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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林家成]南朝春色[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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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3-2 23:47:38
第160章 榮寵

    最後盯了那草草制成,極為簡陋普通的棺木一眼,一個黑甲衛一揮手,示意放行。

    蘇威的人不緊不緊地把棺木重新訂好,才從從容容地走出了西城門。

    今天出城的人很多,蘇威出了城門,也不過是排在隊列中間。跟著隊伍,不緊不慢走了一陣,見一直沒有追兵上前後,阿綠悄悄松了一口長氣。

    這時,前方出現了一條岔道。

    在蘇威地指揮下,隊伍駛向那條岔道。

    隨著岔道越來越多,同行的人越來越少,蘇威等人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二個時辰後,見四下再無他人,蘇威連忙把張綺抱出。同時令護衛們把棺木扔下山崖,一隊人朝著長安方向,縱馬急馳而去。

    蘇威對于這里的路況,似乎十分清楚。每每還沒有遇到盜匪,他就已經避了開來。避不過的,他會讓護衛排著隊伍開進,用對方的鮮血開路。

    直到這里,張綺才發現,眼前這個少年,竟是文武全才,那一手長劍使得優美而殘酷,殺人直似殺雞。

    如此,在一路急行之下,不到一個月,他們的眼前出現了長安城。

    望著漸漸出現在視野中的高大宏偉建築,張綺怔怔地發起呆來。好一會,她低聲道︰“我離開他了……”兩行清淚順著她的臉頰流下,張綺含著笑,更含著說不出的痛,又喃喃說道︰“我離開他了……我再也不要見他了”

    一旁的蘇威,怔怔地看著她,看了一會,他低聲道︰“蘭陵王已經懷疑了。”見張綺轉頭,錯愕地看著自己,蘇威道︰“剛收到飛鴿傳書,那些替我們散布流言的人,全被他抓了去,連同我們棄下的棺木,也被他們撈到了……阿綺,他不久就會追到長安來。”

    笑了笑,蘇威自信地說道︰“不過這里是周地,不是他說了算的齊國”而且,他一辦完事,馬上就會帶著張綺趕往陳地,蘭陵王就算前來,也只會落空。

    車隊駛入了長安城。

    望著四周熟悉又陌生的景色,張綺有點恍惚。

    過了一年多,她又來到長安了。

    去年時,她倚在蘭陵王身側,在他的庇護下肆意羞辱宇文護的一對兒女。

    再來時,她狼狽倉惶,卻依然是依附著男人。

    車隊駛入了長安城。

    饒是心思沉沉,張綺也發現了,蘇威比起前幾日,顯得特別的沉默。她朝他看了一眼,見他眉峰緊蹙,緊抿的唇間暗藏憂色,心下忖道︰他在擔心什麼?

    發現張綺在看自己,蘇威回過頭來朝她笑了笑,道︰“餓了吧?我們用餐去。”說罷,指揮著車隊停靠在一家酒樓前。

    酒樓很大,加入百多人還顯得空蕩,而且酒樓生意很好,不一會便坐了個十有八九。

    張綺不但化了妝,還戴了紗帽,她一邊安靜的用著餐,一邊聽著眾人的閑聊。

    說著說著,張綺旁邊的那一桌,一看衣冠便是朝中小吏的兩人,扯到了當朝大塚宰宇文護的頭上。

    “這一次,大塚宰有兩女被封為公主,那個新興公主,本是一個庶女,卻因聰慧而與嫡姐一道得封啊。”

    “新興公主我到見過,年歲雖小,卻舉止得體,文雅大度,有那些流傳百年的世家女風範。”

    “還是個美人呢。”

    “可惜早就許給了武功人蘇威。”

    “便宜蘇威那廝了。”

    “你知道什麼?那蘇威官宦世家,幼承家訓,為人穩重,先朝宇文泰便歡喜于他,不然的話,你以為他一個少年郎,怎能父親一過逝,便繼承了爵位官職?大塚宰看重他,也是因眾官對他交口稱贊,士林口口相傳之故。”說到這里,這個長相斯文的小吏,搖著頭嘆息不已,“有些人一生下來,便繼承了父輩的榮耀,飛黃騰達只有舉手之間,而我等苦苦鑽營一生也是無果。”

    自從那兩人提到新興公主後,蘇威便不停地悄悄看向張綺。

    張綺一直低著頭。

    她是有點出神。

    從蘇威口中,她只聽到了一些枝葉,她這還是第一次知道,蘇威的未婚妻,還是一個公主,也是第一次知道,蘇威小小年紀,竟然真得到了士林和眾官的交口稱贊。看來,在周地,蘇威的名聲與蕭莫當初在陳地時差相仿佛。

    他有著這麼高的起點,只要小小努力一把,便能升到高位吧?

    正在這時,她的手一暖,接著,張綺聽到蘇威擔憂的聲音傳來,“阿綺,別在意。”

    張綺低下頭來。

    旁邊的人還在議論著,這時蘇威已吃不下了。胡亂扒拉幾下,他便率先站起。當張綺等人用過餐後,他已在酒樓中定好了房間。

    把張綺事無巨細地安排好後,他揮退眾人,來到張綺的面前。

    緩緩跪蹲下,蘇威扶著她的雙膝,低聲說道︰“阿綺,便是她是公主,我也不會娶她……”

    說到這里,他毅然站起。

    見他提步離開,張綺終于喚道︰“阿威。”

    蘇威急急回頭看來。

    對上他,張綺輕軟地說道︰“不管如何,要留得性命在。”她這是要他不要硬抗了。

    聽到她的叮嚀,蘇威露出雪白的牙齒一笑,燦爛地說道︰“我會的。”他輕快地說道︰“我還要送阿綺前往陳地呢。”

    說罷,他掩門走出。

    蘇威剛走,阿綠便急急跑來。她朝四周看了一眼,問道︰“阿綺,蘇五郎呢?”

    張綺道︰“走了?”

    “怎麼就走了?”阿綠有點急,“我聽阿仄說,宇文護相當地看重蘇威,怕是不會放手,他會逼著蘇威娶他女兒的。”

    說到這里,阿綠瞪著張綺,“阿綺也真是的,怎麼讓他走呢。留著他,讓他先送我們回陳地多好?他那麼喜歡你,我們有他護著,在陳地的日子肯定很好過。”

    張綺抬起頭來。

    洗淨妝容的她,溫柔恍惚地看著阿綠,低低說道︰“阿綠。”

    “啥?”

    “如果不想男人恨你怨你,不想讓那份怨恨生生地抹殺了所有的愛戀和美好,那就永遠不要阻了男人的青雲之路”

    新興公主?好象有點記憶,她是個優秀的女子吧?傳說中,她的丈夫因她而興,便是後來宇文護倒了台,她的丈夫依然站得穩穩的。

    張綺閉上眼。

    前世時,她也是阻了那男人的青雲之路吧?因為窺探她的人太多,他不得不一一周旋,還頻頻得罪上司。如果沒有她,那男人何至于到得那時,還是五品?

    她曾以為是她的聰慧,幫助他解了很多難題,助得他步步高升。現在想來,卻是她的美貌,她的無子,令得他上下煎熬著。

    在這樣的亂世,那男人獻了她,一則可以保全她的性命,讓她得到富貴。畢竟,要是把她直接休離的話,不管給她多少錢財傍身,最終的後果只有一個,就是被豪強奪去,糟踐了事。可獻了她,不但保住了她,還可以讓他自己得到高升。站在男人的立場,他是考慮周全,對她仁盡義至的吧?

    張綺的話,阿綠卻是不懂。她瞪著張綺一會,轉眼又格格笑道︰“管他呢,反正蘇五郎那麼喜歡阿綺,他一定不會娶那個新興公主的。”

    蘇威這一去,一連三天都沒有回來。

    就在阿綠變得焦躁不安,把那一千兩黃金帶在身上寸步不離時。突然間,酒樓外面響起了一陣喧嘩聲。

    喧嘩聲中,隱隱有人喝道︰“兀那小二,可有一些塞外漢子和幾個婆娘居于你處?”

    張綺心下一驚,正待再聽,卻見賀之仄急急趕來。他大步沖到張綺身邊,快速地說道︰“宇文護發火了,要不是有人求情,他都把阿威殺了。現在阿威已被關起,外面的人是來抓你的。”解釋到這時,他把張綺一扯,“幸好阿威也想到了這一點。快跟我來。”

    張綺急急道︰“阿綠呢?”

    賀之仄一邊牽著張綺奔跑,一邊說道︰“是你不能輕易落入別的男人手中,阿綠自會沒事。”

    他牽著張綺來到酒樓的後面。不等張綺反應過來,已是把她一肩,退後幾步一個縱躍,踩著一塊石頭翻過了一人高的圍牆。

    賀之仄顯然對這里的地形相當熟悉,帶著張綺東拐西拐地穿行了大半個時辰後。兩人來到一處樹林濃密,碧波蕩漾的美麗所在。指著湖對面的一排木屋,賀之仄一邊放下張綺,一邊低聲道︰“阿綺,你到那木屋中去。記著,有人問起,你就說你姓李。”

    說罷,他急退幾步,只是幾個縱躍,便消失在張綺面前。

    張綺目送著賀之仄,還沒有反映過來,已是一連串的厲喝聲傳來,“何人到此?”

    喝聲中,只聽得嗖嗖嗖,轉眼間,從兩側跑出了十幾個護衛,他們手持長戟,把那森寒的戟尖指上了張綺的胸口。

    太突然了!

     這一系列的變故,實在突然,張綺還沒有反應過來,已是刀劍加身。

    她白著臉,不由向後退出一步。才退了一下,她的背心便是一陣劇痛,卻是一根戟尖刺痛了她。

    正在這時,一個優雅清朗的聲音傳來,“不過是個婦人,何必緊張?”

    腳步聲中,一個俊逸的,含威不露的華貴少年,穿著松散的雲袍,披著長發,緩步走來。

    眾護衛齊刷刷退去,轉眼間便讓出一條道來。

    華貴少年緩步走到張綺面前,然後,他伸出白皙修長的手,緩緩摘下了張綺的紗帽。

    隨著紗帽飄然落下,張綺絕美的面容,呈現在眾人眼前。

    瞬時,十幾柄指著張綺要害的戟尖,同時垂到了地上!

