會死,人家不如先走一步,黃泉路上等著小天哥哥,一道兒做對鬼夫妻吧!」
  
  李博賢正在看婚書,待他看見那媒人居然是蒙古三娘子,一張臉羞得更紅了。皇上這臉都丟到大草原上去了,真是……,常言道:主辱臣死,主憂臣勞,主自尋其辱的話怎麼辦?跟著一起丟人唄。
  
  李博賢正氣憤地想著,忽見夏瑩瑩掣出一把匕首,對準了她的心口,李博賢這一嚇可真是非同小可。夏瑩瑩要是真死了,縱然經過他的苦諫,皇上幡然悔悟。這事兒也無可挽回了。
  
  李博賢一把抓住了夏瑩瑩的手腕,驚叫道:「姑娘死不得,萬萬死不得!本官為你做主。定能保得你那夫君平安,你可千萬不要自尋短見!」
  
  瑩瑩不是個有心機的姑娘。智略計謀一類的東西更談不上,但她此番所說的事九成九是真的,再加上一點從小捉弄爺祖、叔伯、兄弟時練就的本領,那半真半假的表演居然把李禦史唬了個堅信不疑。
  
  本著為皇帝負責的信念,他絕對不能讓瑩瑩死,瑩瑩一旦死了,堂堂天子為了逼奪民女,害死人家男人。逼死人家女人,這名聲就臭到家了,身為當事禦史,也是他的嚴重失職。
  
  李博賢緊緊抓著瑩瑩的手腕,把尖刀抓離她的心口,正色說道:「姑娘不必絕望悲傷,有李某在,一定能保得你夫妻平安!」
  
  瑩瑩啜泣地道:「天大地大,皇上最大,你真能幫到我嗎?」
  
  「能!」
  
  李博賢斬釘截鐵地答了一句。攥著瑩瑩的手腕道:「禦史台就在不遠處,姑娘請跟我來!」
  
  這個時候,李博賢已經不在乎讓同僚知道並參與此事了。他是首倡者,註定了名垂青史的只能是他,那還怕同僚們知道做什麼,多一個人聲勢便壯一分,正要合眾言官之力,才能阻止皇帝在罪惡的道路上愈行愈遠!
  
  李博賢拉著夏瑩瑩匆匆而走,倒忘了旁邊還有一個眼巴巴地盯著他的山東道監察禦史劉桓邑。劉禦史一直站在遠處看著,眼見那位嫁娘打扮的女子時而激憤,時而垂首。李禦史時而怒容滿面,時而面紅耳赤。只把劉恒邑急得抓耳撓腮。
  
  如今見那新嫁娘居然還掏出一把刀來,劉禦史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更是心急如焚。不過,身為清流,劉禦史的節操還是有的,這筆「生意」人家李禦史明顯已經「接單」了,他怎麼好意思厚著臉皮沖上去搶「提成」?
  
  眼看李博賢拉著夏瑩瑩匆匆離去,劉禦史只能悵然追望,有心追上去,又繞不過自尊這道關,同樣是監察禦史,他都年近六旬了,李博賢的年紀在他面前只是小字輩兒,怎麼好意思。
  
  劉禦史正猶豫間,旁邊忽然有人嘿嘿一笑,道:「老道長,在這兒瞧什麼呐?」
  
  劉禦史扭頭一看,認識,熟人!通政司右通政黨騰輝,說起來他們兩個還是同年進士,自然熟悉。不過,兩人的仕途之路發展不同,現在黨騰輝身為通政司右通政,已經官居四品,而他還是個七品官,可真要論起權勢地位,他可能還尤有過之。
  
  四品官?整個大明數下來,怎麼著也有幾百位,可禦史,全國上下一共才一百一十六人,那可是實權在握、權大職輕的特殊官員:清流言官。
  
  所以,黨騰輝這位老同年見了劉禦史也不能托大,還是得尊稱一句老道長。這老道長可不是指出家人,而是對監察禦史的尊稱。因為大明監察系統把全國劃分為十三道,每道都設有監察禦史,所以稱其為「道長」。
  
  劉恒邑怎好說他是眼熱李禦史得了一筆好「生意」,忙打個哈哈道:「沒甚麼,沒甚麼,黨老大人怎麼這般清閒呐?」
  
  黨騰輝笑道:「有幾份重要的奏章,還是黨某親手送到宮裡妥當。」黨騰輝說著,便捋著鬍鬚,望著遠方只餘一道紅色身影的夏瑩瑩歎道:「這位姑娘倒也真是了得,竟有勇氣身著嫁妝宮前明志!」
  
  劉老禦史一聽,急忙問道:「怎麼,黨老大人知道那位姑娘為何身著嫁妝出現在午門之外?」
  
  黨騰輝道:「略知一二。這位姑娘呀……」黨騰輝撿那能說的對劉老禦史說了一遍,拱拱手道:「黨某還要進宮,就不多聊了。改日再邀老道長過府飲酒。」
  
  黨騰輝說罷便向宮裡走去。劉恒邑望著他的背影喃喃自語:「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他終於明白李博賢方才為何那般激動了。禦史,是為刷聲望而存在的官員,可要刷到皇帝這種BOSS,而且有機會擔當主攻手,那機會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他做了一輩子禦史,眼看就要告老還鄉了,可也還沒有這麼好的機會呢。面子、名聲,名聲、面子,劉禦史心中天人交戰,激烈掙扎了一陣,把腳重重地一跺!
  
  「老夫又不是從你嘴裡打聽出來的,憑什麼不能搶先彈劾?」劉禦史把袍裾一撩,往腰裡狠狠地一掖,便大步流星地奔了左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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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7
發表於 2015-10-21 00:21:47 |只看該作者
第806章 風波左順門


    山東道監察禦史劉桓邑風風火火地趕到到大名鼎鼎的左順門,“卟通”一聲跪倒在地,望著宮中高聲大呼道:“皇帝無道!皇帝無道啊!”

