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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林家成]南朝春色[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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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3-2 22:57:41
第140章 想通

    張綺慢慢把茶盅放在幾上,優雅站起,甩動著柳枝,轉身就走。

    鄭瑜青著臉追上兩步,正準備譏笑喝罵她一句,不知想到什麼,卻又鎮定下來。只見鄭瑜笑了笑,朝著張綺的背影高聲說道︰“我是沒有資格,不過整個鄴城,都在傳說蘭陵王寵姬的美色和香艷,還有床塌上的萬種風情,卻是不知,等長恭聽了,會有何想法?”

    張綺慢慢回頭,她黑白分明的雙眸,靜靜地瞟著鄭瑜,“堂堂郡王,連自家婦人也護不住,致使世人誹謗加身。他除了倍感羞辱,還能如何?”

    依然如此鎮定。

    依然談笑自若!

     仿佛自己談的不是關乎她性命榮辱的大事。這種事不關已,冷眼旁觀的悠然,這種略帶嘲諷,理所當然的語調,徹底地鎮住了鄭瑜。

    鄭瑜瞪大了眼,一時之間都不知道如何反駁才是。見狀,張綺輕蔑的一笑,轉身走開。

    回到房中,接過阿綠熬好的稀粥,張綺一邊一小口一小口地吞著,一邊蹙著眉峰尋思著。

    見她幾度失神,阿綠好奇地問道︰“阿綺,你在想什麼?”

    邊喚了三聲,張綺才清醒過來。她眨了眨眼,反射性地回道︰“沒什麼。”轉眼她又低低說道︰“阿綠,我尋思來尋思去,還是不能這般坐以待斃”她永遠也不需要鄭瑜那等人的憐憫和施舍,不需要她來高高在上的主宰自己的命運!

     見她這麼快就振作起來,阿綠大喜過望,她不由笑眯了雙眼︰郡王外出時,還交待過任何人不得前來打擾阿綺。幸好她聰明,特意跑去跟方老管事說,別的人也就罷了,鄭氏阿瑜是一定要放進來的。可不,阿綺這麼一下就恢復斗志了?

    強逼自己吞下小半碗粥,張綺看向阿綠,認真地說道︰“現在我要做的第一步,便是逼著高長恭放我回歸陳國。”說到這里,她湊近阿綠,小小聲地說道︰“現在我有七百多兩金了哦。那日太後給我的儀程,我都藏在了衣裳里一並帶回了。呆會我就告訴你藏金的地方,萬一我有個什麼不便,你要記得把那金子帶上。”

    “恩恩。”阿綠最喜歡聽有關金子的事,當下喜得見眉不見眼。

    見到阿綠這模樣,一直有點郁郁不樂的張綺忍不住也是唇角一揚。

    她托著下巴,一邊攪著碗里的粥,一邊說道︰“我思來想去,以我現在這般樣貌,離開了高長恭也不安全……阿綠,得到自由,回去陳地時,我會毀了這張臉。”

    什麼?

    剛才還笑逐顏開的阿綠,一聽到這話,眼淚又汪汪而出。

    張綺瞪了她一眼,垂著雙眸,懶洋洋地說道︰“你傷心什麼?我小小劃兩道,不會丑得讓你一看就惡心的。”

    阿綠吸了吸鼻子,抽噎道︰“我不是為這個傷心啦……阿綺,便沒有別的法子嗎?”。

    張綺搖頭,“這虎狼之世,哪有什麼更好的法子?”她笑了笑,懨懨地說道︰“其實毀容真的不算什麼難事,我老早便想過了。只是我愛美,一直舍不得變丑了。”

    她倒是一派輕松。阿綠吸了吸鼻子,又哇哇大哭起來。

    張綺打定了主意,明顯變得輕松起來。自回來後,身子明顯有點孱弱的她居然站起來旋了幾個圈,笑得極燦爛地對著阿綠說道︰“阿綠,我現在可是最最年輕美好的時候哦,你多看幾眼,幫我記牢了,等我們都老了,說給孩子們聽。”

    這話一出,阿綠哭得更傷心了。

    蘭陵王一入院落,便聽到房間里面隱隱傳來的哭泣聲。

    他腳步不由一頓。

    怔怔地看著寢房里面,他突然覺得,雙腿直有千斤重。

    好一會,他突然想起一事,連忙轉過身,揮手召來幾個僕人,低聲說了幾句話。

    那幾個僕人急急走開,當他們再出現時,已是抬的抬箱子,捧的捧木盒。看著他們,蘭陵王的眼眸終于露出了一抹輕松,他愉悅地說道︰“抬起去吧。”

    “是。”幾個僕人同時應了聲,抬著東西流水介地涌入房中。

    阿綠正扶著張綺躺下,見到大門一開,一襲黑裳,玉樹臨風般的蘭陵王走了進來。

    那雙直直向張綺看來的雙眸,明亮如星,似乎再也看不見旁人。

    僕人們如同流水一般涌來,不一會功夫,便在寢房中擺了五六個箱子,十幾只木盒。

    蘭陵王雙眸亮晶晶地看著張綺,溫柔說道︰“都打開。”他的唇角微微翹起,看向張綺的眼神專注而多情。

    “是。”

    眾僕上前,把這些箱子和木盒一一打開。

    瞬時,十數匹精美的綾羅綢緞,還有珍珠,寶石,首飾等物,亮晃晃地刺激著主僕兩人的眼。

    見張綺怔怔地看著那些箱盒,蘭陵王雙眼更明亮了,他的唇角蕩漾著歡喜的笑,他揮退眾僕,對著阿綠瞟了一眼,示意她也出去後。一個箭步走到張綺面前。

    慢慢傾身,讓自己的體溫籠罩著她的身子後,他抬起她的下巴,朝她的臉上端詳片刻後,低頭握緊她的雙手,溫柔的低語道︰“手怎麼這麼涼?”

    說到這里,他唇角一揚,低低地,輕快地說道︰“我看你從來沒有進過倉庫,便令僕人搬一些送到房里來。阿綺,你歡喜嗎?”。他這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沒有想到,這感覺竟然很令人愉悅。

    他的聲音很溫柔很溫柔,這是可以讓人溺斃的溫柔。

    張綺抬頭看著他,點了點頭,“恩”了一聲。

    她能好聲好氣跟他說話,高長恭明顯歡喜之極。他拿起她的雙手,把它貼在自己的臉上,輕輕摩挲著。

    ……他怎能如此溫柔?別對她這麼好,她會害怕的!

     張綺垂下眸時,蘭陵王已在她的身邊坐下,他把她摟到懷里,置于膝上坐好後,他用下巴摩挲著她的秀發,低低地說道︰“今天阿瑜過來了?我剛才說她了,你現在養身子的時候,輕易不可來打擾你。”

    聽到阿瑜兩字,張綺明顯有點僵硬,等他的聲音一落,她低聲問道︰“你怕她打擾我?”聲音有著緊張。

    “恩,”蘭陵王在她的頭頂上輕輕印上一吻,玩笑道︰“是啊,我的阿綺心眼太小,我怕她又激怒了你。”提到鄭瑜時,他的語氣中,有著他自己不曾察覺的某種溫和。看來這兩天她又做了些讓他感到舒服的事了。

    張綺閉上了雙眼。

    ……自己還真是天真得可笑!

     這時,蘭陵王低下頭來,他含著她耳珠子,右手西西索索伸入她的衣裳里,聲音低濁中含著欲望,“阿綺,幾天了,我好想你……”見她要掙扎,他用左手固定了她的雙手,吐了口濁氣說道︰“我知道你身子不好,會小心的。”

    感覺到他的手隔著衣裳扣上了自己的左乳,張綺清楚地感覺到,小腹處又傳來那熟悉的酸痛……

    她長長的睫毛閃了閃,突然問道︰“長恭,今天鄴城中,有沒有什麼流言?”

    一言吐出,她清楚地感覺到蘭陵王僵住了。不僅如此,那頂著她臀部的硬挺,也慢慢地軟了下來。

    他勒得她有點緊,呼出的氣息冷冷地撲在她的頸側。

    張綺眨動著濃密的眼睫毛,唇動了動,終是沒有再說什麼。

    直過了好一會,蘭陵王才慢慢把她放在一側。他站起來,整理了兩下衣裳,低聲說道︰“外面的事,你不用多想,任何事你都不用多想。”

    ……他是想說,他不會在意麼?也是,天下間的姬妾,任哪一個都是被人轉來轉去的,又不是正妻,被人佔了身子有什麼打緊?

    看到蘭陵王轉身便走,張綺卻是站起來,她望著他挺直孤傲的背,低低說道︰“郡王便不問,阿綺失蹤的那幾日,身在何方?有沒有被男人沾了身子?”

    她的聲音還沒有落下,蘭陵王已厲喝道︰“閉嘴”他騰地轉身,冷冷說道︰“此事以後不可再提”

    說罷他薄唇抿緊,鐵青著臉大步沖出了寢房,不一會便消失在她的視野中。

    直到他的身影再也看不到了,張綺才慢慢坐下。她按著腹部,只是這麼一下,她已痛楚難忍。

    痛的,其實不止是小腹,這胸口,也是悶痛悶痛的,讓她想大哭出聲,卻發現眼中都是干干的。

    ……現在不是以前了,他給不了她,她便不能沉浸在他的溫柔里,進而又恬不知恥地去幻想,去爭奪,她不能!

     有些話,說一遍就夠了,有些事,無望的爭取,只會讓你被人看輕,退後一步,給自己留點尊嚴,別讓自己輸得面目全非!

     饒是腹痛如絞,張綺也白著臉倔強地站了起來。她挺直著腰背,靜靜地看著院落里枯黃的桃花,暗暗想道︰這世間,誰都不會是誰的依靠……

    也許她從一開始就錯了,一根藤蔓,一個喜怒都依仗主人賜與,生死都系與男人之手的姬妾,一個男人可以對你予取予求,想睡你就睡你,想不放開你你就只得困在他的身邊的姬妾,便是最美,最難得,又怎麼可能要求男人低下那高貴的頭,舍棄他利益最大化的想法,把他唯一的愛,用憐憫施舍的方式賜與你?

    她要站起來,他不給,她就絕不稀罕!

     阿綠急急跑了進來,見到張綺臉色雪白一片,她連忙上前扶住她。

    把張綺安置在塌上,阿綠感覺到她的雙手冰涼冰涼的,唇也是毫無血色,不由心下一慌。她伸手緊緊抱住張綺,試圖用體溫溫暖她,顫聲喚道︰“阿綺,你怎麼啦?”

    張綺回過神來,她看向阿綠,溫柔一笑,“我沒事。”她吐出一口氣,可能覺得剛才的聲音太過低弱,便又提起中氣,認真地說道︰“我沒事。”

    “恩,恩,阿綺,你不要說話,別說話。”

    張綺當真沒有說話。她偎著阿綠,感覺著她嬌弱身子里傳來的力量,好一會,才目視著房間里的大箱小盒輕聲說道︰“去把那些東西全部折成金子……我清白身子給了他,得到這些也是應該。”

    “恩。”

    “記得打聽打聽,看看有沒有陳國商客來往。我有用。”

    “恩。”

    “你拿上這鑰匙,到倉庫里拿些最普通的綢緞還有糧食出來。然後帶幾個護衛,去購置一個破舊的莊子,收留一些難民。多注意那些從陳地來的,身手了得的漢子。跟別的難民打交道,你可以說這樣行善事是蘭陵王的意思,對那些相中的陳地漢子,你就悄悄地說,是我的主意。”

    阿綠“呀”了一聲,轉又捂著嘴,小小地說道︰“阿綺,你的意思是?”

    張綺的聲音細弱之極,“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想變成丑八怪……也許上蒼垂憐,令我得到幾個忠貞得力的幫手呢?”

    “阿綺真聰明。”阿綠馬上開心起來。

    張綺扯著唇角笑了笑,“對了,以後你每天都花幾個時辰逛逛街,到蕭莫的府里也走走,還可以到酒樓吃吃飯……”一咬牙,張綺說道︰“那銀錢就從倉庫里拿記著多留意一下別人說的話。如果有議論我的,你也注意一下,看看朝中的大臣,權貴還有那些貴女,有哪些是對我有好感的,都記下來告訴我。”

    “恩,我知道了。”

    張綺說了這麼多,感覺到剛才平靜了的小腹又是一陣隱痛,她重新伏上阿綠的肩頭,無力地說道︰“我好似有點不對勁,你悄悄去打探一下,鄴城哪個大夫了得,我們去偷偷看一下。”

    “恩,阿綺,別說話了,你閉上眼休息一會。”

    張綺當真閉上了眼,她枕在阿綠的肩頭,微笑道︰“阿綠,有你在,真好。”

    阿綠見張綺一動不動的,正以為她睡著時,卻聽到她低低地說道︰“剛才,我太感情用事了……以後我會好好與他相處,會讓他多多帶我到外面走走。我不能再這樣呆在院子里,什麼聲音也聽不到,什麼人也看不到了。既已決定,便得尋找機會。阿綠,終有一日,我也可以不再倚仗男人……他要娶妻,便娶他的,我不稀罕。”

    “我知道,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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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3-2 22:58:02
第141章 流產

    蘭陵王再次回府時,是第二天清晨。

    他一身風霜,玄衣已被汗水濕透,還遍布灰塵。方老管事心疼地看著自家郡王,知道他昨晚定是徹夜不睡地操練那些黑甲衛了。

    他家郡王與京都那些權貴不同,那些權貴受了刺激,喜歡流連紅樓,他家郡王卻會把時間都花在練習武藝之上。

    在侍婢地服侍,方老的跟前跟後中,蘭陵王草草洗了一個澡。然後提步朝寢院走去。

    剛來到院落門口,他卻是腳步一凝,神色復雜地盯著那大門良久,他啞聲說道︰“昨晚,她可好?”

    因一晚沒睡,他的聲音沙啞之極。

    方老連忙應道︰“很好的,還聽到張姬在笑呢。”

    蘭陵王下拉的唇角終于放松了些,頓了頓,他又問道︰“我送給她的禮物,她可歡喜了?”他還是第一次送女人禮物,想到把那些錦緞珠寶擺在張綺面前,而她定神看去時的情景,他的唇角便向上揚了些。

    不知怎地,一想到她當時的表情,他直到現在還很得意,仿佛做了一件十分讓他自己愉悅的事。

    方老似是有點為難,好一會他才低頭稟道︰“張姬令她的婢女,把那些全部換成金子了”

    蘭陵王眉頭一蹙。

    他沉聲道︰“她只喜歡金子?何不直接告訴我?還是……”還是什麼,他說不下去,甚至,他連想也不願意去想。

    方老正準備提醒他,看到他這模樣,分明是已經猜到了。又見到自家郡王剛剛浮現在一臉的歡喜,又迅速地消失,這麼一會已是臉色青沉,他連忙閉上嘴。只是暗中嘆息著。

    蘭陵王放在腿側的雙手,慢慢舒展開來,他清了清嗓子,低沉地說道︰“她喜歡收集黃金,便隨她。”說罷,他冷笑一聲。

    揮退方老,他跨入了苑門。

    蘭陵王一進門,便看到了張綺。

    她正坐在院落里,低頭調著琴弦。春風吹拂下,她前幾日蒼白的面容上,終于有了點血色。那專注的,微斂的眉目,顯得那般沉靜。

    蘭陵王向她大步走近。

    來到她身側,他低下頭,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唇動了動,卻又止住了。直過了一會,他才宣布道︰“張氏阿綺,那件事已經結束了。”

    聽到他語氣這麼嚴肅,張綺慢慢抬起頭,不解地看著他。

    對上她黑白分明,清亮而媚的雙眸,不知不覺中,那堵得他無法入眠的燥意和戾氣,一下子消散了。

    不知不覺中,他看向她的眼神變得溫柔。溫柔地看著她,他堅定有力地說道︰“因我疏忽,你才會被人擄走……”重提這件令他痛恨,堪稱奇恥大辱的舊事,他臉頰的肌肉狠狠跳動了幾下,咽中也似被什麼阻住一樣,直過了一會,他才繼續說道︰“那件事已經結束,從此後,不管是你,還是我,都不可提起。”

    他伸出手,用食指撫過她小巧的鼻梁,眼神專注,聲音有點啞,“阿綺,別跟我鬧了……我們重新和好,好不好?”

