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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林家成]南朝春色[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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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27 23:36:17
第120章 路

    蘭陵王跳下馬背,把韁繩交給僕從後,大步走到管事面前,低聲問道︰“她現在,在干什麼?”

    管事抬起頭來,他看著消瘦了不少,面目更加沉肅的蘭陵王,擔憂地說道︰“在刺繡呢。郡王你?”

    他的話沒有說完,蘭陵王已揮了揮手,大步走了進去。

    不一會,他便來到了主院處。

    望著那出現在視野中的苑門,不知為何,他腳步有點遲疑了。猶豫了一會,他才放輕腳步,走了過去。

    張綺是在院落里,她手里晃著一根桃枝,一邊哼著曲,一邊旋舞著飄向安在另一側桃樹下的繡棚。

    今天的她,經過精心的妝扮,雖然天生麗質,不曾敷上白粉,紅潤小巧的嘴唇上,卻是涂上了胭粉,額頭上也貼了額黃。

    她那光可鑒人的墨發,學著宮中美人一樣高高地挽起。身上穿的是晉裳,上身是聯珠經錦半臂窄袖衣,下著間色裙肩披金黃印花帔。

    她年少還小,便是再艷再嫵媚,面目中也透著股稚嫩。可現在,經過這麼一妝扮,似是平生大了三四歲,一種美艷貴婦的氣勢便撲面而來。

    仿佛知道他的到來,她停下舞步,微微側頭,嘴角含著溫柔中透著矜持,疏遠的笑,這般靜靜的,像看陌生人一樣地看著他。

    她的笑容,他看過無數次,她的面容,他也已經熟識。

    可這一刻的張綺,讓他感覺到陌生。仿佛,她已成了宮中一美人,而他于她,已成一個過客。再次相遇,不過是這般疏遠而矜持一笑,轉眼擦肩而過,一人朝東,一人朝西。她自有她的男人要溫柔相待,她在床第間的百般風情,也自有人獨享。

    他便是千方百計見到,也不過是她的一句問侯,一個矜持的笑容罷了!

     蘭陵王直覺得胸口被重重一擊!

     他不知不覺中冷了臉,大步朝她走來。

    張綺沒動。她依然含笑而立,寧靜地迎著他。

    蘭陵王在她的身前停了下來。

    張綺沒有像往常一樣,仰著頭,歡喜又依戀地看向他。而是這般站得筆直,靜靜地平視著他的襟領處,淺淺笑道︰“郡王回來了?”她揚唇愉悅地喚道︰“來人,給殿下更衣。”

    把婢女們叫來後,她朝他盈盈一福,然後轉身,翩躚而去。

    她像一只蝴蝶一般,姿態曼妙地舞到一株桃花樹下。然後跪坐在塌上,重新拿起那繡花針,專心地刺繡起來。

    蘭陵王風塵僕僕而來,氣勢洶洶地逼到她面前,她卻是渾若無事人一樣,既看不到他的辛勞,也無視他的不悅。嘴一張把他交給別人,便自顧自的了。

    饒是有一肚子的話,這時候,蘭陵王也給悶了下去。

    他沉沉地盯著她,盯了一陣後,他徐徐說道︰“張氏阿綺,你在做什麼?”他是她的男人她的天,她這般無禮,倒底想怎麼樣?

    張綺把繡花針放在發間拭了拭,含著淺笑,溫柔地說道︰“刺繡啊”

    他問的不是這個!

     蘭陵王直覺得胸口的那股郁氣,堵得更重了。他沉聲說道︰“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想做什麼?”張綺回眸,她淺笑的,似是怪他明知故問般,略帶責怪地看著他,“郡王不是知道麼?阿綺在刺繡,在等著郡王對阿綺的處置結果呢。”

    蘭陵王黑著臉,冷冷說道︰“我為什麼要處置你?張氏阿綺,別弄這些有的沒的手段,我說過,我不會放手的。你就死了那些心吧”

    那日在宮中,她也不管陛下就在書房里,便那麼抱著他說出那番話。當時他雖然震住了,可是很快,他便明白了她的狡猾。

    她是在將軍,在將他與鄭氏一族的軍!

     可饒是明白,他卻沒法責怪,甚至,沒法去想,他只是不由自主的,陷入她後面的多情表白,隔日的絕情相待中……

    張綺繡上一針,她的眼楮專注地看著繡棚,回答便顯得有點漫不經心,“這是郡王能夠決定的嗎?”。她輕輕一笑,燦爛中似帶譏嘲︰“郡王的岳家,不是要郡王趕我出去麼?還有陛下那里,也在希望郡王識情知意,把阿綺主動獻上吧?”

    如此輕描淡寫,如此冷漠,如此譏嘲!

     蘭陵王只覺得胸口傳來一陣羞辱似的疼痛,他死死地盯著張綺,冷冷地瞪著這種戰場上練出來的殺氣,死氣,震懾過無數的大丈夫,可對她似是一點作用也沒有。她依然好整以暇地刺繡著,眼也不抬下。

    蘭陵王直氣得臉都青了。

    可他能怎麼樣?這般嘲諷輕視,近乎侮辱他的不是旁人,而是他的阿綺。他對她連個手指頭也沒有加過身,除了這般瞪上幾眼,威脅幾句,他還能怎樣?

    氣到了極點,院落里只剩有蘭陵王的喘息聲。

    好一會,他啞聲說道︰“我高長恭頂天立地,不會送上自己的婦人以媚好于上”

    他的話說得斬釘截鐵,張綺卻眉頭也沒有動一下,似是毫無所感!

     一口氣堵了下不去,蘭陵王恨恨地想道︰哼這世上又不止有這個婦人!

     他衣袖一甩,大步朝外走去。

    聽著他的腳步聲,張綺頭也不抬,寧靜的,淡淡地提醒道︰“郡王,請不要忘記你答應過阿綺,給阿綺活路的……你該準備錢財人手了。人手就用罪奴吧,精壯孔武一些的,我想回陳地去,怕那路上不太平。”

    蘭陵王剛沖到苑門口,便聽到了她這一段話。

    瞬時,他腳步急急一頓,然後轉過身來。

    他看著依然專注著刺繡著的張綺。

    不知怎的,剛才的恨惱,這時已消彌大半。

    ……她既不想入宮,也不想回到蕭莫那里……離了他,她沒有想過再跟什麼男人……

    她只打算著,從自己這里離開後,便帶著人手財物回陳地!

     從鄴城到建康,少說也有一千里。這漫漫征途,她以為自己便是給了她錢財人手,就憑她,能鎮得住那些罪奴?真是一個笑話!

     他認真地看著她,想了想後,無話找話地問道︰“你整日的刺繡,是喜歡嗎?”。

    張綺咬斷一根線,又拈起另外一根紫色的紗線,對著陽光眯起眼楮穿起針來。

    一邊穿著針,她一邊淺笑著回道︰“喜歡也是喜歡的,我還想換些銀錢”

    ……還想換些銀錢?這些繡品有多少錢?值得她沒日沒夜地繡著,便不怕熬壞了眼楮!

     蘭陵王側過頭去,低沉的聲音已有些沙,“你可以找我開口的。”

    她跟他這麼久,除了幾身冬日裳服後,他什麼都沒有給過她。倉庫里滿滿的,金銀錦帛應有盡有……他卻忘記了給她一些。

    她這麼可人疼,只要開口,自己哪會吝嗇了她?便是蕭莫那里,也會願意給她花用的。可她就是從來也沒有開過口。不但沒有說過,甚至連半點意思也不曾漏過。因此他給忘記了,她也要銀錢傍身,也要月例打發下人,也要上街買些自己歡喜的物事的。

    當初在建康時,他還記得給她金子,可她跟了自己後,自己卻給遺忘得一干二淨了。還要讓她靠著刺繡養活自己。

    是了,她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總是這麼堅韌的,倔強的自立著。她從來沒有貪戀過他的榮華,更沒有貪戀過蕭莫的富貴。

    他望著她,望著陽光下,因寧靜而自在,因溫柔而甜美的張綺,望著她那挑不出任何暇疵的絕世容顏。喉結滾動了下,終是低聲說道︰“你無需如此”

    他抬起頭,認真地說道︰“你永遠無需如此”

    說罷,他轉過身,大步走出了院落。

    一直到他走出很遠,張綺都還在專注地刺繡著,不曾回頭,不曾動容。

    蘭陵王去的地方,是廣平王在鄴城的一處酒樓。

    此次,酒樓的閣樓上,跪坐著一個打扮華貴的中年婦人,還有幾個高大儒雅的丈夫散在四周。

    在閣樓的側間,鄭瑜正坐立不安地走來走去。看到她這樣子,秋公主小聲地說道︰“阿瑜,你不用擔心,他一定會同意的。”

    鄭瑜白著臉,低低說道︰“可我還是怕。”

    “別怕了。”秋公主站起身,握緊了她的雙手,似乎想借由這個動作,給她力量和支持。

    “他一定會同意的。陛下和太後都有這個意思了,他最是忠心不過的一個人,斷然不會駁了兩位的好意的。”說到這里,秋公主轉向一邊的李映,“阿映,你說是不是?”

    李映看向秋公主,遲疑了一會,說道︰“還是不能逼得太過。”

    秋公主有點生氣了,“阿映,你怎麼都不安慰一下阿瑜?”鄭瑜打斷了秋公主地指責,苦笑道︰“他拒絕去鄭府中談這事,也不許我母親前去王府,而是選在這種地方……這說明他在排斥啊我怕那事,他沒這麼容易答應。”

    說到這里,阿瑜聲音轉沉,“都是那個張氏逼的”

    正在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接著,一個婢女沖了進來,小聲說道︰“來了,蘭陵王來了”

    蘭陵王來了!

     鄭瑜三女連忙安靜下來,她們各自坐好,大氣也不出一聲,只是張著耳朵,聽著側面的樓梯口,越來越清晰的腳步聲。這腳步聲清晰有力,每一下都敲打在鄭瑜的心髒上。

    不一會,一個僕從清亮的聲音傳來,“郡王請”

    接著,又是一陣腳步聲響起。再然後,傳來塌幾移動的聲音,酒水汩汩流動的聲音。

    等這些聲音都消失後,鄭瑜聽到她的母親說道︰“孝瓘瘦了以往孝瓘風采照人,每每見到,都讓人感慨驚嘆。整個鄴城的人,無論老少男婦,都口口相傳,“蘭陵郡王風調開爽,器彩韶澈。””

    她說到這里,便停下來了。

    雖然沒有再說下去,可這里的每一個人都不是蠢人。她是想說,他的張姬便是一個妖物吧?有了她,注定得家宅不寧,男人也疲于奔命。便是他蘭陵王,也被磨得風采大不如昔。她那樣的女人,于男人的事業前程大有阻礙吧?

    這些話,她要直接說出來,未免招人反感。這般只說一半,還是能起作用的。

    蘭陵王沒有回答,只有喝酒的聲音不時傳來。

    鄭夫人跟著沉默了一陣後,不得不打破這種局面,“孝瓘,這次我們為何事約見,你可知情?”

    不等他回答,鄭夫人認真地說道︰“太後和陛下,昨日召見我了。他們的意見與我們鄭氏的意見一致。”

    這是在拿太後和皇帝壓人了。

    鄭夫人繼續娓娓而談,“斛大人、段大人那里,也派人跟孝瓘見面了吧?兩位大人乃國之良將,齊之棟梁。他們一直都很看好孝瓘。相信孝瓘態度端正一些,他們也會再給孝瓘機會的。至于那些被調到河南王手中的黑甲衛,還有勒令孝瓘解散私軍的事,我家大人正在運作,想來過不了多久,孝瓘又可以出去領軍了。”

    解大人又叫斛律光、段大人叫段韶,這兩人都是北齊的頂尖名將,是宿臣老帥。在北齊,他們是撐起了這個國家的人物,不管朝野都尊敬有加,威望極大。剛剛起步的蘭陵王,必須得到兩人首肯,才有出征,參加重大軍事的機會。

    侃侃說到這里,鄭夫人親自提樽給蘭陵王倒了一杯酒,慈愛地說道︰“孩子,你也是苦中來的,應該知道在這世上,丈夫沒了權勢,便如老虎沒了牙,是任何人都可以欺凌的。你那個張氏,你要是實在難舍,不妨在外面置一間宅子安置。孩子,整個鄴城,都沒有一府權貴人家允許這樣干的。我們阿瑜為了給你爭取,都在祠堂里跪了三天三夜啊”

    聽到這里,秋公主刷地轉頭,不敢置信的,也有點惱火地瞪著鄭瑜︰她怎麼能這樣心慈手軟?那樣的婦人,就應該趕盡殺絕,許她做蘭陵王的外室,這不是放縱了蘭陵王,也便宜了那賤婢嗎?

    鄭瑜卻沒看她,而是豎著耳朵,一動不動地傾聽著外面的動靜,等著蘭陵王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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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結果

    在鄭瑜緊張得心跳都要停止時,她終于聽到了蘭陵王低沉地說話聲,“不必了”

    “不必了”?這是什麼意思?

    鄭瑜瞪大了眼,便是秋公主也蹙起了眉,而里面的鄭夫人,更是微微欠身,眼楮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等著他說下去。

    蘭陵王站了起來。

    他靜靜地看著鄭夫人,明明面無表情的臉,不知怎地,鄭夫人卻感覺到他在冷笑。而他的聲音低沉中透著平靜,隱有金屬鏗鏘之音,“丈夫當自重橫行那黑甲衛和私軍,長恭自己會想法要回來。斛大人和段大人那里,長恭也會自己上門賠罪。這些都是長恭的事,就不勞夫人費神了”

    這話不但不恭,還不留一點余地!

     鄭夫人惱了,她的呼吸聲明顯加粗,聽到這里,側間的鄭瑜更是白著臉,她急急站起,咬著牙,忍著破門而入的沖動。

    在一陣難堪的沉默中,鄭夫人開口了,她笑得勉強,“孝瓘,年輕人太過意氣用事,並不是聰明之舉”

    蘭陵王施施然站起,他似笑非笑地看著鄭夫人,淡淡說道︰“那屈于強權,任人以勢相壓,便是應當了?”

    這話說得恁地難聽!

     鄭夫人騰地站了起來。她氣恨地瞪著蘭陵王,幾乎不敢相信,這個從難處過來的年輕人,會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如此輕浮草率現在是意氣用事,硬著骨頭的時候嗎?