     少年凝視著她,好一會,他露出雪白的牙齒,溫柔一笑,問道︰“你是誰,好生面熟。”

    張綺呆呆地看了少年一會,低下頭來盈盈一福,小小聲地說道︰“妾姓李,無意闖入貴地,得罪了。”因被少年的氣場所震,她的聲音有點顫,越發顯得人嬌弱堪憐。

    告完罪後,張綺便向後退去。才退了一步,少年開口了,“既然來了,便一道進去聊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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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3-2 23:47:55
第161章 曾相識

    酒樓中。

    蘭陵王的房間,一直燈火通明著。隨著高長恭住下,這個酒樓幾乎成了另一個蘭陵王府了,不但護衛林立,還車水馬龍的。

    望了一眼站在前面的方老,蘭陵王一邊揉搓著干紅的眼楮,一邊說道︰“方老,我總覺得,今日的阿瑜不對勁。”

    方老一怔,道︰“不對勁?”

    “恩。”

    把白日回程時遇到鄭瑜的事說了一遍後,他蹙眉說道︰“她嚷得那般大聲,令得眾人圍觀,也不知是無心還是有意?剛剛聽到我說要和離時,她目眥欲裂。我知她會憤怒,可這一轉眼,她又變得溫文知禮了,這變化實是太快。便是那個婢女的接連追問也……”他苦笑道︰“怎麼有點似阿綺狡詐用計時?”

    說到這里,他決意不再多想,揮手命令道︰“通知王府的人,留意王妃的言行。”

    “是。”

    轉眼三天過去了。

    隨著時間流逝,蘭陵王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眉頭也越蹙越深。

    這一日,他接到飛鴿傳書後,臉色當場大變。當天晚上,他一直把自己關在房中,一個人不停地飲著酒。

    “叩叩叩”方老輕輕地敲著門,喚道︰“郡王。”

    好一會,蘭陵王嘶啞疲憊的聲音才傳來,“進來。”

    方老走了進去。

    他一眼便看到跪坐在地上,雙手緊緊捂著臉的蘭陵王,以及被他扔了一地的酒樽碎片。

    難道又喝醉了?

    方老連忙上前。

    他彎下腰,剛剛收拾了一半,便聽到蘭陵王說道︰“她逃走了。”

    方老一怔。

    這時,蘭陵王似哭似笑地低喚一聲,又道︰“她逃到周地去了……她身邊有高人護著,那人幫她逃走了。”

    方老暗嘆一聲,低聲說道︰“郡王,張姬逃走,總比她死了的好。”

    這話一出,似是入了蘭陵王的心,他漸漸安靜下來。

    看到他安靜了,方老松了一口氣。這陣子郡王越來越煩躁,越來越煩躁,他知道,郡王恨不得馬上找到張姬,馬上就把張姬摟在懷中,再也不放開。這般知道她還活著,卻眼睜睜看著她越離越遠,不但追之不及,他備受煎熬時,她還躺在別的男人懷中,與他人歡歡喜喜地笑著舞著。這種痛,不比之前聽聞死信時,好受多少。

    再說,長安與晉陽,相距雖然只有一千四百余里,可那畢竟是兩個國家。自家郡王便是再不管不顧,要去長安,也得三思而行。

    最關健的是,每耽擱一日,便多一分變化。也許下一日,張綺的行跡便徹底地脫離了郡王的掌握。便似郡王的生母那樣,他知道她還活著,可不管怎麼尋找,卻永遠也找不到

    世上最遠的距離,也許不是天人之隔,卻是知道你還在,卻離得越來越遠,直到無法觸及……

    #######################################

     被那個華貴英秀的少年請到木屋,張綺一路上心上心下的。

    與蘇威共處這麼久,她相信他暫時不會害她。

    可把自己引到這個男人的所在,蘇威是什麼意思?

    木屋中布置樸素簡單,房中擺著一副棋。

    “請坐。”華貴少年的一舉一動,都透著一種內斂的高貴,風度翩翩,讓人誠服。張綺低下頭,輕應一聲,在他的對面坐下。

    抬起頭,華貴少年靜靜地看著張綺,優雅問道︰“你說你姓李?”

    張綺低頭,“是。”

    少年低低一笑。

    他的笑聲清而亮,仿佛最上等的玉與玉相擊,透著一種中正平和的貴氣。

    他笑道︰“張氏,你忘記我們見過面了?”

    這話一出,張綺不由漲紅了臉,她絞著手喃喃說道︰“我……”

    不等她解釋,少年已淡而威嚴地說道︰“不必道歉,既然你想姓李,那就姓李吧。”

    張綺羞紅著臉,喃喃說道︰“是。”

    “看來你對我沒什麼印象,我介紹一下,本人姓宇文,名邕,又叫禰羅突。你叫我禰羅突吧。”

    “是。”

    “到了這里,不必如此拘謹。便當我是你的朋友吧。”

    “恩。”

    實是由不得張綺不拘謹,眼前這個人,她其實是知道的,上一次與蘭陵王來周時,她也記下了他的容顏。

    在張綺以前的記憶中,他可以說是她一生識得的,最為偉大的人物。

    那個在宇文護面前唯唯諾諾,膽小順從的他,從來都只是他的保護色。這個少年,差點建立了千秋功業。差點兒……

    不過張綺是個美人兒,還是罕見的那種,便是拘謹不安,卻也透出一種讓人憐憫的美。

    望著眼前這個舉手投足無處不風情的少女,想到一年多前與她相見時,少女雖然也美,卻不曾美得這般豐韻妖媚。

    宇文邕笑道︰“會下棋嗎?”。

    “會。”當然會。張綺不但會下棋,棋力還相當不錯。畢竟,這弈棋之道,講究的便是一個步步為營。張綺本是個聰慧有算計的人,又學了兩世,自然不是一個弱手。

    宇文邕把棋盤朝中間一推,道︰“執黑子還是執白子。”

    張綺輕軟地說道︰“妾願執黑子。”

    “執黑者先行,請——”

    “是。”

    隨著一粒粒黑子落入棋盤,宇文邕慢慢收起了那戲謔的笑容。

    宇文邕的棋力不凡,擅長于不動聲色中侵人地盤,沒有說讓張綺幾子,也只是他習慣性地尊敬對方,把任何人都看成勢均力敵的對手。

    可他沒有想到,眼前這個嬌嬌怯怯,絕色無雙的美人,還真是一個弈道高手。

    這一路來,他明殺暗殺,她卻總能從端倪中察覺到他的意圖,進而死死抵住。

    這棋下不到一半,宇文邕已興致大起,他挺直腰背,瞬也不瞬地盯著棋盤,已完全收起了輕忽之心。

    下到一半時,一個黑衣人走了進來。看到兩人酣戰正酐,便站在一側等侯起來。

    足過了二刻鐘,宇文邕才哈哈一笑,拂棋說道︰“你輸了”

    張綺是輸了,以三子之差輸給了他。

    只是她顯得有點不服氣,美少女的唇緊緊抿著,如畫的眉目間隱隱有香汗透出,暈紅的雙頰,因為懊惱而生氣勃勃。

    張綺沒有注意到房中的兩個男人的表情都有了變化。那黑衣人只看了一眼,便迅速低下頭,而宇文邕則是目光滯了一會,才含笑著移開了眼。

    張綺咬了會唇,突然脆生生地說道︰“再來。”

    “好,再來。”宇文邕也是許久沒有下得這麼痛快過。當下哈哈一笑,應允了。

    在兩人準備擺子時,那黑衣人上前一步,在宇文邕耳邊低語了幾句。

    張綺隔得如此近,自是聽得一清二楚,“齊主高演死時前後,因蘭陵王高長恭忙著娶婦,他的寵姬張氏不願屈居人下便自殘而死。日前,張姬得高人相助,脫離了蘭陵王高長恭和齊地蕭尚書布下的羅網。”

    那黑衣人面無表情地繼續說道︰“三日前,此女跟著功曹蘇五郎秘密來到長安,蘇威因前往宇文護,想與新興公主解去婚約,已被宇文護拘禁。此女被人送到此處。”

    宇文邕輕笑道︰“這蘇五郎有點意思,他是想勞動朕來保護他的心上人麼?”

    那黑衣人自然不會回答。

    而張綺,也是低眉斂目,安安靜靜地坐在那里,仿佛一朵芍藥花。

    宇文邕揮了揮手,示意那黑衣人退下後,向張綺問道︰“可要讓子?”

    你才比我強一點點。

    張綺立馬睜大了眼,她瞪了他一眼後,才想到眼前這人的身份,當下悶聲悶氣地說道︰“不要。”

    饒有興味地看著她的表情變化,宇文邕低低笑道︰“性子如此要強,怎能容忍主母欺壓?那高長恭,真是不知你啊。”

    聽宇文邕提到高長恭,張綺垂著眸,一抹恍惚傷心之色從她的臉上一閃而過。好一會,她才咬著唇回道︰“是,張氏阿綺的生死,由不得鄭妃那等人來決定便是要死,我也會死在自己手里“

    她說出這句話後,好一會都沒有聽到宇文邕的聲音,不由抬頭向他看來。

    宇文邕的表情有點恍惚。他怔怔地看著她身後,突然把棋盤一拂,站了起來。負著雙手走到窗邊,看著天邊的浮雲白日,宇文邕突然說道︰“好好一個便是要死,我也會死在自己手里”

    他轉過頭,目光炯炯地看著張綺,道︰“如此佳人,真是生平僅見。”確確實是平生僅見,他從來不知道,一個出身卑賤的美人,居然也有這樣的志氣,或者說,他從來不知道一個婦人,竟然也會有如同丈夫一般的自尊和傲氣的。

    得到他的誇張,張綺的臉都紅了,整個人激動起來。她沒法不激動,眼前這人,在她的記憶中,那可是萬民敬仰的存在。

    她紅著臉,嬌羞的,手足無措地站在那里,竟是一轉眼間,由一個慷慨激昂的巾幗變成了一個弱女子。

    宇文邕雙眼更亮了,他微笑道︰“既然蘇五郎把你送到這里,那你就住下吧。宇文護再是跋扈,我的身邊出現你這樣的絕色美人,他是不會阻攔的。”