    他期待地看著她。

    張綺眨著眼,對上他清亮眸子中的自己的倒影,低低說道︰“好”

    什麼?

    蘭陵王一陣狂喜。他騰地伸出雙臂,一把把她攔腰抱起,一邊旋轉著一邊大笑起來,“阿綺,阿綺,我的阿綺……”

    他一邊掄著她轉圈,一邊胡亂親著她的臉。這個時候,他一點也記不起她曾經失過身,也完全遺忘了那遍布鄴城的不堪流言。他抱著的,只是他歡喜的女人,只是他一見便滿懷歡喜的女人,是他的阿綺!

     在蘭陵王的狂喜中,張綺卻是臉色大變。她緊緊閉著嘴,可是那臉色越是越來越白,越來越白。

    蘭陵王一驚,連忙把她平放在塌上,他跪在地上摟著她急急問道︰“阿綺,阿綺,你怎麼啦?”頭一回,他厲聲喝道︰“來人,去叫大夫,叫大夫”

    在他的急喝聲中,張綺的臉色越發蒼白如紙,她朝他擠出一個笑容,想要說點什麼。可那小腹處傳來的越來越明顯的刺痛,還有那一股股下涌的熱流,讓她張著嘴,卻發不出聲音來。

    蘭陵王順著她的手,慢慢向下看去。

    她的下裳處,清楚可見地越變越紅。

    而這時,阿綠從台階上沖了下來,她撲到張綺面前,一邊慌亂地拭著那血,一邊啞聲道︰“大夫呢,大夫呢?”

    見張綺臉色白得不成樣,阿綠淒然叫道︰“阿綺,別怕,你別怕,孩子沒事的,孩子沒事的……”

    “孩子?”

    蘭陵王不解地低喃著。

    不一會功夫,大夫趕來了。他診過脈後,朝著蘭陵王搖了搖頭,嘆道︰“郡王,下臣無能,這孩子保不住了。”

    “孩子?”蘭陵王突然伸手扯住那大夫的衣袖,急聲問道︰“你說的是孩子?”

    那大夫點了點頭,道︰“二個月的胎兒最是不穩,孕婦先是憂思郁結,後又顛覆勞頓,流了產也是正常。好生將養,以後還會有的。”

    說到這里,他走到一側開了個方,交給一旁的方老管事後,便走了出去。

    而這時,蘭陵王還有低喃道︰“孩子,我的孩子?”

    他騰地轉向阿綠,森森地問道︰“為什麼我不知道?”

    對上一臉憤恨的蘭陵王,阿綠卻是怒火更大,她大聲道︰“你又不疼我家阿綺……你護不住她,讓她被人擄了去,還對太後說,你從來都不想娶她。阿綺傷心了你在這里生什麼氣?”

    阿綠這麼一罵,蘭陵王臉色由青轉白,半晌發不出聲音來。

    他低下頭,看著懷中蒼白如紙的張綺,陡然的,他清醒過來,當下急急回頭喝道︰“快熬藥!孩子沒了就沒了,保住阿綺”

    婢僕們給他的暴喝嚇了一跳,倒是方老給嚇了一跳,轉而瞪著他,叫這麼大聲做什麼?大夫根本就沒有說張氏會出現不妥!

     不一會,藥便熬來了。而這時,張綺也睜開了雙眼。

    她的眼眸,雖然黯淡,卻也平靜,這讓阿綠松了一口氣,也讓蘭陵王沉穩下來。

    低著頭,張綺看著自己的小腹處,暗暗想道︰孩子沒了……這兩天,她一直有這種感覺,會失去這個孩子。果然。

    不過這樣也好,這樣也好。這里是蘭陵王府,自己只是一個普通的姬妾,這里不是她的故國,她也不是自由之身。如其沒名沒份地生下來,跟著自己受罪,嘗盡這世間的風霜苦楚,不如不生。這樣很好。

    這一晚,蘭陵王抱著張綺,張綺沒有說話,他也一直沒有說話。

    ……直到失去的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有過一個孩子。二個月大的孩子,是在宜陽懷上的吧?

    她為什麼不在第一時間告訴他?不向自己哭訴辛苦?這般脆弱,這般嬌柔的一個小婦人,何必獨自承受這一切?是了,她都想離開他了,自然也不會告訴他懷有身孕的事。

    想到這里,一股無名郁火伴隨著令他窒息的疼痛涌上胸臆,可他看到張綺清冷的目光,蒼白如紙的臉色,那火也發不出來。不但不能發火,他還要溫言相慰,生怕剛剛失了孩子的她有個不妥。

    張綺這一養,足足養了七天。

    七天過後,她已恢復如故。畢竟,她還年輕,畢竟,孩子還太小,不會對她的身體造成太大的影響。

    這七天中,發生了一些事,首先,蘭陵王被撤去了兵權,成了一個地道的閑散宗室。其次,陛下在一次朝會中,把蘭陵王狠狠的訓斥了一頓。這一頓狠罵,可以說是風向標,一時之間,原本就沒有幾個賓客的蘭陵王府,徹底變得門可羅雀。

    這一天,明燦燦的陽光照亮了大地,院里的桃花已經凋零一盡,細細尋去,還可以看到枝頭結出的小小果子。

    正是春光爛漫時。

    恢復了建康的張綺,踩著輕盈的步伐,向對著一盤殘棋尋思著的蘭陵王溜伐而去。

    不一會,她便來到了他身後,伸手蒙著他的眼,她軟軟地說道︰“猜猜我是誰?”

    蘭陵王嘴角一扯,他伸手拉下她的小手,無力地說道︰“你呀”伸手把她撈在懷中,他溫柔的在她的鼻尖上親了親,問道︰“今天可有不適?”

    “沒。”

    “那阿綠呢?怎地每日不見人影?”

    張綺偎著他,輕聲道︰“我令她從倉庫里拿些糧草布匹,去收留一些難民,也當是替我消消罪孽。”孩子沒了,俗話說,是父母有罪,因此張綺有此一說。

    蘭陵王唇動了動,最終只是寵溺的在她的眉心上一吻,低喃道︰“隨你。”

    張綺喜歡他的寵溺,當下,她甜甜地在他的唇角咬了一下。

    伸出雙臂,她摟著他的頸,懶洋洋地說道︰“長恭。”

    “恩。”

    “我有法子讓陛下把你的兵權還給你”

    “什麼?”

    蘭陵王刷地低下頭,目光炯炯地看著她!

     這世間,為了美色不要江山的傳話固然美好,可天下的男兒,哪個不渴望建功立業,揚名立萬?蘭陵王雖然才把兵權交出數日,可這心中,總不免有些空空落落。

    可他不相信,張綺真有法子幫他得回兵權第一次她幫他得回那兵權,他雖贊嘆,多少還是在意料之中。現在這局面,難道她有法子可破?

    他不相信!

     張綺摩挲著他的襟領,絕美的臉上笑容淺淺,她歪著頭,慢慢說道︰“周地傳言︰齊國後繼無人了隨高歡打天下的兩位大將斛律光,段韶現已老邁,齊地再無一個年輕將才,能幫助齊帝鎮住這半壁江山。再過十年,等斛律光,段韶一死,周攻齊城如破竹,克下鄴城,攻下晉陽,也不過半年之功”

    蘭陵王呆住了,他愕愕地看著張綺。

    張綺抬眸,巧笑嫣然地看著他,縮了縮鼻子,頗顯俏皮地說道︰“長恭,如果這流言從周地而來,席卷鄴城晉陽兩地,以致齊地百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那陛下也罷,太後也罷,還會輕易奪你的兵權麼?滿朝俊彥,有元帥之才的,就那麼好找麼?難道我家長恭,是隨便換個阿狗阿貓,就可輕易替代了的?”

    這計策其實很簡單,蘭陵王的人沒有想到而她想到了,不過是因為她確切地知道,眼前這個男人,是唯一可以與斛律光,段韶並肩的名將。

    齊國稱帥者,舍他其誰?

    張綺的話提醒了蘭陵王,他低頭尋思起來。

    比起兩位老將,他一來年輕,二來是高氏皇族的自己人,三來,是人便有特性,他的特性便是痴迷她這個女色,而對稱王成帝沒有絲毫野心。

    他本已顯露出了在軍事上的天才,再加上這三個優勢,還有那流言一傳播,哪個上位者還去顧及他的囂張跋扈?

    蘭陵王驀地雙眼大亮他看向張綺。

    懷中這個婦人,總是在他以為把她了解得透徹時,又現出讓他眼前一亮的神采!

     懷中這個婦人,眉目如畫,柔媚入骨,又貼心可人,雖傾國傾城不足以形容……她還這麼聰慧,這麼這麼的聰慧,他平生所認識的婦人中,沒有一個比得上她的。

    不知不覺中,他雙臂收緊,哈哈一笑,道︰“好”

    他低下頭,在她的唇瓣上親了親,又笑道︰“好策”

    胡亂親著她,他突然問道︰“阿綺,你獻了這麼好一個計策,可有所求?”

    蘭陵王微笑地看著她。

    “有啊,”張綺嘟著嘴,埋怨著說道︰“我悶得都要發霉了,想時常出府走走。你得允了。”

    說完,她水漾的雙眸定定地看著他。明明是一樣的愛嬌,一樣的柔媚,可不知怎的,他卻感覺到,她看向他的眼眸底,少了幾分往日的痴戀和甜蜜歡喜,多了幾分清冷。

    這雙眸子,黑白分明得過份,空靈得宛如秋水,蕩漾著一種無欲無求的清冷!

     陡然的,蘭陵王一怔︰她對他,竟是無欲無求了麼?

    她對他獻上了這麼好的計策,為什麼卻是無欲無求,是她已經放開了,不再愛他了麼?她有了他們的孩子,也不曾告訴他……

    突然的,那一日誤聽她要嫁給蕭莫,在宮門外見到張綺時的空虛心慌,又浮上他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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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不要他了

    得了張綺所獻之策,蘭陵王振作起來,他當天便出了門,一連忙了三天後,回到府中的他,想到張綺要出去走走的願望,便帶著她,兩人手牽著手,走上了街道。

    陽春四月,天地間剛剛灑過一場春雨,空氣中既清新又明媚。戴著紗帽的張綺,與戴著斗笠,穿著常服的蘭陵王走在一起,雖然面目不可見,可那種絕世美人才有的神韻風采,卻在一路走來時,令得旁人頻頻回頭。

    指著前方的酒樓,蘭陵王低語道︰“要不要到那里坐坐?”他扶著張綺,心想也走了一陣了,她該歇息一會了。

    張綺搖了搖頭,她好象第一次上街一樣,對眼前的一切感到十分新鮮,不停的左顧右盼著。直過了一會,才醒神過來他在說話,連忙回道︰“不要,我還要看。”聲音靡軟,讓他酥到心窩里。

    蘭陵王不由自主地展顏一笑,凝視著她寵溺地說道︰“好,一切隨你。”

    又轉過一條街,兩人來到了最為繁華熱鬧的東街。今天也不知是什麼日子,東街上,不但處處可見貴族的車馬,前方五十步處,一隊衣裳華艷的紅樓艷伎,更是嘻笑著而來。走在這些艷伎中間的,是一個大美人,她肌膚雪白,大眼楮,高鼻梁,是一個兼具鮮卑和漢人血統的動人女子。

    這個大美人身上穿的紗衣有點透,引得路人齊刷刷望去。得意地迎上四周的目光,那美人朝著身後眾女問道︰“我的姿色,比那張姬如何?”她昂起頭,挺了挺豐盈的,在紗衣下露出了小半的雪白酥胸,又問道︰“應該差相仿佛吧?”

    她的聲音是刻意提高的,因此這個問話聲一落,四周笑聲一起。一個少年更是高聲叫道︰“你可比那張姬美多了,至少在床塌間,阿依功夫纏人,遠比那張姬香艷”這句話一出,四下笑聲大作,而蘭陵王則是臉色騰地鐵青!

     張綺連忙伸手按住他的手,低聲說道︰“我們走那邊。”

    蘭陵王把那艷伎和那少年深深地盯了一眼,把他們的面目記在心里後,才應道︰“好。”

    堪堪轉身,後面傳來一陣喲喝聲,緊接著,一個漢子高聲喝道︰“閃開,都閃開,你們不要命了?閃開”

    急喝聲中,只見四個護衛護著一輛馬車橫沖直撞而來。

    蘭陵王抬頭,瞟了一眼那馬車的標志,不由蹙了蹙眉。

    轉眼間,那馬車從兩人的身邊一沖而過,撞向那些華服艷伎。

    就在張綺抬頭看去,不免有點擔憂時,那急馳的馬車卻是一停,接著,一個明明音線偏粗,卻偏偏擠出一副嬌柔嗓子的女聲驚喜地叫道︰“你是……長恭?”

    車簾一掀,一個面目端正,下頜微方,整張臉顯得偏于硬氣的貴女露出面容,她一臉驚喜地看著蘭陵王。

    感覺到四周看來的目光,蘭陵王把張綺朝身後藏了藏,然後點頭說道︰“是婁妍啊,你從晉陽回來了?”

    “是啊,剛剛回來的。”

    婁妍從馬車中跳了下來,她一身胡裝,緊束的腰肢上還佩著一柄寶劍。那寶劍上,極品玉佩便有四塊,各色上等明珠,還有五彩寶石,足有十來塊。張綺一眼瞟到,便有點移不開眼。她在心里忖道︰這柄劍,可抵得上黃金千兩了!

     婁妍這時蹦蹦跳跳地朝蘭陵王走來,她年歲雖然只有十七歲,奈何身材面目,是典型的鮮卑貴女的那種粗壯,這般蹦蹦跳跳行少女事,張綺看了一陣反胃,連忙低下頭來。

    婁妍來到了蘭陵王面前。她微黃的大眼瞪著蘭陵王,嬌聲叫道︰“長恭哥哥,怎地上街也戴勞什子斗笠?”一邊說,她一邊伸出手,想摘下他的斗笠。

    蘭陵王微微側頭,躲過了她的攻擊後,淡淡說道︰“阿妍可是有事?”