    蘭陵王卻不再理會鄭夫人,他嘲譏地瞟了她一眼,衣袖一甩,提步便走。

    “等等”

    鄭夫人尖叫一聲,深呼吸著讓自己喘息稍定後,她說出的聲音還有點尖利,“高孝瓘,你別看不清自己的處境”

    眼看還有難聽的話會從她嘴里吐出,鄭瑜呼地一聲沖了過來。她沖到鄭夫人面前,撲通一聲跪下,抱著她的雙腿叫道︰“母親,母親……”

    鄭夫人正是氣惱之時,聽到愛女這麼一叫,低頭看到她眼眶中滾動的淚水,那剩下的話,便生生咽了下去。

    見母親忍耐下來,鄭瑜連忙朝著蘭陵王追去。

    她追到提步走下樓梯的蘭陵王身後,一把伸手緊緊揪著他的衣袖。

    蘭陵王回過頭來。

    他對上鄭瑜含淚的眼。

    鄭瑜乞求的,淒苦地看著他,沙啞地求道︰“孝瓘,你別那麼生氣,你聽我說。”

    蘭陵王停下腳步。

    鄭瑜開心一笑,她臉上淚痕猶在,卻這麼一笑,使得那美麗的面孔,直是動人了三分。

    她看著他,壓低聲音認真地說道︰“孝瓘,我都想過了,只等這次的風波平了後,我就把你的阿綺抬進來。你不是想給她名份嗎?我向你發誓,最多一年,最多只要一年,我會求得太後和家族中人的允許,給她一個貴妾之位。”

    她誠懇地看著他,無比認真地說道︰“孝瓘,我也見過張姬,與你喜歡她一樣,我也喜歡她。她那麼美麗,那麼聰明有骨氣,便是面對宇文成那樣的強權,她都不卑不亢,這樣的姑子,沒有人會不喜歡的。你放心,我一定會和你一樣地愛護她。我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她的。”

    她的聲音真誠,目光溫柔而坦誠,她的每一個表情,都在訴說著她的誠摯。

    見到蘭陵王只是盯著自己,她生恐他不信,把手一舉,低聲道︰“孝瓘,我可以發誓”

    對男人,她也是了解的。很多男人總是以為,自己的女人不管有多少,是有可能和平共處的。自己愛的女人,別的女人也會看到她的美好,並願意去愛她。

    她說得很真誠很真誠。

    蘭陵王看著她,目光慢慢轉為柔和,沉吟了一會,他慢慢說道︰“你回去吧。”

    說罷,他扯開她的手,提步下了樓。

    目送著他離去後,鄭瑜一回頭,便對上秋公主和母親那不滿的眼神。

    蘭陵王回來時,張綺還在刺繡。

    他站在她身後,端詳了一陣後,朝著管事命令道︰“把倉庫的鑰匙給一份張姬。”

    他認真地命令道︰“以後張姬凡有所求,一律允許。府里的金銀錦帛,任她使用”

    四下安靜了些。

    他下這樣的命令,把就要入門的郡王妃置于何地?

    見到左右沉凝,蘭陵王沉怒道︰“怎地不聽?”

    管事上前一步,湊近他低聲說道︰“郡王,這是不妥的……張姬現在連妾也不是,得到太多,對她沒有好處的。”他這個小主人,從小便失了母親。後來開了府,身邊也沒有過姬妾之流的女人,他又一門心思放在行軍打仗上。他就沒有想過,婢僕們是要用月例的,姬妾們也是要有賞賜的——這些都怪他,他一直以為蘭陵王如此寵愛這個張姬,在銀錢上面定然會有專門的供應。都沒有想到,有很多大家都知道的規矩,他是不懂的。

    管事說到這里,苦笑地看著蘭陵王。小主子也是的,要麼一分不給,這突然間,又準備傾其所有地相待!

     蘭陵王聽進了管事的勸告,他蹙著眉峰,沉聲說道︰“不必理會旁人。去配一份鑰匙吧,另外,再給她配十個貼身侍衛。以後不可讓她獨自一人出門。”

    見他堅持,管事只好無奈地應道︰“是。”

    “都退下吧。”

    “是。”

    眾人一退,蘭陵王再次看向張綺。

    他看著埋頭刺繡,對突然得到巨大的權限置若罔聞的張綺,心口悶了一下。轉眼便又忖道︰她既然在困難時,不曾想過要向他人索取錢財,那說明她本是把銀錢看得淡薄之人,現在得了這麼多,依舊無動于衷也是正常。

    低下頭,他憐愛地看著張綺,低聲說道︰“剛才,我見到鄭夫人。”

    話音一落,張綺的手便被繡花針扎了一下。她舉起食指想含住時,白嫩的手腕一緊,卻是被蘭陵王握住了。

    他蹲跪在她面前,拿過她的小手,張嘴含住了那滴出一顆血珠的傷口,一雙深邃神秘的眸子,則溫柔含笑地凝視著她……

    張綺低下頭來,她看著手中的繡棚,好一會後,才輕輕地問道︰“你和她,說什麼了?”她問得小心,因為緊張,聲音中透著幾分澀意。

    這是數日來,她第一次用這種緊張又溫軟的語氣跟他說話!

     蘭陵王嘴角揚了起來,他低沉著聲音,把剛才在酒樓時,鄭夫人的話,以及他的回復重述了一遍只是最後鄭瑜對他說的話,他覺得沒有說出來的必要,便不曾道出。

    張綺一怔。

    她沒有想到,為了她,他承受了這麼大的壓力!

     只怕憑鄭氏一族,還沒有這麼大的能量。這事的背後,陛下也有出手吧?說不定蕭莫也有。

    她,真的不是好的女人,總是要給他人帶來這樣那樣的煩惱……

    張綺轉眸看向他。

    她看著他,慢慢的,長長的睫毛撲扇了幾下,“我是不會做外室的。”

    她慢慢移開塌,也跪了下來,仰頭看著他。她伸出雙手摟住了他的腰。

    在她伸手環上自己的那一刻,蘭陵王清楚地感覺到,自己那數日奔波,已倦得疲憊的心,一下子炸了開來……

    他伸出手回摟著她。

    兩人這般跪在地上,緊摟彼此,誰也沒有說話。

    這時刻,時辰不曾流逝,春風酥軟醉人。這一刻,桃花在風中飛舞,燕兒鳴聲交織成曲。

    ……

    把臉埋在蘭陵王的懷里,感覺到他由衷的喜悅,張綺想笑,卻有點笑不出來。

    她和他都知道,這僅僅只是一個開始。那被轉給了別人的黑甲軍,還有屬于他的私軍,想要回來,並不是努力就行的!

     蘭陵王慢慢低頭。

    正好這時,張綺也在悄悄看他。

    對上她眸中的憂色,蘭陵王蹙起了眉頭。他伸出手,溫柔地撫平那眉間的皺痕,認真地說道︰“我知道,便是斛將軍和段將軍站在了我這一頭,我那黑甲衛和私軍,也不是能輕易拿回的。”

    見他主動說起,張綺顫聲說道︰“那怎麼辦?”

    仰著頭,見到他眉眼間滿是疲色,原本俊美絕倫的面容,都布滿了消瘦憔悴,她的聲音有點啞,有點無力,“如果你實在承受不住……”

    蘭陵王看著她,苦笑著搖了搖頭,喃喃說道︰“別擔憂,終會有法子的。”說是這樣說,他的聲音中,卻透著一種無力。

    他已經很少感到無力吧?

    想他幼時艱難,從小到大,不知受了多少人的白眼和嘲諷。再則他外表出眾,只怕明里暗里的侮辱,更不知多少。

    那麼多人想看他笑話,而她卻……

    想到這里,張綺只覺得一顆心揪成了一團。她咬著唇想了想,終是忍不住啞聲說道︰“如果你實在承受不住,就把我送給蕭莫吧。”

    ——她既然是他煩惱的中心,那她一走,他的煩惱也就不藥而愈了。

    所謂的禍水東引,便是這個意思吧?

    相比起其他的男人,她在蕭莫手中最大的好處是,說不定有一天他被逼無奈,還會想著送她前去陳地。

    ……只是兜兜轉轉,繞了大半個中原,卻還是要回到蕭莫身邊麼?

    這不是蘭陵王要聽的!

     他把她一甩,騰地退出一步!

     嗖地轉身,他大步朝外走去。剛剛走出兩步,他又停了下來。

    慢慢的,他轉過身來。

    冷冷地看著她,他冷冷地宣布道︰“我可以護著你”他哧地一笑,冰冷也傷心地說道︰“在你心中,我卻是連蕭莫也不如?”

    那不同的。他的身份特殊,不想他好的人太多,盯上他的人也太多。蕭莫卻是沒有這些顧慮的。再說,像她這樣的婦人,到了哪個手中,便禍害著哪個,得了她又有什麼值得高興的?

    張綺連忙站起,她正要解釋,蘭陵王打斷了她。

    他盯著她,冰冷的,一字一句地說道︰“你死心吧,我不會把你送給任何人也不會放你回陳地”

    他騰地轉身,丟下一句話,“你也好自為之”

    卻是因她說了蕭莫的名字,氣得幾欲發狂麼?

    望著旋風般沖遠的蘭陵王,張綺慢慢的,慢慢地跪坐在塌上。

    蘭陵王旋風般地沖出了正院!

     看到他腳步踉蹌,臉色發黑,放在腿側的雙手因為生氣,都在一個勁地顫抖。侯在門外的老管事嚇了一跳,他急急跟了上去。

    跟著蘭陵王沖出了百來步,老管事終于趕了上來。他連忙拉住他的衣袖,緊張地叫道︰“阿瓘,阿瓘,你怎麼啦,出了什麼事?”

    老管事的驚慌,令得蘭陵王從氣苦中清醒過來。他猛然一個急剎。因為動作突然,緊揪著他衣袖的老管事向前一沖,險些栽倒在地。

    蘭陵王連忙上前扶住他。

    老管事一站穩,便急急看向蘭陵王,見他表情緩和了許多,這才松了一口氣,“阿瓘,出了什麼事,令你惱怒至此?”

    蘭陵王剛才是被氣糊涂了,這一冷靜,馬上揣測到張綺說那話的真意。整個人也從妒恨中平靜過來。

    他扶著老管事在一側的假山上坐下,低聲說道︰“陛下收了我的黑甲衛和私軍。”

    他苦澀地說道︰“方老,我努力了十九年,眼下又要一無所有了。”

    “什麼?倒底怎麼回事?”面對方老的連聲追問,蘭陵王把最近發生的事,小聲說了一遍。

    他的聲音一落,方老便點頭道︰“阿瓘,你表現得很好男子漢大丈夫,豈能被妻族如此要脅?”

    方老是看著蘭陵王長大的,對他的性格行事,一直有著深遠的影響。聽了方老這話,蘭陵王點了點頭,道︰“我也是這樣想的。”

    他站直身子,轉過頭眯著眼楮看著西邊的落日,冷冷說道︰“我姓高,便是毫無才能,也是宗室皇親,沒有人能短了我的衣食陛下不要收了我的權利嗎?那我就當一個閑散宗室吧”

    說到這里,他轉頭看向方老,對著還有些憂慮的老人,低聲解釋道︰“陛下和婁太後,向來多疑。上一次,婁太後還不願意我與鄭氏聯姻,這次卻又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方老,我怕他們收了我的權,是想看看我的品性,想知道我是不是對權勢戀棧不舍,甚至為了權勢,不惜卑躬屈膝”

    這話有理。

    方老點了點頭,說道︰“那郡王就好好休息休息。”

    蘭陵王點了點頭,他伸了一個懶腰,“這陣子一直勞心此事,倒是真的應該好好休息了。”

    他揉搓著眉心,苦笑著,頗有點無力地說道︰“本來我一出酒樓,便想明白了這個道理。沒曾想才逗著她,令她感動了一會,卻又被她氣得沖出來了。”

    他轉過身,笑聲低沉中透著調皮,“說起來,我那愚頑婦人與我一樣,也有好一陣不曾踏實睡過了。方老,你吩咐下去,這幾日不拘什麼人來了,一律不給進。若是陛下或鄭氏派人來問,你便直接說,我正抱著我那婦人徹夜玩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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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鄭氏之痛

    一天過去了。第二天是個大好晴天,金燦燦的陽光從東方冉冉升起,穿過垂楊白樺,層層疊疊的房舍店鋪,灑落在街道上。

    此時天已近午,一輛馬車歡快的,迫不及待地駛向蘭陵王府,在馬車的後面,還跟著三輛普通的牛車,以及十來個僕從。

    而走在最前面的馬車中,秋公主正不滿地說道︰“阿瑜,你也太在乎他了。你得想著,現在的高孝瓘,正是知道你在乎他,才在你母親面前那麼強硬。我敢擔保,他現在已是熱鍋里的螞蟻,慌著呢。”

    打扮一新,穿著盡顯華貴氣派,光那雄厚的底氣,便可把張氏那等以色事人的姬妾震得後退三步的鄭瑜絞著手中的帕子,深吸了一口氣,輕聲說道︰“可我就是不安。”

    幸好,他一直知道自己的母親脾氣不好,不然,她真怕他會傲得再也不理自己了。

    見鄭瑜這樣子,秋公主氣得直翻白眼。她忍不住大聲說道︰“阿瑜,你倒底在怕什麼?告訴你,他高孝瓘除了你,再找不到第二個有這麼好的家世,又長得美,還對他一心一意的貴女了。呸他自己為了一個低賤的姬妾不顧你家體面,你倒好,在這里擔心來擔心去的。我敢跟你保證,他現在心里不知有多樂意你前去找他呢。”

    她放低聲音,得意地說道︰“我聽母親說啊,這男人一但嘗了權勢的滋味,便再也戒不掉了。那是最美的女人也比不上的美味……高孝瓘那一千私軍才得手四個月,便被裁了去。你以為他受得了啊?他現在啊,亂得很呢”

    鄭瑜聽到這里,目光亮了些,小心問道︰“當真?”秋公主的母親那是誰?她說的這話,可值得好生回味回味啊。

    “自是當真”

    鄭瑜一笑,只是那笑容剛剛綻放卻又凋落,她低嘆一聲,苦澀地說道︰“我們一起長大,那時侯他總是護著我,眼里也只有我……只不過去了周地一趟,想他多看我一眼,還得依靠家族勢力……阿秋,我心里好難受。”

    秋公主大大咧咧地說道︰“怕什麼?等你悄無聲息地除了那張氏,再過個二年,他會把她忘干淨,然後一門心思只掂記著你的。”

    在她的敘述中,鄭瑜抬起頭來,她雙眼明亮地看向前方,那模樣,似是在幻想著數年之後,她與他之間再無第三個女人的恩愛美滿情景。

    ——她是吃過苦的,這一輩子,最不少的就是耐性!

     很快的,這掛著鄭氏標志的馬車便來到了蘭陵王府。

    望著那大閉的府門,秋公主掀開車簾,命令道︰“去敲門”

    “是。”

    “砰砰砰”地敲打聲響了好一陣,鐵門才吱呀一聲緩慢地打開。望著這年邁的門子,秋公主蹙眉叫道︰“怎麼回事?大白天的關什麼門?你們家郡王呢?”

    那門子吱吱唔唔半天沒說清,方管事已急步走來。他看到姿態優雅,盛裝打扮的鄭瑜和秋公主兩人,長長一揖,朗聲道︰“兩位女郎,我家郡王今日不待客。”

    “不待客?”鄭瑜知道這方管事在蘭陵王心中的份量,因此笑得溫婉又客氣,“這個時候,孝瓘怎麼能不待客呢?”

    秋公主更是在一側叫道︰“去告訴孝瓘,便說阿瑜說動了段家大郎,約好今日下午一道前去見過段老將軍呢。”

    說到這里,秋公主一臉得意,一側的鄭瑜也是雙眼亮晶晶的。她們看著方老管事,等著他喜形于色。

    方老管事沒有喜形于色,他一臉為難地看著兩女,終于嘆了一口氣,說道︰“可我家郡王說了,這陣子他不想見任何人。”

    鄭瑜慢慢收起笑容,上前一步問道︰“孝瓘呢?他到底在干什麼?這個節骨眼上,他不但把府門關了,還不想見人?”她的語氣有點急,只差沒問,他到底在想什麼?

    方老管事低下頭,良久才說道︰“我家郡王他昨晚睡得晚了些,現在還沒有起塌……他吩咐過的,這陣子不想出府門,也不想見任何人。”

    說到這里,他抱歉地道︰“兩位女郎,實是抱歉了。”

    一邊說,他一邊示意那門子關上府門!

     鄭瑜還在呆愣中,直到秋公主把她扯了幾下,她才清醒過來。她猛然上前一步,攔著那想要關門的門子,急促地問道︰“你說什麼?他為什麼昨晚會睡得晚,現在還沒有起塌?”