    不但不會阻攔,還會求之不得吧?由來女色禍國,宇文護野心勃勃,自是巴不得皇上是個耽于享樂的無道之君。

    轉眼,宇文邕嘆道︰“常聽人說武功蘇郎,直到今日方知其才啊。”

    如張綺這樣的絕色美人,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一塊能夠令得男人獸性大發的香肉。稍有不慎,便是落入虎狼窩,再無自由日。那蘇威在自身危急之時,把她送到自己身邊,一來,顯出他消息靈通,知道自己的所在,二來,他是料定了這婦人的性格,知道她會投自己的緣。三來,他也算明了自己的品性,料定自己不會如那些色中餓狼一樣把這個性格倔強剛烈的美人糟踐了事四來,他更清楚宇文護的心里,知道宇文護巴不得自己沉迷女色。

    小小一著棋,不但護住了心上人,還討好了自己,更讓自己看到了他的才能。

    蘇威蘇五郎,果然不凡。

    宇文邕凝視了神情中,透著明悟的張綺一眼,提步走來,“不是要下棋嗎?再與朕大戰十個回合”

    “是,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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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3-2 23:48:12
第162章 執

    鄴城。

    蘭陵王府,鄭瑜正在宴請秋公主和李映等好友。

    隨著春日漸深,柳樹,桃梨樹結出了小小的芽苞兒,春風吹來,天空中遍著一種綿軟的濕潤和清新。

    令婢女們擺好一碟碟的糕點小吃,憔悴得與以前判若兩人的鄭瑜微笑道︰“嘗嘗,這些都是好東西,是我新找來的南地廚子做的。”

    提到南地兩個字時,她的聲音中有點刺意。

    秋公主擔心地看著她,輕聲道︰“阿瑜,你也坐下來吃點吧。”一側的李映也在環顧著四周,她打量著這院落的每一個角落,說道︰“以往每次在這地方見到那張氏,她總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仿佛她真成了長恭的正妻哎,可恨她逃得太遠,都不能揪著來給我們見禮。”

    她旁邊的秋公主卻還在叫道︰“阿瑜,坐下來吧。”見她不肯,她上前一步把鄭瑜按在塌上。連按了幾下,鄭瑜還是一動不動。秋公主不由有點惱了,她怒道︰“是你自己偏要嫁的高長恭與那賤婢在一起的樣子你又不是沒有看到?是個女人都會心冷,偏你不知死活要跳進來”

    罵著罵著,秋公主對上鄭瑜的淚眼,聲音不由一噎。

    她無力地坐到在塌上,好半天才氣道︰“好吧,我說,你特意叫我們來,總不是看你強顏歡笑的吧?”

    鄭瑜放下手中的東西,走上兩步,朝著秋公主盈盈一福。

    秋公主一駭,連忙問道︰“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

    鄭瑜卻依然蹲福著,她看著秋公主,清聲說道︰“阿秋,我想向太後請旨,允我與郡王出使周地。”

    “什麼?”

    這一下驚住的不止是秋公主,便是李映也呆了。

    鄭瑜清聲說道︰“長恭成日想著前往周地,我要幫他這個忙。”

    揮了揮手,示意眾婢全部退下後,秋公主壓低聲音叫道︰“你瘋了?”

    這時,一側的李映突然拍手道︰“好主意”

    對上糊里糊涂的秋公主,李映笑道︰“還是阿瑜聰明。阿秋,你想想,如其讓那個賤女人在外面逍遙快活,讓高長恭一直這樣念著她,一直不肯回到這府中來。還不如堂而皇之的,盛大其事的把她接回來。堂堂嫡妻都放下架子去迎回一個姬妾,便是最惡毒之人,也會贊賞肯定阿瑜吧?而她回來了,是讓她無疾而終,還是一日一日磨去她的美貌和光華,那還不是阿瑜說得算麼?”

    李映繼續笑吟吟地說道︰“如果到時,那賤女人怎麼也不肯回來,那我家阿瑜也是做得仁至義盡了,他高長恭還想和離,光是唾沫星子都可以淹死他”

    秋公主一聽完,馬上嘻嘻笑道︰“還是我家阿瑜最聰明了。”

    鄭瑜卻是勉強一笑,似是有點心不在焉。

    見狀,秋公主叫道︰“阿瑜,我呆會就與你一道去見母後……咦,你怎麼還是不開心?”

    鄭瑜抬起頭來。

    對上滿臉笑意的兩位好友,她咬著唇,好一會才低低地說道︰“不知為什麼,我,我這近不管做什麼,都有點心虛。”

    說著說著,她的眼淚又出來了,鄭瑜抽噎道︰“阿秋,我好害怕……我怕不管我怎麼折騰,怎麼用功夫,怎麼令得天下人都喜歡我,都是白費功夫。他的心不在了,一丁點也不在,我捂不暖一塊石頭啊。”

    掏出手帕拭著淚,她繼續哽咽道︰“長恭那人,我自小就知道。他其實最放不開了,念一個人,便一直念,喜歡一個人,便是一世。以前,他念著我與他一道長大的情誼,念著我對她的溫柔厚道,不管有多少貴女想與他結親,他連見也不見便退了,他只念著我才是好的。現在也是,他愛上了那個妖婦,便一直愛著,再也忘不了放不下。不管我做多少,不管我是好是壞,他都看不到聽不見了。而且,他性子又倔,一旦認定便九頭牛也拉不回來。我怕,我怕弄巧成拙”

    她第一次感覺到,男女情事,或許與爭寵不一樣,爭寵是誰都沒有情,不過是彼此憑手段多博一些男人的憐惜或者物質的賞賜。可男女情事就不是了,喜歡與否,它發乎內心,不是有了手段和心計就能得到。如果那個男人不愛,那麼不管你怎麼樣,他就是不會愛。

    秋公主被她說得頭都暈了,等鄭瑜的聲音停下後,她愣愣地說道︰“那怎麼辦?不去請旨了?”

    鄭瑜掏出手帕把淚水抹干,搖頭道︰“不,還是要去。去了,我才可能贏,不去,我就輸定了。”說到這里時,她的聲音中,隱隱透著陰狠!

     當天下午,鄭瑜向太後請旨,說是要與蘭陵王一道出使周地的消息,便傳到了蘭陵王的耳中。

    見蘭陵王盯著自己,方老說道︰“太後說了,新帝繼位,自當受天下賀。本來另有佳使,既然你執意于此,便允了。”

    方老小心地看著蘭陵王,低聲道︰“太後已經允了,說是王妃與你一道出使周地。”

    蘭陵王尋思一會,卻是抬頭說道︰“我令人留意王妃的一舉一動,怎地到現在還沒有只字片語傳來?方老,通令下去,讓他們用心些。”

    方老怔道︰“郡王你這是?”

    蘭陵王厭煩地揮了揮手,道︰“這次出使,她請不請旨,我都能參與其中,她臨時插上一腳,我不喜歡,阿綺見到她也不會喜歡。”

    但事已至此,蘭陵王蹙著眉轉了一圈後,便說道︰“罷了罷了,她的事到時再說吧。先見到阿綺再說。”

    轉眼間,出使的日子到了。

    眼看著柳枝抽了條,眼看著天地染上新綠,鄭瑜那顆患得患失的心,也平靜下來了。

    她開始期待蘭陵王。

    她想,他們是夫妻,這奉令出使,上面的人也會安排他們住在一起吧?

    在她的苦苦期待中,直到隊伍出發,她也沒有看到蘭陵王的身影。

    當使隊出了城門,走上了官道,實在望眼欲穿的鄭瑜,終于找到了此行的正使,含羞帶怯地問道︰“我家郡王呢?”

    那正使是個長者,聞言和藹地說道︰“郡王說道多匪徒,他已帶人先行一步,去掃清匪徒,為使隊開路了。”

    什麼掃清匪徒?他分明是想早一點見到那個賤人!

     好不容易有了相處的機會,她都做了很多準備的,連藥物都備了最最好的,可沒有想到,還是連他的人都見不到!

     鄭瑜本已顛得七暈八素,嘔吐不已,這麼一氣,頓時病倒了。奈何她是得了太後旨意出行的,再難受也不能就此打道回府。在把她寄放在路旁村戶,靜等太後允許再行歸府的要求,被鄭瑜自己拒絕後,隊伍只得繼續前行。而鄭瑜,這一路不得不嘗盡勞頓奔波,病困交加的痛苦。

    ###########################################

     自那一日後,張綺便在木屋中住下來了。

    彼時,朝中諸事,宇文邕都交給了宇文護,他則一天到晚游獵下棋釣魚,玩得不亦樂乎。

    張綺過來後,宇文護也來過一次。他一眼便認出了這個張姬便是齊國高長恭寵愛過的那個。同時,他也知道狐惑了他的愛婿的,也是眼前這個少女。

    見張綺年紀雖小,卻儀態萬方,舉手投足間風情十足,既有少女的純透,又有婦人的妖媚,更兼皮膚嫩得像掐得出水來,一看就是個精通床第之術的。當下宇文護朝著小皇帝呵呵一笑,道︰“好一個絕色美人兒,陛下有福啊。”

    表情中,竟是對張綺能與宇文邕在一起,極為滿意的樣子。

    宇文邕見自己尊敬的大塚宰也喜歡她,當下又是歡喜,又有著少年人說不出的忸怩羞澀。宇文護見狀,又取笑了他幾句後,這才離開。在走之前,他指著張綺說道︰“好好保護張姬……”

    這個張姬兩字才出,宇文邕便叫道︰“大塚宰錯了,她姓李,乃是李姬。”

    “好好,姓李好,姓李好。”宇文護也不問張姬怎麼成了李姬了,徑自大笑著離去。

    坐在木屋中,看著少年英偉的宇文邕,在宇文護面前小心逢迎,張綺暗暗嘆道︰這個世道,便是皇帝,也多不自在。

    她隱約記得,宇文邕這樣的日子,還有很久很久。

    想到這里,張綺搖了搖頭︰這些與她何干?她只知道,如今在宇文邕的庇護下,她的日子少有的清閑而自在。

    她站了起來,從一側提著一只水壺,飄然轉向後方的花園中,開始給群花澆起水來。

    陽光照耀下,她絕美的五官散發著淡淡的瑩光,靜謐,悠遠。

    看著看著,宇文邕突然說道︰“高長恭對你如何?僅僅是因為不想被主母壓制,你才想逃麼?”