    “嘻嘻,見了長恭,便是有事也沒事了。”

    蘭陵王的聲音依然嚴肅平穩,“可是我有事。告辭了。”他摟著張綺,轉身便想離開。

    “等一下”

    婁妍叫停蘭陵王後,卻看向張綺,她瞪著一雙眼珠外突的牛眼,把張綺從上到下打量了一會後,指著她叫道︰“你就是那個張氏?”

    她拍著手掌,高興地說道︰“我在晉陽便聽到你的美名了。嘻嘻,長恭有了你後,那名聲可大多了,不止是我們齊國哦,便是周地,南陳,也都傳遍了呢。也許有人不知道長恭打仗厲害,可沒有人不知道,齊國蘭陵王身邊的寵姬厲害呢。一個小小的玩物,竟敢當眾宣言,不許蘭陵王娶妻,便是要娶,也只能娶她自己。張姬,是不是有這麼回事啊?”

    周圍的人,自知道這兩人便是蘭陵王和張姬後,早就停下了腳步,漸漸圍攏來。隨著婁妍聲音一落,早把兩人里三圈外三圈圍住的眾人,都迫不及待地向張綺看來。

    張綺慢慢地抿緊了唇。

    這時,婁妍突然伸手扯向蘭陵王的斗笠,就在蘭陵王急急向後一仰時,她右手在空中一劃,竟是落到了張綺臉上。然後她用力一拉,張綺的紗帽飄然而落……

    四下安靜下來。

    望著眼前眉目如畫,清透絕美的少女,望著在一襲黑裳的映襯下,她越發白得透明的臉,婁妍的眼楮越瞪越大,越瞪越大。

    好一會,她喃喃說道︰“原來你真的這麼美……女人生得這麼美,不甘心認命,也是情理當中。”

    婁妍雖是喃喃細語,可她的音線偏粗,四下著實聽了個一清二楚。

    不過沒有人注意她,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張綺身上。那個紅樓艷伎,這時則是低著頭,她悄悄扯了扯兜衣,把那露出的大半胸脯遮了遮後,小心地向後溜去……張綺容光如日,直是逼人而來,看著她,不知怎地,那紅伎只覺得自己衣裳不夠典雅端莊,臉上的粉敷得太厚,她甚至覺得自己鼻梁過高,嘴唇過厚,眼神不夠透澈多情。以前她所有認為完美無暇的地方,此刻竟是處處都顯難看,令得她有點窒息,只想快點溜走。

    便是那個出言不遜,直說張綺床塌上香艷的少年,這時對上張綺清透空靈的絕美面容,也是臉一紅,露出一抹慚愧羞赧之色來。

    也沒有人注意到他們。

    無數雙目光痴痴地注目中,張綺蹙了蹙眉,在引起一陣憐惜的目光後,她轉眸看向蘭陵王。

    蘭陵王明白了她的意思,牽著她的手,便準備強行破眾而出。

    就在這時,婁妍突然說道︰“張姬,聽說你非要嫁給蘭陵郡王為妻?”她的大眼中盡是好奇,“我一直想不明白,你怎麼就這麼有信心?自古以來,身份貴賤,便如天塹,是不可跨越的……是因為你很美嗎?”。

    她看著陡然頓住的張綺,粗著嗓子笑眯眯地說道︰“你家郡王我也想嫁呢,你攔住了鄭瑜和我的堂妹,現在要如何攔住我?”

    張綺慢慢抽出被蘭陵王緊握的手,緩緩回過頭來。

    她回過頭看著婁妍。

    突然的,她沖著婁妍嫣然一笑。

    ……佳人一笑可傾城,紅日破曉霞光明。

    這一笑,極美,極清,隱隱的,竟帶著幾分高貴,幾分超脫于塵俗之外的清華。

    一襲黑裳的張綺,沖著婁妍明亮的,燦爛的一笑後,風姿楚楚地說道︰“不了……”

    她靜靜地說道︰“我不會阻攔了。”她朝蘭陵王似含情,似含譏地看了一眼後,聲音一提,清越地說道︰“阿妍想要,嫁他便是”

    她的氣質皎潔而華艷,她的聲音明亮而清澈,那神態在落落大方之外,竟是流露出一種千年世家貴女根于骨子里的自信從容,“前陣子我在太後面前便立了誓,他娶他的正妻,我將不再阻攔。世間貴女萬千,我擋得了一二個女人,難道還能阻得了男人執意相就的心?”

    在蘭陵王慢慢收緊,在手腕的劇痛中,張綺白玉般的下巴微微抬起,衣袂隨風飄蕩,臉上笑意盈盈,“至于我,今日雖是一姬妾,那又如何?總有一日,我也能找到願意娶我為妻的大好兒郎”

    ……四下再無聲息!

     便是婁妍,便是那些紅樓艷伎,這時也都睜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著張綺。

    蘭陵王鐵青了臉,他不敢置信地盯著張綺,不敢相信那樣的話,是從她的小嘴里說出來的!

     他無法相信!

     在他的身側,張綺依然笑靨如花,她的笑容不但皎潔華艷,而且頗為燦爛明亮。這一刻的她,通身上下,再無一絲卑微,有的,只是一種超脫于塵世之外的皎潔,有的,只是一種破而後立的高貴!

     ……便是天下矚目,非議加身那又如何?大不了便毀了這容貌!

     退無可退,她要全力一博,也許,還有一線生機。

    她以前無數次對著世人說,她要嫁他,她只愛他,現在她推翻那些話,也許能把那些對她有想法的人都吸引過來……渾水才好摸魚,無論如何她都要借勢逃離此地,回到故國以前,她惜命,惜身,更珍惜這張臉,現在她都放開了,大不了一死,大不了變成丑八怪。

    四下安靜之極!

     張綺的手腕處傳來的劇痛,令得她的額頭處都有冷汗滲出!

     就在所有人都愣住了時,蘭陵王猛地把張綺攔腰一抱,騰地轉身,大步朝外走去。

    他的身周,被路人堵了個水泄不通。可此刻,那些路人清楚地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的森寒和戾氣,他們毫不懷疑,只要有個遲疑,他就會長劍出鞘,取人頭顱于是,他們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出,迅速地讓出一條道來。

    殺氣騰騰的身影還有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在他的身周,眾人還在後退,後退……直退無可退,直到蘭陵王已然去遠,一陣嗡嗡聲才四面而來,轉眼間,便成了喧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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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3-2 22:58:41
第143章 攤牌

    方老急急趕來,頭一抬,便看到臉色鐵青的蘭陵王,以及被他緊緊錮制在懷中的張氏。

    被蘭陵王臉上的森嚴給嚇了一跳,方老連忙揮退左右,親自把他迎入正院。蘭陵王前腳剛入院門,方老便聽到他沉寒的聲音響起,“關上苑門”

    站在院落外,看著那吱呀一聲迅速關上的苑門,方老低聲吩咐道︰“去探一探,剛才發生什麼事了?”

    “是。”

    院落里,蘭陵王把張綺重重朝塌上一扔,便沉著臉,目光森森地直視著她。

    張綺像只貓兒一樣蜷縮的塌上,明明顯得怯弱心虛的動作,可怎麼透著幾分慵懶?

    阿綠從側殿悄悄伸出頭來,本來嚇了一跳的她,一看到張綺這模樣,馬上放心地把頭縮了回去。她蹬蹬蹬三步並兩步搬來一張塌放在門旁,然後趴在塌上,透過門縫興高采烈地看起熱鬧來。

    張綺這表面畏縮,實則自在的表情,蘭陵王哪里看不出來。頓時,他直是青赤了臉。瞪著她,他臉頰的肌肉狠狠地跳動著,怒火燃燒得幾欲脫腔而出,他一張俊美絕倫的臉,越來越青,越來越紅,卻只是站在原地撲哧撲哧的喘著氣,半晌都沒有動靜傳出。

    阿綠看到這里,順手從身後掏出一包梅子干,放在嘴里叭唧叭唧嚼了起來。

    良久良久,蘭陵王閉上雙眼,沉著嗓子說道︰“張氏阿綺,你莫逼我”

    張綺老實地低著頭,老實地縮成一團,自是沒有吭聲。

    他看到她這貌似恭順的模樣,恨從中出,磨著牙冷冷說道︰“原來到了今日,阿綺還想找人嫁了?有志氣,當真有志氣”

    一股殺氣從他的身上彌漫而出!

     他的殺氣是沙場中鍛煉出來的,帶著森森死氣,便是陛下太後,也不敢直面真鋒。

    死氣森森而來,如無形刀劍,如雪網冰霧,一經迸發,所有的聲音都迅速消失了。

    殿中的阿綠,看到這里臉色一白,放在唇邊的梅子不知不覺中落在了地上。她想做些什麼,卻發現自個的手腳不停的顫抖著,竟是無法控制了!

     一直抱著手腳,縮成一團的張綺,嬌柔的身子也顫抖起來。

    她低著頭,努力地縮成一團,不停的顫抖著。

    ……眼前這人,隨時可以把她打落塵埃,決她生死。

    不過,她早已決定,死便死了。

    這時,她的下頜一痛,卻是被他強行抬起頭。

    她對上了他那無邊黑暗中,隱隱透著血色的的眼。這種殺過千人萬人的漠然和狠戾,令得她的臉色不受意識控制地越來越白,越來越白。

    他在她的眼眸中,終于看到了驚懼。

    這不是他要看到的。

    他從不想她怕他,他只想她敬他,服他,依賴他,愛戀他,心甘情願的與他一起生一起死。他也可以向她保證,不管他會不會娶正妻,不管他將來身邊有多少女人,她永遠是最特殊的,最近他的那一個。

    可她沒有……她竟是利用他對她的愛憐,肆無忌憚地說出那樣的話,把他的顏面完全掃落在地,也把她自己置于極度的危險當中!

     她竟是愚蠢的,狂妄地把她自己拋出去,便像把一塊肥肉拋入狼群中一樣地拋出去!

     這個婦人,很可惡,很可恨!

     他定定地盯著她。

    被他的眸光鎖定,張綺無法移眼,也不敢移眼。

    不知不覺中,她的唇瓣已咬出了血。

    望著眼前絕美的小臉上,那無邊的倔強和不屈,蘭陵王啞了嗓子。

    他低低地說道︰“我對你哪里不好了?”因為憤怒,他的眼中有火焰在燃燒,“張氏,你說說,我對你有哪里不好了?你跟了別人,犯了今日之錯,會是什麼樣的結局,你知道麼?”

    這麼冷,這麼高高在上。

    是了,這才是他,這才是真正的他。

    在他心中,在世人心中,他與自己,是天和地的區別,是太陽和野草的區別!

     張綺慢慢側過頭去。他鎖得太緊,她只能把臉移開一小點。側過頭,張綺低低地說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高長恭,你可以殺我的”

    “高長恭,你可以殺我的”

    她竟然用死來威脅她!她竟然說,他可以殺她的!她是料定了他不會吧?這個婦人,總是能洞察他的底線,再一步一步地逼得他退無可退!

     蘭陵王想罵,最後脫口而出的,卻是一陣笑聲,他嘶啞地說道︰“殺你?”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她這麼嬌小堪憐,又剛剛流過孩子……他只要輕輕一伸手,便可把她傷得狠了。可是,他的手哪曾揚得起來?縱使現在恨得胸口漲痛,他的手也揚不起來。

    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蘭陵王又是一陣嘶啞的低笑。

    他輕輕說道︰“張氏,你也是世家大族出身,你當明白,你的要求,我給不了你,任何一個如我這般身份的丈夫,都給不了你……是你求得多了”

    “是麼?”

    張綺的聲音很輕,很冷淡。

    蘭陵王閉上雙眼,他讓幾欲發狂的自己再次平靜一些後,才繼續說道︰“不錯……貴賤天定,嫡庶之分有如君臣。你在陳地時,張氏那些嫡出姑子,一言可以把你滅殺吧?那還只是陳地,齊周兩地,嫡庶之分,身份之別更是不可逾越。張氏,娶了你,天下的人都會笑話我,輕視我,不屑于我。你想想,是不是這麼回事?”他幼時艱難,因此比世間很多人,都更自尊,更重榮譽。

    說到最後一句時,他的語氣變得溫和些了。

    他在勸服她,苦口婆心地勸服。

    低著頭,一瞬不瞬地凝視著縮在塌上,嬌柔如水的身影,看著眼前這張讓他無時或忘的面容。他伸出手,輕輕地撫摸著她水嫩的臉頰,低低說道︰“阿綺,別任性了。我答應你,這陣子都不議親了。你不是應允了我,好好跟我過日子的嗎?乖,別鬧了”

    他的聲音一落,張綺卻是低笑出聲,她低低的,胡亂地笑著。笑著笑著,她用手塞到嘴里,把就要脫口而出的哭聲堵回去。好一會,恢復了些許平靜的張綺,才靜靜地說道︰“我要回家”

    她慢慢抬起頭來,因含著淚,那黑白分明的眸子真如秋水,她直直地看著他,重復道︰“高長恭,我要回家,你放我回家”

    她看著他,一滴兩滴珍珠般的淚水,順著白玉般的臉頰緩緩流下,緩緩濺落塵埃中,“我不想與你在一起了,不想做你的私寵玩物了……我要回家”

    她的淚水一滴又一滴,一串又一串,如珍珠般滑落在地,它們滑過她白玉般的臉,滑過那紅潤的櫻桃小嘴,滑過那精美如花瓣的下頜,在陽光折射下,串出一種讓他胸口劇痛的七彩華光,然後,落入塵埃。

    他慢慢蹲下,蹲到與她相平的位置,他伸手捧著她的臉,用粗礪的大拇指抹去那淚珠兒,他輕聲問道︰“可是,你有家嗎?”。

    他溫柔地問道︰“阿綺,你哪里有家?”

    他低低的,情意綿綿地說道︰“阿綺,安心留在我身邊,我會對你好的,不會有任何女人威脅到你的地位。你生下的孩子,我也會善待的。”

    聲音真的很溫柔很溫柔,隱隱中,有著他自己也沒有發現的乞求。

    他在乞求她不要再鬧,不要再白費功夫的掙扎。

    “有的,我有家的。”這一次,張綺的聲音中有了些力量,流過淚的雙眸,清得像天空,她純淨而美好地看著他,竟是燦爛一笑,低語道︰“我有了金子,有了阿綠,”伸手撫上自己的臉,她長長的睫毛扇動著,夢囈般地說道︰“再劃爛這張臉,我就可以有家了。”

    ……

    看著笑得燦爛,竟是對那情景無比期待的張綺,不知為什麼,一種難以形容的劇痛涌上蘭陵王的胸口。讓他不知不覺中伸出雙臂,把她緊緊摟在懷中。

    可他剛剛摟上她,她便是極力一掙。

    用力的,哪怕臉孔漲得紫紅,也還在用力地掙脫他。

    可她越是掙扎,蘭陵王雙臂便收得越緊。他把她緊緊錮制在胸口,見她扭動得太過厲害,他鎖住她,沉啞地說道︰“張氏,要我放開你,除非我死”說得斬釘截鐵!