    “這?”方管事有點不好啟齒,在鄭瑜直直地急迫地盯視中,緩了一口氣才說道︰“我家郡王說,美人懷中一個杯酒,哪里是千軍萬馬浴血廝殺能比的?他現在,覺得做個閑散宗室挺好的”

    “什麼?”一向楚楚動人的鄭瑜這一聲驚叫有點尖銳。她不敢置信地瞪著方老管事,一直瞪一直瞪著,直瞪得府門緩緩關上,直瞪得四周的人聲馬車聲安靜了又重新變得喧嘩。

    突然間,她只覺得一陣天眩地轉。

    她慢慢的,慢慢地蹲了下來,全然不顧自己精心化出的妝容,不顧那華貴氣派的新裳地蹲在地上,轉眼間,兩行淚水從她的指縫中流出。

    秋公主一低頭,便看到鄭瑜捂著臉哽咽得喘不過氣來的傷心模樣。

    她有多少年沒有哭過了?這該死的高孝瓘真是該死!

     秋公主慌忙蹲下,緊緊抱住了鄭瑜。

    她一抱,鄭瑜便低嚎一聲,返身撲入她的懷中。她埋在秋公主的懷里,抽噎著說道︰“阿秋,他怎麼能這樣,他怎麼能這樣?”

    鄭瑜顯然氣到了極點,她一貫溫婉的聲音少了寧和,全是恨苦,“失了黑甲衛,他不在意,私軍撤了,他也不在意,陛下和太後的意思,他也視若無睹。他的心里,便只有那個妖婦,便只有與她尋歡作樂一事嗎?阿秋,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他怎麼能這樣,怎麼會變成這樣?”

    相比起蘭陵王對那個張姬的在意,她和她的家族,她母親的威脅,還有那給了他又奪走的,讓任何人都無法割舍的,只等著他巴巴要回的權勢,都成了一個笑話!

     原來他根本就不在意他什麼也不在意他唯一在意的,只有那個妖婦那個可怕的,禍人美滿姻緣的妖婦!

     鄭瑜一邊說一邊哭,因傷心太過,一口氣堵著都有點喘不過來!

     剛才還信心滿滿的秋公主,這時也是呆呆的。

    好一會,她才傻傻地說道︰“這可怎麼辦?”

    鄭瑜也在問著,“阿秋,他那麼迷戀那個張氏,可怎辦是好?他的事業,那滔天的權勢,竟然都比不上一個婦人的笑容。阿秋,我怕,我好怕……”

    秋公主自是知道她在怕什麼,她怕自己永遠也無法取代那個張姬,她怕她對蘭陵王的痴戀,永遠也得不到回報。她怕他一生都放不下那個婦人,不管她是生還是死。她怕輸,怕這個爭斗還沒有開始,她已輸得連翻盤的機會都沒有!

     站在大門後的方老,聽到外面傳來的哭泣聲,搖了搖頭︰剛才命令自己時,恁地得意囂張果然,有時以退為進,比一味的前進更有效果!

     他提步朝主院中走去。

    人還沒有靠近,院落中已傳來一陣歡笑聲。男子渾厚低沉動聽的笑聲,和女子甜美的美聲夾雜在一起,讓人一聽便打心底感到愉悅!

     方老站在院門口,看著正把張綺舉到空中,飛快地旋轉著的蘭陵王。

    這兩人,倒成孩子了說起來,郡王從八歲起便沒有這麼天真過了!

     方老管事搖了搖頭,提步入內。

    他的腳步聲,終于驚醒了兩人。笑得俊臉放著光的蘭陵王,把張綺放下來,轉頭看向方老管事。

    “怎麼樣?”

    方老管事自是知道他要問什麼,他上前一步,把剛才的一幕細細說了一遍。

    聲音一落,蘭陵王已沉下臉,他淡淡說道︰“怪不得先賢總是說,無欲則剛”他摟著張綺,一邊撫摸著她的墨發,一邊看著天邊的地平線,聲音有點啞,“我只是喜歡馳騁沙場的痛快而已。權勢兩字,不過是錦上添花。”他轉眼又冷笑道︰“方老,你這樣回答好再有人問,你還是這樣說。他們都用權勢兩字來要脅我,我偏要讓他們都知道,那些東西,對我不過雞肋罷了”

    “是”

    送走方老,蘭陵王沉吟一陣後,低頭便對上張綺亮晶晶的雙眼。

    見她正溫柔地看著自己,他也溫柔地回以一笑。伸開雙臂,他把她摟在懷中,一邊把臉埋在她的頸窩,聞著她身上的芳香之氣,他一邊低聲說道︰“阿綺。”

    “恩。”

    “給我生個孩兒吧。我們便在院落里享受含飴弄子之樂。”

    還含飴弄子之樂呢他以為他真的就此放下了權勢,一門心思只與她呆在這院落里,不理世事?

    張綺仰頭看著他。

    她想取笑他在胡說,想點醒他這是不可能的。可不知為什麼,話到了嘴邊,她卻是甜甜的笑道︰“好。”

    她的雙眼彎成了月牙兒,絕美的臉全然是一派幸福,仿佛他說的話,正是她的夢想。

    歡笑中,張綺抱緊他,她把唇堵上他的唇,低低的,愉悅地又說道︰“好不要忘記這是你自己說的。”

    蘭陵王哈哈一笑,道︰“好,這是我自己說的。”

    他一把舉起張綺,再次旋轉起來。隨著他的動作,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飄散在空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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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美人鋒利

    方老管事侯在院落外,聽著里面傳來地歡笑聲,也露出了一個笑容。

    與別人不同,他是看著蘭陵王長大的,自家郡王什麼時候笑過,他已不記得了。便是天下人都罵張綺是妖女,對方老來說,能令得他家郡王由衷而笑的,便是好女子。

    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一個僕人湊近稟道︰“廣平王府來人了。”

    方老管事點了點頭,跟著那僕人走了出去。

    王府大門已經打開,門外站了一排人,看到方老管事走近,一個中年胖子上前一禮,朗聲道︰“蘭陵郡王可在?我家主人說,上一次宴會,郡王摟著美人兒醉酒歡歌,顧不得前去參加。今兒又有宴會,想問蘭陵郡王去是不去?”

    這中年胖子的聲音又大又響,逗得四周的行人頻頻回頭看來。

    ……明明府門緊閉就是想要拒客,這胖子明知故問,是想坐實他家郡王的荒淫之名吧?

    不過,這高氏子孫,還真不怕被人罵荒淫無度了。

    方老管事還以一禮,苦著臉回道︰“郡王他今日不待客”

    “為什麼不待客?”

    聽到這胖子毫不客氣地質問,方老管事眼楮一瞪,“我家郡王為什麼不待客,好似不是閣下能質問的吧?”

    這話一出,胖子訕訕而笑。

    方老管事又說道︰“還請回稟廣平王,我家郡王身有不適,這幾日不方便待客。”

    說罷,他示意門子上前,吱呀一聲把大門關緊。在關上大門的那一刻,方老管事訓道︰“郡王的話,都當耳邊風了?以後不管誰來,通稟一聲就是,不用打開大門。”

    “是。”

    把眾門子教訓了一通的方老管事,佝僂著腰回頭走去。他走了幾十步,卻看到一個曼妙風流的身影。

    卻是張綺。

    她曼步朝著方老管事走來,在她的身後不遠處,蘭陵王正一邊準備著魚金鉤,準備在魚塘里釣魚呢。

    “張姬。”

    面對方老管事,張綺不敢受他的禮,她避開半步,盈盈一福,“不敢。”她抬眸看向緊閉的院門,低聲道︰“誰來了?”

    “是廣平王府的人。”

    張綺嗯了一聲,她似有點出神。

    方老管事正要離開,卻聽到張綺溫柔地低語聲,“郡王他,很愛他的家國,對不對?”

    方老管事一怔,他回頭看向張綺,但是張綺容光太盛,饒是他年歲已老,也有點不敢直視。他低下頭拱手回道︰“當……”

    不等他說完,張綺已是認真又誠懇地說道︰“方老,妾是真想知道。”

    方老管事更迷糊了,他猶豫了一會,道︰“姬還是親自去問郡王吧。”

    他轉身欲走,卻聽到張綺喃喃的低語聲,“世道荒唐,當今聖上尚為明主,若是聖上不在,這江山這性命,可以依托何人?”她說到這里,卻是一笑,居然低低呤唱起來,“有道是,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她轉身便走,身姿在陽光中,竟似若隱若現。

    方老忍不住說道︰“陛下尚且年少。”

    翩躚離去的張綺低低一笑,輕柔的聲音被春風卷得飄渺,“齊國已然故去的兩位先帝,也都年少”

    她再不回頭,美妙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樹叢中。

    自那日見到廣平王妃胡氏後,張綺又記起了一些事。今日跟方老說這些話,她是想了又想的。

    蘭陵王自己年少,正是意氣風發時。在他看來,一償所願,飲馬河山,比平安終老重要得多。可方老不同。他是老人,做為一個老人,一個長者,最大的願望,便是盼著後輩平平安安,健康長壽。

    當然,她也不指望自己這番話現在起什麼作用,她只是先埋下一個線頭。或許以後用得上,或許用不上,這些誰知道呢?

    蘭陵王養了七八天的“病”後,有人坐不住了。

    這一天,河南王納妾,遍請諸位王孫權貴。蘭陵王本不想去的,哪曾想到,宮中內侍來傳,說是陛下與他數日不見了,今日有宴,便一道聚聚,那內侍臨走時,還順帶說了一句,讓他把張綺也帶上。

    沒奈何,蘭陵王只得與張綺打扮一番,坐上了前去河南王府的馬車。

    馬車中,蘭陵王頻頻看向張綺。

    每看一眼,他的唇角便扯了扯,又看幾眼,他終是忍不住低笑道︰“阿綺這樣,倒也有趣。”

    今日的張綺,與往時大不同。

    也不知是什麼時候準備的,她身上的裳服,竟與蘭陵王一樣,都是一身黑。

    黑底紗羅金紋衣,黑色拽地紗裙,肩披深紫流金帔!

     黑,當真黑得徹底!

     他就沒有見過,有婦人敢這樣穿。

    可偏偏張綺穿了,不但穿了,還穿是頗有風姿。

    她肌膚白嫩水透,眉目如畫,極致的白配上極致的黑,竟有一種至清至艷中,凜然絕美的風姿。

    她的墨發上,沒有珠釵,腰間也不曾佩有玉佩。可越是這種簡潔純粹,卻越有一種華服盛裝也無法比擬的清貴和幽冷便如黑暗中盛開的曼陀羅花。

    張綺跪坐在一側,正提著酒斟,靜靜地倒著酒水。馬車搖晃中,她的動作安穩從容。當酒水汩汩倒了半樽,她白玉般的手舉起酒樽時,本以為她會把酒樽送到自己唇邊的蘭陵王,卻驚訝地看到張綺頭一昂,把那酒水一飲而盡。

    青透的美酒,順著她白嫩的下巴緩緩流下,不知不覺中,蘭陵王的喉結動了動。

    他沒有像往時那般,手一伸便把她摟到懷里。

    ——一襲黑裳的張綺,有種難以形容的清貴和不可攀折,令得他無法做出褻瀆她地舉動。

    這時,馬車一晃,一個聲音叫道︰“郡王,到了”

    竟然這麼快就到了!

     蘭陵王一下馬車,才發現四周燈火通明,人頭涌動。也許是這陣子他對張綺的痴迷已傳揚開來。幾乎是他一出現,四周的人便不約而同地轉過頭看過來。

    他剛出現,另外一輛馬車便在旁邊停下,緊接著,一個歡喜中帶著思念的女聲傳來,“長恭”

    正是鄭瑜的聲音。

    鄭瑜掀開車簾向他看來,經過精心打扮,頭戴雙鳳騰雲釵,腰佩瓖金飛龍玉,帶著紅玉血琉璃耳環等太後所賜之物,貼著額頭,華貴氣派的鄭瑜,雙眼痴慕地看著蘭陵王。見他看來,她展顏一笑,只是笑容有點蒼白,似乎這陣子為了他,擔了無數風雨。

    蘭陵王目光溫和地看著她,見她望向自己的眼眸中,水光隱隱,仿佛含著無邊相思。他眉頭蹙了蹙,轉過頭避開了她的目光。

    抬頭看向自己的馬車,一襲黑裳,高貴威嚴的蘭陵王,朝著馬車中伸出手來。

    一只縴縴玉手伸出來,握住了他的。

    在眾人瞪大的雙眼中,一個黑裳黑服的美人,被蘭陵王扶下了馬車。

    恰好這時,一陣春風吹來。張綺的衣袖寬廣之極,風一吹,那廣袖便飄散而開,再配上長得拖地的黑裙也給吹開,直達腰間的墨發給吹得纏上她雪白的頸項,整個人,瞬間盛開得如同一只在月夜中翩躚而舞的蝴蝶,極美的同時,也極幽暗。

    一個低低的聲音傳來,“這便是張姬?怎地看起來如此清華高貴?”

    嗡嗡地議論聲中,鄭瑜聽到一個貴女低笑著說道︰“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張姬是傳承了千年的吳郡張氏之女,那高貴,是從骨子里發出來的……有些人雖然得勢,卻不過是暴發戶而已,便是珠玉堆了一身,也只顯得可笑”

    那貴女一邊說,一邊嘲弄地看向鄭瑜。不止是她,四面八方,好幾十雙目光都同情中帶著譏笑地看著鄭瑜。

    鄭瑜的臉漲得通紅!

     裙底下,她一雙手絞得發白,可在無邊的憤怒中,她依然淺笑盈盈,似乎四周的嘲諷譏笑,都與她無干。

    這時,蘭陵王已牽著張綺走得遠了。

    兩人著一樣的黑裳,又是並肩而行,看起來便似一對天造地設的璧人。光是站在那里,哪怕一個字也不說,也可以令得所有對他們心存企圖的人自形慚穢!

     鄭瑜四周的笑聲更響了。

    一個貴女更是對著她笑盈盈地勸道︰“阿瑜,我看你還是放手吧。有那個張姬在,他蘭陵王看得到你嗎?人家鴛鴦成雙,你插在中間成個什麼樣?”

    她插在中間?

    鄭瑜氣得哆嗦起來。她唇動了動,還是沒有反唇相譏。倒是另幾個貴女齊聲附合道︰“就是,還把自己打扮成一個首飾架子呢。”“嘻嘻,她這是想用太後來壓人。”“可惜,人家不著一物,也比有些人顯得尊貴”

    ……

    亂七八糟地嘲諷聲中,鄭瑜再也維持不了臉上的笑容,她急急提步,在兩個婢女地扶持下,朝著大殿匆匆走去。

    目送著她的背影,又是一陣笑聲傳來。

    張綺和蘭陵王,來到了大殿門口。一到這里,張綺便從懷中掏出一支金釵來。這釵子尖端呈稜角,鋒利無比的同時,在燈火下散發著金光。

    他們來得有點晚,殿中人頭涌動,權貴們來了大半。

    看到兩人踏入殿中,四下靜了靜。

    對上一雙雙瞪大的眼,蘭陵王握緊張綺的手,含著笑低語道︰“總算知道,阿綺為何要如此妝扮了”

    不,他不知道的!

     張綺笑了笑,突然說道︰“到了殿中,不管我有什麼異動,你不可插手”

    這是什麼意思?

    蘭陵王詫異地看向她。可是,張綺顯然沒有解釋的意思。黑衣白膚的她,在通明的燈火下,格外顯得清冽和凜然!

     蘭陵王靜靜地盯了她兩眼,點頭道︰“可以。”她做事向來有分寸,且由著她吧。

    再說,這是張綺來到齊地,來到鄴城後,參加的第一場宴會。在這場宴會後,她的形像她的一切,將會以最快的迅速傳揚出去!