    相處也有幾日了,他這是第一次問起她的私事。

    張綺一愕,她停下動作,輕軟地說道︰“他對我很好,很寵我,憐我……有一次我小病了一場,他守在我塌前整晚沒睡,給我哺藥倒茶,無微而不至。”宇文邕注意到,她用的是一個“哺”字。

    張綺回眸,她靜靜的,如幽谷百合地看著宇文邕,說道︰“我之所以要逃,是因為我喜歡他了……喜歡一個人而不能獨佔,喜歡一個人卻要看著自己不屑的對手成為他的正妻,他願意給你做任何事,唯獨不願意給你尊重和地位,這感覺讓我生不如死,所以我逃了。”

    張綺說到這里,宇文邕蹙了蹙眉。

    見到他隱隱有著不悅,張綺回過頭來,她微笑著,繼續拎起水壺澆起花來。

    這些話,她其實早就想說出來……她不能讓宇文邕對她動心。而唯一能制止這個驕傲,內斂又有著強大內心的男人的便是,她這些不容于世的觀念。

    像他那樣的男人,怎麼能容忍自己中意的婦人,不中意不喜歡自己?可如自己這樣的性情,一旦喜歡便要獨佔,一旦喜歡,便不管不顧地索要正妻的地位和尊榮。明明男人憐惜寵溺至斯,她還恃寵而驕,這樣的婦人,他又怎麼消受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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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許我恃寵而驕

    宇文邕是一個極為自律,極其能忍的人,他不好色,也不好奢華。對他來說,與宇文護的關系處理不好,說不定什麼時候便被宇文護像殺他兩位兄長一樣,取了他的性命去。所以,對現在的他來說,美人什麼的,遠沒有性命重要。

    聽到張綺的話後,他笑了笑。轉身離去。

    接下來的日子,兩人依然相安無事。宇文邕一天到晚呆在木屋子里,每次想翻看一些親信悄悄送來的隱密奏折時,他便把張綺喊過來。讓她坐在一側,或彈琴或歌舞,而他自己,便在她地掩護下專心致意地翻看公文,暗中指評歷史人物的成敗。偶爾激動時,他也會與張綺說幾句,張綺一直都是安靜地聽著。

    在這種悠然的日子里,一晃眼間,二月份到了。

    春風二月,天地繁華似錦。

    看著身邊靜靜刺繡著的張綺,宇文邕突然笑道︰“李姬甚得我心,可想要賞?”

    “賞?”

    張綺回眸看來。

    她對上宇文邕笑意盈盈的眼,明白過來,定是自己這陣子的作為,讓他感到十分舒心,因此有此一說。

    當下,張綺歪著頭尋思起來。

    想來想去,她嬌柔說道︰“陛下什麼都賞我麼?”

    宇文邕哈哈一笑,道︰“說吧,你想要什麼。”

    張綺眨了眨眼,悠然說道︰“我啊,我要恃寵而驕”

    宇文邕先是一怔,轉眼他又放聲大笑起來。一邊笑,他一邊拊掌道︰“好,就許你恃寵而驕”

    宇文護有很多缺點,他不識大體,委任非人而久專權柄,還素無戎略。可他也有一個優點,那就是性子寬和。

    也就是說,他其實不是一個斤斤計較的人,更不是一個動則生怒,生性多疑的人,他只是太喜歡抓權了。

    很多時候,宇文邕在他面前小心了又小心,也不過是防著那些小人在他面前吹風,說自己不甘心大權旁落,又做了某某事。

    這樣一個人,容忍一個恃寵而驕的無知婦人,還是能夠的。

    何況,無能昏庸的小皇帝旁邊,有個恃寵而驕的美人,豈不是更符合一個正常的皇帝身份?她只要控制好這個度,不說自己,便是宇文護也是求之不得的。而宇文護踏實了,也意味著他自己的性命有了保障。

    畢竟,宇文護也想抹去史書上寫他“三年屠三龍”的惡評,也想讓世人知道他是寬和的,想讓人覺得,他對現在這個小皇帝,是恭敬又忍讓的。

    想到這里,宇文邕側頭贊許地看向張綺,不由想道︰她難道也是想通了這些關節,以此報答我?

    真是個聰慧又貼心的婦人!

     感覺到宇文邕的愉悅,張綺也是愉悅的。她看著天邊的朝陽彩霞,靜靜想道︰這樣一來,我做很多事就方便多了。至不濟,我也可像個人一樣,像許多的貴女一樣,堂堂正正地活一回!

     就在張綺浮想連翩時,聽到宇文邕說道︰“走吧。”

    張綺詫異地抬頭看去。

    宇文邕笑道︰“你不是想恃寵而驕嗎?老與朕呆在這小木屋子里,哪有什麼寵?走,我們到皇宮去。”

    “恩。”

    周國的皇宮,繼續自西魏。宏偉于勝過北齊,華麗處卻有不及。

    看到皇帝攜美人而來,絡繹走在白玉階上的眾臣都是一怔。他們齊刷刷低頭行禮,喚道︰“見過陛下。”

    “免了免了。”

    宇文邕漫不經心地揮了揮手。

    看著走在宇文邕身後,衣飾華貴,美麗不可方物的張綺,眾臣只匆匆一瞟,哪敢直視?

    就在這時,一個大臣偷眼瞅到,在經過一處台階時,年輕的皇帝伸出手,溫柔地把那美人扶了扶而那美人則抬起頭來,愛嬌地朝著年輕的皇帝一笑。那雙依雙偎的兩個人,瞬時,讓那大臣傻了眼。

    當陛下的身影離去後,那大臣走向一側的太監,小聲問道︰“這位娘娘是誰?”

    那太監對上四周眾位大臣投來的目光,怔忡地說道︰“奴亦不知,奴只知道,不久前她突然出現在陛下的木屋里,這陣子與陛下一直形影不離。”

    對于這個答案,眾臣也是滿意的,他們一邊離去,一邊低聲商議起來。

    說著說著,一個大臣突然道︰“這位娘娘,似有點面熟。”

    沉默中,另一個大臣點頭道︰“確實面熟。”

    這兩人一開口,別的大臣心下更有熟了。

    當天下午不到,關于張綺的一切資料,便擺到了周國文武眾臣面前。對著這個得到了大塚宰肯定的陛下新得美人,眾臣開始琢磨著,要怎麼向她表示親近。

    如今,陛下還沒有及冠,沒有冊立皇後,後宮之中,眾女等于虛設。這個原屬于齊地蘭陵王的寵姬這麼橫空出世,對于有意把女兒嫁入宮中的眾臣來說,不是好消息。不過,也壞不到哪里去。

    畢竟,陛下還只是被大塚宰架空了的陛下。把自家女兒嫁入宮中,一個不安,說不定就成了大塚宰的眼中釘。

    接著,眾臣得到消息,陛下回到宮中的第一天,便下了聖旨,先得封新得的美人李氏為賢妃,然後一連賞了三四十樣黃金珍玩,綾羅綢緞給賢妃。

    他們更得到消息,說陛下自得了這個美人後,便朝夕不離,連以往最喜歡讀的書也放到一邊了。更重要的是,有一次內侍隱隱聽得李妃要求,說要陛下立她為後,而陛下居然沒有駁斥,反而溫柔地哄著。

    得知這一消息後,眾臣紛紛令夫人入宮,奉上珍貴的禮物以示討好,那李姬倒也來者不拒。連親近宇文護的眾臣,也像得了默許一樣,通過夫人上送珍玩寶石,討好陛下新納的這位李娘娘。

    這位陛下的新寵李妃不但愛財,還頗喜歡藥草,頻頻召見太醫詢問相關情況。眾人略略打聽,得知都是一些養顏美容的藥草後,便一笑了之。

    張綺確實是在求藥草,不過她求的不是養顏美容的藥草,而是易容之藥。讓她失望的是,在她的旁敲側擊下,好一些太醫都只是說,這世上,本無易容之藥,有的那些,不過是改變一些膚色的草藥罷了。而且大多數草藥都有嚴重的副作用。

    張綺失望之下,只能通過太醫院多弄一些在北朔洲時,蕭莫派的那個婦人給她易容時,那種令皮膚發黑的藥末。也不知是不是蕭莫防著她,還是說那藥末在那婦人手頭也只有這麼多。她偷的那些,用了兩次後便沒有了,到了長安城又買不到,直到通過這些太醫才弄來了一些。

    事實上,便是那藥末,也十分不理想,因為它遇不得水,哪怕是掉下幾滴雨水,妝也會馬上糊掉,不堪敷用。

    ################################

     望著漸漸出現在視野中的高大城牆,一行人勒停了奔馬。

    一護衛看向前方怔怔出神的頭兒,策馬上前,問道︰“郡王,要不要等大伙到齊了再一起進城?”

    一襲玄衣,俊美絕倫的五官因憔悴更顯骨骼清奇的蘭陵王搖了搖頭。他啞聲說道︰“全部換裳,撤去標志馬上進城。”

    “是。”

    略略停頓後,隊伍再次起程,二三十號人,混在奔涌的人流中,進入了長安。

    見自家郡王一直心事重重,眾護衛便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跟在他的身後。

    走了一會,蘭陵王壓了壓頭上的斗笠,道︰“去找一家酒樓安頓下來。”

    “是。”

    酒樓不一會就找到了,在護衛地帶領下,蘭陵王步上了閣樓。

    一行人長途跋涉,現在是又累又餓,在護衛們的催促下,不一會,三桌酒菜便擺上了席。

    望著眼前豐盛的美食,蘭陵王用筷子拔弄幾下,味同嚼蠟地吃了起來。

    吃得半飽後,他揮手召來小二,丟出一小碇金子,問道︰“這陣長安城有什麼新鮮事,說來聽聽?”