     張綺似是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她慢慢地停止動作,慢慢的,艱難地抬起頭來。

    見她似乎屈服了,蘭陵王心中蕩著一抹喜悅,他正準備溫柔地喚著她的名字。卻聽到張綺低低的,清脆的,如他一般認真地輕語道︰“今日我當眾說出那些話時,便沒有想過,一定要活著。”

    ……

    見蘭陵王僵住了,她慢慢地抽出他的手臂。垂著雙眸,慢慢地說道︰“我其實,早就應該死的。只是以前老是鼓不起勇氣來,老是幻想著……現在,我不幻想了。長恭,何不抽出你那把佩劍,只需用它在我頸上輕輕一劃,你的煩惱,我的煩惱,便都沒有了”

    她的聲音低而穩,有著溫柔,更有著媚惑。

    她竟是在媚惑著自己去殺她!

     陡然的,一種從來沒有嘗試過的無力感,一種說不出的恐慌和疼痛,還有無邊的郁怒撕咬著他,吞噬著他。

    蘭陵王整個人都僵住了。

    直過了好一會,他才嘶聲吼道︰“看好她”話音一落,他已騰地沖出,轉眼眼便撞出了苑門。

    蘭陵王一沖出正院,方老便急急追上,他喘著粗氣,驚慌地扯住蘭陵王的衣袖,連聲問道︰

    “孩子,孩子,發生什麼事了?你怎麼氣成這樣?”他從來沒有見過蘭陵王如此憤怒過,這種跡近失控的暴烈,讓方老好生不安。

    蘭陵王騰地轉身

    他腥紅的眼在看到方老時,終于有了一絲清亮,抿著薄唇,他突然捂著胸口說道︰“我這里好難受”他喘著粗氣,“方老,我這里好難受,都要炸開了”

    騰地轉身,他旋風地沖出。這時方老還扯著他的衣角,只聽得“滋”的一聲衣帛碎裂的聲音傳來,方老抓著一片玄色布帛,呆呆地看著沖出大門的蘭陵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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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3-2 22:59:03
第144章 喜悅

    蘭陵王一沖走,張綺便拭干淚水,轉向偏殿處。

    阿綠急急跑到她面前,看到她,張綺沙啞著聲音說道︰“阿綠,你馬上出去,拿著倉庫里的那一盒珍珠出去。這幾天你就宿在蕭莫那里,把那些珍珠兌了使用,不要回蘭陵王府了。”

    對上一臉不解的阿綠,張綺苦澀地說道︰“他這次動了真怒,我怕他歸府後把我困在府中,令我輕易不得外出。便是外出,也會有人把我的一言一行上報,在這個節骨眼上,你不能與我一道成了囚徒。去吧,去找蕭莫,以他的才智,必知道我的所圖,定會全力助你。”

    她垂下眸,從懷中掏出手帕,一點一點沾淨臉上的淚痕,張綺的聲音沙啞中透著冷,“有了蕭莫的幫助,再亂中取利,我們地計劃會容易許多。”

    好一會,阿綠才應道︰“好。可是阿綺,你一個人,會很孤單的。”

    張綺搖頭,她明透的眸光看著阿綠,輕聲道︰“一想到我就快得到自由了,我就不孤單了。”

    “對了,把我藏下的那八百兩金,你也一並帶出去。你不是喜歡在客來酒樓玩嗎?你就在那里開一間房,把這些金子,全部藏在那房間里。記得藏緊一點。”

    “好。”

    阿綠走後,張綺疲憊地睡了一覺。而蘭陵王,一連兩晚都沒有歸府。

    這陣子,蘭陵王寵姬張氏的風頭極盛,眾人剛剛還在傳說她在紅樓上被人看光了,這一轉眼,她又當著一街的人宣布,她不會再阻攔蘭陵王娶正妻,而她,也有信心嫁一個大好兒郎為妻。

    ……身為姬妾,玩物,張氏如此不顧夫君的顏面,如此不顧體統,如此不知羞恥的宣布要嫁大好兒郎,便在這荒唐事層出不窮的北齊,也是少有的。一時之間,街頭巷尾,都在說著這件事。

    說來說去,眾人不免同情起蘭陵王來,身為龍子鳳孫,堂堂郡王,卻連一個女人,一個寵物也降不住,任由她捏著鼻子走,未免可笑了些。

    第二天,秋公主來到郡王府,把張綺嘲諷了一頓後,趾高氣揚地離去了。她前腳剛走,一個太監卻奉了太後諭旨而來,太後在旨意中說,張氏雖客居異鄉,行事舉止卻頗有建安風骨,因此,特賞她百兩黃金,還給了她一塊令牌,說是可以自由出入宮闈的。

    可以自由出入宮闈?豈不是一亮出來,也可以自由出入城門了?

    不過這事張綺還來不及歡喜,便被方老把令牌收了去。而且,看管這院子的護衛也多了些。

    經此一事,鄴城人倒是都知道了,上次太後和蘭陵王為了這個張氏發生沖突的事,實際上不是太後一意孤行,而是張氏有所要求。

    ……這個張氏,果然早就有意離開蘭陵王了!

     蘭陵王府陡然熱鬧起來。

    第三天,婁七女來了,然後下午時,鄭瑜也來了。

    再一次看到鄭瑜,她是滿面紅光,連那黯淡的眼神中,也重新變得神光熠熠。

    鄭瑜看到張綺,倒也沒有說什麼,只是把她細細打量一番後,便轉身離去。

    不止是女客,便是男客,這幾天也明顯多了些。便是明知道蘭陵王不在,他們也會要求在院落里侯他歸來。呆留之時,更是頻頻朝著張綺所在的院落望去,傾聽著院落中傳來的陣陣琴瑟之音。

    這種盛況,與前幾日蘭陵王府門可羅雀的情況截然相反。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直朝蘭陵王府奔馳而來。看到來人,方老連忙迎上,又是擔憂又是心痛地說道︰“郡王,您回來了?”

    一襲風塵,玄衣上污漬處處的蘭陵王點了點頭,他抬頭看向院落中。只是一眼,便令得他臉頰的肌肉狠狠抽動了下。

    迅速收回目光,他啞聲說道︰“這幾日可有什麼事?”

    一連出去七天,本是想再忙一陣的,可這馬走著走著,便不知不覺到了城外,然後想隨便看看也好,可不知不覺中,又來到了家門口……

    方老恭敬地說道︰“張姬很安靜,天天呆在院落里彈琴吹笛的。”

    ……他夜不能寐,她還有心情彈琴吹笛?

    方老繼續說道︰“府中的訪客多了些,各位郡王府都派了人,請郡王和張姬赴宴”

    聽到這里,蘭陵王冷笑一聲。

    方老又說道︰“對了,郡王離開的第二天,太後便令人賞了張氏,說她客居異鄉,舉止行事有建安風骨,還賜了一道宮牌給她,說是允她自由出入宮闈。”感覺到自家郡王的氣勢,一下子沉凝得讓人無法喘息,方老連忙續道︰“老奴把那令牌收了。”他雙手捧上那塊令牌。

    蘭陵王瞟了一眼,點頭道︰“收緊些。”

    “是。”

    他把坐騎交給僕人,提步朝內院走去。

    看到他腳步不移地走向正院,方老連忙跟上,“郡王,可要沐浴更衣?”以往他便是最辛苦最勞累,也總要洗得干干淨淨地再去見過張姬的。

    聽到方老的問話,蘭陵王腳步一剎。好一會,他啞聲道︰“也好”

    半個時辰後,蘭陵王跨入了正院。

    院落中有點安靜。

    坐在一株桃樹下,張綺一襲華服,暗紅的袍裳,瓖金的坎肩,長長的,直達腰間的黑發,如畫的眉眼,讓人一看,仿佛看到了燃燒在天空的燦爛霞光。

    這般鮮艷的她,讓人一見倒是心情大好。蘭陵王沉郁壓抑的心,不知不覺中輕快了不少。

    他大步走到張綺面前。

    此刻的張綺,正在繪畫。隨著她素手輕移,一副功力極顯不凡的春山煙雨圖漸漸浮現。蘭陵王轉過眼,看到幾旁擺著十幾副惟妙惟肖的仕女畫。他定神一看,這些仕女圖竟然全是她自己,張氏阿綺。

    這些圖畫中的張綺,穿著各式各樣的華服,表情或顰或喜,極盡妍態。

    他湊近一看,只見一副畫旁題著一行字,“北齊皇建二年,張氏阿綺十五歲。”再下一副,另題著幾個字,“今朝春在花容好,明朝春來墳上草。”

    蘭陵王僵住了。

    他腦海中嗡嗡一片,張綺說過的話,清脆的,柔軟地唱響在記憶中,“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高長恭,你可以殺我的”

    “今日我當眾說出那些話時,便沒有想過,一定要活著。”

    “我有了金子,有了阿綠,再劃爛這張臉,我就可以有家了。”

    ……

    她是認真的!

     她在這里忙忙碌碌,不過是想記下她現在的美貌,還有她曾有過的華燦生命。

    她是真的做了毀容和赴死的準備!

     蘭陵王慢慢地抬起頭來。

    專注于畫中的張綺,沒有察覺到他地到來。她正微蹙著小鼻子,嘟著嘴唇,無比專注地畫著眼前的畫。

    看著她絕美的小臉,一種讓他窒息的疼痛和恨,同時涌出他的胸臆。

    最終,蘭陵王唇一扯,冷冷說道︰“張氏,你挺有雅興啊”

    “啪”的一聲,張綺手中的毛筆落在了宣紙上,沾了好大一團墨水,畫好了九成的唯一一副山水畫,被毀了。

    張綺暗嘆一聲,她回過頭來。

    秋水雙眸清澈地看著他,她福了福,“郡王回來了?妾有失遠迎,請勿怪罪。”

    語氣有點輕快,有點匆忙,完全是在敷衍了事。

    蘭陵王盯著她。

    好一會,他才問道︰“這幾日,你都在畫畫。”

    “恩。”張綺笑得甜美明亮,“畫了好些呢,從明兒起,我便把我自己的樣子制成繡品。”她歪著頭,純澈而愉快地看著他,“郡王回來多久了?我都不知道呢。”

    這表情這笑容這聲音,哪里有半絲的不開心?

    便如那曇花,這婦人是想抓住每一時一刻,盡力綻放自己的美艷吧?

    蘭陵王的胸口,似被人用鈍刀子一樣磨著,既疼痛,亦讓他痛恨。

    他唇角一扯,直盯著她雙眼,突然冷聲說道︰“你別做夢了,我不會讓你離開我,也不會讓你死”

    他抓起幾上的一堆畫,用力撕爛,厲聲說道︰“便是你毀了你自己的臉,張氏阿綺,你信不信,我也會囚你一世?”

    他如此暴怒,張綺哪里敢直面其鋒,連忙老老實實地低下頭,對著灑了一地的紙屑,她連眉毛也不抬一下。

    是了,是了,他這個婦人,一向心狠,她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自己撕爛幾張畫,怎麼可能會讓她動容?

    無邊的憤恨,讓蘭陵王氣得手都顫抖起來。

    他氣得呼哧呼哧的,張綺也不敢說話,一時之間,院落里是無比安靜。

    也不知過了多久,方老小心的聲音從苑門外傳來,“郡王,段將軍奉旨回京,陛下今晚在段府為他接風洗塵,令郡王攜張姬一並前去赴宴。”

    這句話一出,張綺淡淡一笑︰來了!

     “轉告天使,高長恭定會準時赴宴”

    方老回道︰“天使說,務必帶上張姬。”

    蘭陵王臉色騰的紫漲,好一會,他才喘息著慢慢轉頭,狼一樣地盯著張綺,扯了扯唇,冷笑道︰“知道了,下去吧。”

    “是。”

    短短一個時辰,天使便催了三次。到了傍晚時分,蘭陵王終于帶著張綺出了門。

    與張綺一樣坐在馬車中,蘭陵王側過頭,目光炯炯地看著身著大紅衣袍,燦爛華美得像天邊晚霞的張綺,只覺得胸口被什麼鈍器,一下又一下地捶擊著,悶痛無比。

    他喉結動了動,最終只是低低說道︰“阿綺。”

    他輕喚她,她卻沒有如往日那般回應。

    望著夕陽光下,清透美麗得不可方物的張綺,蘭陵王沒有發現自己的聲音因疼痛而嘶啞,“阿綺,你答應過我和好的。”

    聲音中,竟是有著幾分孩子式的氣苦。

    張綺依然沒有回答,更沒有抬頭。

    馬車很快便抵達了段府門口。

    蘭陵王與張綺走下時,原本熱鬧的府門口,一下子變得安靜無聲。

    以往,那些顧及著蘭陵王,還有所躲閃的目光,這下全部直直地向她看來。不止是權貴,連一些小將和普通官吏,也敢直勾勾地盯向張綺了。

    迎上這些目光,紅袍明艷的張綺,秋波流轉間,臉上緩緩綻放出一朵明艷的笑容。

    她這麼一笑,更勾得那些人連眼也舍不得移了。

    正在這時,身後的喧囂聲驀地大響。

    張綺回頭。

    卻見一襲白裳,廣袖飄搖的蕭莫,一邊與眾人招呼著,說話著,一邊微笑的,優雅地走來。

    不管何時何地,他永遠都是人群的焦點。

    似是感覺到張綺的目光,他迅速地抬頭迎上。

    與以往的任何一個時候不同,他的眼神如此明亮,他俊秀斯文的臉上,燃燒著愉悅的期待和渴望。

    他大步向兩人走來。

    隨著蕭莫越靠越近,張綺清楚地感覺到,握著她手的蘭陵王,那手心越來越冷,氣息越來越森寒!

     蕭莫來到了張綺面前。

    他完全無視威嚴而華美,氣勢逼人的蘭陵王,只是瞬也不瞬地看著張綺。

    他的目光中,蕩漾著由衷的,無比的歡喜。這是一種純粹的喜悅,仿佛從每一個孔穴發出,仿佛他全身心地快樂著,渴望著……

    張綺怔怔地看著他,怔怔地迎上他那掩也掩不住的喜悅和愛戀。不知不覺中,被他強了的隱恨,竟是去了大半。

    ……這個世間,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這麼在乎過她了。這一刻的蕭莫,竟是讓張綺有一種錯覺︰她不是一個人。

    蕭莫歡喜的,認真地看著張綺,因為在意,他的聲音與他那永遠雍容優雅的外表不同,竟有著顫音,“阿綺,我拒絕了太後的指婚。”

    他痴痴地看著張綺,滿心滿眼只有她,“我跟太後說了,除了你,我誰也不娶。便是此生不能與你在一起,我也不會再要任何女人。阿綺,任他溺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

    他朝她小心地伸出手,剛剛接近她的臉,不待蘭陵王發作,卻又無力地垂了下去。他低啞著說道︰“對不起。可我不悔,阿綺,我不悔”

    輕囈到這里,蕭莫毅然轉身,風度翩翩地朝前走去。剛才在張綺面前還顫抖,還緊張著的他,這一轉身,又是一個都雅風流的貴公子了。

    張綺怔怔的,目送著蕭莫在眾人的擁戴下跨入將軍府。

    也許是她看得太入神,直到手腕一陣劇痛,她才回過神來。

    張綺回神,她嫻靜的,帶著一種置身事外的冷漠地看了蘭陵王一眼,垂下眸來,微笑道︰“郡王,我們也進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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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3-2 22:59:25
第145章 態度

    張綺兩人跨入大堂時,燈火通明中,無數雙目光直灼灼地望來。

    近千人地注目中,張綺靜靜而笑,她今天穿著大紅衣袍,披著纁色坎肩。纁者黃中帶赤,有點像夕陽的顏色。

    她光可鑒人的墨發自然地披散在肩膀後,玉耳上,垂著一對黃金制成的圓耳環。耳環既薄且大,隨著她的動作,隱在墨發間一搖一晃,極為動人。

    這種大紅衣袍,自古以來便是權貴們喜歡穿的,如今穿在張綺的身上,映得她那白里透紅,眉目如畫的小臉,明艷而清透,典雅而張揚,竟有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瀟灑雍容之氣。

    坐在一側的鄭瑜,目不轉楮地看著張綺,看著蘭陵王。

    每一次,她都告訴自己,眼前的這個卑賤女子,不值得自己計較。高長恭便是寵她憐她,能有幾年?這種以色事人的婦人,永遠是最易凋零的。

    可第一次,她剛剛平復的心情,在看到張綺後,又煩躁起來。

    現在便是,她從來沒有如此刻這般,覺得這個張氏美得多變,美得任何衣服穿上她身上,都是點綴,明明一個卑賤的女子,可只要注意著裝,想典雅便能典雅,想高貴便能高貴。

    張綺的旁邊,蘭陵王還是一身玄衣,這種黑色中隱隱透著紅的裳服本顯高貴,穿在他的身上,更把蘭陵王襯得俊美高貴,不可方物。

    滿座衣冠,生生被這兩人奪了所有的風采。

    蘭陵王抬起頭,把四周灼灼逼來的目光一一收回眼底後,突然把張綺重重一扯,帶入懷中,當著這麼多人,在這樣的宴會里,他竟是把她攔腰一抱,摟在懷中後,再大步走向自己的塌位。

    這是一種態度!