     兩人低語間,一陣大笑聲傳來。

    笑得爽朗,越眾而出的,不是今日的主人河間王,而是那美得陰柔蒼白的廣平王。

    廣平王大搖大擺地走到蘭陵王面前,擋住他的去路後。他朝著張綺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轉向蘭陵王嘻嘻笑道︰“還是孝瑜有面子啊,他一請,長恭就來了。而我呢,請了兩道,長恭卻只顧著與美人兒歡愉。”

    嘻笑到這里,他也不等蘭陵王回答,而是轉頭看向張綺,咧著雪白的牙齒,突然笑道︰“小美人兒,其實本王也很美貌,更且溫柔難得。不如,你跟了我吧?”

    張綺卻是淡淡一笑,她晃了晃衣袖,漫不經心地拿出藏在袖間的那支金釵。

    見她對自己視若無睹,廣平王有點不高興,正準備再次開口時。卻見張綺玩著玩著手中的金釵,突然間,她右手拿著金釵,朝著自己的虎口重重一插

    釵尖鋒利如劍,這一插幾乎穿過了大半個手背。在四下驚亂地喧嘩聲中,張綺也不抽出那金釵,她似乎很是享受這種疼痛,在眾人地注視中,漫不經心地抬起手,用唇囁著那傷口。

    鮮血從金釵旁噴涌而出,卻一一被她吞入腹中。雪白的肌膚,嫣紅的唇,金黃的釵尖,還有奪目的血光交映在一起。

    張綺漫不經心地把傷口的鮮血吞下,似是才聽到廣平王地問話一樣,她抬起頭迷茫地問道︰“你說什麼?”一縷鮮血順著她的唇角流下,張綺似是毫無所覺,她眨著眼楮,清軟地說道︰“啊,你是要我跟著你。不,我不跟除了長恭,我誰也不跟如果長恭死了,我就自刎了陪他。”

    她天真地笑了起來,“其實死一點也不可怕的。我試過哦……”

    她眨巴著眼,很是認真地看著廣平王,那模樣,似是努力地想讓他相信。

    廣平王自是相信,不止是他,在場所有的男人都相信!

     大殿門口,雍容而來的陛下,以及落後陛下幾步的鄭瑜等人,也都相信!

     被金釵刺穿大半個手背還渾若無事人一樣的女子,吞著自己的血如飲美味的女子,哪里是尋常稚女?

    這時的廣平王,直覺得眼前的美人在絕色外,還有著蛇蠍之惡。他猛然向後退出一步,拱了拱拳,強笑道︰“是本王說錯了。”

    他看了一眼兀自插在美人虎口處,隨著她移動還一晃一晃的金釵,又胡**待了一句後,急急退了回去。

    蘭陵王牽著張綺的手繼續朝前走去,眾人聽到他在說著,“把傷口包一下吧。”

    “我不”張綺的嬌嗔聲又軟又脆,她嬌慵地說道︰“我喜歡這樣痛著呢……”

    這話說得!

     蘭陵王瞪著她,有點想笑,卻發現胸口似是被什麼堵著一樣,滿滿的,酸酸的,暖暖的,令得他眼中很是酸澀,根本笑不出來!

     ……他的阿綺,他花兒一樣嬌弱,一伸手指便可取了性命去的阿綺,在用這種方式宣告她的凜然不可侵犯宣告她的此心不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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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27 23:37:57

第124章美人鋒利 二

    這時,大殿安靜了些。

    卻是陛下來了。

    權貴們齊刷刷地站起迎上時。張綺也跟著站起,她似是沒有察覺到那一雙打探的目光,老實地低著頭,趁陛下被眾人迎向他的塌位時,悄悄伸手,把虎口處的金釵“叭”地一聲抽出。

    金釵一起,一串鮮血噴出,有幾滴濺在了張綺的白玉般的下巴上,給那份玉色,添了幾點妖艷的血紅。

    她這個動作自以為做得隱密,可在釵落血出時,不管是陛下,還是廣平王,還是鄭瑜,動作都僵了一下。

    特別是看到低眉斂目的她,做出這個動作不但沒有半點怯意。甚至在血珠飛濺後,那小巧嫣紅的舌頭還舔了舔唇角,露出的淺笑,更帶上了幾分愜意時,他們的心里更冒出一股寒意!

     四下嗡嗡,慢慢的,眾人的注意力終于從張綺的身上移到了陛下那里。

    蘭陵王轉眼看向她,“可以了。”他伸手按住她那傷口外翻,鮮血兀自汩汩而出的虎口,沙啞地說道︰“以後,不可這樣”

    他的聲音很啞很澀。

    張綺抬眸,她看不到他眸底的復雜。眨了眨眼後,張綺軟軟地說道︰“如果有需要,還是會的。”

    ……

    這話一出,按著她傷口的手陡然用力。見張綺“ ”地呼了聲痛,他迅速地松了開來。唇抿成一線,他從中衣下撕了一塊布帛,抓著她的手包扎起來。

    這過程中,蘭陵王面無表情,張綺也沒有吭聲。

    良久良久,他啞聲道︰“你要我如何做來?”他的聲音有點焦躁。身邊的婦人,總是能輕易地讓他失控。

    你要我如何做來,你才願意安安份份地跟我過日子,不再折騰這些有的沒的,也不再時而拒我于千里之外,時而捅自己一釵來駭我傷我……

    終于問出這句話了。

    張綺垂眸,靜靜地說道︰“別成親……如果要娶妻,便娶我好了”

    如此平靜,如此簡單,如此的理所當然!

     蘭陵王騰地抬起頭來。

    他有點想笑,事實上,他應該覺得好笑,可嘴角剛剛扯了一下,他卻有點笑不了來︰她是認真的便似那日在陛下書房外的表白一樣,她非常地認真!

     也不知過了多久,蘭陵王才低低的解釋道︰“阿瑜不會傷害你,她說過,會與我一道愛你”

    他的聲音堪堪一落,便聽到張綺“哧”地一聲笑了出來。

    這一笑,恁地譏嘲,似乎他所說的,是天地間最可笑的笑話!

     蘭陵王嚴肅地盯著她。他有點生氣,他很想生氣。怪不得世人都說,婦人最易恃寵而驕。你給她一分,她總是要求三分,給你她十分,她會連你的身家性命都想控制!

     可饒是這般氣惱,看著燈火下,黑衣凜然的他,他卻發現自己厭惡不起來。不但無法厭惡,他還軟言軟語地解釋道︰“阿瑜是個心地善良的,人也本分安靜,阿綺,你可以試著相信她。再說,以後你們也不會住在一起。我會帶著你四處征戰,她只是守在鄴城郡王府,幫我留意一下朝堂里的諸事變化。”

    他握緊她的手,用一種他也沒有發現的語氣求道︰“你們可以相安無事的,相信我”

    相信他?

    張綺有點好笑。事實上,她的嘴角也噙出了一朵笑容。眨了眨長長的睫毛,張綺輕輕地說道︰“郡王何必跟我說這些呢?”她輕輕抽出自己的手,低頭打量著自己的手指甲,微笑著說道︰“其實阿綺先前說的,要郡王娶我的話,只是玩笑而已……郡王只記著一條,如果某一天,有人傷害了阿綺,哪怕只一次,郡王也要給阿綺人手錢財,讓阿綺離去”

    蘭陵王盯著她。

    通明的燈火中,一身黑的美人兒,已沒有了一分往昔的軟弱,在那下巴處,不曾拭盡的血珠點綴下,多的是妖艷,決絕!

     他看著她,看著她,這般陌生的,膽敢哧笑于他,不像對主人,倒像是與他平起平坐的張綺,他無法厭惡,不但無法厭惡,他還忍不住有點心疼。

    ……也許是在沙場上拼殺慣了,連帶這眼光也變了也許是只因為她是阿綺,所以不管她說什麼,做什麼,他只感覺得到歡喜。

    蘭陵王苦笑起來。

    看到他轉過頭去,張綺也見好就收。她乖巧地把頭倚在他的肩膀上。感覺到她的動作,蘭陵王身子沉了沉,在讓她更舒服地靠上自己後,他摟上了她的腰。

    ……她那麼不知好歹,怎麼自己,就無法記起她的可惡之處?

    蘭陵王又苦笑起來。

    一個內侍走了過來,他朝著蘭陵王低聲說道︰“郡王,陛下令你帶著張姬過去。”

    “是。”

    蘭陵王應了一聲後,牽起張綺的手便向陛下的方向走去。

    兩人這一起立,又是無數雙目光嗖嗖地投來。

    蘭陵王大步來到陛下身前,行了一禮後,在陛下地示意中坐下。

    他坐下後,張綺沒有如往時那樣安靜的,乖巧地伏在他的膝旁蹲下。而是坐在他旁邊的塌位上,渾然不顧陛下在場,懶洋洋地偎進了蘭陵王的懷里。蘭陵王低頭看了她一眼,沒有把她推開……這種宴會,本就是不用拘禮的。張綺的舉動雖然不夠溫馴,卻也不唐突。

    可饒是如此,周圍的聲音還是安靜了幾分。

    英俊冷峭的,比蘭陵王大不了幾歲的陛下,挑了挑眉,他轉眼看向張綺。

    盯著眉目如畫般清透艷美的張綺,陛下慢慢地說道︰“張氏,你不怕朕?”

    張綺眨著靈動的雙眸,天真地說道︰“怕啊。”這兩字,她當真回答得干脆又流利。

    年青的皇帝怎麼會相信?不他冷笑了下。在她下巴處的兩滴血珠上著重盯了幾眼後,他低沉地說道︰“張氏,當真是膽量過人”頓了頓,他又說道︰“不但膽量過人,還心比天高。”

    說出這一句似褒實貶的評語後,陛下舉起酒樽,輕抿了一口,盯著她微笑道︰“朕要給你家郡王指婚了,張氏想哪位貴女做你的主母啊?”

    陛下這話問得荒唐。

    可張綺地回答更荒唐,只見她眸光流轉地瞟了蘭陵王一眼後,轉向皇帝嘻嘻笑道︰“陛下不是說阿綺心比天高嗎?阿綺哪,任誰做主母都不喜,阿綺自己要嫁給蘭陵郡王”

    這話一出,哄笑聲四起。

    在四周紛紛而起的嘲笑,譏諷,戲謔還有驚訝,厭惡的目光中,張綺置若罔聞,她依然笑得甜美而天真,“你們別笑,阿綺說的是真的哦。”

    再也忍不住,皇帝也笑了起來。

    他哈哈笑了一聲後,突然笑容一收,道︰“以張氏的地位之卑,膽量之大,怕是難得善終啊”

    這一句話,冷冷而出,沉沉而來,直有森寒之氣!

     蘭陵王心下一緊,正要代張綺說兩句,對上陛下警告的眼神,那話又縮回去了。

    陛下還在盯著張綺。

    他是要張綺自己回答。

    張綺的回答有點漫不經心,她從懷中掏出那染了血的金釵,一邊玩弄著,一邊安靜地說道︰“阿綺知道啊。”

    她笑得天真,“阿綺知道自己身份不顯,又生得這般模樣,所以啊,早就準備好了。”

    在眾人的不解中,只見張綺從袖中甩出一樣物事。把那東西順手放在幾前,張綺笑得純稚,“看,阿綺都隨身帶著呢……家里還有很多哦。”

    這是一包砒霜!

     這是一包所有人都識得的砒霜!

     沒有人能想到這一幕!

     沒有任何人能想到,眼前這個小小年紀,便現出絕代風姿,美麗得不可方物的少女,這個順風順水,一直被蘭陵王寵得上了天的少女,竟然隨身帶了包砒霜!

     看她這樣子,聽她這語氣,哪里是對死亡有半點懼怕的模樣?

    一時之間,四下只有一陣倒抽氣的聲音此起彼落地傳來。

    面對眾人的驚愕,注視,張綺兀自玩著她那血淋淋的金釵。

    這幾日,她想透了,也實是想開了,因此才有了今日的舉動……天下間,再沒有第二個人比她還要知道,這齊國的權貴有多荒唐,這齊國的皇帝,更是一個比一個禽獸。

    日漸長開的她,已經被皇帝,或許還被廣平王看中了。

    退路還沒有鋪好,虎狼已眈眈而視。

    這個時候,謹小慎微已毫無用處。

    不,也許這世道于她,根本就沒有退路,不管她是如何努力,都不會給她半點退路!

     皇帝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地試探,得的是這樣一個回答。

    看著燈火下,散發著幽冷光芒的砒霜,看著那偎在蘭陵王懷里,提起死亡像提到回家那般簡單的張綺,他突然發現,自己不知說什麼好了!

     老子第七十四章雲︰“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眼前這絕色美人兒便是這樣,她連死也不怕,天下間還有什麼可以威脅到她,傷害到她的?

    絕對的安靜中,站在不遠處的鄭瑜,臉色已由白轉青。

    她直直地看著蘭陵王,看著他貌似平靜的眸光底,那一抹無法掩抑的疼惜和寵溺。她也直直地看向張綺,看向這個身份卑微,等同玩物的姬妾,無所畏懼後所表現出的華美張揚,突然之間,一種難以形容的空空落落,佔據了她的心房。

    ……一個男人,這一生擁有過張綺這樣的美人,那顆心還可以容得下別的女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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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他說,不相負

    這個念頭剛剛泛起,鄭瑜便馬上冷笑一聲。

    她把目光從蘭陵王和張綺的身上移開,提步回到自己的塌上。

    今日秋公主沒來,與鄭瑜一起坐著的,是她同父同母的四妹妹鄭妍。鄭妍性子安靜而聰慧,不喜多話,可每一次說的話,都一矢中的。

    見到鄭瑜落坐,鄭妍把目光從張綺身上移開。她輕聲說道︰“阿姐,你那三天祠堂白跪了”

    鄭瑜放在膝上的手指,慢慢收緊……

    鄭妍嘆道︰“她真敢說啊。這樣一來,阿姐,她與你之間,蘭陵王只能選一個了”

    鄭瑜突然感到上唇一痛,卻是被她自己咬出了血……

    上一次,她跪了三天,終于讓家族同意退讓一步,允許蘭陵王把張綺收做外室。雖然後來的談話時,母親逼得太甚,與蘭陵王不歡而散。可以鄭瑜對蘭陵王的了解,自己在他離去時說的那一番話,肯定是打動了他的。

    ……這幾天,蘭陵王不顧自己的前途,與張氏沒日沒夜歡娛的事,已傳遍了都城。眾人在嘲笑蘭陵王沒有出息的同時,也在同情她。說她還沒有入門,便失了丈夫的心。

    可她想通了,這只是孝瓘初嘗美色,一時放不下而已,時間久了,他會明白取舍的。因此,她做好了萬全準備,只等著後日的賜婚!

     可她萬萬沒有想到,在今晚的宴會上,陛下居然會當眾問張氏,想哪個貴女做主母。而張氏,更給出了那麼一個荒唐地回答。

    張氏這麼一回答,再加上她又是這麼副狠毒瘋狂的性子,她的家族,是萬萬不能再容忍得下的。不止是她的家族,便是整個鄴城的權貴世家,在蘭陵王沒有處理這個張氏前,只怕也不願意與他結親了。

    那個自私又自以為是,不替孝瓘考慮絲毫的婦人,難道竟是遂了願了?

    本來,以張氏的美貌,便是不跟蘭陵王,也有人願意許她榮華富貴的,說不定還能飛上枝頭成鳳凰。可現在,她把她的惡毒呈于世人面前,讓她除了攀附蘭陵王之外再無退路。她是想逼得孝瓘與她同進退嗎?