    左順門此時已改稱會極門,建於永樂十八年,與東華門相望,這是明代在京文武官員與宮中上下接本、交接公文的地方,換句話說,進宮辦事的官員、要從內閣離開的官員,全都從此門進出。

    劉禦史掖著袍裾急急趕來時,進進出出的官員們還沒太當回事兒,瞧他樣子就知道有急事,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這些禦史什麼時候不是喳喳呼呼的?有人早朝的時候沒憋住放了個無聲的臭屁,他們都能鄭重其事地彈劾一圈兒,只是不知道這位劉老大人今天要告誰,告的是什麼雞毛蒜皮的小事。

    別看文官集團對外是抱成一團兒,其實內部也是派係林立,言官清流遠不像他們自己標榜的那麼孚人望,其他派係的文官對這些專門玩筆杆子、動嘴皮子的同行,其實觀感並不是特別的好,有時候難免會拿這些窮橫窮橫的禦史開涮。

    不過在左順門外下跪,還高呼“皇帝無道”這可一下子引起了眾官員的興趣,本該進門的、正要出門的官員們全都不走了,呼啦一下就圍了上來。吏部考功員外郎安非諳驚問道:“老道長,發生了什麼事情,緣何如此悲憤?”

    劉恒邑老淚縱橫,叩闕大呼:“皇帝昏庸!昏庸無道啊!皇帝違背祖宗成法,欲納諸侯之女為妃,此罪一也!一國之君,不顧社稷安危,貪戀女色。此罪二也!此女已有婚約,皇帝為了把她占為己有,構陷其夫。此罪四也!公器私用,罔視國法。此罪五也……”

    最會給人編排罪名的人是誰?不是李大狀一類的訟師之法,而是禦史,一件事被劉恒邑拆成了幾件事,滔滔不絕一說就是五七八條,聽得眾官員又驚又怒,工部侍郎查銘哲打斷劉恒邑的話道:“老道長,還請說得明白一些,皇帝究竟做了什麼?”

    ※※※※※※※※※※※※※※※※※※※※※※※※※※※

    萬曆被葉小天氣得渾身哆嗦。一時之間竟有些不知該拿葉小天怎麼辦才好了。

    “大膽!竟敢欺君罔上,來啊!把他拖出去,午門斬首!”

    這種台詞兒若擱在一個君權至高無上的年代,比如除了我聖明天子某某爺,普天之下皆奴才的大清朝,還是可以用一用的,但大明要處斬一個官員,必須得通過法律程序,皇帝也不能隨口殺人。

    但是,皇帝畢竟是皇帝。雖說大明的皇帝相對其它大多數朝代的皇帝來說苦逼了一些,卻也只是相對而言。他對抗不了能螞蟻咬死象的整個文官集團,單獨對付某個官員辦法還是一大把的。比如----廷杖。

    只是萬曆皇帝被葉小天氣得頭昏眼花,一時沒想到這一點。他沒想到,候在廊下聽牆根的徐伯夷卻想到了,徐伯夷把帽子往下壓了壓,踮著腳尖兒就要進殿,剛到殿門口,旁邊卻突然閃過一個藍袍人,一下子把他擋在門外。

    徐伯夷抬頭一看,就見三德子微微撇著嘴角。輕蔑地看著他,冷冷地道:“皇上有旨意。任何人不得入內!”

    徐伯夷陪笑道:“三公公,這罪臣大膽。竟敢如此欺君,我等做奴婢的,哪能看得下去。”

    三德子眉梢微微一揚,道:“怎麼?你一個普通的御前行走太監,還想干政不成?”

    徐伯夷好不無奈,這種時候,怎麼偏偏碰上一個撚酸吃醋的主兒?徐伯夷現在只想讓葉小天死,能直接提醒皇帝當然更好,可三德子這一關明顯過不去。人家是從小侍候萬曆天子的人,他的地位可遠不及人家,無奈之下,徐伯夷只好答道:“小的哪敢,只是身為奴婢,不忍心看著主子受辱啊。三公公,此獠目無君上,該殺!皇上也是氣壞了,怎麼就沒想到……打他的板子呢?”

    “嗯?”

    三德子正要教訓他的話一下子噎在喉嚨裡,他張大了眼睛,看看徐伯夷,嘴角微微露出一絲笑意:“嗯!不錯,還是你小子機靈!”三德子把拂塵一擺,向兩邊示意了一下,轉身便進了乾清宮,兩個小太監往門前一橫,擋住了徐伯夷的去路。

    “皇上息怒,皇上,您喝口茶順順氣兒。”

    三德子走進宮中一看,皇上氣得面無人色,正像被撈上岸的一條魚,正徒勞地喘著粗氣。三德子趕緊走過去,殷勤地把茶杯湊到萬曆面前,食指往茶杯中一探,蘸了些茶水,在御案上飛快地寫下了“廷杖”兩個字。

    “嗯?”

    萬曆注意到了他的動作,目光落在“廷杖”兩字上,雙眼頓時一亮。他讚許地看了三德子一眼,霍然看向葉小天,冷笑道:“朕早知西南諸番狂妄自大,目無君上,可今日見了你,才知道你們究竟是如何的猖狂!來人啊,葉小天對朕大不敬,拖出宮去,廷杖二十!”

    “奴婢遵旨!”

    三德子打小侍候萬曆,一邊躬身領旨,一邊向萬曆皇帝偷偷遞個眼色,向他示意,自己已經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隨即便走到殿門口,喚來站殿武士,把葉小天拖了下去。

    二十記廷杖打下去,可以讓人啥事沒有,站起來拍拍屁股就自己走回家,也可以讓人股肉糜爛,抬回家一養就是小半年。如果想要人死,那也容易,施杖刑的錦衣衛都是特意練過的,會用陰勁兒,只要掌刑太監做出暗示,他們幾杖下去,就能把人活活打死。

    三德子喚來站殿武士把葉小天拖下去,立即便傳監刑太監、施刑錦衣衛宮前候命,徐伯夷原想著自己做掌刑太監,到時候向葉小天亮明身份,看著他又悔又恨的臉色方才快意,不想三德子從中作梗。這掌刑大太監換了主兒。

    可徐伯夷實在不甘心只在事後聽到葉小天的死訊,便涎著臉兒對三德子道:“小的入宮晚,還沒見過施杖刑呢。公公帶小的開開眼界可好?”

    三德子心道:“你入宮晚?咱家七歲就入宮了,也沒見過杖刑呢!”

    不過這種怯他自然是不會露給徐伯夷的。廷杖的主意是徐伯夷出的。邀了聖寵的卻是他,三德子再瞧徐伯夷也就不那麼討厭了,監刑太監一共八人,其實都是擺設,真正主事的只有掌刑太監,所以他也不擔心徐伯夷會再搶了他的風頭,便淡淡一笑,道:“你有興趣。那就一起去瞧瞧吧!”

    徐伯夷大喜,連忙躬身道:“多謝公公提攜!”