     這種態度一擺出,角落里的鄭瑜,臉上流露出一抹失望。也許失望的次數太多,她看向張綺的表情中,這一刻,終于在平靜中透著一分冰冷。

    隨著兩人落了塌,噪音又起。蕭莫低著頭,他慢慢抿了一口杯中的美,望著酒水中自己的面容,他無聲地一笑。

    正在這時,一陣大笑聲傳來。

    只見一個中年長須,身材高大魁梧的將軍走了進來。隨著這位將軍入內,眾人紛紛喚道︰“段將軍。”“見過將軍。”“將軍。”

    對于這位勞苦功高的段將軍,蘭陵王也是尊敬的。在段將軍目光到來時,他把張綺放在一側,微微躬身,禮道︰“見過將軍。”

    段將軍徑直向他走來。受了蘭陵王一禮後,他轉向張綺,“這婦人,便是張氏?果然是個美人。”

    段將軍的聲音響亮渾厚中透著溫和,蘭陵王低頭道︰“是,她便是我的婦人……我這婦人與我鬧了脾氣,這陣子有點任性瞎玩,如有舉止不當之處,還請將軍勿要見怪。”

    蘭陵王溫溫和和地開了口,他用這種寵溺又無奈,如責怪一只喜歡的貓兒時,說她任性瞎玩的口吻,令得段將軍點了點頭。

    段將軍看向張綺,撫須微笑,“聽聞張姬歌舞乃是一絕。不知今日宴中,可否讓眾人賞賞?”

    語氣依舊渾厚溫和。

    可這態度,卻是徹徹底底的輕視,在他眼中,張綺就是地地道道一玩物。高長恭還是心慈手軟了些,他身為長輩,不說教訓,挫挫這個婦人的威風總是可以的。

    明明蘭陵王剛向他說了,她是他的婦人,他這人婦人有點任性,還請段將軍包容。這段將軍一轉眼,還是向張綺提出了這種要求。

    眾人看向了張綺。

    握著她的小手,蘭陵王大掌緊了緊。

    張綺卻知道,便是自己華服加身,才情縱橫,也不過是在玩物的名字上,加上“難得”兩字。

    既然如此,她便是歌舞雙絕,也不會拿出來顯耀。

    當下她微微一笑,抬起頭來,她直視著段將軍,雍容安靜地回道︰“回段將軍的話,妾不願”

    竟是如此直白地駁了段將軍的要求!

     段將軍出身權貴,又是朝中重臣,再加上行軍多年,屢戰屢勝,可謂出將入相,才華橫溢之輩,于朝野間威望極高。到了他現在這個地位,已經很少有人會反駁他了。

    于一眾錯愕中,段將軍哼了一聲,以他的身份,倒不屑與一個姬妾爭持。當下袍袖一拂,轉身便走。

    段將軍一走,張綺的周圍,議論聲明顯大了些。“真是膽大包天。”“不就是仗著蘭陵王寵她?”“不知好歹”

    于紛紛而來的指責中,坐在身後不遠處的秋公主尖聲說道︰“便是我皇兄也不會這樣對段將軍說話。當真是個無知蠢婦。”她瞪向蘭陵王,叫道︰“長恭,你看你把這婦人寵成什麼樣了”

    蘭陵王低頭看著張綺,突然沉聲說道︰“她便有千般不是,也是我的婦人,由不得你來教訓”

    蘭陵王的聲音沉而響。

    這話一出,四下的指責聲戛然而止!

     于安靜中,好一些目光更向段將軍看去。

    蘭陵王分明是話中有話,他是呵斥秋公主,可何曾不是反駁段將軍?

    主塌上,段將軍也聽到了,當下他老臉一紅,暗中怒道︰孺子不知好歹!

     本來他在聽了傳言後,還有一些打算的。現在怒火一來,便揮來一人,吩咐幾句後,把那些安排都撤了!

     不過一黃口孺子,自己願意幫他,本是他的榮幸,他不知好歹,自己也就沒有必要在他身上浪費時間了。

    這又是蘭陵王在表態了。

    為了一個不把他的面子放在眼中,肆意踐踏他的尊嚴的姬妾,他連段老也敢羞辱。長恭,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

    秋公主旁邊的鄭瑜低著頭,絞著衣角,許久都不再吭聲。

    今晚的宴會,雖說是給段老接風洗塵,可其中有很多人,實是沖著張綺來的。現在被蘭陵王這麼一表態,很多人準備的後著便不得不按捺下。

    投向張綺身上的目光一一收回,堂中在安靜了一會,重又變得喧嘩熱鬧。

    正在這時,一個尖哨的聲音傳來,“陛下駕到——”

    皇帝來了。

    眾人連忙站起。

    段老將軍更是親自迎上,在他中氣十足的說笑聲中,皇帝高演,穿著一襲淡青色的便服大步走來。

    高演身量頗高,不過二十幾歲的他,五官立體瘦削俊美,是有著冷峻森嚴氣質的俊男。他臉上帶著笑,大步向主塌走來。

    一邊走,高演一邊笑道︰“今日是為段將軍接風洗塵而來,這里又不是殿上,諸位不必拘禮。”

    溫和的說笑中,他來到了蘭陵王面前。

    溫和地看著蘭陵王,高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長恭你啊,還是年少啊。”說出這句含義不明的話,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張綺。再轉向殿前。

    舉起一樽酒,高演向著眾人朗聲說道︰“段將軍鎮守邊關,實是勞苦功高,朕代齊國父老敬段將軍一杯。”

    說罷,他一飲而盡。

    段將軍也呵呵笑著謙遜了兩句,把樽中酒一飲而盡。

    酒過三輪後,高演把酒樽放下,叫道︰“長恭,過來。”

    在眾人地注目中,蘭陵王放下張綺,提步走去。

    示意蘭陵王在一側塌幾上坐下,高演伸手在他的肩膀上再次拍了拍,嘆道︰“你這倔犢子……罷了,朕也不跟你計較了。陪朕和段將軍喝一杯吧。”

    眾人錯愕不了一瞬,便重又熱鬧起來。

    秋公主不敢置信地看著這一幕,嘀咕道︰“皇兄在干嘛?”

    一側的鄭瑜也睜大了眼,她喃喃說道︰“陛下,不怪長恭了?怎麼可能?”蘭陵王不恭不敬,囂張跋扈,她的父親一直在那里說,高長恭那小子完了,他出不了頭了。怎麼才一轉眼,陛下竟是忘了他的種種不敬,又如此看重他了?

    難道他們都猜錯了,今晚陛下把蘭陵王和張姬叫來,不是為了羞辱,而是要向眾人表明這個看重他的態度?

    後排的李映,聽到這兩人的對話,低聲說道︰“阿瑜,長恭看來聖眷仍在呢。”不管高長恭的態度如何,現在張姬放出了那樣的話,她就可求得太後直接賜婚的。現在高長恭聖眷仍在,想來鄭瑜的父母見到女兒痴心一片,還是願意成全的。

    蘭陵王依言敬過酒,再次博得段將軍的爽朗大笑後,低下頭來。陛下的態度太過分明,看這情形,分明他剛才針對段將軍的不遜言行,也被他知道了。所以他才要自己向段將軍敬酒。

    慢慢抿了一口,他忖道︰看來是那些流言起了作用了。

    想到流言,他便想到了將這個計策獻給自己的張綺。回過頭,他神色復雜地看了一眼絕美典雅的她,突然間,一個念頭浮出心中︰阿綺真是聰慧不凡,給我出謀劃策的也有一些,可沒有一個及得上她。便是鄭氏,以一族之力也……

    他正在胡思亂想之際,旁邊的高演嘆道︰“長恭,你頻頻看向你的婦人做甚?”他無奈地搖了搖頭,招來一個太監,“把張氏叫過來吧。”

    “是。”

    見陛下誤會了,蘭陵王唇動了動,最後還是沒有說話。

    而這時,張綺已經過來了。

    這里哪里有她的位置?

    低著頭,張綺向著三人盈盈一福後,慢慢蹲下,便伏在蘭陵王的膝側,姿態曼妙而又溫馴地靠著他。

    低頭看到她溫馴安靜的模樣,感覺到她溫軟的身子依上自己,蘭陵王怔了怔,唇線在不知不覺中放松開來,一直陰沉著的面容也陡然變亮,竟有瑩潤之感。直讓宴中的好一些權貴看呆了去。

    蘭陵王一邊喝著酒,一邊伸出撫摸著張綺的墨發,感覺到那柔順的發絲從指間紛紛滑落。

    段將軍瞟了一眼,又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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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狠辣

    高演看了張綺一眼,慢慢說道︰“長恭年歲不小了,加冠都快一載,也該成婚了吧。”

    成婚這兩字一出,左右一個個含著笑看向蘭陵王,也看向偎在他身側的小婦人。

    蘭陵王的手,仍在溫柔地撫著張綺的秀發,他抬起頭來,直視著陛下,含笑說道︰“勞陛下問,臣這近,不願議婚。”

    他的聲音不小,坐在前面幾排的貴人,都可聽得一清二楚。

    秋公主和李映兩人同時擔憂地看向鄭瑜,看著她剛剛展開的眉眼,重新變得僵硬。

    高演一怔,他奇道︰“不願議親?長恭,你都二十一了,還不娶妻生子麼?”

    蘭陵王低下頭來,他慢慢說道︰“那事臣不急。”

    說他自己不急,那就是暗諷皇帝心急了?

    高演溫和的笑容一僵,心中暗罵一聲,而四周眾人,則是錯愕地看著依舊跋扈的蘭陵王。

    難道他就不擔心,剛剛得到的聖眷,又被他自己刺得失去了麼?

    一個少年文士站了起來,他朝著蘭陵王叫道︰“郡王好生糊涂,為了一個不安本份,不守婦道的玩物,你竟是連人倫大道也不要了?”

    蘭陵王抬起頭來。

    他直視著那少年,沉聲說道︰“她不是玩物!她是我的愛姬”他森寒地說道︰“閣下說話,還是謹慎三思的好”竟有怒發沖冠之勢。

    那少年也只是熱血上頭,想在皇帝面前討個臉面,哪曾見過什麼世面?此刻被蘭陵郡王這麼一瞪,他一臉清秀的臉漲得通紅,雙腳一軟,跌坐回塌上。

    這時,蘭陵王站了起來。

    他拉起張綺,把她置于懷中後,目視著滿堂貴客,沉著聲音,一字一句地說道︰“我這個婦人,生性頑劣,任性胡鬧……她還年幼不知事,諸位乃堂堂丈夫,應是明白事理的。高長恭今日把話說到這里,舉天之下,若是誰想動我這個婦人,那就踏過我高長恭的屍體去”

    他目光沉沉而來,俊美絕倫的臉上,透著一種可怕的狠戾,這時刻,便是段將軍,也毫不懷疑他的決心!

     眾人錯愕地看著蘭陵王,看著被他緊緊摟在懷中,視若珍寶的小婦人,不由同時住了聲。

    見四下安靜了,蘭陵王突然昂頭喝道︰“拿進來”

    眾人的錯愕中,兩個護衛各端著一只木盒走了進來。

    這兩人一入堂房,蘭陵王便露出雪白的牙齒,森森說道︰“把那木盒,當著諸位貴客打開來。”

    護衛們應了一聲是,把木盒置于地上,然後打開了木盒!

     盒蓋一開,一陣驚叫聲,嘔吐聲此起彼伏而來。喧鬧中,蘭陵王目光如狼一樣地一一掃過殿中眾人,一字一句地說道︰“這一對男女,曾在街市中肆意羞辱我的阿綺,死不足惜”

    聲音如炸雷,震得眾人耳膜嗡嗡作響。

    驚叫聲嘔吐聲還在繼續,在場的權貴,或許不識得那少年的人頭是誰,可那美人的人頭,卻是識得的,近年來,鄴城的美人雖然不少,可出彩的也就那麼幾個,除去幾個眾人無法惹指的,眼前這個紅樓第一美人,幾乎絕大多數都一親芳澤過!

     而她,今日竟被蘭陵王取下了頭顱,放在了木盒中!

     簡直殘忍狠辣至極!

     一時之間,便是高演也倒抽了一口氣。他直到現在,才完全相信,這個張氏,還真是高長恭的逆鱗,他那句誰要動她,便踏了他的屍體去的話,完全不是虛妄之談!