    這一邊,張綺丟出了那包砒霜,皇帝在一陣震驚後,率先回過神來。

    他看向蘭陵王。

    眉頭皺了皺,皇帝想要說句什麼,話到了嘴邊,卻只是一聲冷哼。只見他揮了揮手,“下去吧。”

    “是。”

    蘭陵王牽著張綺,回到了自己的塌位時。

    這時,原本落在張綺身上的眾多目光,已收回泰半——美人雖好,有毒而又瘋狂的美人,還是敬而遠之的好。

    落坐後,蘭陵王一直沒有說話。

    他有太多的話想問張綺,卻發現沒有一句話說得出口。

    他想問,張綺的砒霜是什麼時候準備的?還有,她為什麼要胡說,說什麼府里處處備有這等毒物?她是在防著什麼?不錯,陛下是對她感興趣,可陛下向來深明大義,不喜為人所難。她用得著防到這個地步嗎?

    他也想問,她知不知道她那句想嫁他為妻的宣言,有多大的威力嗎?

    他有很多問題,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宴會到得這時,已是歌舞喧天。飲了一樽酒後,陛下先行離去。

    他今日來,本是有話要跟蘭陵王交待,只是被張綺這麼出乎意料的一攪,那些話便不好說了。

    陛下走後,被眾人盯得很不自在的蘭陵王,也告辭離去。

    張綺跟在他的身後,亦步亦趨地走著。

    兩人剛剛跨過殿門口,便聽到一個內侍尖銳的聲音從外面傳來,“蕭尚書到”

    聲音一落,一個俊美青年出現在台階上,與他們狹路相逢著。

    正是蕭莫。

    與在陳地一平,蕭莫依然是一襲雪白的晉裳。與往時不同的是,他戴冠了。

    玉冠綰發,大袖翩翩的蕭莫飄然而來。看到他,張綺怔怔地想道︰原來他滿二十了啊?

    蕭莫也在看向她。

    他的目光掃過她的眉眼,便看向她垂在腿側的傷手。

    在蘭陵王與他擦肩而過時,蕭莫嘴角一揚,吐出的聲音卻有點沉冷,“你無法保護她,讓我來”

    蘭陵王嗖地轉頭,怒目而視。

    蕭莫的唇角仍然帶笑,他風度翩翩地迎上蘭陵王的目光,冷冷說道︰“你無法許她的,我可以許”把話丟到這里,他朝張綺深深地凝視了一眼,提步跨入殿中。

    他的聲音雖輕,可不管是蘭陵王還是張綺,都聽得分明。

    下了台階後,蘭陵王顯然有點生氣,他的腳步越來越快。

    一直帶著張綺來到馬車旁邊,他朝幾個侍衛吩咐了句,“看著她。”然後轉身離去。

    他這是去做什麼?

    張綺正琢磨間,看到大殿方向,走來兩個嬌俏的身影。

    那身影很快便迎上了蘭陵王!

     迎上蘭陵王的,正是鄭瑜和她的婢女。

    仰頭望著他,鄭瑜的眼眶中淚水隱隱。她倔強地咬著唇,美麗的臉孔上,有著悲傷,還有著淒然和難以形容的痛楚。

    她把她此刻復雜的心情,以及她對他的感情,清清楚楚地顯露在臉上。

    看到這樣的鄭瑜,蘭陵王心下一軟。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低聲道︰“阿瑜你?”

    “孝瓘,我可以與你說說話嗎?”。她含著淚,聲音帶著沙啞,“只一會,好不好?”

    她楚楚動人的,一臉渴盼地看著他。

    這個樣子,讓他想到了他們小時候時,那個可愛的,被人欺負了也只會悄悄躲起來哭的小妹妹。

    點了點頭,蘭陵王低聲道︰“走這邊。”

    他帶著她,來到左側的花園里。

    一直來到一處安靜的所在,蘭陵王才停下腳步。他低頭看著鄭瑜,月光下,她盈盈欲泣的臉,有著他熟悉的無助。

    不知不覺中,蘭陵王放柔了眼神。

    鄭瑜痴望著他,望著望著,兩行清淚緩緩流下。

    才一流淚,她便迅速地低下頭,連忙從懷中掏出手帕拭了拭淚,鄭瑜沙啞地說道︰“孝瓘,我是真想與綺妹妹交好的,真的,你要相信我”

    她的聲音急迫而不安,仿佛無法承當他的任何懷疑。

    蘭陵王低聲說道︰“我知道,你一向與人為善。”

    聽到他這麼說,鄭瑜含淚燦爛一笑,轉眼,她想到了傷心事,又哽咽起來,“孝瓘,阿瑜很小很小的時候便發過誓,你保護過我,我長大了也要保護你。”她清了清嗓子,堅定而明亮地說道︰“而阿瑜現在就長大了,可以保護孝瓘了”

    似是怕他不信,她流過淚的目光特別清亮,說的話也特別清脆,“孝瓘,你別笑我,我說的是真的……你喜歡征戰,會常年出兵在外。有所謂三人成虎,不管是在鄴城還是在朝堂里,你都需要有人替千里之外的你說話,在他人誹謗你傷害你時替你分辯。”

    蘭陵王沉思起來。

    鄭瑜的聲音這時卻帶上了幾分傷痛,“這幾日里,他們都說我還沒有入門,便被你棄于一側,還說你根本就不想要我……我也不管,我只想著,我的孝瓘能好好的。”

    說到這里,她淚如雨下,“孝瓘孝瓘,我只是想與阿綺一道服侍你,一道讓你後顧無憂,助你做個青史留名的名將……孝瓘,便是這樣一個願望,怎麼這麼難?”

    她哽咽聲聲,竟是傷心得再也說不下去了。

    她的話中,沒有一個字指責張綺,卻每一個字都在指責張綺。她用自己具有的能量來反襯張綺,指責她對他的事業毫無益處。她用自己的大度來反襯張綺的狹隘,指責她為了滿足獨佔他的私欲棄他的利益于不顧。

    一陣風吹樹葉嘩嘩聲傳來,它伴著聲聲抽泣在寂靜中傳響。

    蘭陵王一直沉默著。

    過了好一會,他終于開口了。

    “阿瑜。”

    他喚了她的名字,用那麼動聽那麼溫柔地聲音喚她的名字。

    鄭瑜慢慢抬頭,雙眼晶亮而又渴望地看著他。

    蘭陵王唇動了動,卻又猶豫了,直過了好一會,在鄭瑜鼓勵的眼神中,才低低地說道︰“阿瑜。阿綺她,是個苦人兒。”

    鄭瑜的雙眼瞬時睜得老大。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她因屏氣太久,胸口已有點悶痛。

    蘭陵王顯然有點難以措詞,他緩慢而低沉地說道︰“阿綺她,從小便無人可以依靠。因此想事時,未免偏激了些。”

    因此呢?因此呢?

    鄭瑜的雙眼眨得很快,她發現自己的雙手在哆嗦,因緊張而哆嗦。

    蘭陵王的語速越發地慢了,他喃喃說道︰“她也不如你能體諒人,不如你看事看得遠,心胸寬宏。”

    他抬起頭,不由自主地轉眼看向遠方的黑暗中,他自己的馬車處。

    溫柔地看著那遙不可見的馬車,蘭陵王的唇角不由自主地揚起一個笑容,他低低地說道︰“阿綺她有很多很多不如你的地方。可是阿瑜,我的阿綺,她只有我一個人了她也只想靠著我一個人我不能負了她”

    最後幾字落地,鄭瑜猛然向後退幾步,撲通一聲軟倒在地。

    望著蹲跪在地上,雙手捂胸淚如雨下的鄭瑜,蘭陵王猶豫了一會,終是沒有上前,沒有伸手把她扶起,他只是在那婢女的怒目而視中,繼續地說道︰“阿瑜,這事她是任性了些。可事已至此,你的父母,斷然不會允我許了你之後,還留她在側……阿瑜,我也不知怎地,明知道她做得不對,就是無法惱她。至于放開她,我光是想想,這胸口便絞悶得慌。阿瑜,你還是忘了我吧,你這麼善良聰慧,定然有比我更適合的良配”

    他望著泣不成聲的鄭瑜,無聲地嘆息了一下後,毅然決然地轉身,轉眼間,他的身影便消失在明亮的林蔭道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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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不可以麼?

    半個時辰後,蘭陵王回到了馬車中。

    張綺正趴臥在塌上,她手撐著下巴,昂頭眺望著對面的星空,那小巧的足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晃著。見車簾掀開,她慢慢轉頭,月色中,燈火中,她的雙眸明澈如水,清得可以看到他自己的面容。

    總是這樣,不見她還罷了,一旦見她,他的心便滿滿的了。

    四目相對,他朝她伸出了手。

    張綺一翻而起,歡喜地握住了他的手。

    十指相扣,蘭陵王縱身上了馬車。一把把她摟在懷中,將身倚在車壁上,蘭陵王道︰“這幾日春光好,阿綺,明兒我帶你去玩玩罷。”

    張綺嬌軟地“恩”了一聲,雙手玩著他的襟領,漫不經心地說道︰“我看到你與鄭氏阿瑜見面了。”

    蘭陵王低頭看向她,表情嚴肅。

    張綺卻是嘻嘻而笑,“我跟你說啊,你們說了什麼,我全都猜得出來,你信不信?”

    這倒有意思。

    蘭陵王向後一仰,伸手撫著她的秀發,“那你猜吧。”

    張綺屈起一根白嫩嫩的手指,慢慢說道︰“剛剛見面,她必是流淚的。那淚水不但欲流不流著,她還一臉的脆弱和悲傷難受地看著你,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無比絕望的那種。”

    ……這淚流凶了,眼淚鼻涕糊成一把的,難看得很。只有這般欲流不流的才能動人。

    蘭陵王一怔。

    張綺歪著頭,眉目如畫,美得發光的小臉上一臉嚴肅,她屈起第二指手指,接著說道︰“然後,她會跟你說,她一直尊重你愛你,更能助你。如在內,她能與夫人們交流游治,在外,她的家族能幫你關注朝堂的變化,替你逢凶化吉。”

    這個不難猜,她要突出她的優勢,才能把自己擊潰!

     這一下,蘭陵王睜大了眼。

    張綺玩著自己的手指,月色下,卻是冷冷一笑,幽幽嘆道︰“這高家的男人還真是慘啊,有個什麼事,非得借由妻族來說話……也對,長恭若是無能也就罷了,萬一長恭再立幾場戰功,惹來全民傾慕呢?這有個得力的岳家,可是連皇帝也做得哦。”

    這話大逆不道!

     蘭陵王眉頭大蹙,他緊盯著她,想要呵斥,最後卻只是一聲低嘆。

    張綺慢慢屈起第三指手指,嬌軟地說道︰“剩下的無非是繼續流淚,或者再告訴長恭,她很寬宏大量,願意與你一起善待我。可惜我自私愚蠢,不但不知感恩,還恃寵而驕,置你的前途于不顧,容不下郡王你娶正妻”鄭氏已被她逼得只能使出這一手了……真要說起來,這些都是她玩剩下的!

     在蘭陵王瞪大的雙眼中。張綺在他懷里翻了一個身,懶洋洋地抱著他的手臂,像只貓兒一樣晃來晃去,嘴里則懶洋洋地說道︰“這女人與女人之間,便如長恭沙場征戰一般,陰謀陽謀通通得使出,一時屈于形勢退後半步算得什麼?先佔了對方領地再說。得了勢做了主人,誰生誰死還不是揮揮手而已?”

    蘭陵王蹙眉,正要辯解兩句,張綺卻在繼續說道︰“那日在酒樓中,鄭夫人才罵了你半句,便能被鄭瑜及時制止。鄭夫人身為她的繼母,都對她言聽計從,可見鄭瑜實是一個聰明有手段的女郎。這樣一個聰明人,豈能甘心做自家夫君“寵妾滅妻”中的妻?”

    俗語雲︰“聰明齊頸,要人提醒”,現在時機成熟,她終于可以說出這類直指人心的話了!

     ……

    蘭陵王顯然真呆了!

     他摟緊張綺,雙眼無神地看著車頂,久久沒有說話。

    對鄭瑜,他的印象還停留在十年前,那個天真純稚,被人欺負了也不還手,被人傷害了,還在他面前替那人求情的小姑娘身上。

    ……十年了,她長大了,樣貌變了,人也變了麼?

    第二天,果然是個大晴天。

    站在池塘邊,依然一襲黑衣的張綺照了又照。

    ……原來她穿上黑衣,還是能有一分威嚴的,張綺是嘗到甜頭了。

    一身勁裝的蘭陵王,遠遠便看到了對著池塘水搔首弄姿的張綺。他揚了揚唇,大步走到她身後。

    看著池塘中與自己並肩而站的蘭陵王,張綺抿了抿唇,不高興地嬌嗔道︰“長恭你沒有著黑裳”

    還著黑裳?昨晚不夠顯眼麼?

    蘭陵王苦笑了下,他伸手扯過張綺的手臂,把她攔腰一抱後,大步走向馬車。

    他們這一次,是趁著春和日麗,前往游園看桃花。

    游園又叫銅雀苑,是曹操所建,他還在銅雀苑西側的西城牆上修築了三座高大的台榭,由南向北依次是金鳳台、銅雀台、冰井台。曹魏之時,那里是建安文人的重要活動場所。

    馬車來到游園時,游園中笑聲一片,衣著華美的女郎,年輕俊秀的世家子,勇武健壯的鮮卑勛貴,舉目皆是。春風三月,正是人間好時節。三月三的游水賞花節雖然過去了,可那些無所事事的權貴子弟,卻還沉浸在那曲水流觴的余韻里。

    見到張綺眨著眼,表情中不掩向往,卻遲遲不下馬車。蘭陵王低低地說道︰“無妨的,下來吧。”

    張綺嗯了一聲,伸手扶住了他的手。

    她走下了馬車。

    先是一兩個朝這方面看來,漸漸的,凡是看過來的人,都不曾回過頭去。于是四周越來越寂靜。

    蘭陵王瞟了那些人一眼,牽著張綺的手,緩步走向前方的桃樹林。

    直到兩人的身影漸漸隱入桃林,才有一二人率先回過神來。

    “吁——那便是張氏?”“真是個絕代佳人。”

    “昨晚上的事聽說過沒有?她居然對陛下說,她自己想做蘭陵王的妻。”

    “這也是蘭陵王太寵她了,一般的姬妾,誰敢有這種念頭?”

    “真是美……若是我,怕是無法不寵她。”

    ……正是無法不寵她。如此佳人,令得滿林桃花都失了顏色,哪個丈夫能狠下心不寵她憐她?

    一襲黑裳的張綺,流連在嫣紅粉白的桃花梨花中,走到哪里,哪里都是一片寂靜。

    指著前方,蘭陵王道︰“那就是銅雀台了,當年的鄴下文人,就喜歡在那里飲酒歡樂。”

    張綺抬頭看去。

    這一看,她駭了一跳。她一直以為,所謂的銅雀台,不過是容得數百人聚一聚的土台。哪曾想道,這銅雀高達十丈,台上建了五層樓,離地約27丈。那樓頂置銅雀一只,高約一丈五,舒翼若飛,栩栩如生。而台下另一方向,滾滾奔流的漳河水經暗道穿銅雀台流入玄武池,那水面又寬又深,足以操練水軍!

     仰頭望著台上樓閣里,望著那里面隱隱綽綽的人影,蘭陵王眸光流醉,他俊美絕倫的臉上蕩著笑,“阿綺,若有機會,願在此處為你舞劍”

    願在此處為你舞劍!