    三德子瞟了他一眼,一邊往前走,一邊教訓道:“小白啊,你做事還算勤勉,人也還機靈,只要懂得規矩,咱家自然會提攜你。宮裡頭規矩森嚴,最討人嫌的就是不知進退、不懂分寸的人,你明白嗎?”

    徐伯夷點頭哈腰地道:“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施刑地點就在左順門外。因為那道門就是外廷和內廷的界限,用刑殺人自然不能在內廷,見血害命。這是避諱。尋常百姓還忌諱買、租死過人的房子呢,何況是皇家?其實內外廷的界限是左順門所在的那道宮牆,那道宮牆不只一個門,出了那道宮牆都算內廷之外,不過其它的門平時是不開的,要出去自然只能走左順門。

    錦衣衛大漢將軍被緊急調來,從站殿將軍處接收了葉小天,會齊了一干大小太監,便齊刷刷地向左順門趕去。

    ※※※※※※※※※※※※※※※※※※※※※※※※※※※※※※※

    陝西道監察禦史李博賢拉著夏瑩瑩急吼吼地衝進了禦史台。禦史台的門官見一個新娘子手裡還握著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不禁嚇了一跳,有心上前攔阻。可是再一瞧扯著她闖進衙門的是本衙的監察禦史李大人,又不禁站住了腳步。

    李博賢根本沒理他。拉著夏瑩瑩一陣風兒地衝進大門,那門官想了想,吩咐幾個衙役守著門口,他也跟了進去。這種奇景他一輩子都沒見過,哪能沒點好奇之心。

    禦史台做為朝廷的最高監察機構,三法司之一,其實是一個很嚴肅的律政機構,不過禦史台不像刑部一樣直接對外,所以衙門裡並沒有戒律森嚴的那種感覺,尤其是二進院落往後,亭台樓閣、軒榭廊舫,跟翰林苑差不多。

    眾禦史平時也不在自己的簽押房裡待著,除了四處轉悠尋找刷聲望的題材,他們大部分時間都在此處品茗聊天、吟詩作賦。所謂清流,這個清不僅指他們糾察百官,多為清廉、清明之督察官,同時也代表著他們很清閑。

    此時,二進院落一個花池旁邊,就有十幾位禦史言官正散坐廊下,談笑說話,李博賢拉著夏瑩瑩剛一進來,就已引起了他們的注意。夏瑩瑩那一身紅太顯眼了,鳳冠霞帔,標準的新娘子妝扮,不要說她嬌美無儔,就算醜似無鹽,如此打扮來到此處,也會吸引所有人目光。

    廊廡下有一張石台,周圍梅花狀擺著五個石墩,幾名禦史正坐在廊下聊天,看見李博賢拉著一個嬌豔無雙的新娘子過來,眾禦史齊齊站起,訝然看向他們,其中一人忍不住問道:“李兄,你……這是在做什麼?”

    李博賢麵沉似水,也不答話,他放開夏瑩瑩的手腕,大步流星地走過去,一抬腿就踏上了石墩,再一邁步就上了石台,站在石台上,向四下訝然圍攏過來的禦史們振臂高呼道:“諸位同僚,國家養士兩百年,仗節死義,就在今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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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8
發表於 2015-10-23 19:09:20 |只看該作者
第807章 奇葩左順門

  
  錦衣衛大漢將軍押著葉小天趕往左順門,還沒到門口,就發現好多官員胥史把門口圍得水泄不通,大漢將軍不禁有些發愣,這種場面可不多見。三德子一瞧,連忙趕上前去:「喲!各位大人,這是怎麼啦?」
  
  吏部考功員外郎安非諳扭頭看了一眼,認出是御前大伴,忙道:「哦,劉禦史伏闕叩宮,向皇上請命呢。」
  
  三德子皺了皺眉,不過他雖是御前大伴,卻沒有馮保那份威風,不敢出言訓斥,這時他已看見跪在那兒老淚縱橫的劉恒邑,劉桓邑正向圍觀的官員們悲憤地訴說著,一把鼻涕一把淚,因為太過投入,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到來。
  
  三德子暗暗歎了口氣,對這些咬住人就不鬆口的言官,不僅皇上害怕、百官害怕,其實他們太監也挺膈應的,只好佯裝沒看見,只對安非諳客氣地道:「有請各位大人讓一讓,咱家奉聖諭,要用廷杖!」
  
  「耶?」
  
  正說的很投入的劉禦史一下子就聽到了,廷杖這個詞兒太敏感了,他做了一輩子禦史,夢寐以求的就是在有生之年能挨一頓廷杖,可惜……廷杖也不是那麼好挨的。甭看後世把明朝的廷杖渲染的挺厲害,可是大明的皇帝真正動用廷杖的時候並不多。
  
  此時忽然聽到「廷杖」二字,劉禦史登時不哭了,也顧不及跟圍觀的官員痛說「血淚史」了,他瞪大眼睛看著,想知道是哪個幸運兒居然有機會挨一頓頃刻間就可以名揚天下的廷杖。
  
  葉小天手銬腳鐐地被錦衣衛大漢將軍架了出來,官員們往旁邊站了站,繼續進入圍觀狀態,劉禦史擦擦眼淚站起來,暫時停止了哭訴,抻長脖子加入了圍觀的佇列。
  
  十六名大漢將軍左八右八。呈雁翎狀在左順門外站立停當,八名身著曳撒的監刑太監呈反向的雁翎狀站在三德子左右,徐伯夷一臉陰笑地站在右翼最後面的位置,微微低著頭,目光貼著卷簷大帽,陰冷地盯著被摁倒在地的葉小天。
  
  三德子肅然而立,高聲宣道:「葉小天,目無君上,口出妄語。奉聖諭,著即責打二十大杖。大漢將軍,行刑!」
  
  錦衣衛大漢將軍唱一聲喏,四名大漢熟練地一伸大杖,便交叉壓住了葉小天的頭和雙腿,另有兩名大漢提著暗紅色的施刑大杖走上前來。
  
  劉恒邑聽到「葉小天」三字,身子猛然一震,方才通政司右通政黨騰輝跟他說過,皇上所戀那個女子的未婚夫婿,乃貴州臥牛長官司長官。姓葉名小天,毫無疑問,就是眼前此人了。
  
  葉小天咬緊了牙關,等著廷杖落在身上。他聽說過廷杖。嘉靖年間,為了要不要讓皇帝認正德他爹為親爹,皇帝和文官們足足爭了三年,最後滿朝文武齊集左順門哭訴。形同逼宮,嘉靖皇帝忍無可忍,動用了大殺器「廷杖」。
  