     與高演一樣,臉色難看的不在少數。

    就在滿堂轟鬧中,段將軍開口了,“胡鬧”

    他瞪了蘭陵王眼,沉聲喝道︰“高長恭,這是老夫的府中”轉頭怒道︰“清出去”

    “是。”幾個軍士走出,把兩個木盒一蓋,急急退了出去。緊接著,又有幾個婢僕走來,雖然地面干淨之極,他們還是清洗了一遍。同時,殿中四角,都有美人過來,燃起了檀香。

    段老將軍轉過頭,他又瞪了蘭陵王一眼,倒沒有繼續呵斥︰大丈夫馬革裹屍,殺幾個人震住場面算得什麼?先前看這高長恭有點愚魯,現在看來,確是殺戮果斷,在關健時候敢于出手,是個人才。雖被女色所惑,可那也不算什麼大事。

    在段將軍的吩咐下,一隊歌伎飄然而出。美人紅袖,馨香四溢,倒把剛才那人頭帶來的恐慌掩蓋了去。

    蘭陵王向塌後仰了仰,他伸手把張綺帶入懷中。撫著她的墨發,蘭陵王對著陛下,低啞地說道︰“皇叔,長恭生長至今,別無他好,唯獨懷中這個婦,曾百般推拒,卻總是舍不得,放不下,忘不了……”

    他抬起頭來,目光真誠地看著高演,低低說道︰“長恭是個痴傻之人,讓皇叔失望了……”

    對上他的目光,高演長嘆一聲,而一側的段將軍,隱隱感覺到了這兩人之間的波瀾起伏,他連忙站起,給陛下斟了一盅酒後,示意一個美婢給蘭陵王也滿上,溫和地說道︰“來來來,威也立了,話也說了,喝酒喝酒。”

    語氣中,到是帶上了幾分調侃。這時刻,段將軍對蘭陵王的惱意,又消了一些。他身邊的這個婦人,確實是個妖物,這種妖物媚惑高長恭,總比媚惑君王的要好。

    宴會舉行到現在,已失了興味。飲了幾次酒後,陛下剛一離去,眾權貴便接二連三地求退,不一會,便走了小半。

    蘭陵王與段將軍說了幾句話後,也向他告辭離去。與進來時一樣,他一轉身,便把張綺橫抱于懷,大步走向門外。

    目送著蘭陵王離去的身影,李映突然說道︰“阿瑜,你還是忘了他吧。”她搖頭說道︰“高長恭對那張氏如此痴迷,縱成了他的正妻又能如何?”

    鄭瑜低下頭,她從懷中掏出塊手帕,顫抖著拭了拭眼角,低低地說道︰“我要是能忘,早就忘了……”

    這話一出,李映沉默了。

    抱著張綺,蘭陵王跳上了馬車。

    馬車穩穩地行駛在街道中,街道兩側飄搖的燈火,照亮了昏暗的夜空。

    蘭陵王低頭看著張綺。

    他感覺得到,她在生氣……如他借今晚立威一樣,今晚的宴會,她也是想要借勢而為的吧?

    不知為什麼,想到她在惱怒,他心情大好。

    ……這幾日他一直郁怒,可剛才被蕭莫那麼一激,倒是想通了一些事。連帶著,心情也放寬了不少。

    馬車一回到府中,蘭陵王便去了書房議事。而張綺則步入正院。

    一入正院,她卻是呆了去。

    院落中站著一人,濃眉大眼,圓臉喜笑,可不正是阿綠?

    阿綠怎麼來了?

    看到張綺發怔,阿綠急忙跑了過來。她牽著張綺的手,主僕兩人把房門關上後,不等張綺詢問,阿綠便委屈地說道︰“剛才高長恭派人把我從尚書府中強要回來了。”

    她委屈不已地瞅著張綺,悶悶地說道︰“這個武夫,動不動就是用強的。強搶了你不算,連我一個婢子,他也強搶……他的人一進去,丟下一句話,便用一個絹袋把我裝了。”阿綠的聲音中帶著哭音,氣得眼都紅了,“蕭府的人又沒有說不允,他憑什麼把我裝了?還把我放在馬背上,這一路顛得我一直吐一直吐。阿綺,這人太欺負人了,你要幫我報仇”

    張綺連忙摟著她,“好,我幫你報仇,幫你報仇。”

    安撫了阿綠後,張綺顯得有點走神。

    見她怔怔的,阿綠低聲說道︰“那一日我才去,蕭郎便見了我。阿綺,蕭郎太會說話了,一句一句的,把你跟我說的話都套了去。他聽後,可高興著呢。”

    張綺恩了一聲。

    見她還在尋思,阿綠問道︰“阿綺,你在想什麼?”

    張綺咽有點干,她把宴中發生的事說了一遍,低著頭,絞著衣角說道︰“阿綠,我有點把握不住他了……”

    阿綠才愁眉苦臉一會,又笑逐顏開了,“阿綺你怕什麼?他不是說暫時不議親嗎?只要他還沒有議親,你便沒有危險。反正你等他要議親時再急不遲。”

    張綺沒有回答。

    正在這時,方老管事的聲音從外面傳來,“見過張姬。”

    張綺回頭,“有事麼?”

    “郡王下令,賜張姬十個婢子,還請姬出來一見。”

    張綺和阿綠走了出來。

    站在院子里的,是十個張綺不曾見過的少女,這些少女,一個個身量偏矮小,眉目中透著水靈,赫然全是陳人。

    見到張綺發怔,方老朝著一側角落指去,“郡王說了,府中太空了。那些僕役,都放在院中,供張姬發落。”

    站在角落里的,是一些三四十歲的中年男女,一個個容顏端正,雖然低著頭,卻透著一種文雅。

    看了看他們,又看了看這些少女,阿綠叫道︰“噫,怎麼有點像?這幾個是一家子麼?”

    方老回道︰“全是一家一家的,共十戶人家,全部來自陳地,曾經都是清正寬裕人家。”說到這里,方老看向張綺,“郡王說了,從今而後,姬的婢子阿綠,還有這十戶人家,都是張姬的人了。張姬生,他們生,張姬死,他們死,張姬若是掉了一根皮毛,便斷其一人的手足。張姬若有個什麼刮傷刺傷的,先從婢子阿綠開始,斬其手,斷其足,割其舌。”在阿綠蒼白的,驚恐的表情中,方老說得平平穩穩,“總之,從今以後,他們的榮辱生死,全部系于張姬一人。郡王還說了,若是十戶人家嫌少了,郡王還可以找得二十戶,三十戶人家。郡王又說了,這些家戶與姬素不相識,姬怕是不會理會他們的死活。因此,剛才他已令得一隊人馬前往陳國,待請了婢子阿綠的族親來,姬就不會老在那里胡思亂想了。”

    聲音一落,張綺驚得臉色煞白。

    方老略略交待一遍後,便抽身告退。

    書房中,蘭陵王正持筆疾書,看到方老進來,他放下筆,問道︰“如何?”

    方老把事情說了一遍。

    待聽到張綺臉色煞白,阿綠瞪大了眼,都哭出了聲,蘭陵王唇角扯了扯。他側過頭微笑著想道︰我怎麼聽到阿綺這般模樣,心下很是愉悅?

    又令方老把事情重敘了一遍,蘭陵王揮了揮手。

    方老朝外退去。

    退到一半,他看向蘭陵王。燭火飄搖下,他高大的身影宛如一座凝結了千古的冰山,晶瑩,美麗,也凝重,厚實。

    方老停下腳步,輕聲說道︰“郡王,老僕聽人說過,這婦人一旦有了孩子,心就定了。”

    孩子?

    蘭陵王尋思了一會,點頭道︰“她剛剛才失了孩子,身子還弱。等她養好身子再說。”

    見方老提步離去,蘭陵王喚道︰“等一下。”他想了想,說道︰“那婦人喜歡金子,這樣吧,你明日召來工匠,把正院的第三間廂房改制一下,全部貼上金箔。總之,整個房間,從里到處都是金光閃閃便是,連床塌也是如此。”

    方老瞪大了眼︰那還能住人嗎?

    他小心地說道︰“據老僕觀察,平素里張姬穿戴質樸,並不喜奢華。”

    蘭陵王蹙起了眉,他想了想後說道︰“可她這近老是把倉庫里的東西折成金子。”說到這里,他明白過來了,便道︰“不管了,你照我說的去做便是。”見方老領命要走,他微笑道︰“記得把東西做大件一些,讓她搬不走的那種。”

    方老怔了怔,低頭笑道︰“是。”

    方老走後不久,蘭陵王放下毛筆,轉頭看向那沙漏。

    沙漏就快流完了。

    竟是不知不覺中,已到了子時三刻。

    他轉過身,大步朝正院走去。

    來到寢院外時,他可以看到寢房中燭光飄搖,人語陣陣。

    他提步上前。

    吱呀一聲推開房門,一襲玄裳,星光下俊美得宛若天人的蘭陵王負著手,朝著阿綠命令道︰“去準備熱湯,我要與張姬共浴。”

    可憐的阿綠,還是一個小少女,當下她臉孔一紅,應了一聲急匆匆退下。

    她退下後,蘭陵王並沒有提步。

    他抬起頭,微笑地看著張綺,星光下,他的目光熠熠如賊。他看著她,淡淡命令道︰“過來,讓我抱一抱。”

    見張綺倔強地轉過頭去不理自己,他慢條斯理地說道︰“我帳下有一個鰥夫看中了阿綠,他隨我出生入死,雖然人粗暴了些,喜歡打女人了些,可畢竟勞苦功高……”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張綺已翩然而來,如乳燕一般,投入了他的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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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狠辣 二

    軟玉溫香一入懷,蘭陵王便緊緊擁住,緊緊擁住。

    他的手臂如鐵,錮得張綺緊得生痛,令她不耐地扭動起來。

    蘭陵王手臂猛地一松,在她下滑時,又連忙托住她。

    把她放在地上,他低下頭,伸手拔起她散在額側的亂發,低低說道︰“怎麼涼涼的?”接著他又說道︰“這麼晚上,怎麼還不睡?你睡晚了容易失眠,怎麼不照顧好自己?”

    他剛擺出阿綠和那十戶下人,又是威脅又是喊打喊殺的,她睡得著嗎?

    張綺想生氣,卻只是低下了頭。

    這時,她身子一輕。

    卻是蘭陵王抱著她,走向床塌。

    把她放在塌上,他低頭俯視著她。昏暗的燭光,淺黃的床帳下,躺著的小婦人,嬌柔得他一伸手,便可以置她萬劫不復。

    ……若不是迫到這個地步,他怎會讓她看他的眼神中,帶上了一絲恐懼?

    他低下頭。

    感覺到他呼吸的熱度,張綺想側過頭去,最後還是命令自己一動不動。

    她閉上雙眼。

    這時,阿綠的聲音從外面傳來,“郡王,熱湯已經備好了。”

    “撤下去。”

    丟下這三個字後,蘭陵王的唇覆在了她的唇上。兩唇相貼,他低低說道︰“你啊……”

    突然的,他站直身子,微笑著說道︰“左右無眠,不如隨我策馬馳騁吧。”

    這麼晚?

    張綺眨巴著眼看他時,蘭陵王已把她從塌上扯起,順手拿下起一件外袍套在她的身上,蘭陵王道︰“夜中奔馬,前方山峰樹木隱隱綽綽,仿佛亙古便在,那感覺相當不錯。阿綺也試試吧。”

    他這不是詢問,這是命令。

    把張綺穿戴好後,他抱著張綺走出院落。跨上坐騎,一聲低喝那馬便沖出了府門。

    子時的鄴城,安靜得再無聲息。馬蹄聲沖撞在街道上,發出得得得的空響。

    天空中,星月生輝,明明很熱鬧,卻又恁地冷清。

    駿馬直向荒涼的西城沖去。

    月色下,一騎兩人,奔馳在空蕩蕩的街道上,天地間,除了隱隱傳來的笙樂,除了他們,似是再無他人。

    當駿馬沖入西城一處樹林中時,蘭陵王突然把馬匹一勒,停了下來。

    他摟緊張綺,揮鞭指著前方的樹林,低低說道︰“阿綺,我幼時就喜歡來這里。”他微笑道︰“那時沒有阿綺陪我,我就一個人來。經常坐在樹林中,一坐便是一夜過去了。”

    他的聲音在春風中,明明輕松帶笑,卻有著一種說不盡的孤寂。

    張綺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看著那一片黑壓壓的樹林,她仿佛看到了當年那個孤單的,瑟瑟縮縮的孩子。咬著唇,她小聲說道︰“你也不易。”

    “駕——”蘭陵王朝著馬腹揮了一鞭,令得坐騎再次沖出後,他在風中說道︰“恩,那時沒有阿綺,日子不好過。”

    縱馬沖到樹林中,他放慢馬速。

    張綺只是看了一眼,便感覺到兩側的樹林,黑壓壓的不知藏了多少可怕的怪物,便連忙把臉埋在他的懷中。

    蘭陵王低下頭來。

    看著有點害怕的張綺,他的目光閃了閃。低頭看著她,他低聲說道︰“阿綺,你看看那邊。”

    張綺順著他的手勢看去。

    前方只有一片看不到底的深黑,哪里有什麼東西?

    見她疑惑,蘭陵王低聲說道︰“那一年我八歲,也是這個時候,我坐在那處山丘上……胡尚書家的小女兒胡儼秀那年十六歲,一直很跋扈的,那天晚上,我看到她被三個軍士拖到這里,奸殺了。我一直看著,從頭看到尾,連眼楮也沒有眨一下。”

    在激得張綺猛地打了一個寒顫後,他低聲說道︰“那時魏國還有余孽。”說到這里,他問道︰“阿綺,你很冷?”

    當然很冷。任誰大半夜地給帶到這種地方,聽這種鬼故事,都會很冷。

    看著張綺顫個不停,他越發摟緊了她。溫柔地摩挲著她的秀發,蘭陵王抬起頭來,怔怔地看著星空,又說道︰“齊國雖然立國也有一些年了,可魏國余孽還在,再加上常年戰亂,流匪眾多,從鄴城到晉陽數百里間,經過的商旅,傾覆者十有八九。凡有婦人,不是被數十上百人輪死,便是被盜匪頭目抓起踐踏了。”

    望著張綺發白的小臉,他慢慢說道︰“阿綺,你知道麼,從鄴城到建康,足有三千余里路途,直是貫穿南北,齊周陳三國都要經過。沒有一千精銳相護,無人能護著你這樣的美人兒穿過那漫漫長途。”

    她知道他要說什麼,他想說的是,這一千精銳,蕭莫不會有,一般的權貴也不會有吧?

    見張綺冷得厲害,他手臂一揚,脫下外袍披在了她的身上。

    更加摟緊她,他一邊策馬繼續向前,一邊低聲問道︰“阿綺,很冷麼?”

    張綺點了點頭,終于說道︰“我們回去吧。”

    “阿綺不想走了麼?”蘭陵王卻是一笑,他把手指放在唇邊,尖聲嘬叫起來。隨著他的叫聲,只聽得蹬蹬蹬,樹林中竟是跑出一匹小母馬來。

    在張綺睜大的雙眼中,蘭陵王抱著張綺跳下馬背,他把張綺放在那母馬的背上,抬頭看著她,咧開雪白的牙齒溫柔問道︰“阿綺可會騎馬?”

    騎馬?好似會一點點……是了,前世她有北方一住十數年,是那時學會的。

    看懂了她的神色,蘭陵王低低一笑,眸光如星,“原來阿綺會啊,那很好呢。”

    張綺正準備問他為什麼很好時,突然間聽到他命令道︰“坐好。”

    命令聲沉而有力,張綺剛下意識地坐好。突然間,蘭陵王抽出馬鞭,竟是對著馬屁股重重一擊!

     “啪”的清脆一擊中,那母馬受痛,一聲長嘶後,竟是狂嘯著朝前沖去!

     “啊——”

    張綺尖叫一聲,連忙抱起了馬頸。饒是如此,那一下猛沖,也顛得她胃中一陣翻覆森森寒風也如刀子一般刮著她的臉,那馬背,更在急馳中顛覆起伏,每一下顛覆,都把她的身子高高拋起,再重重落下。不過三五下,張綺便感覺到自己的骨頭散了架,身子也歪了,整個人更呈下滑之勢。仿佛下一秒,她便會重重甩落在地,頭破血流,四肢不全。

    會騎馬只是記憶中的事,更何況她所謂的會騎馬,只不過是能坐在馬背上小溜一圈?這般在吃痛的烈馬上狂奔,她是想也沒有想過。

    從來沒有一刻如現在這般,讓張綺覺得死亡和殘廢,離自己如此之近!