     張綺瞬時回到了那個他喝醉了的晚上。那晚,他為她吹笛,她為他春舞,他們是多麼的快樂。

    當下,她嫣紅著臉,輕輕地“嗯”了一聲。伸手摟著他的腰,她把臉依戀地靠在他胸膛,軟軟地喚道︰“長恭,阿綺真想這樣過一輩子。”

    蘭陵王低沉地說道︰“這有何難?”

    張綺卻是低低一笑,“這啊,這是天底下最難的事……”

    蘭陵王想要反駁,不知想到了什麼,卻只是一聲低嘆,伸臂摟緊了她。

    就在兩人拾階而上時,樓閣中一陣騷動。當兩人來到樓閣之下,閣門大開,十幾個世家子弟,鮮卑勛貴迎面走來。

    這般正面相遇,少年們陡然一驚,同時止了步。

    在眾人痴痴望向張綺時,眾少年身後,傳來一聲冷笑,“不過是個狠毒愚婦,不過是個好色庸徒,哪值得諸位看傻了眼?”自建安以來,這地方文人薈萃,無形中,這里被有些人奉為文化聖地。

    而張綺和蘭陵王雖然一個人才出色,一個兼是皇室宗親加出色的武將,可在儒士眼里,卻算不得什麼,在別的地方,或許無人理會他們,到了這里,那就由不得他們了。

    說話際,一個長袍大袖的世家子弟越眾而出。這個世家子的身後,也跟著一群少年。而這些少年中,有一個俊秀明澈的郎君先是一驚,轉眼瞪大了眼,再轉眼,他像想到了什麼似的,臉色蒼白,失魂落魄。

    這郎君的眼神引起了張綺的注意,她瞟了一眼,終于想了起來,他不是自己在周地宇文護的府里遇到過的那個五郎嗎?

    那世家子的譏諷一出,蘭陵王臉色一沉,嗖地抽出了佩劍!

     見到他拔劍,那世家子不退反進,他仰著頭哈哈大笑道︰“怎麼?堵不起世間悠悠之口,便想取某頭顱?來啊,殺了某啊”

    蘭陵王冷笑一聲,當真揚起劍而這時,聒噪聲四起,眾士人齊刷刷走上幾步,呈四面八方圍上蘭陵王。紛紛而起的喝罵叫嚷中,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怒目而視,頗有匹夫之怒,可流血五步的架式!

     就在這時,張綺伸出手,她按在了他的劍鞘上。把蘭陵王的劍緩緩按下後,張綺淡淡地瞟了那世家子一眼,溫柔說道︰“我傷的是自身,藥的也是自身,何來狠毒一說?至于蘭陵郡王,天下間敢說他是庸徒的,怕也只有閣下一人。”

    她向蘭陵王淺淺笑道︰“有所謂夏蟲不可語冰,長恭,我們走吧。”

    便想越眾而出。

    那世家子一怒,喝道︰“站住”他盯著張綺,冷笑道︰“你一小小姬妾,枉想為人正妻,還有理了?”

    他這話一說,張綺還沒有反應,那五郎已猛然抬頭,臉上淚水橫溢。他憐憫而痴慕地看著張綺,喃喃說道︰“正妻算什麼?早知道你是她,我便是舍了一切也要求娶……正妻算什麼?”

    他顯然無法相信,自己心心念念,無時或忘的佳人,在自己心中,理應得到世間男人最好的一切的佳人,只為了一個正妻之位,竟受到他人如此嘲諷圍攻!

     張綺緩緩回頭。

    她的眸中有淚。

    陽光下,那閃動著光華的淚水,令得眾少年直是傻了。便是那出言不遜的世家子,那圍著兩人不放的文士們,也給呆了去。

    張綺眨了眨眼,微微側頭,讓從東邊吹來的春風吹干眼中的濕意,在安靜中,她輕柔地說道︰“我愛他憐他,不可以麼?我想與他在一起,一生一世,生同塌死共陵,不可以麼?我不想做個玩物,不想年老色衰後,一塊破席包著扔到了亂葬岡,不可以麼?齊地的貴女,人人都可以獨佔自己的夫君,我不過出身低了些,怎地要愛他守他,就千夫所指了?”

    在一片鴉雀無聲中,張綺低下頭。隨著她低頭的動作,一滴,二滴,三滴淚水,在陽光下泛著七彩的光芒,然後濺落在地板上,消失于塵埃中。

    沒有人說話,一直到她慢慢轉頭,一直到蘭陵王掏出手帕,幫她拭去淚水,牽著她走得遠了,一眾文士還是沒有說話。

    ……

    目送著張綺兩人遠去的背影,急急趕來相堵的秋公主等人,也止了步。

    表情復雜地望著張綺消失的方向,好一會,一個貴女才低聲說道︰“她,其實也是個可憐人。”

    這些人,受人所托,特意趕來游園,想扳回一些局面。哪曾知道,不用她們開口,已有人替她們教訓了那毒婦。可更沒有想到的是,那毒婦只是幾句反問,一滴眼淚,便令得她們自己,也心軟了。

    也許,這世間,一切都可辯,一切都可指責,唯有那真情流露時,發自肺腑的一滴淚,讓人無法不動容。

    也許,換了一個人,她沒有張綺的傾城之色,也沒有她著上黑裳後的那抹凜然,她不曾攜帶砒霜,不曾在皇帝在眾權貴面前談笑雍容風華絕代……她便是流露了這種真情,也不過小丑作怪。

    可偏偏,說這話,流這淚的人,有著這般風華,這般將生死置之度外的狠辣,所以她那淚水,那苦楚,越發地讓人心碎!

     不知不覺中,蘭陵王握緊了張綺的手。

    他握得太緊,直緊得她生痛。在張綺的悶哼中,他急急放開了她。

    連忙低頭,他拿起張綺的左手,看著昨日被金釵刺傷,今日只余一個傷口的小手,低啞地問道︰“還很痛?”

    “好些了。”張綺的聲音有點俏皮,“我聽大夫說過哦,這虎口是一穴位,傷得最深,也容易痊愈的。”

    蘭陵王不是要聽這個。

    他慢慢地抬起這手。

    把它小心地放在唇邊,他閉上雙眼,低低的,沙啞地說道︰“阿綺。”

    “恩。”

    “情非刻骨,便不可再說這種話。”別讓他陷得太深,太深,他害怕……

    張綺低下頭,許久許久後,她側過頭,看著天邊的流雲,呢喃道︰“只要郡王願意,阿綺生也隨君,死也隨君。”她低低強調道︰“只要郡王願意”

    在蘭陵王的沉默中,她嘴角噙起一朵笑容,燦爛地說道︰“我們從這側門上樓吧,我想站在第五層樓上看漳河水。”

    卻是打破了沉默。

    蘭陵王點了點頭,牽著她的手步入樓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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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膽大

    站在銅雀苑五樓上看漳水,只覺河水滔滔,渾濁而寬廣,那氣勢逼人而來。

    張綺雙手技著欄桿,黑衣裳服在風中獵獵作響。那風卷起她的秀發,吹起那深紫色的坎肩,似乎下一秒,連她的人也會被風卷入河中,再不復見!

     蘭陵王瞟了她一眼,突然伸手扶住了她的細腰。

    感覺到他身體的溫熱,張綺回眸沖他一笑,繼續專注地看著下面滔滔而去的河水。

    “你在看什麼?怎地如此專注?”

    “沒什麼。”張綺唇角蕩起一個笑容,懶洋洋地收回目光,“長恭,我們回去吧。”

    蘭陵王深深地看著她,他發現自己變得很是無稽,竟想知道她每一個不曾說出來的心思。

    過了一會,他說道︰“還是再走走吧。”

    “恩。”

    當兩人站在冰鳳台頂上,看完了四周的景色,正準備返回時。只覺得一陣笑語聲從下面傳來,轉眼間,一行人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這是一群貴女,走在最前面的,是秋公主,李映二女,她們正與身後的伙伴說笑著。看到蘭陵王和張綺,她們同時止步。

    就在這時,一個溫柔地清喚聲傳來,“阿秋,阿映”

    叫喚聲中,提著裙套,跑得臉紅紅的鄭瑜,和一個英俊的青年,同時出現在樓梯間。

    這青年風神俊悟,容止可觀,舉手投足間都雅秀逸,儼然一副貴公子模樣。

    這青年叫楊靜,是剛剛逝去的宰相楊愔的次子。楊愔在李太後和婁太後的胡漢之爭上站錯了隊,雖執政多年,在朝野中備受稱贊,卻也被殺了。

    不過,楊愔既死,罪不及家人,現在繼位的皇帝高演又是個寬宏有大志的,便重用了這個不論是外表還是聲望才學上,都像足了他父親的楊靜。

    因家世所累,楊靜以前所定的親事已被退去。現在年已十八,卻沒有成親。而此刻,他這般亦步亦趨地跟在鄭瑜身後,儼然一副痴慕于她的模樣。

    鄭瑜來到眾貴女身側,才看到蘭陵王和張綺,瞬時,她目光一僵,轉眼她垂下雙眸,朝著蘭陵王無聲的一福,在引得他看來時,安靜地退到一側。

    見她神色惆悵,楊靜在其後溫柔喚道︰“阿瑜。”他急步上前,站在她面前,關切地問道︰“怎麼啦?”

    鄭瑜沒有回答,只是抬眸看去。而楊靜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時,終于見到了蘭陵王,以及張綺。

    見到傾城絕色的張綺,這楊靜連眉毛也不動一下。他只是朝著蘭陵王點了點頭,雍容笑道︰“長恭好雅興。”

    說到這里,他又轉向鄭瑜,表情神態中盡是溫柔痴慕,只見他伸手牽向鄭瑜的手,“阿瑜,我們到那邊去看吧。”

    鄭瑜沒有回答,她只是牽著他的手,跟著楊靜走向一側。在蘭陵王身前經過時,沒有人注意到,她眼眸一轉,悄悄地朝蘭陵王看來。

    ……與她期待中不同的是,蘭陵王便是看到了她和楊靜相握的手,也是神色不變……他淡淡地瞟了楊靜一眼,沖著鄭瑜略一點頭後,便摟著張綺,越過眾貴女,朝樓下走去。

    這兩人乃絕代人物,站在一起氣場驚人。隨著他們提步,眾貴女不由自主地讓出一條道來。兩人下了一層樓後,也不知那張氏說了一什麼,逗得他哈哈大笑起來。眼楮的余光中,鄭瑜看到蘭陵王把張氏攔腰一抱,兩人親親密密地下了玉鳳台。

    鄭瑜面無表情地甩去楊靜的手,走向一側。而這時,李映從貴女中走出,湊到她身邊後,不安地說道︰“阿瑜,我不知道會這樣……”

    鄭瑜淒然一笑,她低語道︰“我早知道沒用……他這人便是如此,一旦舍棄,便是全舍,從不曾猶豫不決哪怕明知我于他前途有利,于很多男人的前途有利”這個楊靜,說起來還是獲罪之身。要想恢復到他父親時的榮光,巴上自己無比重要……這些整個鄴城的人都知道,都傳遍了,自己的家族中,也透露過與楊靜結親之意的……可他親眼見了,還是無動于衷!

     李映見她笑得淒然,想了想後終是說道︰“長恭如此沉迷美色,便有大才,也會廢了。阿瑜,你舍了他吧。他不值得你如此”她驕傲地說道︰“我們的阿瑜,只要大丈夫”

    舍了他麼?

    鄭瑜看著樓梯下面,久久沒有說話。

    蘭陵王兩人從游園離開後,便直返王府。

    剛剛回到府中,方老管事便急急趕來。也不知他說了什麼,蘭陵王帶了十幾個護衛,便策馬匆匆離去。

    一個時辰後,一行人來到了郡王府外。

    對著方老管事,一個內侍走出,尖聲喚道︰“張氏可在?”

    竟是特意來找張姬的?

    方老管事一愣,行了一禮道︰“在的。”

    “奉太後旨意,見過張氏。”

    方老管事心里一緊,應道︰“是。”

    領著這群人浩浩蕩蕩來到正院,召來張綺後,那內侍朝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突然命令道︰“來人,給這婦人掌嘴十五下”

    什麼?

    方老大驚,四周的郡王府護衛,丫環婢女侍衛,也是一怔!

     那太監朝左右陰陽怪氣地瞪了一眼,尖聲道︰“怎麼?太後的命令,你們也敢不聽?”

    一陣驚駭中,早有兩個高大健壯的僕婦,在大搖大擺地走出,直直沖向張綺而去!

     就在兩個僕婦來到張綺身前,伸手扯向張綺的手臂,準備拿住她時。一直安靜在站在那里,便是聽到掌嘴命令,也無半分驚異慌亂的張綺,靜靜地開了口,“郡王說的話,你們敢不聽?”

    語氣竟是與那太監的話一模一樣……不止是從容,簡直是囂張!

     張綺所命令的,自然是一側的王府護衛!

     郡王說過的話?

    眾護衛一凜,同時從太後的威壓中清醒過來。是啊,他們郡王爺治軍,那可不是一般的嚴。他的命令一旦違背,怕是離死不遠!

     想到這里,他們齊刷刷上前一步,四面八方地護住了張綺。有兩個護衛更是重重扯開那兩個僕婦的手,還把她們朝後一推!

     兩個僕婦踉蹌著站好,臉色同時變得鐵青那太監更是不敢置信的尖喝道︰“你們,你們竟取抗旨?”他又轉向張綺,尖銳地叫道︰“張氏,別活路不討走死路”現在還只是掌十幾個嘴,敢違抗,那可是連命也不一定保得住的!

     面對那太監的憤怒,眾護衛齊刷刷臉上變色,而一側的方老,更是慌得白了臉。

    就在這時,卻見張綺靜靜地揮了揮手,示意侍衛們站在她身後後,她上前一步,定定地看向這些宮中來人。

    望著他們,張綺福了福,一襲黑裳在春風中飄揚,“還請公公回稟太後。便說我家郡王說過,他是皇室宗親,行軍打仗不過是興趣所在。有它,可以馳騁沙場,一償宿願,無它,天下間也沒人能短了他一口飯吃”

    逾越的,自作主張地代替蘭陵王說到這里,張綺又嚴肅地說道,“我家郡王還說,自古以來,君臣相得最是難能。他身為齊室之臣,有了君王厚愛,還要那高門大閥的妻室何益?”

    這卻是表忠心了竟是直接說,為了向皇帝盡忠,願意做一個孤臣,一個全心全意倚賴皇帝的孤臣!

     在這個時候,在太後下令賞她巴掌的時候,她正事不說,卻莫名其妙的,再一次自作主張地替蘭陵王說事!

     在方老詫異的目光中,那太監瞪大了眼。好一會,他才尖聲道︰“你這賤婢,好大的膽子”

    他奉的命令只是前來給張綺十幾個巴掌,卻沒有想到張綺被人護著,巴掌打不成了。如今,張綺又莫名其妙地說出這通話,這,這是什麼情況?

    聽到太監的呵斥,張綺卻是盈盈一福,“不敢”她嬌柔地說道︰“不過是代郡王一答罷了。”

    見那太監遲疑,似是還在猶豫著,是應該回宮傳這話呢,還是繼續執行太後的命令,張綺好心好意地提醒道︰“公公,妾便在這里……公公何不稟過太後再說?”

    那太監瞪著她,想了想後,也覺得有理,當下他尖喝道︰“暫且放過你,等咱家回稟太後後,再做主張。我們走——”

    一行人浩浩蕩蕩而來,滿懷疑惑而去。

    望著他們的背影,方老大步走向張綺。剛走到她面前,張綺便回頭看來。

    對上她明澈如水的雙眸,方老滿肚子要說的話,卻給噎住了︰還是等郡王回來了再說吧。

    那太監急急地回宮去。

    剛來到宮門處,他遇上了從宮中出來的秋公主,鄭瑜幾位貴女。

    看到那太監,秋公主雙眼一亮,她連忙示意馬車靠近,問道︰“剛才可是去蘭陵王府宣旨了?”