  那一場風波。五品以下官員一百四十二人下獄,四品以上官員八十六人停職,因廷杖而死的十六人。次日,再無官員反對議禮,嘉靖皇帝朱厚熜獲勝。這場鬥爭,要不要讓嘉靖皇帝改繼明孝宗的道統只是表像,真正的鬥爭本質是皇帝和以楊廷和為首的文官集團爭奪話語權。
  
  那一次較量,鐵了心的嘉靖帝贏了。不過之前明憲宗時,百官在文華門前哭宮,與皇帝爭議慈懿皇太后下葬禮節的那場較量,卻是憲宗皇帝服了軟。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總的來,自永樂以後,還是文官集團占上風的時候居多。明朝皇帝雖然大多都很有個性,可是面對尾大不掉的文官集團,還是不得不時常捏著鼻子認輸。
  
  兩條暗紅色的廷杖高高舉在了空中,大漢將軍發一聲喊,廷杖就重重地劈了下去。他們已經看到了三德子的示意。廷杖分「用心打」和「著實打」,至於採取何種打法由監刑官按皇帝的意思決定。
  
  如果監刑官腳尖張開,那麼就是「著實打」,可能會導致殘廢,如果監刑官腳尖閉合,那麼就是「用心打」,受刑的大臣必死無疑。三德子的腳尖此刻就是閉合的,大漢將軍就知道,皇上這是要葉小天死。
  
  「呯!」
  
  「啊!」
  
  「砰!」
  
  「啊~」
  
  兩記重棍,兩聲慘叫,第一聲還比較短促,第二聲就帶上了顫音兒,葉小天愕然瞪大眼睛扭過頭去,他一點都不痛,因為他身上趴著一個人,兩記重棍都打在了那人身上。
  
  兩個大漢將軍愕然舉著杖,他們一時也沒應過來。他們高高舉起大杖,重重地抽下去時,劉禦史突然從圍觀人群中沖了出來,一個餓狗撲食就趴到了葉小天的身上,兩記重棍抽在他的屁股上,登時皮開肉綻,殷紅的鮮血迅速染紅了衣衫。
  
  「你們……不許動他!不許動他!」
  
  劉禦史如願以償地挨了廷杖,雖說他是被誤傷,效果遠不如皇帝直接下令責打他,但好歹這也是廷杖,來日告老還鄉、榮歸故里,也是一份可供炫耀的資歷。
  
  葉小天愕然看著這位疼得花白鬍鬚抖抖瑟瑟的老人家,心頭一片茫然:「這老頭兒幹嘛這麼維護我,莫不是要上演一場「孩子,我才是你親爹」的狗血戲?」
  
  劉禦史放聲大呼道:「各位!此人就是我方才所說的葉小天!皇上這哪是要懲治不法,分明是公器私用,意圖置其於死地啊!哎喲,好疼!好疼……」
  
  安非諳等人急忙上前想攙他起來,劉禦史卻賴在葉小天身上不肯起來:「不成!各位同僚,各位同僚,一定要護住葉小天,一定要阻止皇上啊!如果葉小天有個三長兩短,那就是國朝的恥辱!就是皇帝的恥辱!就是我等臣工的恥辱啊!」
  
  劉禦史正大聲疾呼著,遠處突然一陣鼓噪,眾人聞聲看去,就見一大票深青色官袍飄揚而來,全都是身著青袍的的言官,禦史台集體爆走了!
  
  英雄救美的情結幾乎每個男人都有。這些向來以正義使者自居的禦史言官們每一個都曾有過這樣的幻想。而今,他們所做的一切既可以滿足自己曾經的英雄救美的幻想,又符合他們身為言官的使命,他們如何不群起回應?
  
  沖在最前面的人是李博賢,李博賢一邊走,一邊振臂高呼,他呼的不是口號,而是出口成章的一篇「戰鬥檄文」:
  
  「君者,天下臣民萬物之主也。惟其為天下臣民萬物之主,責任至重。天下者。陛下之家也,人未有不顧其家者。天下臣民,陛下之親也,人未有不愛其親者。而今陛下壞祖宗之成法,既是毀其家室。假國器於私用,貪女色迫臣工,即是害其親!」
  
  李博賢聲音朗朗,振臂高呼著,忽然一眼看見左順門前情形。不由一怔,劉禦史這是……
  
  劉恒邑奮力撐起身子,高聲道:「諸位同僚來的正好!博賢老弟來得正好!陛下圖謀臣妻,欲杖死其夫。幸被老夫護住!陛下如此作為,何異於桀紂之君?我等臣子安能坐視,當有志一同,匡正君道!」
  
  劉恒邑搶了李博賢的首倡之功。心中還是有些慚愧的,好在他到了左順門,正好葉小天被帶出來要責打。而他上前阻攔,還搶得了最好的時機,替葉小天挨了兩杖。如此一來,倒也不必一定要搶李博賢的功勞。
  
  所以,他搶先高呼,言外之意,這首功還是李博賢的。不過,他先到了一步,且救下了要被皇帝杖斃的葉小天,這樁名垂青史的大事,無論如何也是繞不過他了,求名得名,大願得遂,也就不必分得那麼清楚了。
  
  李博賢這才明白被他拔了頭籌,好在劉老禦史也識趣,既已挨了廷杖,又救下了將要被皇帝迫害而死的葉小天,已經有了極大功勞,又把這首倡之功還給了他。李博賢頭腦反應也快,馬上回應起了劉恒邑的話:
  
  「諸位,你們都看到了?皇上如此作為,何異昏君?我等得祿於朝廷,豈能尸位素餐、坐視不理,忠憤所激,鼎鑊不避,方能正君道、明臣職,求萬世之治!今日在這左順門外,我等就要伏闕叩請,請天子罪己悔過!」
  
  眾禦史紛紛響應:「臣等叩請陛下,懺悔己過!」
  
  一些正義感爆棚的文官也紛紛加入其中,義憤填膺地跟著呐喊起來。
  
  徐伯夷眼見群官畢集,群情洶洶,心情也有些忐忑。他忐忑,是擔心這麼多官員叩宮抗議,皇帝會讓步放手,讓葉小天再逃過一劫。但緊跟著發生的一幕讓他大吃一驚,皇帝的大伴三德子三公公,竟然跑了!
  