     恐慌中,她只會尖叫。

    她一邊尖叫,一邊拼命地回過頭,朝著蘭陵王嘶啞地喚道︰“長恭,救我,救我……”聲音吹在狂風中,連她自己也聽不見。

    蘭陵王策著馬伴她而行。風吹得他的玄袍獵獵作響,月色中,他雙眸如星。溫柔地看著張綺,他露出雪白的牙齒說道︰“阿綺,你這樣怎麼能行?策馬狂奔,只是逃命過程中最簡單的一環。你不是一心想著自由麼,有我在,你可以鍛煉一下。”

    他說的話,張綺哪里聽得到?她只感覺到,自己張大嘴拼命叫出來的聲音,轉眼便沒入風中。自己一張臉,被狂風扯來扯去,仿佛下一瞬,便會把她的腦袋吹掉。她只感覺到馬背越來越不平,她整個人不受控制的下滑。她只覺得隨著這馬一次高高躍起,“啪”的一聲,她的屁股終于完全歪到了一側,整個身子一斜,她的人不受控制的,頭朝下的,重重砸向地面!

     電光火石中,看到那昏暗的月色下,那起伏不平的黃沙地面嘩地出現在眼中時,張綺慘叫一聲︰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就在這時,“啪”的一聲,她的腰身被人猛力一撈,在衣裳重重拍打在地面上時,她的額發掃過黃沙時,整個人一翻,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她被蘭陵王抱住了。

    驚魂末定的張綺,還是臉色煞白著,險死逃生地沖擊,令得她雙眼一陣翻白,手腳一陣抽搐。

    這時,她足心一暖,卻是蘭陵王脫下她的鞋子,他一邊溫柔有力地按摩著她的足心,一邊低沉地說道︰“阿綺,別怕,沒事了,別怕……”

    張綺慢慢醒過神來,她睜大雙眼看了蘭陵王一陣,突然雙手齊出,一邊用力地捶打著他的肩膀,一邊尖叫道︰“你混蛋,你混蛋”

    罵到恨處,她嘴一張,狠狠咬上了他的腮幫子。

    他沒有躲閃。

    張綺恨恨地叨住了他的腮幫子。

    蘭陵王側過頭,凝視著她。

    月光中,他的雙眸那麼晶瑩,那麼的深邃,不知不覺中,張綺松了口。

    看到她低下頭來,蘭陵王伸手撫著她的秀發,威嚴地說道︰“阿綺不是一直說,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嗎?阿綺,這便是死亡的滋味。不,這還不算,因為你心中深處,篤定我會救你。”

    他抬起她的下巴,背著光的他,眼神冷靜沉肅得近乎陌生人,“阿綺如果願意,從今天晚上起,我可以像訓練我的甲士一樣,晚晚讓你經歷一次生和死的感受。”

    見張綺煞白著臉,整個人還不受控制地顫抖抽搐著。他暗中嘆了一口氣,收臂把她摟緊。

    這一刻,張綺安靜異常。

    摟著安靜的張綺,蘭陵王策馬回了府。

    令婢女們重新換好熱湯,蘭陵王抱著張綺沉入浴桶中,一邊讓她泡著熱水,一邊溫柔地按摩著張綺抽搐發涼的四腳。直到受驚過度的她,在他的愛撫中沉沉睡去。他才停下動作。

    溫柔地把她抱起,蘭陵王一邊給她換上睡覺時穿的小衣,一邊在她的唇邊印上細細碎碎的吻。

    這時,睡夢中的張綺閉著眼楮尖叫了一聲,然後她緊緊抓住他的衣袖,直抓得她的指節發白也不放手。

    蘭陵王低下頭來,他一根一根的,強行把她的白嫩手指扯開。看到失了依靠的她,一邊雙手胡亂揮舞,雙足亂蹬著,一邊尖聲慘叫,卻只是靜靜地坐在一側,不曾伸手安撫,也不曾搖醒她。

    這一晚,張綺直是被夢魘了一晚,無數次她被噩夢纏得尖聲慘叫,四腳亂揮。

    這一晚,蘭陵王一直靜靜地坐在塌側,看著她掙扎,看著她屢次被噩夢纏身,不停地尖叫。他不動,不理,只是靜靜地看著她,專注地看著她,直到天明。

    天一亮,蘭陵王便起塌了。自己把衣裳穿好,他提步離開。剛剛走到門口,他又回過頭來。

    返回到床塌前,看著終于睡著了,秀眉微蹙的張綺,他伸出手,溫柔地撫上了她的臉。

    撫了一會,他騰地轉身,頭也不回地出了房間。

    走出院落,對上迎來的方老,蘭陵王輕聲說道︰“天大亮後,去跟李大夫開一些安魂湯給張姬喝。”

    “是。”

    見他說完這句話,便負著雙手看向漸漸現出一縷紅霞的東方,高大的身影凝如山岳,方老小心地問道︰“郡王?”

    直喚了兩句,蘭陵王才回過頭來,他啞聲道︰“方老。”

    “恩。”

    “府中大事小事,不必瞞著張姬了……也得讓她經經風雨了。”

    “是。”

    “收集到的權貴之家的種種內幕骯髒,都交到她手里過一遍。”

    “是。”

    在方老等著他繼續說下去時,蘭陵王卻沉默了。他苦笑著想道︰我一直不想讓她經歷這些,不想讓她的眼神變得不再純稚,可她這麼天真任性……

    想了良久,他啞聲道︰“罷了,還是別給她。有我在一日,總不會讓她被人欺負了去。她便是胡思亂想了鬧脾氣,只要我不允,她也無奈何。”

    “是。”

    “去吧,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當蘭陵王回府時,已是下午。一見方老,他便問道︰“可有叫了大夫?”

    方老恭敬地回道︰“叫了,湯藥也熬了,可張姬說她無病,不肯服藥。”

    “知道了,把湯藥熱一下送來。”

    “是。”

    蘭陵王進入院落時,張綺正在陽光下刺繡,他站在她身後,看著她手指哆嗦著,穿了十幾下才把繡線穿過針眼。

    陽光下,她的臉色白得如瓷,只是眼底透著青,唇色也有著青黯。

    他走上來。

    一把把她摟入懷中,蘭陵王揮手示意婢子端來湯藥。

    看到這湯,張綺倔強地說道︰“用不著,我不需要安魂。”她睜大眼認真地看著他,只差沒有發誓,“我膽大著呢,我沒有嚇著。”

    蘭陵王瞟了她一眼,一把錮住她的下巴,強行分開她的小嘴後,盛了一湯匙藥水,輕輕地灌入她的口中。

    一口一口的灌著,每一口都等著她咽下,他才松手。

    一邊灌,他一邊低低地說道︰“死是不可怕,等死才可怕……”低下頭,舔去她小巧唇瓣旁的殘藥,他輕柔地說道︰“昨晚那種經歷,便是大丈夫,也有嚇得失禁的。阿綺確實膽大。”

    “方老,我們自己去通知長恭便可以了。”鄭瑜含著笑,雍容得體地說了一句後,和秋公主,李映幾人,踩著曼妙的步伐,朝著正院走去。

    一入院落,貴女們正要叫喚,卻在抬頭的那一刻全部傻了眼。

    陽光下,蘭陵王把張綺摟在懷中,他一湯匙一湯匙,小心地給她喂著藥,時不時地低下頭,細細碎碎地吻著她的唇角,舔去那流出的藥汁。

    金色的陽光照耀中,小巧的婦人睜著含嬌含嗔的淚眼,抽噎地看著男人。男人而低著頭,耐心而溫柔地哄著婦人。

    ……那般細心,那般耐性,那般溫柔?看他的模樣,似是恨不得服藥的是他自己。

    這麼多年了,他不苟言笑,殺人從不手軟,她竟是從不知道,他也有這麼耐性的時候。

    這模樣,他真的只是把她當寵姬?

    他是把她疼到了心肝里,恨不得代她疼代她苦吧?

    鄭瑜握著的掌心,被自己的指甲刺得尖銳的疼痛。

    貴女們都沒有說話。

    她們驕縱,她們任性,她們有獨佔丈夫的傳統和權利,她們在皇帝想要以旨意的形式宣布丈夫們可以納妾時,可以囂張地打到大殿中,逼著皇帝把聖旨推翻。

    可她們從來沒有看到過,她們的父母,親朋,還有好友中,曾經有這麼相處過。

    一個人把另一個疼到骨子里,便是這樣的吧?

    陽光照在他們的頭上,身上,這兩個容顏絕世的人,仿佛會發光一般,那麼美,那麼耀眼。

    縱使天下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他們,他們的眼中,也只有彼此。

    明明,她們進來時的說話聲,也不小,明明,她們來到這院落這麼久了。

    習武多年,耳聰目明的高長恭,竟是絲毫沒有發現。

    兩人都沒有發現。

    不知不覺中,眾貴女都看向了鄭瑜。

    鄭瑜看懂了她們眼神中的憐憫和勸告。

    她咬緊了唇。

    正如昨日她對著李映說的那般,如果能放下,她早就放下了。她放不下,今生也不想放下!

     因此,她含著笑,提高聲音溫柔地喚道︰“長恭?長恭?”

    蘭陵王喂藥的動作一滯。

    他回過頭來,見到眾貴女,嚴肅地點了點頭,道︰“可是太後有召。”

    “你怎麼知道?”秋公主瞪大了眼。她們半路截了來傳旨的太監,自行接過那旨意便過來了。這事他怎麼可能知道的?

    蘭陵王沒有回答她。他回頭看著碗底剩下的那點藥水,交待道︰“你們出外侯著,我喂完了藥,馬上就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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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尊嚴

    眾女說不出話來了。

    他連丈夫尊嚴也不要了麼?這樣的話,怎麼能說得這麼的義正辭嚴?

    沉默中,秋公主心疼地看了一眼鄭瑜,忍不住尖著嗓子說道︰“長恭,她有手有嘴,這點藥,讓她自己服就是了。”

    蘭陵王低著頭,盛起一湯匙送到張綺唇角,再輕柔地拭去溢出的些許藥水,認真地回道︰“她任性,我不強喂她就不會吃了。”

    任性?這里誰不任性?誰不比她有資格任性?她又不是小孩子,憑什麼服個藥還要他這麼耐心地哄著?

    鄭瑜只覺得胸口漲得難受。

    她側過頭去。好一會才轉回頭,溫柔地說道︰“長恭,你看張姬瞪著你呢,服藥這種小事,讓她自己來吧。”

    蘭陵王卻是不耐了,他皺眉道︰“出去侯著”他的聲音很冷。

    眾女被他喝得哆嗦了下。在鄭瑜還倔強地站在原地時,李映等人,已是斂襟一福,退了出去。而鄭瑜直到秋公主伸手相扯,才跟著退出。一直到退出院落外,她還一直回頭,倔強地看著,看著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喂著那婦人服下藥水。他面對所有人時,總是容易不耐煩,可他看向這個卑賤婦人時,眼神中,滿滿都是專注,無比的專注。

    一碗藥很快就喝完了。把張綺放在塌上,蘭陵王在她的唇邊吻了吻,低語道︰“好好睡一覺。”

    說罷,他大步離去。

    蘭陵王一走,阿綠便沖到張綺的面前,她擔憂地問道︰“阿綺,昨天半夜我聽到你尖叫了,你是不是在做噩夢?”

    張綺點了點頭,她低聲把昨晚的事說了一遍。

    阿綠呆住了,她怔怔地看著張綺,“阿綺,那我們就別爭了,反正他也對你極好的。”

    張綺笑了笑,搖頭道︰“你不懂……他現在只是延遲議婚,最遲半年,或許不用半年,他還是會娶王妃,那王妃,還會是那個鄭瑜。”

    阿綠小聲辯道︰“可是,他對你好不就行了?我看郡王才不喜愛那鄭瑜呢。便是娶了她,也會只守著你的。”

    這話恁地天真。

    張綺看著阿綠,伸手撫著她的臉,搖頭道︰“你啊,你不懂的。”她怎麼會明白,那些貴族男子,從骨子里出的對正妻的尊重?出于這種尊重,他會給他的正妻統治整個內宅的權利,會有著跟他的正妻生下血脈高貴的孩子的想法!

     她又怎麼會明白,那些根系錯雜,龐大而可怕的家族勢力,對除去一個障礙物的決心?

    只要他還相信鄭瑜,還認為鄭瑜對她好,便是他成天把自己帶在身邊,她也只有死路一條。

    更何況,她寧願在遇到流寇前自刎,也不願意把自己的生命和尊嚴交給鄭瑜來凌辱!

     她的生死,鄭瑜這等人還不配來操控!

     停了一會後,張綺沙著嗓子說道︰“他現在防備得緊,你就不要操這個心了。如果我想得不錯,蕭莫會替我們著手的。”

    她轉過頭來,看著阿綠,張綺認真地說道︰“他說的,派人去建康抓你族親的事,你不用操心,那必定是嚇唬人的。路那麼遠,他不會為了幾個不重要的人就興師動眾。我也知道他說得對,我這模樣,有再精銳的人手護手,也難免被他人所截。可我還是有辦法的。”如果她隱藏這張面容,加入前往陳國的使者隊伍,這事也就簡單了。隱藏面容的藥末,得想辦法到蕭莫那里弄來。

    她記得,便在今年,現今的陛下高演會突然死去,舊皇逝世,先皇繼位,都會派出使者昭示陳周兩國,那就是她的機會!

     張綺說這話的聲音極小極小,阿綠睜大了眼,她高興地跟著低聲說道︰“阿綺,我知道了。”

    張綺站了起來。

    她微笑地看著阿綠,輕聲說道︰“他想我高高興興地做他的寵姬,我會的……阿綠,這最後一段日子里,我會跟他好好地過,讓他不再總是惱著,讓他天天歡歡喜喜的。這樣,便是有一天分開了,也能給彼此一個想念。”

    光是說一說離開的事,她一顆心也是揪得悶不過氣來。不過,那又如何?

    她不想清醒的,可又不得不清醒。

    張綺站了起來。

    睡了一覺後,張綺醒來已是下午。沐浴過後,張綺又是容光煥發。

    找到方老,張綺提出了出門逛一逛地想法。

    也不知蘭陵王對他交待了什麼,這一次,張綺的要求被爽快地應承了。

    和阿綠坐上馬車,帶著幾個護衛,張綺便出了府門。

    街道上一派熱鬧,高演是個有作為的皇帝,在他的治下,齊國百姓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過得好了。

    坐在馬車中,看著街道中的人來人往,張綺一直含著笑。

    自從決定這段日子跟高長恭好好過後,她便放松下來。人生苦短,若不好好顧惜當下,那活著也太辛苦了。

    一處樓閣中,一個婦人伸出頭看了看,奇道︰“噫,那不是蘭陵王府的馬車嗎?那馬車中的婦人是張姬?”

    聽到張姬的名號,閣樓中一陣熱鬧。好一些貴女貴女都伸出頭來。其中一個貴女朝著那婦人笑道︰“胡王妃,我們把張姬叫過來說說話可好?”