    見是秋公主發話,那太監馬上恭敬地回道︰“回公主,是的。”

    秋公主雙眼一亮,她急急地說道︰“可有給那賤婦十五個耳光?”她的聲音歡喜得直打顫,“有沒有打掉她幾顆牙齒?”

    她轉向鄭瑜,笑嘻嘻地說道︰“阿瑜,你說這世上,有缺了幾顆牙還美麗著的絕代佳人麼?”

    這話一出,一陣輕笑聲傳來。

    也不等鄭瑜回答,秋公主又向那太監埋怨道︰“你們動作也太快了,也不等等我們……真是的,這麼好玩的事情,怎麼能讓我們錯過呢?”

    其實,是鄭瑜左拖右拖,令得她們遲了會……鄭瑜可不想張綺挨打時自己在現場,那樣,便是有十張嘴,她這一生只怕也不會被蘭陵王原諒了。而這些,秋公主自然是不會明白的,她也沒有必要跟她說明。

    在眾女地期待中,那太監卻是苦著臉,他期期誒誒地說道︰“稟公主,給攔著了,沒,沒打成”

    “什麼?”

    秋公主大怒,她尖叫道︰“到底怎麼回事?”

    那太監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等他的話音落地,秋公主馬上冷笑道︰“她還真敢說啊……快去快去,快點把這話傳給太後呸,她以為她是誰,竟敢越過長恭做這種主?”

    便是李映,這時也搖頭道︰“這個張氏還真是其心可誅她為了獨佔長恭,竟然編出這樣的鬼話來”

    在兩女的譏諷中,鄭瑜也是嘴角扯了扯,她輕聲道︰“她的膽子一直不小。”

    另外幾個貴女,更是大聲譏笑起來。一貴女叫道︰“就是要這般膽大才好,看看這次高長恭,還願不願意護著她那婦人都要騎到他頭上拉屎了當真可殺”

    “就是就是。”

    “真好笑”

    此起彼落的嘻笑聲,譏笑聲中,沒有一女相信,蘭陵王真是軍事上的不世之才,他日後會在沒有任何外力的幫助下,僅憑不朽戰功便在朝堂中穩住腳。

    更沒有人相信,對于自己的才華,蘭陵王本身是深信無疑的!

     她們只是與所有的時人一樣,以為蘭陵王少年得志,僥幸贏了一二場。

    有了這點軍功,再利用得當的話,他可以領著黑甲衛,統著私兵的威風一輩子當然,這種威風的前提是,一定要利用得當,如,有一個好的岳家,有一群擅長為他造勢鼓吹,幫他維護聲名的幕僚同伴!

     幾女說著說著,都有些迫不及待起來。秋公主更是興奮地說道︰“快進去快進去,記著要一字不漏地告訴太後哦。”她這個母親,是很疼愛高長恭的,只看她這一年老是把他掛在口里便知道了。

    如此疼愛蘭陵王的母後,一向最為子佷後輩著想的母後,一定無法容忍這種斷長恭後路的賤婢的!

     以卑賤之身行大不韙之事,活該那賤婦找死!

     當然,這不是關健,關健是,高長恭本人知道後,該是多麼的失望和沮喪!

     這斷人後路,乃是仇家才做的事。想來,有了這一曲後,便是高長恭一時迷于美色,還無法清醒,那些閑言碎語,明嘲暗諷,也會幫他清醒過來的!

     越是想,眾女越是迫不及待。

    在秋公主幾女地催促下,那太宮急急地沖入宮中。

    皇宮中,太後和陛下正聚在一起說著家常話。聽到那太監回來了,太後微笑著向皇帝說道︰“皇兒,昨晚上那個張氏的事母親聽到了,我不喜歡這種驕縱婦人。”想當初,她自己為了成就丈夫的功業,可是曾主動把正妻之位讓人的!

     什麼?

    皇帝臉色微變,他不安地問道︰“母後……把她怎麼了?”

    太後眯著眼楮,瞟過他一眼後,抿了口茶慢慢說道︰“也沒什麼,不過是賞了她十幾八掌,打掉幾顆牙。”

    什麼?

    皇帝握著幾案的手顫了顫,不由自主地想到那個一襲黑裳,驕傲清冷得無以復加的絕色美人。一時之間,只覺得口中苦得不成樣了。失神了一會,他對上母後盯來的目光,連忙低頭喝起酒來。

    只是飲酒的過程中,那酒樽有點顫。

    低著頭的陛下,聽到太後說道︰“讓他進來。”

    “是。”

    不一會,一個腳步聲傳來。

    在見過禮後,太後溫和地說道︰“說吧。”

    “是。”

    那太監尖著嗓音,把到了蘭陵王府後所發生的事,前前後後仔仔細細地復述了一遍後!

     在聽到張綺居然敢命令侍衛攔阻時,太後雙眉一豎,而皇帝卻迅速抬頭,一瞬不瞬地看著那太監。

    那太監低著頭,自是不知道兩個上位者的表情變化,他還在繼續說著,當他把事情原委一一說清後,大殿是完全安靜下來。

    好一會,太後的聲音傳來,這聲音,沒有半點的火氣, “下去吧。”

    揮退那太監,婁太後轉向皇帝,笑道︰“我兒,長恭這個孩子,可以重用啊”剛才還勃然大怒,現在卻只有發現忠臣良將的歡喜。婁太後說到底,只是一個一心一意為了兒子大業著想的母親。

    見皇帝皺眉不語,婁太後以為他不信,長嘆一聲後說道︰“皇兒,這世間聰明人總是太多,而那些聰明人,總是嫌靠山不夠多,勢力不夠大。如長恭這般,明明白白地想做一個孤臣的,滿朝沒有幾個啊”

    婁太後說到這里,由衷笑道︰“長恭那孩子,自小便忠厚,現在看來,他這個忠字,已有先賢遺風”

    對上依舊沉思不語的皇帝,太後慈祥地說道︰“皇兒,那婦人……長恭有這愛好,便隨他吧。”她雖不喜那婦人,可一心為忠的長恭卻喜歡。料來,有自己在這里看著,那婦人是出不了什麼亂子的,便任由長恭去寵著呢。自己只要關心皇兒的江山大業便可以了。

    皇帝抬起頭來。

    與一門心思相信蘭陵王的忠厚的太後不同,他這個時候,卻是想著︰這話,當真是長恭說的,而不是那個婦人自作主張?

    想來,大多數人聽了這話,都不會覺得,一個小小的姬妾敢代替自己的夫主說這樣的話。所以這話必定是蘭陵王本人的意願。可是皇帝不同,他見過張綺幾次後,總覺得,那婦人很不同,很不同……

    雖是如此想著,他還是點頭道︰“聽母後的。”

    不僅是太後開了口,還因為,他剛才真給嚇壞了……他不想那婦人出事,順著母後便是最安全的。

    “如此忠臣,皇兒何不放心使用?”

    這是要他還權了。皇帝想了想,點頭道︰“孩兒這就下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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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怎麼可能

    “郡王”

    方老管事派來的護衛,急急攔住駛向城門的蘭陵王,湊在他耳邊低語了一陣。

    聽著聽著,蘭陵王蹙起了眉頭。

    “郡王,你看?”

    蘭陵王抬起頭來。

    他側過頭看著天邊的太陽,良久良久,他低低地說道︰“阿武。”

    “是。”

    “你說,這婦人太過聰慧,是不是很讓丈夫無奈?”

    那護衛一呆,抬頭愕愕地看著他。

    蘭陵王眯著雙眼,望著那漸漸沉入地平線的金燦燦的太陽,輕輕地說道︰“她測知了我的脾性底線,便這般一步一步的蠶食著……”那護衛聽得稀里糊涂之際,蘭陵王卻是不說了。他唇角一拉,慢慢蕩起一朵笑容來。

    從小他便知道,對婦人,是不能太認真的……那種喜怒束之人手的感覺,太可怕,太可怕了!

     少年時,他日日想著,如能見到母親,可有多好?他的母親,也會如別的母親一樣,對孩子溫柔慈愛,照顧備至吧?為了這種期待,無數次他坐在樹叢中,抱著膝頭,看著那大開的破門……他每日睡覺,都要抱著那件女式的花裳,也許抱的時候太多,等他長大,那花裳已破了兩個大洞,襟領處更是磨得花紋都淡了。他想,他該扔了它的,可是,每次剛把那花裳扔掉,總是一覺醒來,發現它又到了自己懷中。

    那種感覺,真是太可怕太可怕了。

    待見到這個婦人,見到這個身份卑微,既青嫩又可見以後會有美貌的婦人後,他便想著,如果這一生,一定要跟一個婦人朝夕共處,那就選她吧。這般美貌,不至辱沒了他,這般聰慧,不至讓他生厭,這般卑微,不至于索取太多,讓他無力招架。然後,他再娶那個自小一起長大的女子為妻,生育兩個傳承血脈王位的子女後,便帶著美妾,馳騁沙場之間,一償平生所願。

    開始時,一切都是順利的。直到,他發現自己對原本中意的妻子人選,竟然感到索然無味時,他害怕了!

     他這一生,永遠永遠也不想喜怒全束于一婦人。不想無數個春秋里,都站在樹枝上,等著那個永遠也不可能出現的人,無數個夜晚中,只有抱著那花裳才能入睡……他絕不允許!

     他這一生,一定要按自己早就計劃好的方式走下去……可現在,一切卻按照她計劃好的路線,在一步一步走下去。而他,似乎還不想反抗……

    見蘭陵王出神,眾護衛便一動不動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蘭陵王戴上紗帽,朝那護衛阿武命令道︰“知道了,你回府吧。”

    阿武一怔,問道︰“郡王,您不回府?”

    蘭陵王淡淡地說道︰“你先走一步。”

    “是”

    看到那個太監入宮後,秋公主等人,便浩浩蕩蕩地開向蘭陵王府。

    望著敞開的王府大門,秋公主笑嘻嘻地說道︰“阿瑜,這一場熱鬧,我們一定要看到哦。”

    一個貴女也在旁笑道︰“是哦,這場熱鬧,不看太可惜了”

    她們就沒有見過這般膽大包天的姬妾她還真是什麼話也敢說啊,她們倒想看看,太後知道這事後,會有什麼反應,蘭陵王知道這事後,又有什麼反應!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駛入了郡王府。

    方老管事剛剛送走宮中的內侍,又迎進了尊貴的公主,不由暗示使了一個眼色,示意那護衛阿武再跑一趟後,他佝著腰,老實地領著秋公主向主院走去。

    主院里,張綺正在春睡。

    她躲在虎皮鋪就的塌上,睡在桃花叢中。一陣春風吹來,桃花一瓣一瓣的旋轉落下,有的灑在她的臉上,有的灑在她的頸間,至于那一襲黑色的裳服上,更是桃紅嫣粉的鋪了幾十朵。

    張綺顯然睡得甚香,每有一朵花瓣落在臉上,她便唔唔兩聲,伸手胡亂一拂,還沒有拂到花瓣,又倦倦睡去。

    美人春睡,乃人間至景!

     陡然看到這一景色,秋公主等人一木。

    感覺到那熟悉的自形慚穢又涌出胸臆,秋公主怒得尖聲喝道︰“真是好雅興啊,大白天的,還睡得這麼香”

    她不說這話也就罷了,這話一出,眾貴女同時想道︰剛剛誑走太後的使者,剛剛躲過太後的懲罰,剛剛撒下那等彌天大謊,她竟然睡著,還睡得這麼香?

    突然之間,她們竟是想道︰聽說那些魏晉名士,南地俊彥,向來把生死置之度外,有著把榮華寵辱都漫不經心相待的翩翩風度……這南地一個普通的小姑,竟也恁地超脫,直是把她們這些真正的天之驕女,都顯得粗野低俗,斤斤計較得可笑可憐了?

    當然,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轉眼,鄭瑜便輕聲說道︰“方老,張氏累了,你別喚她,我們便在這里玩玩即可。”她一個姬妾,有那資格代替這府中的主人接待她們嗎?

    她既開口了,方老管事便低頭應道︰“是。”

    正在這時,門外一陣喧嘩。

    一個僕人急急跑來,朝著方老管事大聲稟道︰“管事,有聖旨到了”

    什麼?又有旨?

    在眾女齊刷刷雙眼一亮中,方老額頭冷汗直冒,“可是郡王不在,快,快去叫郡王來。”

    看到他要走,秋公主連忙說道︰“我們也去看看吧。”

    “嘻嘻,是啊,看看是為了什麼事下旨。”

    眾女七嘴八舌地應著,一邊說,一邊鄙夷地看向那邊塌上,扭動欲醒的張綺︰她們倒想看看,在聖旨面前,她還能鎮靜到哪里去?

    見到這一行人,那前來頒旨的太監尖聲道︰“蘭陵郡王何在?”

    方老連忙上前應道︰“公公,我家郡王奉旨外出,還沒回府。”

    “張氏呢?”

    方老一凜,馬上應道︰“在,在,小人馬上就去喚她,馬上就去喚她”

    “不必”那太。卻是揮了揮手,“咱家侯著郡王便可。”特意提到了張氏,卻並不召見。這下,秋公主等人面面相覷。

    這太監是陛下身邊最信任的近侍,一直在書房行走,秋公主平素極難遇到他。

    因為地位不同,這太監對上秋公主,連眼皮也不抬一下,渾然不似給太後傳旨的那個太監般小心。

    而秋公主看到這太監,卻是心下直犯嘀咕。她轉向身後低聲說道︰“張公公怎麼來了?”

    “這個公公不對麼?”

    “不是不對,是我皇兄啦,總是一些要緊的命令才由他傳達的。”

    秋公主這話一出,鄭瑜蹙起了眉頭。

    在眾人地等候中,時間一點一滴流逝,半個時辰後,一陣整齊的馬蹄聲傳來。不一會,風塵僕僕的蘭陵王大步走來。

    他的墨發高高束起,俊美絕倫的臉上,仿佛會發光一般,顧盼之間勾魂蕩魄……本來以為自己能夠平靜以對的鄭瑜,這一見到他本人,心下又是酸苦交雜,眼眶直是一紅。

    她連忙低下頭。

    蘭陵王卻是沒有看到她。他大步走來,深深一禮後,恭敬地說道︰“臣高長恭接旨”

    他剛一動,張公公也動了。他不等蘭陵王這個禮行下去,便上前扶住。扶著他,張公公笑得眉眼彎彎,“郡王爺何必多禮?”

    他捧出聖旨,恭敬地遞到蘭陵王手里,笑眯眯地說道︰“恭喜郡王,賀喜郡王”

    什麼?

    秋公主等人瞪大了眼,不敢置信的,疑惑地盯著張公公。

    張公公在蘭陵王面前,不但笑容可掬,還一點也不賣關子,他笑嘻嘻地說道︰“太後說了,郡王爺是個忠臣,陛下也說,郡王爺可用。這不,郡王統領過的黑甲衛和那一千私軍,又交到郡王手里來了……”

    張公公的話還沒有說完,鄭瑜猛然抬頭,青著臉不敢置信地瞪著那張公公,至于秋公主等人,更是驚得尖的尖叫,有的甚至不顧場合,都質問起來。

    在這喧鬧中,張公公連眼皮子也不抬一下,伸手把虎符還給蘭陵王,張公公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嘆著說道︰“郡王好福氣啊……”

    說到這里,他也不顧怔忡著的蘭陵王,手一揮,笑眯眯地帶領眾人,離開了蘭陵王府。

    直到張公公出了大門,眾貴女還驚在那里。

    她們這次來,是看熱鬧的。

    可是,她們想看到的,被懲罰的對象,一直好夢正酣著……應該勃然大怒的蘭陵王,卻是歡歡喜喜地接了旨,得回了自己的人馬和私軍!