  三德子一見劉禦史趴在地上,翹著血淋淋的屁股好象搖著一面戰鬥的紅旗,憤懣而自豪地控訴著、而李博賢率領鬥志旺盛的眾言官一臉亢奮,就腳底抹油,溜之乎也。不只他跑了,眾太監、眾錦衣衛大漢將軍全都跑了。
  
  「這……這……」
  
  徐伯夷完全沒搞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好在那群大漢將軍裡有個熟人,熊偉熊將軍。熊將軍跑到他面前時,急急吼了一嗓子:「公公還愣著做什麼,快跑啊!」
  
  徐伯夷氣得渾身發抖:太監們跑也就算了,你們是軍人啊,你們跑什麼?面對一群手無寸鐵的書生,你們一個個披甲佩刀的,好意思逃跑?這點膽子都沒有,要是讓你們去保國衛城,還不都得舉手投降?
  
  徐伯夷半道兒進宮,沒有認乾爹,缺少點撥,又是火箭式提拔,所以不知道左順門這兒有一條很特別的規矩,那就是:文官在這兒打死人不償命,這是大明疆域內唯一一處可以打死人不償命的地方。
  
  左順門原本也就是一道普通的宮門,並沒有死刑豁免權,但是明正統十四年時,文官們在這裡打死了三個人,從此這裡就確立了一條並不記載於法典的特殊規定:「文官于此處打死人,無罪!」
  
  這條特權是英宗時的大太監王振促成的。王振蠱惑天子親征,結果土木堡一戰,大明元氣大傷,英宗被俘。太后下詔,立英宗長子朱見深為皇太子。當時朱見深年僅兩歲,所以又指定英宗之弟郕王朱祁鈺代理國政。
  
  當時滿朝文武皆上書奏請誅殺王振及其黨羽,郕王不敢做主,讓大臣出宮待命,群臣大失所望,在左順門伏地痛哭,堅請即時降旨,王振的死黨錦衣衛指揮馬順要把大家攆出宮去,這一下激怒了眾大臣,眾大臣一擁而上,把馬順及其兩個心腹活活打死。
  
  警戒宮門的錦衣衛見狀大怒,氣勢洶洶地沖上前來要替他們的長官報仇,如果真讓這些錦衣衛動手,在場的大臣將無一倖免,危急關頭于謙沖到郕王面前建議說,「請殿下宣諭百官:馬順之罪當死,打死馬順的人,無罪。」
  
  郕王聽了他的話,大聲宣諭,這一來錦衣衛才不敢動手,一幕喋血宮門的慘劇就此消弭於無形。從此,左順門這裡就有了一條連刑部也默認的規矩:大臣們在這個地方打死人,可循前例不予追究。
  
  公公們和大漢將軍們都跑了,就徐伯夷晚了一步,於是,他悲劇了。眼見劉禦史屁股開花,眾文官群情激憤,一瞧這還忤著個太監不曾逃走,登時一擁而上,嘩啦一下就把他圍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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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9
發表於 2015-10-23 19:13:08 |只看該作者
第808章 服軟


  「皇……皇上……」

  三德子氣喘吁吁地跑到御案前:「奴婢奉旨杖刑葉小天,誰料有位御史突然撲上來護在了他的身上,緊接著都察院眾御史群情洶洶,呼嘯而至,哭天喊地,鬧將起來,他們竟然……竟然……」

  「嗯?」

  「他們竟然痛罵皇上昏庸無道,要求皇上立即赦免葉小天,下‘罪己詔’痛悔己過!」

  「啊?」

  萬曆一聽大驚失色,失聲道:「台諫官們怎麼知曉此事?啊!葉小天,一定是葉小天預知不妙,洩露消息慫恿言官,此子用心惡毒,當真該殺!」

  「皇上!」

  金吾衛輪值都督王海宇匆匆走進大殿,繞到御案後面,俯耳對萬曆皇帝道:「皇上,臣剛剛聽到一個消息。有一個女子身著鳳冠霞帔,立於午門之前,引得進出官員為之側目,後有台諫官李博賢上前一番對答後將她領走,沒過多久,李博賢便帶著都察院全體官員衝進宮來,那女子沒有宮牌,進不得宮,此刻正等在午門之外,又聚攏了一群官員圍觀竊議……」

  萬曆神色變了數變,沉聲道:「那女子是誰?」

  王海宇道:「臣使人上前問過,那女子自承乃貴州紅楓湖夏氏土官之女,名叫瑩瑩!」

  萬曆皇帝撐著御案,慢慢站起身來,咬牙切齒:「朱行書!你這個混蛋!你不是說夏姑娘願意入宮,只是憚於婚約在身嗎?你誤了朕、你誤了朕啊!」

  三德子欠身道:「皇上,眾言官還在左順門哭叫連天的,您看……」

  萬曆聽見那似乎被魔咒詛咒過的左順門就是一陣的心驚肉跳。老朱家的例代皇帝在這左順門吃過太多的虧了,萬曆怔了半晌,才緩緩落座,對那些令人頭痛的言官,他現在只剩下頭痛了,還真不曉得該如何才好。

  三德子欠身道:「皇上?」

  萬曆咬了咬牙,額頭青筋暴起:「朕貴為天子。豈能為葉小天和這班人所左右。你去,告訴他們,休被有心人利用。朕嚴懲葉小天,是因為他擅殺四位土官之故,絕非為了謀奪其妻。此事……此事完全是他那未婚妻為了替他脫罪,誣陷於朕。你叫他們速速散去,莫要被人蠱惑!」

  三德子一聽,就跟嘴裡吃了個苦瓜似的,快咧到耳丫子了,可皇上有旨,他做奴婢的不敢不聽。如果不從。可也不致有殺身之禍,但一旦因此失去聖寵,對他來說,卻比丟了性命還在難過。

  三德子靈機一動,馬上跪倒,重重地叩了三個響頭,道:「既如此,那奴婢這就去了。」

  三德子說著就哽咽起來:「奴婢自幼侍候皇上,實在不捨得皇上啊!皇上有胃寒的毛病。沒有奴婢在身邊照應,還請皇上自己保重身體,莫要吃些冷寒食物。皇上時常目眩頭暈,再累了的時候,就叫程貴給皇上按摩頭頸吧,他的手藝是跟奴婢學的……」

  萬曆聽得眉頭大皺,朕只是叫你去傳道旨意而已,怎麼說得跟生離死別似的?萬曆打斷三德子的嘮叨,不耐煩地道:「朕只是命你去傳旨,又不是叫你去死。你囉嗦些什麼?」

  三德子垂淚道:「皇上,我朝慣例,左順門前打死人是不用償命的。奴婢又是個閹人,沒有罪過也會被文官們看作滿身罪孽,真就被人打死了,連個冤屈都沒處訴啊。現如今言官激憤,臣恐只一露面,就得被他們活活打死……」

  萬曆這才省起左順門是有這麼一條規矩,可也由此他更是悲憤莫名。尋常百姓被人堵了門口叫罵,也得還還嘴兒吧。這些言官堵了朕的宮門,大罵朕昏庸無道,朕竟連道旨意都傳不出去了?