    那貴女的聲音一落,另一個打扮雍容的少婦蹙眉喝道︰“胡鬧她那種身份,怎有資格來這個地方?”

    廣平王妃胡氏卻是對這個提議很感興趣,她嘻嘻笑道︰“把張姬叫過來也好哦。”說著說著,她目光瞟到了從街道中緩步走過的一個身材挺拔,面目清俊的世家子。望著那男子束得緊緊的,結實有力的大腿和挺翹的臀部,胡氏狠狠咽了咽口水。

    感覺自己的舉動有人注意了,胡氏連忙掩飾性地叫道︰“過來一下,去把張姬叫過來,便說我廣平王妃和朋友們正在聚會,請她也一起參加。”

    “是。”

    不一會,廣平王府的婢女便來到了張綺的馬車前,她攔住馬車,把胡氏的原話復述了一遍後,不耐煩地說道︰“張姬,走吧,別讓我們王妃侯久了。”

    紗帽輕輕晃動,張綺清軟的聲音傳來,“多謝王妃了,身份有別,張綺就不自討沒趣了。”

    說罷,她輕喝道︰“走。”

    那婢女呆了一會,急急走上閣樓,把張綺的原話復述了出去。

    這話一出,一個貴女高聲笑道︰“這個張氏倒是有自知之明。”

    “不對”說這話的,是隴西李氏的長房嫡女李依,她性格冷靜頭腦清醒,分析事情總是有理有據,極得這幫閨友地看重。

    在眾貴女貴婦看來時,李依說道︰“真正卑微的人,反而對自己的身份諱莫如深。有人說起,容易惱羞成怒。只有真正灑脫之人,才無視這些。因為她卑微不卑微,已不需要別人來評論,她也不在乎別人去評論。依我看來,這張姬倒是通達了。”

    張綺自是不知道閣樓上的這一幕。

    她還在興致勃勃地看著街景。

    正在這時,馬車一晃,卻是一個身材挺拔,長相清俊的青年攔住了馬車。

    眾目睽睽之下,這青年來到車廂房,朝著馬車中的張綺深深一揖,他抬起頭,漲紅著臉認真地說道︰“我是隴西李慶,自看到姬當街格殺了一個瑯琊王氏做伎的姑子後,慶便感念姬的風骨,從此夜不能寐。聽說姬想嫁一丈夫為妻,李慶不才,願求娶于姬。”

    說到這里,他抬起頭來,雙眼亮晶晶地看著張綺,眼神中又是緊張又是終于說出了心理話的興奮。

    四下圍著的人更多了。

    自蘭陵王昨日放出那話,還用兩顆人頭開路後,那些聽了張綺宣言的人,都按下了心思。沒有想到不到一日,便有傻瓜前來,他們自是興奮得很。

    張綺朝著李慶看去。

    這李慶身量修長,肌膚白皙,五官清俊,眼神明澈,看來是個世家子。

    以他的身份,應該知道蘭陵王昨天做的事了吧?知道了,還能前來,也是有心人。

    張綺紗帽晃動間,清楚地聽到身後傳來一個護衛警告的聲音,“姬!”是了,蘭陵王府的人也在旁邊看著這場熱鬧呢。

    張綺唇動了動,在那李慶漲紅著臉的期待中,慢慢搖了搖頭,說道︰“郎君是沒有經過父母族人,偷偷前來的吧?”

    李慶臉更紅了,他張著嘴要反駁,又聽到張綺說道︰“回去吧。我不中意你”

    “我不中意你”

    這五字,當真干脆利索得很

    李慶臉一白,失魂落魄地看著張綺的馬車離開。而在他的身後,把兩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的路人,已紛紛議論起來。

    馬車中,阿綠看了有點不忍,她向著張綺嘀咕道︰“阿綺說話太直了。”

    張綺輕聲道︰“你呀,都不想想。昨日高長恭剛剛立威了,今天便有人攔路表白于我,這不是打他的臉嗎?我不把話說直了,說得高長恭滿意了,這個李慶會有危險的。何況,我本是不中意他,把話說出,也是絕了他的心思,免得他在我的身上浪費太多時間。”

    她回過頭,看著那李慶的身影,這種世家子的感情最深最真,他的身後還有著家族和盤根錯雜的利益考慮。她與這種人,是永遠也不可能的。

    張綺的馬車徑自離去,沒有人注意到,在街道的另一側,戴著斗笠的高長恭,負著手含笑看著這一幕。

    感覺到他的歡喜,一個護衛朝著身後的同伴笑道︰“這下好了,郡王這下放心了。”張綺總是引人注目的,她的馬車一出現,街道中就熱鬧了幾分,使得他們這些走另一條街道的人也聽聞了。于是,遠遠聽到張綺的消息後,他們郡主特意拐過來。沒有想到會看到這一幕好戲。

    這下好了,郡王總算可以把心放到肚子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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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金屋

    白駒過隙,轉眼間,一晃五個月過去了,到了九月秋深,黃葉紛紛落下的時候。

    四個月前,蘭陵王等文武眾臣,隨著皇帝高演來到了別都晉陽,至于鄴城,則由廣平王坐鎮。

    廣平王做為高演的親弟弟,在去年高演搶奪皇位時,曾得到廣平王的全力幫助,而陛下也曾向廣平王許諾過,會封為他為“太弟”。不過到了現在,高演早就封了自己的兒子為太子,太弟之事,也就沒有人提起了。

    這四個月,重新得到太後和陛下看重的蘭陵王,一直在外練兵。不過學了上一次的教訓,這次練兵他不顧眾臣的非議,堅持把張綺帶在身邊。與他在軍營磨練的結果是,張綺終于有了一手不錯的馬技,雖然比起那些騎士遠有不如,好歹長途跋涉已不畏懼。

    望著漸漸出現在視野中的晉陽城,蘭陵王策馬來到馬車旁,笑道︰“阿綺,要入城了,高興麼?”

    車簾輕輕掀開,面容掩映在紗幕下的張綺甜軟地說道︰“高興呢,好久沒到城里玩玩了。”說到這里,她向蘭陵王嬌柔地撒嬌道︰“長恭,入了城我要多玩玩,你可不許阻我。”

    聽到她靡軟的嗓音,想到她這陣子對自己的千依百順,蘭陵王哈哈大笑道︰“好,不阻你。”

    “也不許派人跟著我。”

    “傻姑子,那些人是保護你。”

    “那你得下令,他們要聽我的話。”

    “好好,聽你的話,聽你的話。”

    蘭陵王溫柔地看著馬車中的張綺,想道,這陣子她跟著自己在軍營,也是悶壞了。

    車隊慢慢駛入了晉陽城。

    秋深時節,晉陽城已透著森寒,風一吹來,黃葉便飄飄灑灑落下,舉目望去,處處樹木都光禿禿的了,給人一種肅殺之感。

    馬車拐過彎,慢慢駛入了建在晉陽的蘭陵王府。

    晉陽畢竟只是別都,為了方便,幾乎所有的文武大臣的官邸,都建在一塊。離蘭陵王府不過一個胡同,千步不到的地方,便是蕭莫的尚書府。

    張綺的馬車駛入蘭陵王府時,一輛馬車迅速地與她擦肩而過,張綺回頭看去時,正好對上了一雙靜靜凝視來的溫柔目光,和一個白衣挺拔的身影。

    時隔五個月,蕭莫似乎變得更成熟了,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他似乎也長高了些,變得挺拔了些,不再似以前那般文弱。

    也是,北齊北周這種鮮卑人當權的地方,向來重武勝過重文,便是女郎,也喜歡縱馬彎弓,他受了影響也是正常。

    雙方匆匆打了一個照面,便駛入各自的府第。

    把張綺交給方老後,蘭陵王騎上馬,急急向皇宮覆命去了。

    走在院落里,望著四周忙來忙去的人影,張綺好奇地問道︰“方老,府第要大修麼?”

    方老卻是呵呵一笑,他朝張綺神秘地說道︰“姬隨老奴過來。”

    帶著張綺和阿綠,他推開了南院的大門。

    一直領著兩人推開一間廂房,在阿綠倒抽氣的聲音中,方老笑吟吟地看著張綺。

    張綺也是驚呆了,她雙眼瞪得老大。不過不到一瞬,她便連忙閉上眼,別過頭去。

    實在是金光太盛了,直是閃花了她的眼!

     這時,阿綠尖叫道︰“阿綺,好多好多的金子。”她縱身一撲,抱住一個金子做成的紙鎮,便想提起。哪知這一提,那紙鎮紋絲不動。再一看,原來那紙鎮和金子做成的幾面是一個整體,哪時是拔得動的?

    對上阿綠一臉的又是歡喜又是痛苦,方老笑道︰“姬,這間房子是郡王特意為你準備的。”本來這間房在鄴城時便準備布置。沒成想陛下把眾人帶到晉陽來了,便趕在晉陽的府第弄了這個房間。

    說罷,他向張綺行了一禮,緩步退出。

    方老一退,阿綠又尖叫著撲向一個幾面上的金質茶盅,哪知用手一提,依然紋絲不動。

    阿綠這可不信邪了,當下一個一個地提過去。

    一刻鐘後,她回過頭,眼淚汪汪地看著張綺,“阿綺,高長恭欺負人……這麼多金子,就沒有一個拿得動的”她恨恨地說道︰“抱不走的金子,算什麼金子?”

    見張綺笑望著自己,阿綠扁嘴說道︰“你還笑,還笑!真是的,與那姓高的越發相似了。”

    阿綠不說也罷,一說還真是提醒了她自己。這阿綺,行事越來越鎮定,可不是與蘭陵王越來越相似了麼?

    張綺一直笑看著她,直到阿綺在金箔貼成的大床上翻了幾個滾後,才上前把她扯開,“累了這麼久,休息了再過來吧。”

    兩人在婢女的引領下,來到旁邊的寢房。阿綠服侍張綺洗浴,自己也洗了一個澡後後,突然叫道︰“噫,怪了,這不是南院麼?怎麼郡王不讓阿綺與他住在一起了?”

    面對阿綠的質問,張綺輕柔地笑道︰“或許他有他的主張吧。來,給我梳好頭發。”就到這里,張綺朝著眾婢女說道︰“你們出去吧。”

    “是。”

    幾個婢女躬身後退。退著退著,那站在角落處的婢女突然抬頭,朝著張綺悄悄地眨了眨眼。

    張綺一愣,便朝那婢女叫道︰“你留下。”

    “是。”

    “阿綠,幫我到門口看著。”

    阿綠一怔,看了那婢女一眼,馬上應道︰“好。”她退了出去。

    房門吱呀一關,那婢女馬上朝張綺福了福,小小聲地說道︰“奴是蕭尚書安排在這里的人。尚書令奴把一樣物事交給張姬。”

    說罷,她從懷中掏出一個密封的小盒,恭敬地送到張綺面前。

    張綺揮了揮手,示意她退後後,打開盒子,從里面拿出一塊手帕來。

    這手帕,繡著一副美麗的山水畫,旁邊寫著一句詩,落著一個綺字,正是張綺自己的作品。

    是了,在陳國時,她曾經有五副手帕落在了蕭莫手中。

    真沒有想到還有再見它們的一天。

    張綺朝那婢女瞟了一眼,暗暗想道︰蕭莫通過這手帕來傳信,是讓我放心,這信完全無假吧。

    她拿起那手帕。

    手帕下面壓著一張紙,上面寫著幾個字,“金房中有地道直通尚書府。”下面,畫了一副簡陋的地圖。畫的正是隔壁那個堆金砌玉的房間,在西側角落處,重重標明了下。

    什麼?

    張綺的手一抖。轉眼,她便深吸了一口氣。

    把盒子收起,張綺低聲道︰“我想見他一見。”

    “是,奴一定傳達。”

    “你先出去吧。”

    “是。”

    那婢女一退,張綺連忙上前把房門關上。把那紙條再看一遍後,她順手扔入了火盆中。

    看著那紙條變成灰燼,張綺突然吁出一口長氣。

    她早就知道,蕭莫會替她準備,果然如此。只是蕭莫那人,一定要防。

    想到這里,張綺出起神來。

    正在這時,門外傳來阿綠地叫聲,“什麼?你說什麼?”慌亂地叫聲中,她急急沖到了台階上,朝著里面叫道︰“阿綺,阿綺,不好了,不好了。”

    聲音中帶著哭聲。

    張綺打開房門。

    門外的阿綠,氣得臉孔通紅,她一看到張綺,便沖上來握著她的手,急急地說道︰“阿綺,我剛才聽到有一個婢子說,太後給高長恭指婚了,他就要娶正妻了!她們還說,高長恭早就知道了這事,這王府里翻新,就是為了迎接王妃做的準備。”

    她淒然說道︰“怪不得把你趕到了南院來住,原來他要成婚了。”

    說到這里,阿綠直是咬牙切齒。

    叫完一陣後,阿綠見到張綺低著頭,不動不說,不由慌亂地叫道︰“阿綺,阿綺,你不要緊吧?”

    “我不要緊。”張綺抬頭,她看著阿綠,越發絕美的臉上平靜如昔,“我早就猜到了。”

    ……如今的她,千依百順,嬌柔婉媚,完全是馴服了的玩物,他當然也可以著手娶正妻了。

    說到這里,張綺抬頭看向外面。見到外面的婢女們,一個個又是擔憂,又是警惕地看著自己,似乎生怕自己會想不開一樣。張綺不由微微一笑。

    令得早就得了令的婢女們放下心來,張綺順手關上門。

    把阿綠帶到一側角落,張綺輕聲問道︰“那些金子,你藏得可妥當?”

    “妥當的。”阿綠小小聲說道︰“回晉陽那天,你不要讓我把那些金子又找家酒樓,給藏到一個房間的牆壁夾層中了嗎?”。

    張綺點頭,她垂下眸,慢慢說道︰“有了那一千兩金,我們也夠了……記著,金子的藏處,誰也不能說,蕭莫也不能”

    “我知道的。”

    阿綠看著她,流著淚問道︰“阿綺,你是要走了嗎?”。

    張綺微笑,“是啊,要走了。”她轉過頭看向外面白晃晃的日光,低聲道︰“說不定明年春暖花開日,我們已在陳地游治了。”

    她走到塌旁,拿起一份空白帛書,認真尋思了一會,寫了百來個字後,把剛才那婢女叫過來。把那帛書放在木盒中,重新封好,張綺遞給她,小聲說道︰“收好,我可能無法與蕭尚書見面了,你把這個交給他。”

    “是。”

    “務必不能讓人知道。”

    “姬放心。”

    那婢女放在廣袖中,悄悄退出了房間。

    蘭陵王回府時,已是傍晚,他一入府,便急急朝南院走來。一邊走,他一邊問道︰“阿綺可是知道了?”

    “是,張姬知道了。”

    正在前進可的蘭陵王腳步一頓,他回過頭看向方老,抿唇問道︰“她有什麼反應?”

    “閉門不出,直到現在還沒有用餐。”

    蘭陵王轉過頭去。

    他看著那樹木森森的院落,看了一會,他伸手按著胸口,苦笑著說道︰“也不知怎地,自做出這個決定後,我這心便總是鬧得慌。”

    “郡王?”

    “我想她會明白了,這幾個月中,她已不再任性了。走吧,去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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