     就在眾女傻在當地時,把聖旨收好,把放著虎符的盒子也收好的蘭陵王,抬頭向她們看來。

    蘭陵王瞟了眾女一眼,雙手負在背後,淡淡說道︰“諸位女郎如果無事,可以回了”

    竟是絲毫不給顏面!

     秋公主等女,哪曾受過這種冷眼?抬頭想要說什麼,卻對上了衣袖一甩,自顧自離去的蘭陵王。

    當下,眾女僵了半晌,才一會,李映才幽幽地說道︰“他好似生氣了。”

    秋公主冷笑道︰“他心里眼里只有那個賤人,自然會怪我們”

    這話一出,鄭瑜低低地說道︰“我們走吧。”秋公主還沒有反應過來,她站在原地叫道︰“可是,剛才那旨意是什麼回事?”

    “什麼回事?自然是我們估計了太後和陛下的心意”明明含著諷刺和隱怒,可這話從鄭瑜的口中說出,卻溫溫柔柔,讓人無法惱火,還心生愧疚。

    如秋公主便是,她呆了呆,喃喃說道︰“你是說,我們料錯了?怎麼可能?那賤人自作主張,抗旨不遵,膽大妄為,胡言亂語,不但無人怪罪,還令得陛下改了心意,把那些權利還給了長恭?”

    她是不懂,真不懂不止是她,便是鄭瑜,也是不懂的!

     這陣子奔波行走,讓她明白,要想把蘭陵王的權利要回,這事有多難她曾想,自己與蘭陵王成婚後,再借娘家的勢力,用上一年二年,一定可以成功的!

     她什麼都想好了,就是沒有想到過,那個卑賤的,玩物一樣的婦人,輕描淡寫幾句話,竟然成功了?

    一直到被扯著離開了蘭陵王府,秋公主還有喃喃自語。而別的貴女,也一個個低著頭,越是細思,臉色越是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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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3-2 00:33:48
第129章 威風

    蘭陵王大步走向正院。

    來到院門口,見到張綺不曾出現,他沉聲問道︰“張姬呢?”

    一婢應道︰“姬還睡著呢。”

    還睡著?倒是睡得挺沉。

    蘭陵王目光一轉,看到睡在桃花中的人影,揮退婢僕後,他大步走進。

    張綺側臥在塌上,絕美精致的臉上,眉頭微蹙,櫻紅的唇間,卻沾著一片花瓣。不止是唇間,便是鼻尖上,手背上,都是一片片的桃花瓣,她的身下,也壓了一堆,放在腹部的指甲都沾著殘瓣。

    春風吹來,散在她身上的花瓣一片片飛起,又一片片落在地上。

    此景美不勝收。

    可睡著的美人,卻始終眉尖微蹙……

    蘭陵王低著頭,一瞬不瞬地望著她。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慢慢靠著虎皮塌坐下。伸手拈去蓋在她鼻尖,隨著她的呼吸一動一動的花瓣兒,蘭陵王低低地說道︰“阿綺,我該拿你怎麼辦?”

    他的動作令得張綺有點不適,當下,她伸出手,無力地想扇去他的手。

    她的手一動,便被蘭陵王握住。

    掌中的小手,粉嫩腴白,手背處,還有五個小小的渦渦,看起來格外顯得精美動人。

    他輕輕捏了捏,感覺這小手在自己掌心的柔嫩。

    他的動作,令得張綺終于醒來。她睜著迷離的雙眼,無神地瞅著他。過了一會,她又眯起長長的睫毛,側過頭想再次睡去。

    ……怎地倦成這樣了?

    蘭陵王伸手把她抱在懷中,隨著他的動作,她身上的桃花花瓣簌簌落了一地。

    張綺又睜開眼來,她昂著頭,迷糊地半睜著眼看了他一陣後,迷茫地喚道︰“長恭?你回來了?”

    “恩。”

    蘭陵王低下頭,在她的眉心上印上一吻,輕聲道︰“怎麼睡得這般沉?”

    張綺喃喃說道︰“我夢魘了,好多人扯著我,有的脫我的衣裳,有的拿刀來剮我的肉,還有的在吸我的血,你站在那里,我使勁地喊你,你卻只是笑著,轉身便抱著別的女人走了,我怎麼也叫不住你……”

    她閉上雙眼,手指無力地扯住他的襟領,喃喃說道︰“剛才好象也有很多人在說話,可她們就是不來搖醒我,我想叫,卻怎麼叫不出來,也動不了,我自己醒不來。”

    蘭陵王垂下雙眸,緩緩說道︰“你胡思亂想了……無論如何,護你,我還是能護著的”

    張綺這時卻沒有精神與他說這個。她左右看了看,問道︰“不是來了很多人嗎?怎麼沒有?”

    “她們都走了。”

    “哦。”

    見張綺神色疲憊,蘭陵王收緊雙臂,輕聲說道︰“再睡一會吧。放心,我會在這里。”

    張綺恩了一聲,軟軟地倒在他懷中,又閉上了雙眼。

    吹著春風,聽著懷中傳來的輕細的呼吸聲,蘭陵王也閉上了雙眼。

    在他們前方五丈遠的地方,一條手指粗的蛇落入一張寬約半米的蜘蛛網上,青蛇費力的掙扎著,可那細小的蛛絲,卻一點一點地纏繞而來……

    蘭陵王重新收回了黑甲衛和私軍的消息,不用一天便傳遍了整個上流社會。

    北齊皇朝,雖然是鮮卑人的皇朝,雖然秦漢三國以來的藏書,無數前人總結的智慧,在經年的戰火和紛亂中,都已遺失,沒落,雖然這個時代的這個北方王朝,便是權貴人家,也有很多不識字,不懂書的。可畢竟也有不少聰明人,他們很快便明白了,正是蘭陵王通過寵姬之口所表的忠心,所許的不靠妻族,願為孤臣的意願,才令得太後和陛下歸還了蘭陵王的軍權。

    鄭瑜明白這個道理時,已是第三日午後。她正檢查著自己的馬匹,準備與秋公主等人縱馬踏春!

     陡然聽到這個說法,“叭”的一聲,馬鞭掉到了地上。

    她艱難地彎下腰,朝著那馬鞭撿起。見她直起了腰,一側的李映低嘆道︰“怪不得世人都說,南人才智甲天下……她一個私生女,竟也知道這等道理,實是想不到”

    說到這里,她看向一側呆呆怔怔地鄭瑜,低聲道︰“阿瑜,阿瑜?”

    連喚了兩聲,鄭瑜才清醒過來。她轉頭看向李映,喃喃說道︰“我不信阿映,我不信……照她這麼說來,那要強大的家族做甚至?那家族與家族之間,要聯姻做甚麼?蒼天給予我等尊貴的身份,便是用來與賤民相分的。如果在君上眼中,我這種身份的人反而比不上一個賤婢,那尊卑之道,還有什麼意義?”

    她說得語無倫次。

    不止是她,便是李映,這時也是無法接受。在這個嫡庶之分,猶勝南地的北方,在這些以家族為傲,以自己的身份為傲的貴女們眼中,在這個世家和君王共同治理天下的時代,很少有人願意相信這個事實。

    特別是鄭瑜,她不敢相信,如果自己連這點優勢也失去了,那她還用什麼能踩踐那個張氏?來顯示自己的高貴驕傲?

    李映看著臉色發白鄭瑜,嘴唇嚅動著,正想安慰她兩句時,突然的,鄭瑜一笑,眉眼間重又變得堅定自信,她翻身上馬,無比肯定地說道︰“阿映,孝瓘會後悔的不錯,她今日是幫他得回了兵權,明日呢?萬一他出征途中,出現肘腋之患呢?萬一有人為難,故意拖著軍糧不給,萬一他被圍了,援兵卻久久不至呢?這變化太多太多了,她一個賤妾,能幫他的也就到此為止孝瓘不用多久就會明白,就會後悔的駕——”

    兩騎一先一後奔馳而出。

    門外,秋公主等人也身著胡裝,正侯著呢。見到兩女出來,她們嘻笑著一圍而上,一眾鮮卑貴女,以及近年來才大顯風頭的漢室大家姑子,同著胡裝,策馬沖向東街中。

    東街中,正是繁華時。市井俚聲一遍,各家店鋪旗幟飄揚,小販們的喲喝聲響徹天地。

    在眾女奔馳而過時,街道眾人急急避開,一時之間,頗見兵荒馬亂。見到街道中的騷亂,秋公主格格直笑,她揮著馬鞭,高聲叫道︰“快點,再快點。”驅著馬,直朝街旁的攤販直沖而去

    就在這時,突然的,一陣清歌聲飄飄渺渺而來,“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秋公主清喝一聲,把馬一拉,也不理會那些死里逃生的攤販們喜極的眼神,只是抬著頭怔怔地傾聽起來。

    聽了一陣,她冷笑著轉頭,朝著安安靜靜跟在一側的鄭瑜叫道︰“阿瑜,孝瓘又過紅街了”

    聽到她這麼大聲地跟自己提起蘭陵王,引得路人都向自己看來,鄭瑜不高興地低下了頭。秋公主沒有注意到她神色有異,又向她叫道︰“他到真真是風流人物。”

    說到這里,她想到一個主意,連忙策馬靠近鄭瑜,上身傾向她得意地說道︰“阿瑜,我想到一個法子對付那賤婦了。”

    迎上鄭瑜的目光,秋公主眼珠子轉得歡快,“孝瓘迷上那賤婦,究極原因不過是他初嘗女色……何不想法讓他多多品嘗那種風月場中的女子?當他嘗上了癮後,會發現那賤婦也不過如此的”

    她這話一出,李映便在旁邊輕喚道︰“啊,這當真是個好主意。”

    秋公主越發得意了,對上沒有吭聲的鄭瑜,她嘻嘻笑道︰“阿瑜你向來心軟,這事你不干,我來干。”

    說到這里,見鄭瑜沒有出言阻止,秋公主下巴一昂,馬鞭一揮,喝道︰“駕——”

    眾貴女沖過東街時,同時側頭看去。果然,西街處,一隊伎子在那里圍著什麼人翩翩起舞。

    從街道兩側的紅樓上,傳來一陣琴聲,琴聲清亮悠遠,古樸而纏綿,隨著那琴聲,眾女蹈著節拍,圍著那人時而旋近,時而拉遠,琴音飄蕩,舞姿優美。

    看到四面八方,都有人向那方向靠近,鄭瑜突然建議道︰“我們也看看吧。”

    秋公主最愛熱鬧,聞言率先應合道︰“好,我們也去看看。”

    眾貴女嘻笑著,策馬一圍而上。

    被眾伎圍在中間的,不是一人,而是兩個。一襲胡裝的蘭陵王,正靜靜地倚馬而立,被他摟在懷中那個美人,臉孔半遮,墨發如緞,直達腰間,一副背影婀娜風流,有傾城之姿的,可不正是張綺?

    說起來,整個鄴城的貴女,喜歡張綺的不多。並不止是因為她的出身為人所厭,還有一點便是,比起那些高大健美,有的可以用粗野來形容的鮮卑貴女們,張綺那來自南方水鄉,極清極柔,仿佛鐘天地之靈秀的美,實是太不同了些。

    如現在,光是她一副背影,便盡顯風流之態。

    陡然見到蘭陵王,鄭瑜一臉的溫婉笑容,她毫無嫌隙地策馬上前,清喚道︰“長恭。”

    蘭陵王轉過頭來。

    見是鄭瑜,他溫和地點了點頭,便繼續聆聽著兩側樓閣間傳來的琴聲,和圍著自身旋轉的美人舞。

    不一會,琴聲漸息。

    就在眾舞伎朝著蘭陵王盈盈一福,向後退去時,左側的紅樓上,站出了一個美人。

    那美人盈盈一顧,在對上街道中某人的眼神後,她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這美人與張綺一樣,也是典型的江南美人,身軟骨秀,有著靈動精致的美色。她站在紅樓上,經過精心打扮的美人,還可以從身姿中看到一份優雅和蒙塵的貴氣。

    只見她妙目顧盼了一會,定定地看向張綺,突然朝她一福後,脆聲說道︰“妾乃瑯琊王氏之女……早就聽聞過鄴城來了一個吳郡張氏的姑子,今日得見,妾似是看到了昔日姐妹,心中甚是歡喜。”

    這個墮落青樓的昔日姑子,以這般熟稔又親近的語氣招呼著張綺,一時之間,四下嘩聲四起,竊笑和眾人的指指點點,更是充塞了整個街道。

    隱隱中,有人在大笑道︰“南地來的姑子,在我北方充什麼高貴?不過是伎女之流而已”

    “就是就是。”

    “不過一伎而已,也敢如此張揚,竟說什麼想當人家郡王的正妻?”

    笑聲越來越大,喧嘩聲也越來越響。一時之間,張綺苦心經營出的一切,大有一洗而空的架式。

    一個小小的伎子,也敢這般針對自家阿綺?

    蘭陵王眉頭一蹙,正準備下令,張綺已抬起頭來,而她放在腿側的手,則輕輕拉住了蘭陵王的手。

    她秀發不曾扎起,隨著她這一抬頭,滿頭墨發披泄而下,擋住了她半邊臉頰,只露出另外半邊如花如玉的容顏。

    她靜靜地瞟了一眼那個青樓紅妓,待得四周喧嘩聲漸漸止息,她才點了點頭,清軟而又明脆地說道︰“怪不得姑子以貴女之尊,居然當了一個伎女,原來早已遺忘了羞恥和尊榮”

    這話又響又脆,清清楚楚地傳出,令得那伎子白了臉後,張綺安靜地繼續說道︰“以後,那瑯琊王氏四字,還請阿奴不可再提起……千年清貴,百代尊華,你不配”

    恁地擲地有聲!

     把話說到這里後,張綺如水的明眸,似笑非笑地掃過眾人,在看到鄭瑜時,略頓了頓。隨即,她露出一種洞察了一切的明徹笑容,轉過頭,她朝著蘭陵王盈盈一福,脆生生地喚道︰“郡王,令你的屬下,射殺了這婦人吧。雖然她的血已經骯髒,卻也不能任她繼續沾污下去,是麼?”

    談笑間,竟是生死等閑!

     那青樓紅樓臉色大白,她驚慌地看著張綺,尖聲叫道︰“你,你憑什麼?”才說到這里,她馬上清醒過來,便哭道︰“都是生不易,你怎可如此無情張氏,你莫忘記了,你現也是浮萍一片,只不過攀上了蘭陵王,你便如此驕狂,小心他日你落勢了,也有人如此對你”

    “放心”張綺朝她盈盈一福,靜靜地說道︰“若有那麼一日,阿綺自會親手了斷了自己,絕不至于有辱祖宗”你既得了他人示意,前來羞辱于我,休怪我拿你立威了!

     她朝著那紅伎一福不起表情平靜中透著悲憫,這是在為她送行!

     瞟了張綺一眼,蘭陵王點了點頭,隨著他這個動作一做,散在他身後的一個騎士,彎弓搭箭,就在那個紅伎尖叫一聲,急急沖回樓閣時,弦響箭出,“卜”的一聲,一支森森寒箭,直直地射中了那個紅樓的背心,令得她的尖叫聲戛然而止,令得她那身軀搖晃了半晌,才撲地一聲栽倒在地!

     北齊這等胡地,武風很盛,那紅伎被人這般當街格殺,眾人卻只是驚住,沒有一個人發出尖叫,更沒有驚慌紛亂的現象出現!

     只是這時刻,十里長街,端的是安靜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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