  萬曆恨恨地一拍桌子,對王都督道:「你去,速速派兵護著三德子前往左順門傳旨,務必護得他的周全。否則,朕唯你是問!」

  王海宇一聽暗暗叫苦,好死不死的,我現在跑到皇上跟前兒打的什麼小報告兒啊,這下被抓了壯丁了。王海宇不敢抗旨,只好硬著頭皮答應下來,待他跟著三德子出了宮,一看熊偉盔歪甲斜地站在那兒,登時眼前一亮。

  王都督清了清嗓子,厲聲喝道「熊偉!」

  「末將在!」

  熊偉趕緊整整絆甲絲縧,大步趕上前來。王都督正氣凜然地道:「你去,速速帶兵護著三德子公公前往左順門傳旨,務必護得他的周全。否則,本督唯你是問!」

  熊偉一聽,心中不禁大罵,可軍令如山,實在沒辦法,只好硬起頭皮答應下來。心中暗暗打定主意,真要見勢不妙,立即腳底抹油。三公公能救就救,若實在救不得,就搬六舅公出來,六舅公是王都督的老上司,不信他不給面子,還能真打自己軍棍不成?

  熊偉點齊一路人馬,護著三德子如臨大敵地趕到左順門,就見亂粥粥一大群人圍成一團,叫罵著揮拳動腿,簡直就是一班市井匹夫,哪還有一點清流言官的樣子。三德子壯起膽子咳嗽兩聲,見根本沒人聽到,只好硬著頭皮高聲宣道:「眾大臣聽著,皇上有口諭!」

  一聽皇上有口諭傳達,正圍毆徐伯夷,對他飽以老拳、踏之以腳的眾官員這才停手,紛紛轉過身來。這些官兒們有的帽子歪了,有的挽著袖子,有的袍袂掖在腰帶裡,還有一位大概鞋子不太合腳,踢人的時候又太用力,現在只有一隻腳穿靴,另一隻腳只能以白襪踩在地上。他們平素體力勞動太少,氣喘吁吁,有幾個還累得大聲咳嗽,那樣子可真夠瞧的。

  三德子飛快地向他們腳下瞄了一眼,就見血肉模糊一個人,臉上又是血又是泥,還有參差不齊的幾道鞋印,三德子登時生起兔死狐悲之心:「這也不知道是哪位兄弟,逃得慢了些,竟爾遭了這些文人的毒手哇!」

  此時的徐伯夷,三德子根本認不出來,一旁披枷戴鎖的葉小天這時也才看到被眾人圍毆的徐伯夷,徐伯夷何止是滿臉鞋印、血泥。他眼睛也青了,鼻梁也腫了,這時的形象他親媽都不認得。葉小天又哪能認得出來。

  三德子見那些窮形惡相的言官御史們都向他看過來,不禁心驚肉跳,忙擠出一副謙卑的表情,用和緩的聲調道:「皇上口諭:朕貴為天子。豈能為葉小天和這班人所左右。你等休被有心人利用,朕嚴懲葉小天,是因為……」

  ……

  萬曆皇帝讓三德子去左順門傳旨,待三德子離開,萬曆也沒心思批閱奏章了,只在乾清宮裡等信兒。難怪萬曆忐忑。文官們抱成團兒的時候。那真是人擋殺人、佛擋殺佛。就算是皇帝,除非寧可拼著讓自己的江山元氣大傷,也不敢跟他們死磕。

  尤其是,他這次所辦的事兒確實不地道,這跟他爺爺嘉靖不同。嘉靖帝執意要封自己的生父為皇考,只肯認正德皇帝的父親弘治帝為皇伯父,好歹還算是占了一個「孝」字,勉強有底氣和文官們硬抗。

  他要奪人所愛,害人性命。這算什麼?就算葉小天犯了十惡不赦的大罪,一旦他喜歡了人家的女人,這整件事也變質了。如今他匆匆找了些理由,能否說服那些一條筋的言官,萬曆實無把握,是以心中十分忐忑。

  萬曆皇帝正想著,忽然一個小太監躡手躡腳地進來,道:「皇上,首輔申時行、次輔許國、三輔王錫爵、兵部尚書喬翰文、都察院右都御史嚴亦非、禮部侍郎林思言……」小太監一連說了七八個名字,欠身道:「求見皇上!」

  萬曆一聽心頭便是一驚。言官堵了左順門,這個時候這些朝廷大員求見,可以肯定,他們要求見必定與此事有關,這件事竟已鬧得滿朝皆知了麼?萬曆皇帝失神半晌,才有氣無力地道:「宣他們覲見!」

  呼啦啦,七八件大紅袍一起湧了進來,充斥了整座乾清宮,一件件大紅袍映得乾清宮裡的光似乎都是紅色的,通著一股子喜慶的氣氛,但萬曆皇帝的心情,卻是慘淡的……

  誰也不知道幾位大臣和皇帝說了些什麼,太監們候在外邊,等了許久許久,直到被言官們推推搡搡、拉拉扯扯、弄得衣衫凌亂的三德子公公回到乾清宮。

  三德子自幼侍奉於御前,一瞧常在宮裡侍候的宦官和宮娥也都被趕了出來,就知道裡面出了狀況。他沒有馬上進宮,而是向一個侍立宮門外的小太監低聲詢問道:「誰在宮裡?」

  那小太監一扭頭,瞧見三公公這副形象,不禁嚇了一跳,他也不敢問,只好壓低聲音道:「回三公公的話,首輔、次輔、三輔,兵部、禮部、工部等大員,全都在裡面。」

  三德子緊張地道:「他們來做什麼?」

  那小太監苦笑道:「小的人微言輕,哪裡曉得這些朝廷重臣,要見皇上做什麼,他們一進去,就請皇上摒退左右了。」

  三德子對皇帝還是很忠心的,他正猶豫要不要進宮給皇上站腳助威什麼的,就見次輔許國帶頭從宮裡面出來,三德子趕緊帶頭欠身施禮,直到一班大員走遠了,這才吁了口氣,拔腿就往殿裡闖。