    憑空得到這麼一塊金子,那小二喜得聲音都顫了,“好 客官您別說,這陣子新鮮事還多著呢。第一樁啊,大塚宰家的二個女兒封了公主。”

    那小二頓了頓,見蘭陵王一副傾耳的模樣,又說道︰“是了,還有一件大喜事,我們陛下新得一位李娘娘。那個寵啊,簡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放在手里怕掉了。客官你不知道,我們陛下一直不好女色的。不過話說回來,那李娘娘真是美啊,嘖嘖,太美了。”

    聽到這里,旁邊一個護衛冷不丁地問了句,“你見過?”

    那小二一怔,頗有點不好意思地嘿嘿笑道︰“小人也是聽別人說的。”

    “好了。”蘭陵王打斷他,直接問道︰“你可聽過蘇威這個名字?”

    “蘇威?”那小二尋思了一會,搖頭道︰“沒聽過。”

    那個護衛在一側補充道︰“聽說是定了大塚宰家女兒的。”

    那小二尋思一陣,皺眉搖頭,“真沒聽過。”

    “好了,下去吧。”

    打發掉那小二後,那護衛朝著蘭陵王小聲說道︰“郡王,會不會沒有到長安來?”

    “不可能。”另一個護衛插口道︰“根據這一路打聽到的消息,分明是到了長安的。”轉眼,這護衛又說道︰“蘇威是世家之人,這種人的事,問小二是沒用的。郡王,要不要小人?”

    蘭陵王點了點頭,低聲命令道︰“今晚上,到宇文護府中擄一人問問便是。”

    “是。”

    蘭陵王這時已吃不下了,他放下筷子,負手走下,憑著欄桿,望著下面的車水馬龍,很久很久,都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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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長安會

    夜深了。

    幾個護衛跳入房中,向蘭陵王一禮,喘著氣說道︰“郡王,蘇威被宇文護關起來了。說是要退婚,宇文護大為惱火,要不是那新興公主求情,只怕都把他殺了。”

    幽幽燭光下,蘭陵王俊美的臉若明若暗,他低聲問道︰“那蘇威帶來的人呢?”

    那護衛搖了搖頭,道︰“我們連拷問了幾個,都說不知。聽來是沒有落到宇文護手中。”

    蘭陵王拿起一根金釵,慢慢地挑拔著燭心。若是張綺在此,一定識得,這金釵便是她用來插在虎口處,向眾人顯示她自身的毒辣的那根釵子。

    隨著他的挑拔,蠟燭光嗖地一下亮了許多。

    垂著眸,蘭陵王啞聲道︰“知道了,旅途勞累,都去休息吧。”

    幾個護衛抬起頭來,恰好這時,一陣風呼呼而來,撞開了房門後,吹得燭光猛然一暗,同時,也把蘭陵王散亂在額側的長發拂起,擋住了他的眼。

    明明他一動不動,明明燭光明亮,可幾人卻由衷的,感覺到一種亙古的寂寞。仿佛眼前這個人,從來便這麼孤獨著,沒有伙伴,沒有親人……

    卻偏偏,還活著!

     這個情景,叫他們怎麼離開?

    就在眾護衛低下頭去時,蘭陵王低啞的聲音傳來,“去休息吧,我一個人靜一靜。”

    他這陣子,經常一個人靜一靜的。還靜得不夠多麼?

    眾護衛唇動了動,最後還是應了一句“是,”緩緩退下。當他們關上房門時,一聲低嘆幽幽傳來,在這黑暗中,恁地讓人心酸。

    在蘭陵王忙著打聽張綺的下落時,齊國的使者隊伍,浩浩蕩蕩的進城了。

    得知齊使到來的消息時,張綺正在為宇文邕奏琴。

    春風吹拂下,宇文邕躺在塌上,雙眼似開似合,靜靜聆聽著悠然而來的琴聲。

    張綺的琴,少了幾分匠師的刻意,多了幾分滄桑和飄搖。明明空靈,卻飄搖如斯,如那三月的桃花,很美,卻給人一種無法自主的落寞。

    宇文邕喜歡聽這種琴音,它仿佛在時刻地提醒著他,仿佛在警告著他,要他注意自己的言行,要他謹慎了再謹慎。

    聽了一陣,宇文邕睜開眼來。

    他便這般躺在塌上,仰頭看著五步開外的張綺。

    張綺墨發如泄,幾垂至塌上,這般垂眸專注地奏著琴時,這個婦人的臉上,看不到妖氣,有的只有一種少女般的純淨。

    才相處這麼幾日,他竟有了一種錯覺,仿佛,他與眼前這個婦人,實是同一類人。

    就在這時,她雙手一拂,琴聲漸漸止息。而同時,一個腳步聲傳來。

    轉眼,一個大臣走到宇文邕身側,朗聲說道︰“稟陛下,齊使進城了。”

    “知道了,下去吧。”

    “陛下,大塚宰說了,明晚將為齊使接風洗塵。”頓了頓,那大臣繼續說道︰“宇文成宇文郎君也說,時隔經年,終于見到蘭陵王,要好生招待才是。”

    這話,是路中遇到宇文成時,被他強行要求說出來的。當時宇文成那古怪的表情,這個大臣還歷歷在目。

    因此,說出這話後,這大臣抬起頭來,朝靜坐在一側,雙手按在琴弦上的張綺看了一眼。不過才看一眼,他便被這個鮮艷得如最美的春花一樣的婦人給閃了眼,害怕失態,他連忙低下頭來。

    蘭陵王?

    宇文邕微笑道︰“便由大塚宰安排。”他知道宇文成那話是什麼意思,當下又說道︰“明晚,朕會攜愛妃一道赴宴。退下吧。”

    “是。”

    那個大臣一退,四下安靜了下來。

    張綺把琴放在一側,提步走到宇文邕面前,她朝著他盈盈一福,輕軟地說道︰“陛下,今日春和日麗,請允許妾身上街游玩一二。”

    在這個時候,提出這種要求?

    宇文邕定定地看著她,“去干什麼?”

    張綺抬起頭來。

    春光下,她眸如秋波,蕩漾著些許漣漪。“妾想會會蘭陵王。”眼前這個婦人,也不知是怎麼想的,在他面前,一直非常坦誠,簡直把他當成一個普通的朋友。有時候,宇文邕都懷疑,她是不是十分了解自己,所以這麼放得開,一點也不似別的婦人那般,不是做作便是緊張,要麼便是媚好逢迎?

    “哦?”

    宇文邕坐直了身子,問道︰“為什麼?”

    張綺垂眸,隨著她的動作,那長長的睫毛,在浮日陽光下,撲閃著如蝴蝶般脆弱的陰影,“妾在齊國時,高長恭寵之溺之,他此次前來,也是為了妾……他乃堂堂丈夫,妾不能讓他在大庭廣眾之下失態。”

    原來是怕高長恭出丑啊。

    不知為什麼,宇文邕突然羨慕起那個美貌著稱的蘭陵王來。眼前這個婦人,外表看似柔弱,心卻如鐵石一般。那蘭陵王能讓她上心,真是難能。

    他沒有回答。

    宇文邕這人,威儀內斂,骨子里自有一種逼人的貴氣。他不說話,一時之間,連空氣也是凝滯的。

    不知不覺中,張綺低下了頭,因為不安,她的唇在顫抖。

    直視著她,宇文邕突然哈哈一笑,道︰“也罷,那你出宮吧。”

    張綺大松了一口氣,朝他一福,“謝陛下。”

    張綺剛剛轉身,宇文邕突然喚道︰“愛妃。”

    張綺回過頭來。

    宇文邕頭也不回,淡淡說道︰“別失了威儀。”

    張綺垂眸,福了福後說道︰“不敢”

    說罷,她緩緩退下。

    ############################################

     在使館住下後,鄭瑜便拉著一個小使臣,問道︰“郡王呢?”

    “回王妃,郡王不曾在使館入住。”

    鄭瑜冷著臉,“帶我去見他。”

    “是。”

    鄭瑜這是第一次到達長安,打量著這個高大巍然的城池,鄭瑜扁了扁嘴,道︰“差鄴都多矣,連晉陽也不如。

    若論華麗,長安是比那兩城有所不如,可長安地勢極為險要,城池巍然,城中所有的建築物,都透著一種大氣,這卻是鄴城和晉陽有所不如的地方。

    那使臣在心里暗暗忖道︰真是婦人之言。

    他也沒有說什麼,便上了馬車。

    鄭瑜也沒有注意到他的表情變化,自顧自地上了馬車後,又四下打量起來。

    她是一個女人,打量的重點自然而然的,便落到了長安的貴女身上。把她們從排場到著衣婢僕,細細打量了又打量著。

    與此同時,長安人對上這個來自齊國的貴婦,也十分好奇地打量而來,時不時的,還有人指著她說說笑笑。

    就在鄭瑜有點慍惱時,聽得一個少年指著她說道︰“噫,這齊地貴婦,倒也是個美人。”

    沒有女人不喜歡聽到贊美的,更何況,鄭瑜這一路上顛覆勞頓,要不是她體質本來就好,差點一病不起。現在的她,正是最不自信時,聽到這少年的話,不由的心花怒放。

    那少年的旁邊,還有另外幾個少年,聽到同伙的評語,那些少年都向鄭瑜打量而來。

    才看了一眼,他們便不置可否地轉過頭去。

    就在這時,前方一陣騷動。

    鄭瑜看到,那幾個少年同時歡呼一聲,隨著人流向前涌去。

    發生了什麼事?

    鄭瑜大為好奇,她連忙令馭夫加快馬車,可她趕來時,只看到一輛華貴的馬車,還有十數個宮婢籌擁而去的身影。

    鄭瑜正自好奇中,聽得剛才贊她美貌的少年嘆道︰“李妃之美,果然無人能及啊比起她,別的美人,真真是糞土了。”

    另一個少年說道︰“美倒是其次,聽說陛下對她十分愛寵,連大塚宰也對她尊敬有加呢。不知道陛下及冠後,會不會封她為後?”

    “也許呢,陛下後宮空虛,說不定真會封李妃為後。”

    聽到這里,鄭瑜抬起頭來,她目送著那浩浩蕩蕩遠去的隊伍,暗暗想道︰原來是周國皇帝的寵妃,將來要做皇後的。不知是哪里人,生得怎樣個美貌法?