  殿裡面其實還有一件大紅袍,首輔申時行還沒走呢。三德子急急忙忙闖進宮去,正要向皇上表忠心,就見申首輔站在御案前,對一臉慘淡的萬曆天子躬身施禮:「皇上,納妃乃皇上的私事,無關天下,臣身為首輔,本不應干涉此事,奈何群情洶洶,不得已而從之。老臣以為,是否納夏氏女為妃,皇上自可決斷,一旦有所冊立,則事實已成,些許小人鼓噪,不必理會的。」

  萬曆坐在龍椅上如痴如醉,一言不發,申時行嘆了口氣,長揖一禮,道:「臣告退!」

  申時行一轉身,正好看見三德子,雖說這是御前近人,未必會把他這番話張揚給外臣知道,申首輔還是不禁老臉一紅,連忙咳嗽一聲,加快腳步走出去了。三德子走到萬曆皇帝身邊,見他眼神發直,呆呆怔怔,不禁擔心地道:「皇上?」

  兩行清淚順著萬曆的臉頰緩緩留下,萬曆皇帝哽咽地道:「朕貴為天子,想要一個真心喜歡的女人都不行嗎?都要被他們如此欺凌嗎!」

  三德子鼻子一酸,聲音發顫地道:「皇上息怒,皇上……節哀。那些言官們也是不依不饒,依舊在左順門前鼓噪不休,奴婢制止不得。皇上您看……」

  三德子把臉湊過去,讓皇上看他臉上的掌印,萬曆皇帝卻慢慢閉上了眼睛,一雙睫毛剪斷了他的兩行淚水,萬曆皇帝用夢囈般的聲音道:「你去,傳朕的旨意,釋放葉小天,覊押於館驛之中,待百官議定其罪,再予發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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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4 01:04:44 |只看該作者
第809章 險死還生


  夏瑩瑩眼看著李博賢率領眾御史言官氣勢洶洶地衝進宮去,心中的焦急與忐忑卻一點也沒有放鬆。久在朝廷的人才知道皇帝已經被文官們「綁架」到了什麼程度,在外面人眼中,九五至尊的天子還是至高無上的,可以為所欲為的。

  一群羊鬥得過一匹狼麼?

  顯然不能!

  在瑩瑩眼中,那些只會耍筆桿子、只會動嘴皮子的御史們就是一群羊,現在這群羊去找那頭大色狼了,瑩瑩心中只是多了一絲希望,根本沒有成功的把握。

  從不關心朝政、甚至對大明官場一直都沒什麼認知的瑩瑩根本不明白,大明的文官,自從永樂之後就發生了變異,他們不是羊,而是一群披著羊皮的狼……

  瑩瑩站在宮門前,站了許久,她已經懶得去理會進出宮門者異樣的眼光,也懶得搭理那些因為好奇走過來向她詢問緣故的大臣,隨著時間的消逝,她的心越來越忐忑,掌心都已沁出汗水。

  宮門側門處,忽然出現了一道人影,一道白色的人影。一直緊盯著午門的夏瑩瑩驀然張大了眼睛,檀口張合了幾下,一句話都沒說出來,小巧可愛的鼻翅急劇地翕動幾下,晶瑩的淚突然就像泉水一般注滿了她的眼睛。

  她看到了深深為之牽掛的那個人,她看到了葉小天。葉小天行刑前已經被剝去了外衣,只著小衣,髮髻也被打散了,現在身著白色小衣,披頭散髮,與平日的形象大不相同,但瑩瑩一眼就認出他來。

  葉小天看到了瑩瑩,他歡喜地迎過來,先是急急走了幾步,然後速度緩緩放慢下來,雙眼注視著瑩瑩。一瞬不瞬,他的眼中也有晶瑩濕潤的光在閃動。

  通過那些御史們之口,他已經知道瑩瑩為他所做的一切。瑩瑩那一身醒目鮮艷的紅色嫁服,映到他的眼中,再傳遞到他的心裡,就化作了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

  瑩瑩眼中的淚不爭氣地落下來。她一直恐懼著,擔心從宮中抬出來的是一具身首分離的屍體,現在看到葉小天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是他一步步地自己走出來的,瑩瑩心中無比地滿足,好像她已得到了一輩子所有想要的東西。

  「小天哥!」

  瑩瑩喜悅地叫了一聲。忽然拔足向葉小天飛奔過去。

  她穿著新嫁娘的鳳冠霞帔。忘情地飛奔著,飛奔在高高的黃色宮牆下、飛奔在巨大的紅色宮門前,宮闕壯觀如同天上,她奔跑在那巍峨壯觀的宮闕前,就像為了心中所愛,義無反顧地離開天庭的一個仙子。

  瑩瑩跑著、笑著、叫著,飛身撲了上去,葉小天張開有力的雙臂,穩穩地接住了她。兩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瑩瑩使出全身氣力,緊緊地抱著葉小天,好像一鬆手他就會飛走似的,夏瑩瑩貼在他胸前,喃喃低語:「我好害怕,我好害怕,小天哥,你沒事就好……」

  葉小天抱著瑩瑩輕盈動人的嬌軀,貼著她的臉頰。輕輕地撫摩著她的背,一句話都沒說。女人喜怒哀樂到極致時,喜歡對人傾訴她的感覺,而男人大多不同,這時候,他們大多會把所感所悟深深地埋進心底,夯實、發酵,珍藏,偶爾會取出一點,一個人悄悄地回味,卻很少願意把它拿出來與人分享。

  直到瑩瑩放開葉小天,臉上還帶著晶瑩的喜淚,對葉小天道:「小天哥,你沒事了麼?」葉小天才緊緊地握著她的小手,微笑道:「嗯!沒事了,這一次,是你救了我!」

  葉小天眼中露出一絲懷念,柔聲道:「那個天真爛漫、不諳世事,在我眼中從來就只會闖禍找麻煩的小丫頭,現在還真是了不起呢。一出手就做出如此驚天動地的大事,文武百官為你所動,堂堂天子向你屈服!」