    她一個客人,聽到四周潮涌般的贊美聲,心底下,不由對這個李娘娘又是好奇,又有些微的羨慕。

    正在她胡思亂想時,眼楮一轉,看到了一個熟悉的玄衣身影。彼時,人流如海,只是那個挺拔的身影太過卓然,宛如鶴立雞君,自然而然便成了人群的焦點。

    看到他,鄭瑜連忙朝馭夫叫道︰“快,上前上前。”

    “是。”

    這時,那使臣也看到了蘭陵王了,當下也催著馬車,跟在了鄭瑜身後。

    在這人流中,馬車走起來極為不便,追了一陣,不但沒有靠近,反而越來越遠了。

    鄭瑜一急,不由再三催促,那馭夫也急得滿頭大汗,終于,在一陣胡亂沖行後,終于看到了被一個白臉無須的漢子截住的蘭陵王。

    “夫君”

    鄭瑜提起嗓子喚了這一句,站在離她不過十步處的蘭陵王,動也沒有動一下。

    見四周有人向自己看來,鄭瑜一咬唇,又喚道︰“郡王?”

    越來越近的那個人,依然是沒有聽到。

    鄭瑜抿著唇,終于喚道︰“高長恭。”

    這個稱呼一出,蘭陵王終于回過頭來。

    一見鄭瑜,他微微蹙了蹙眉,表情隱隱有著不耐。

    鄭瑜優雅地走下馬車,來到蘭陵王身邊,福了福,有點委屈地小聲說道︰“長恭,我找到好一會了。”聲音柔而低弱。

    蘭陵王還沒有回答,那個白臉無須的漢子已尖著嗓子說道︰“蘭陵郡王,請吧,我家主子正侯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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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相見

    鄭瑜一怔,正準備詢問時,蘭陵王已衣袖一甩,跟在那白臉無須的漢子身後,朝前走去。

    鄭瑜愣了愣,還是提步跟上。她看著那個漢子走路的姿勢,暗暗奇道︰不對,這個是太監他是宮里的公公!

     能被一個公公叫做主子的,不是皇帝就是皇妃。鄭瑜睜大了眼,突然對就要相見的人,無比好奇起來。

    那太監帶著兩人來到一處酒樓之下,轉身朝著蘭陵王說道︰“蘭陵郡王,我家主人便在上面,請吧。”

    蘭陵王盯了他一眼,提步上前,看到蘭陵王動了,鄭瑜也提了步。

    那太監正要阻攔,鄭瑜已優雅說道︰“妾乃蘭陵王妃。”

    那太監一怔,他狐疑地盯著鄭瑜,一時之間,有點不知如何是好。鄭瑜卻是不理,提步越過他,朝前走去。

    不一會,鄭瑜便來到樓梯口。

    她一眼便看到了蘭陵王,他正僵硬的,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

    鄭瑜蹙了蹙眉,加快步伐,來到了他的身邊。

    她抬起頭來。

    這一抬頭,鄭瑜腳步也是一僵,她瞪大雙眼,因為震驚過度,咽中都發出荷荷的痰鳴聲!

     她的眼前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麼那麼的熟悉,熟悉得曾經刻了她的骨,入了她的魂,滲透在她日日夜夜思緒中的一個身影!

     便是這一路上,她都在想著她,都在想著,等見了面,要如何笑,如何開口,如何讓她退無可退,如何讓她一步一步地按自己的計劃行進!

     她算好了一切,唯一沒有算好的是,她已不是她了!

     是的,她已不是她了!

     眼前那個姿態華貴妖艷,如天上那輪明月,盈盈顧盼間,仿佛眾生都螻蟻的絕色美人,這個做宮妃打扮,身周身後佝身站著數十護衛和太監宮女,氣派非凡,讓任何貴女看了,都不敢不行禮的美人,她是張氏阿綺!

     她居然是張綺!

     原來,那個周帝新得的寵妃,那個在周帝繼位後可能會被封為皇後的“李淑妃”,就是張氏阿綺!

     也許是不敢置信,也許是驚駭太過,鄭瑜呆若木雞中,一邊咽中  直響,一邊竟是直直地朝張綺走近。

    便是無意識中,鄭瑜也是直著腰身,努力如往常一樣,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貴女樣子。

    行進中,她伸出了手,她要掐一掐眼前這個人,要站在與她同樣的位置,如以往一樣,高高在上的把她看個清楚明白。

    看到她步步逼近,幾十個太監宮女同時喝道︰“大膽——”

    身為宮中內侍,這一聲喝,可謂是他們最為擅長的。整齊,冷漠,高高在上,威嚴畢露,直如雷霆萬鈞在震得鄭瑜耳膜嗡嗡作響,不由自主地被這皇家威嚴逼得踉蹌一退後,又是幾個喝聲同時傳來,“何方賤婦?見到淑妃娘娘膽敢不跪?”

    這喝聲更是提高了幾度,在鄭瑜剛震得心慌腳軟時,直是猛力一擊!

     一時之間,鄭瑜如到了齊宮,面見皇後太後一般。她白著臉,不由自主的雙膝一軟,跪倒在地顫聲說道︰“妾,妾不敢,娘娘勿罪……”

    一句請罪的話脫口而出後,鄭瑜震住了,張綺也是心上一奇,轉眸看來,便是渾渾噩噩的高長恭,也朝她瞟了一眼。

    猛然的,鄭瑜臉孔漲得青紫,她雙手朝地上一撐,便要站起。哪知剛一動,兩柄長槍同時壓在她的背上,卻是兩個周宮護衛同時上前,沉聲喝道︰“爾敢無禮?”

    兩桿白臘桿做成長槍何等沉重,這般壓在鄭瑜的背上,直有千鈞之重。她便是臉色漲得紫紅,也掙不起。再說,感覺到眾護衛的怒火,下意識中屈于皇室之威的她,也不敢動了。

    張綺終于低下頭,靜靜地打量著鄭瑜。

    ……說實在的,鄭瑜的表現,有點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的差。這個以往在自己面前,總是擺出一副雍容得體的貴女模樣的蘭陵王妃,如今來了真場,卻也不過如此。

    看了鄭瑜一眼後,張綺清冷地說道︰“放了她吧。”

    “是——”清脆的兵器收回聲中,眾護衛向後退出一步,那寒森森的槍尖從鄭瑜的背上挪到地上時,還陰沉沉的在她眼前晃了幾晃。

    鄭瑜慢慢的,慢慢地站了起來。

    她的身子在哆嗦。

    她的臉孔也漲得青紫,一泓淚水在眼眶中轉動。

    朝眼前這個熟悉的面孔,熟悉的眸光,曾經卑賤得宛如泥土,低賤得令得厭惡的張綺看了一眼後,她一咬牙,轉身就走!

     哪知,堪堪轉身,兩個太監尖聲喝道︰“兀那婦人,我家娘娘許你走了麼?”

    伴隨著這兩個太監的喝聲的,還有尖厲得刺牙的長槍移動聲。

    鄭瑜身子一僵,她屈辱地轉過身,朝著張綺的方向草草一福,艱澀地說道︰“妾不敢”她的聲音有點哆嗦,“妾,只是退後一些。”

    直到眾人默許了,她才提步,老老實實地向後退出兩步,她一直退到了蘭陵王的身後。

    經過蘭陵王時,她瞟到她的丈夫,還在僵硬的,渾渾噩噩地看著前方,在對上她的目光中,那絕望成灰的眼神中,只有一抹冷。

    他根本不曾在意她被人羞辱了。

    明明小時候,她受了人家的欺負,他總是挺身而出的。

    便是長大了,有人欺負她,他也會呵斥幾句!

     現在,她都是他的妻子,是堂堂的蘭陵王妃有人當著他這個郡王的面,羞辱她這個王妃,他卻是一動不動,完全置若罔聞!

     不知不覺中,鄭瑜的淚水滾滾而下。當她退到角落處,低著頭站立時,才把那淚水小心地掩在陰影中。

    這個時候的鄭瑜,渾然忘記了,張綺根本沒有刻意針對她。是她先冒犯張綺的。是她渾渾噩噩地走出來,不管不顧地想要接近張綺,才被那些極力維護皇室威嚴的太監侍衛警告。自始至終,張綺也只是瞟了她幾眼,連口也沒有開,實是稱不上刻意羞辱。

    暗中啜泣了一陣,鄭瑜小心地拭去淚水,抬頭看向依照沉默著的張綺。

    直到現在,蘭陵王沒有開口,張綺也沒有開口。

    在蘭陵王直直地看著張綺時,張綺一派雍容地站在那里,不曾露出半點膽怯,甚至從頭到尾,臉上笑容不減,風姿卓然,華貴無比。這種華貴和風姿,遠遠勝過齊國的新皇後胡氏多矣!

     以往,這張氏也有華貴時,不過那種華貴,鄭瑜從來不屑一顧︰不過是裝出來的氣派而已。

    可眼下,看著她一襲當今天下最為金貴,直是無價之物的玉縷綢衣,看著那插在她頭上的,只有貴妃那樣的品級才有血玉鳳釵,看著整齊站在她身後,佝僂著腰身,小小翼翼地侍奉著她宮女,看到見她站得久了,連忙搬來華貴的金絲塌,小心翼翼地把張綺扶到塌上坐好的宮女,突然的,鄭瑜覺得喉中有點腥甜!

     這是一個衣冠論人的世道,張綺以前便是最雍容,也不過像那些名士一樣,是風流範兒。在北齊這等鮮卑人做主的混亂之地,這一種有風骨,你願意欣賞就欣賞,不願意欣賞也可一腳踩下。

    有很多貴族,他們不會把你這範兒看在眼里,能讓他們屈服的,永遠只有實實在在的權勢,或者說,衣冠!

     如現在的張綺,光是她這身衣冠,光是她這個派頭,光是那些侍立在她左右,連大氣也不敢出一氣的太監婢女,便讓鄭瑜真正感覺到,張綺,高貴了!

     一時之間,路上聽到的那些少年的議論,紛紛涌上鄭瑜的腦海。

    “聽說陛下對她十分愛寵,連大塚宰也對她尊敬有加呢。不知道陛下及冠後,會不會封她為後?”

    “陛下後宮空虛,說不定真會封李妃為後。”

    眼前這個女人,不再卑賤得她一只手便可掐死,而是變得高高在上,因為,她是周國皇帝最愛的女人,也許還會成為周國的皇後從此,自己見到她,都要行禮的。

    眼前這個婦人,害了自己一世,如今又這般羞辱于已,難不成,自己卻永遠永遠,也沒有復仇的機會?還得見她一次,便向她行禮一次?

    這不是鄭瑜要看到的。

    這時的她,渾然忘記了,眼前這個婦人一旦成了皇妃,那就再也不會與她爭奪丈夫了。

    她只是想著,怎麼可以?泥土就是泥土,卑賤之人,就永遠都是卑賤之人,她怎麼可以?

    這不公平!

     這一點也不公平!

     在一陣難堪的沉默後,張綺終于動了,她眸如秋水地瞅著蘭陵王,揮了揮手,雍容的,淡淡地說道︰“把蘭陵王妃請下去。”

    如此輕描淡寫,如此高高在上,仿佛她只是螻蟻!

     張綺的聲音一落,幾個身材高大的太監走了進來,他們大步走向了鄭瑜。

    是了,這里是周地,周國的皇妃,殺死一個齊國的郡王妃,甚至扯不到國與國的高度。列來,這樣的事做了也就是做了,隨便找個理由,給些補償便能打發的。

    鄭瑜的臉更白了。

    一口氣驀地堵在她的胸口,令得她幾乎呼吸不過來。

    這不公平!

     卑賤的人應該永遠是卑賤的,低下的人應該永遠低著頭,憑什麼她這麼高高在上地看著自己,如看一只螻蟻一般地看著自己?

    無比的郁恨,一下子涌上鄭瑜的胸口。她沒有發現,這種郁恨,甚至要超過以往任何一次。

    也許是剛才猝不及防之下被張綺震住,不但向她跪了還求了饒,現在的鄭瑜,明明知道張綺要殺自己只是揮揮手而已,可她就是不想再屈服了。

    見鄭瑜青白著臉,動也不動,四個太監冷哼一聲,其中兩人大步上前,一人架著鄭瑜一條手臂的,把她強行向樓下拖去。

    剛拖出三步,鄭瑜清醒過來,大受屈辱的她,不由尖叫道︰“長恭”

    她想叫蘭陵王幫忙,她得叫蘭陵王開口。不管如何,自己畢竟是他的妻子,他們羞辱了堂堂蘭陵王妃,他那麼驕傲的人,應該出面的!

     可蘭陵王哪有聽到?

    鄭瑜不甘心,又叫了三聲。聽到她的叫聲,左側的太監尖哨地說道︰“爾這婦人還敢叫?你是什麼人,我家娘娘又是什麼人?識相點,就老實地下去呆著吧。”

    另一個太監也說道︰“娘娘就是心善,依咱家看來,這等不分上下的蠢婦,就該打殺了”

    什麼叫不分上下的蠢婦?什麼叫你是什麼人,我家娘娘又是什麼人?

    那個賤婦,她不過是地上的爛泥,她根本沒有資格這樣對我,沒有資格!

     在無邊的怒火和氣恨中,青紫著臉的鄭瑜竟是白眼一番,暈了過去。

    兩個太監把她拖到下面時,正好走在後面的齊使看到了,見他急急趕來,兩個太監把昏倒了的鄭瑜朝地上一扔,揚長而去。

    蘭陵王依然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

    他抬著頭,一瞬不瞬地迎著張綺目光。

    這個時候,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這個時候,天地之間,再無第三人。

    張綺看向他,如秋水般明澈的眸光,清冷無波地看著他,見他還是不開口,張綺抿了抿唇,終于聲音清軟地說道︰“蘭陵郡王,別來無恙?”

    聲音靜而無波,如此的靜而無波!

     “蘭陵郡王,別來無恙?”

    問侯得這麼平靜,這麼的清冷,這麼的宛若陌路人!

     不對,是陌路人了,她已經是周皇新得的李妃,是整個周國朝野都議論的李淑妃!

     ……

    一直動也不動的蘭陵王,向後猛然退出一步!

     然後,只見他按著自己的胸口,緩緩的,緩緩地蹲跪下去。隨著他單膝跪地,那一頭墨發披泄而下,擋住了他的臉孔。

    有兩滴腥紅,濺落在了樓梯口!

     張綺看到了那兩滴腥紅,她以最快的速度別過頭去。

    她不再看向那男人,而且急急揮了揮手,帶著眾太監宮女,踉蹌地從他的身邊沖下樓梯……

    直到她跌跌撞撞地逃出老遠,她身後的男人,還一動不動地跪在樓梯口,安靜中,只有鮮血“嘀噠嘀噠”的濺在地板上的聲音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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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3-2 23:49:33
第166章再提和離

    鄭瑜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使者府的。

    她似是做了一場噩夢,一夢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床塌上,而外面,陽光正好,看日頭已是下午。

    掙扎著從塌上爬起,令婢女給自己洗漱過後,她問道︰“郡王呢?”

    那婢女奇怪地看著她,道︰“郡王從不曾在使者府落宿啊。”

    幾乎是那婢女的聲音一落,鄭瑜陡然記起了所有的事,所有被她下意識地封閉的事!

     她記起來,她和蘭陵王去見過張綺,原來張綺成了周國小皇帝的寵妃。她還被那個賤女人逼得下跪賠罪……

    看到鄭瑜一張臉時青時白,站在那里咬牙切齒的,兩個婢女有點害怕,同時低下頭,向後悄悄退出幾步。

    就在這時,她們聽到鄭瑜輕而溫婉的自語聲,“我真是瘋了……我怎能被她激得如此失態?”

    語氣盡管溫婉之極,卻有著無比的自責。

    鄭瑜是自責的。

    她覺得自己太大意了,大意得居然在那個賤婦面前丟了這樣大的臉!最重要的是,丟臉的時候,居然讓高長恭看到。

    她怎麼能讓他看到自己的那一幕?

    鄭瑜站在那里尋思了一會,走到一側,從枕頭底下翻出一樣物事藏好後,深深吸了一口中氣,推出房門朝外面的人說道︰“帶我去見蘭陵王。”

    蘭陵王落宿的地方,與眾齊使不同,是在酒樓里。

    因必須時刻聯系,眾使都有他的地址,不一會功夫,鄭瑜便被帶到了蘭陵王所住的酒樓處。

    令人通報後,不一會,一個護衛上前說道︰“郡王許了,王妃請。”

    鄭瑜這才提步。

    她一邊走,一邊忍不住有點酸苦︰她是堂堂的蘭陵王妃,可她要見自己的丈夫,還得請人通報,還得經過允許才可。

    想到這里,她咬了咬牙,悄悄把手伸入袖袋中,那里,有一包藥末……

    高長恭所住的酒樓,並不是特別好,與精心修飾過的使者府邸不能相比。鄭瑜一邊看著那簡陋樸素的房屋,一邊不由想道︰長恭富貴了也有些年了,怎麼還是像以前一樣,對居住的地方,這麼無所謂?

    不一會,她來到一個房間外,在一個護衛地點頭下,她輕輕推開房門,一邊推,一邊喚道︰“長恭……”

    吱呀一聲,大開的房門中,她看到了孤獨地站在窗口,一動不動地蘭陵王。

    也不知他站了多久?那身影成似凝了霜。

    蘭陵王沒有回答她的話。

    鄭瑜猶豫了一下,把房門帶上,她走到一側,從一旁拿起酒壺,一邊煮著酒,一邊溫婉地說道︰“長恭,你用過餐麼?”

    在她以為他不會回答時,蘭陵王低沉的聲音傳來,“阿瑜。”

    許久不聽他這麼喚她了,鄭瑜不知不覺中,竟是眼中一陣酸澀,她連忙應道:“誒。”應過之后,感覺到自己的聲音有點顫,似是有點心虛,她又喚道:“長恭,酒溫好了,先喝喝暖暖身子吧。”

說罷,她提著那酒壺,小心地朝他走去。

她走到蘭陵王面前,低著頭小心地給他倒著酒。不知怎地,她發現自己的手腕有點顫。

不一會,一樽酒便倒好了,她把那酒放在他面前,溫柔地說道:“長恭,喝一口吧。”她抬起雙眸,妙目中盡是盈盈期盼,和似水溫柔。

蘭陵王卻依然理也不理,只是抬頭靜靜地看著前方。

鄭瑜見狀,雙手捧起那酒,小心地遞到他面前,輕聲道:“長恭……”

這一次,她的話還沒有說完,蘭陵王已低啞地開了口,“阿瑜,我們和離吧!”

我們和離吧——

再一次聽到這話,還是如此讓人怨苦!

鄭瑜白著臉向后退出一步,由于氣恨,她手中的酒樽都搖晃起來。怕把酒水灑落,她咬了咬牙穩住,好一會才哽咽著說道:“長恭,你怎麼能……”

明明那個賤婦都成了皇妃了,怎麼他還是想與她和離?她都想好了,過去的便讓它過去,從現在起,她要忘掉那個賤婦,與她的夫君好好過日子的!

她說完,蘭陵王低啞的,寧靜無波的聲音重復道:“阿瑜,我們和離吧。”他靜靜地看著外面,無聲的,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徐徐說道:“有些錯,可一不可再。以前,是我糊涂了,都是我自己弄不清,看不明……現在我不想再糊涂下去!”

他緩緩轉頭,眸光靜而無情地看著鄭瑜,繼續說道:“阿瑜,你生得美,家世也好,我知道鄴城和晉陽兩地,有不少貴族子弟都中意你。與我和離后,我會告訴所有人,你還是清白之身。想來,經我這麼一說后,不會有人介意你嫁過我的!”

“可是我介意——”一聲尖叫哽在咽中,鄭瑜發現自己要費好大的力氣,才平靜下來。

是的,她上午已經夠失態,夠丑陋的了!那樣的錯誤,她不能再犯一次。

一時的失敗算什麼?她從來都不怕失敗,因為只要有心,她一定可以得到她所有希望得到的一切!一定可以!