  夏瑩瑩破啼為笑,咬著櫻唇,眼波盈盈欲流地睇著葉小天,抬起手來在他胸口軟綿綿地打了一下,嬌嗔道:「好啊你!原來在你心裡,人家就是一個傻呼呼的惹禍精!」

  葉小天輕輕將她擁回懷抱,柔聲道:「傻姑娘也好,惹禍精也罷,我偏偏就喜歡了你,從見到你的第一眼開始……」

  夏瑩瑩被這蜜一樣甜的情話打動了,溫婉地貼在他懷裡,靜靜地享受著那甜蜜溫馨的感覺。

  「呃……咳!」李博賢不合時宜地咳嗽了一聲,葉小天和夏瑩瑩扭頭望去,李博賢笑吟吟地道:「恭喜兩位,雖經風雨,終見彩虹!」

  夏瑩瑩趕緊向他施了一禮,誠心誠意地道:「找碴兒大叔,多謝你啦。」

  劉恆邑被同僚架著,一看夏姑娘向李博賢道謝,感覺自己付出這麼大的犧牲,如果不說點什麼,實在沒有存在感,他馬上掙扎站好,慷慨陳辭道:「姑娘,你不必道謝,我等御史,內存忠厚之心,外振正直之氣,素以糾察過失、匡扶正義為己任。

  權者,人君統馭天下之具,豈可公器私用,濫施不法。聖人有言,凡有害於社稷人民者,皆為罪也!吾等科道,凡有益於國家者,雖死而不顧,日夜憂懼者,唯恐不能捨身以報國家……」

  劉御史比李御史還能說,出口成章,聽得夏瑩瑩一愣一愣的。葉小天卻斂了笑容,非常鄭重地向他們行了一禮,肅然道:「各位大人,葉某多謝啦!」

  這些科道官可能有些愚腐,可能為了維護言官的責任、為了追求清廉之名有些走火入魔,可是如果不是有這樣一個奇葩群體的存在,在遑遑天威之下,他能全身而退?

  對葉小天來說,這些科道官就是大明最可愛的人!

  ※※※※※※※※※※※※※※※※※※※※※※※※※※※

  中官兒,又叫中官墳,是埋葬太監的地方,即後世之中關村。因為太監被稱為中官,所以專門闢給他們的這塊墳地,就叫中官了。只是後世嫌不好聽,改稱中關。

  這個地方也不僅僅是用來埋葬死去的太監,一些還活著,但因年邁已經不能侍候人的太監遣散出宮後又無親人的,也自發聚集到此地蓋屋生活。同時給死去的老夥伴們看看墳。

  所以這個地方,白天死氣沉沉,晚上陰氣森森。基本上沒人來。

  淪落到這裡的太監大多很窮,可是他們在宮裡一輩子,大多也能有點積蓄,再加上無兒無女。沒什麼消費,有的臨死之前尚還有些許積蓄,就會帶進棺材裡了。

  但是這筆錢多也多不到哪兒去,而且古人大多相信一點:太缺德了是要遭報應的。最缺德的事兒是什麼?不是踢寡婦門,而是刨絕戶墳。人家都無後了,死後連血食祭祀都沒指望。你再刨人家的墳。那不是極損陰德的事兒麼,所以就連潑皮無賴對此也頗為忌諱,輕易不會潛至此處,打主意從太監們的墳煢裡尋財路。

  不過,萬事無絕對,有些人就是不在乎的,尤其是在他走投無路的時候,比如李進忠。

  李進忠,北直隷肅寧人。今年十九歲。他自幼家貧,整日裡混跡街頭,跟著一班潑皮無賴廝混,大字不識一個,但是因為各個行當都幹過,居然懂得騎馬射箭,多少有些本事。

  李進忠好色、好賭,憑著他的機靈勁兒以及比起其他同行多少強些的本事,偶爾還能賺些外快,但他一文錢也攢不下。全都用到女人的肚皮和賭桌上了。

  不過,小賭怡情,大賭哪有發財的。饒是李進忠機警,還是著了別人的算計,前兩天在賭桌上一下子輸了一大筆錢。對方是一個很有勢力的大潑皮,手下幾十號人,李進忠哪裡敢欠他的賭債不還,可一時之間,他實在無處籌措這麼大的一筆錢,便把主意打到了中官墳的太監們身上,幹起了盜墓的勾當。

  夜半三更時分,李進忠提了一把短鍬,揣了一隻蠟燭,鬼鬼祟祟地潛進了中官墳。那些老太監們的居處是一片低矮交錯、混亂不堪的平房,為了謀生餬口,不少太監在院裡都養了雞鵝一類的家禽。如果李進忠想潛進去,勢必驚動這些家畜。不過李進忠本來的主意也不是打這些活著的太監的主意,他的目標在那些墳塋。

  李進忠因為欠了賭債還不上,白天剛剛被債主帶人狠狠地打了一頓,此時一瘸一拐的。他提著短鍬,蹣跚地繞過平房區進了墳地,四下看看無人,便隨意選定一處墳,壯起膽子挖了起來。

  這是一座新墳,土質鬆軟,比較容易挖掘,饒是如此,待那一口薄棺露出來,李進忠也累出了一身臭汗。求財的貪念壓住了他心中的恐懼,李進忠跳進墓坑,從後腰裡抽出撬棍。

  那棺材就是幾塊薄木板充數,輕輕鬆鬆就撬開了,李進忠點燃了蠟燭,往棺裡一照,因為是剛剛下葬的屍體,屍體還沒臭,李進忠很滿意。他之所以選擇這樣的新墳,也是擔心老墳的屍毒和惡臭,他不是專業的盜墓人,一旦弄不好,再染一身屍毒重疾,那就得不償失了。

  李進忠在屍體上摸索起來,誰料他摸了半天,竟未找到一件值錢的東西,那屍體身上穿的是太監服,拿出去也換不了兩文錢,李進忠想到自己欠了賭債,再若還不上,被債主抓住不是砍手就是剁腳,必成殘廢,不由得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

  李進忠一把揪住那太監屍體的衣領,狠狠地抽起了他的耳光:「你個王八蛋!你個死老公!虧你還是混宮裡的,你怎麼就不知道攢點錢!你怎麼就不知道攢點錢!你個王八蛋!」

  李進忠一邊罵一邊抽,不提防那屍體被他抽打著,忽地一聲,竟爾張開了眼睛,李進忠這一驚非同小可,屍變了?李進忠嚇得嗷地一聲叫,就要手足並用地爬出去。

  但這新墳土質鬆軟,他倉皇之間手腳又不大聽使喚,手忙腳亂地掙扎半晌,卻沒爬出多高,足踝被那「太監殭屍」冰冷的手指一把攥住,尖叫道:「別……別打了,救命啊!」

  「救命啊!」李進忠也尖叫了一聲,突又一怔:「不對啊,該我喊救命才對,這殭屍喊什麼救命?莫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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