再說,眼前這個男人,她從小便愛慕,她為了他做了那麼多,他想和離便和離嗎?,不甘心!

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說服著自己,鄭瑜垂下眸,瞬也不瞬地看著手中的那樽酒,慢慢的,那股怨苦終于被她按了下去!

蘭陵王一直在打量著她的神色,見她的表情閃過一抹猙獰后,又迅速地平復了,現在,低著頭的她,甚至還露出了一抹以往的溫婉,仿佛他所說的話,她壓根就不氣不惱不在意。

這不是正常人應該有的反應!慢慢的,蘭陵王蹙緊了眉。

幾乎是突然間,張綺曾經說過的一些話。浮出他的腦海。

瞟了她一眼,蘭陵王突然有點厭惡自己,也有點意興索然,想了想,他還是說道:”不管你願是不願,阿瑜。這次回鄴后。我會向太后請求,允許你我和離!”

說到這里,他衣袖一甩,竟是再也不看鄭瑜一眼。便向外走去。

看到他大步離去的身影,鄭瑜再也無法自抑地尖銳地喝道:“高長恭——”

蘭陵王腳步略略一頓,轉眼。又提步上前。

他的身后,鄭瑜在喘息著。

喘息了一會,她突然格格笑了起來。一邊笑,她一邊把手中的酒樽重重砸在地上,“叭”的一聲器皿碎裂聲中,她嘶啞著嗓子哭道:“高長恭,你以為太后指的婚,是這麼容易和離的?”哭到這里,她又格格笑了兩聲。

只是笑著笑著。她悲從中來,不由捂著臉。慢慢蹲在地上,啕啕痛哭起來。

一邊哭,她一邊難以自制地哽咽道:“長恭,我是真的喜歡你,是真的喜歡啊……她都成了皇妃了,你們之間都是再也不可能了,你怎麼還想著要與我和離?”

###############################################

張綺踉蹌著退下閣樓,在眾宮女太監地籌擁下,匆匆爬上馬車。

隨著車簾一拉起,一陣低低的,幾乎聽不到的啜泣聲,隱隱傳來。

啜泣聲雖然小,可眾人來自宮中,都是耳目靈便,心思圓轉之人。當下,那幾個帶頭的太監相互看了一眼后,朝著馭夫點了點頭,示意他把馬車減速。

來時,陛下對李妃那句“別失了威儀”他們都聽在耳里,幸好娘娘也表現尚可,不曾在人前落了顏面。

馬車駛得慢,當再也聽不到車中的啜泣聲后,才開始加速。駛入宮中后,被扶下來的張綺,已神情如常,除了眼睛略略有點紅,再也看不出異樣。

張綺見到宇文邕時,已經是傍晚。

看到張綺,宇文邕如往常一樣笑容溫和。把她略略打量了一眼后,宇文邕問道:“愛妃今日在忙什麼?”

張綺微笑道:“一直在刺繡。”

“不曾奏琴?”

“不敢。”

她回答的不是不曾,而是不敢,那就是怕自己的心聲混于琴音中,讓人聽出了。

宇文邕笑了笑,道:“早點歇息吧。”

“是。”

這一晚上,張綺輾轉反側,一直睜眼到天明,看著外面漸漸亮起來的天空,她掙扎著爬起時,才發現枕巾都已濕透。

整整一個上午,她都有點魂不守舍,見宇文邕不在,張綺只感覺到胸口悶得發疼,似乎再不走走,讓自己轉移一些注意力,她已無法控制自己了。當下,便帶上四個太監出了宮門。

自宇文邕許她恃寵而驕后,張綺的權利和自由大得驚人,這麼不宣告一聲便擅自出宮,根本算不得什麼,因此無人敢出面阻攔。

馬車緩行在街道中,張綺無神地看著街道中的人流,在宇文護地治理下,周地算不得繁華,比起齊地還有所不如。

饒是如此,做為帝都,長安城也是車水馬龍的。

這兩天,她一直沒有找人聯系過賀之仄,更沒有去見過阿綠,她知道,不管是宇文護,還是宇文邕,都是知道這兩人與自己的關系的。自己不出面,他們會過得更自在。而自己出面了,不一定不會激起宇文護的惱怒,令她想到了自己差點拐走了他相中的愛婿。他是不會奈何自己,可把阿綠順手殺了,讓自己知道些輕重,那完全是情理當中的事。

不知道何時能回到陳地?

如果能這樣一直下去,一直與宇文邕相互掩護著,倒也是不錯的。可惜那不可能,他只比高長恭小二歲,及冠之時便會馬上立后,她還在這里,不免會卷入后宮爭斗。

……她已不想卷入任何爭斗中。

張綺一邊胡思亂想著,一邊努力地不讓自己去尋思高長恭的一切。

過去了,便永遠都是遠去了。不需要回頭,也不可能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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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3-2 23:49:57
第167章重梳舊時妝

    走了一陣,外面傳來一個太監小心地問話聲,”娘娘,這,往哪里去?”

    直喚了兩聲,張綺才回過神來,她閉上雙眼,低聲說道︰“隨便走走。”

    “是。”

    得了隨便走走的命令,外面眾人也放松下來。馬車也開始漫無目的在長安城中轉著圈。

    在正街中轉了二個圈後,見馬車中的張綺還沒有開口說回,當下那太監點了點頭,馬車駛向旁邊幾條街。

    ——再這麼在正街上轉下去,只怕那些有心人都要疑惑了,讓他們猜來猜去,也不是個事兒。

    馬車轉入了一條小街中。

    便是小街,馬車所走的也是繁華所在,張綺的馬車雖然沒有任何標志,可馬車兩旁騎馬的太監特有的體征,可以讓任何明眼人一眼便可猜測到馬車中的人的身份,因此,不管街道中如何擁擠,張綺的馬車卻是一直通行無阻。

    走著走著,就在經過一條短短的,不足五十米長的巷子時,突然間,後面傳來二個急喝聲,“閃開閃開”“啊啊——快讓開”

    喝聲帶著驚慌,又急又亂。

    四個太監連忙回頭,這一回頭,他們便看到兩匹馬瘋了一般地直朝自己的方向沖來!

     一個太監最先反應過來,他尖聲叫道︰“不好,莫沖撞了娘娘”

    喝聲中,另一個太監已尖著嗓子叫道︰“快,快退,退到一側。”

    這事實在是突然,那馭夫饒是個人高手,也是猝不及防。他急得滿頭大汗地想把馬車挪到一側時,那兩匹沖得路人尖的尖叫,躲的躲閃,直是兵荒馬亂的瘋馬已是一撞而來。

    只是一個轉眼,兩匹瘋馬已生生地撞上了最後一個太監的坐騎,就在那太監尖叫著嘶喊著時,只見其中一個騎士突然間從馬背上一躍而起,他凌空一翻,恰到好處地落在了馬車上。

    那人跳上馬車,閃入車廂中,再出來時,懷里已抱著一個美人,可不正是張綺?正好這時,那人的坐騎已經一沖而出,遠遠掠過張綺的馬車,眼看就要沖出了巷道。那抱著張綺的黑衣人縱聲一嘯,竟是從馬車上縱掠而出,準確地跳到了馬背上!

     這人的動作,兔起鶻落,中間沒有半點拖泥帶水,優美流暢之極,那馬在主人縱嘯之時,也是身形一緩。等到主人跳到了身上,這才鳴嘯一聲,加速沖出,轉眼之間,這配合巧妙的一人一馬,已沖出了眾人的視野!

     就在那騎士把張綺一擄走,四個太監想要尖叫時,那個撞上了其中一人的騎士低喝一聲,“閉嘴——”

    喝聲沉沉,煞氣十足。那太監尖聲叫戛然而止中,那人手指一彈,一塊小小的布帛便落到了當頭的那個太監手中。

    然後那人跳上坐騎,馬鞭一甩,也是一馳而去。

    當頭的太監連忙打開紙條,只見上面寫著一行字“借李妃一敘,一個時辰后于清河巷歸還!”

匆匆把紙條看完,那太監喝住尖叫著另外一個,揮手召他們上前,把紙條給他們看了一遍后,一邊抹著額頭的冷汗,一邊尖著嗓子小聲說道:“我們護著娘娘上街游玩,卻把娘娘弄丟了,鬧上去,說不定死路一條!”

這話一出,不管是四個太監,還是那個馭夫,都打了一個哆嗦。

白著臉,那當頭的太監說道:“如今,我們也只能聽信這紙條所言,到清河巷等著娘娘了。”他朝前后看了一眼,見沒有幾個路人注意這里,不由松了一口氣。不過出于保險,他還是朝其中一個太監吩咐道:“你去一趟,想法子讓看到了情況的人閉嘴!”

“是。”

張綺猝不及防之下,便被一人抓入懷中,給強行跳離馬車,落到了馬背上。

她驚慌之下,原是想要尖叫的,可一聞到對方身上那熟悉的體息,那尖叫聲便給哽在了咽中。

她安安靜靜地僵在那人懷中,匆匆回頭看時,正好看到幾個太監拿著紙條商量的情景。

不由自主的,她暗暗松了一口氣。

來人摟著她,奔行了不到三百米,便跳下馬背,摟著她跳入了一個巷道中。

一連翻過幾個巷道后,張綺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酒樓中。

吱呀一聲,來人踢開一個房門,摟著她卷了進去。

把她朝地上一放,來人關上房門。

張綺匆匆穩住身形,頭一轉,向那人看去。

那人也在直直地看著她。

一襲玄裳上,已灰塵遍染,俊美無疇的臉上,削瘦得很,顯得鼻梁更高挺,眼睛更明亮。

只是那眼神中,滄桑,空洞,仿佛隱藏著無窮無盡的失落和悲涼。

正是蘭陵王。

蘭陵王一瞬不瞬地看著張綺,在看到她一襲的宮妃裝扮,還有挽得高高的宮妃發髻時,他垂下眸來。

只是看了一眼,張綺也側過了頭。她正要開口,蘭陵王朝她扔來一物,同時他低啞的聲音也傳來“去那里坐好。”

張綺反射性地接過那物,低頭一看,卻是一把玉梳。

她怔怔地轉頭看去,原來他指的,是一個放著銅鏡,胭脂,白粉還有釵子等物的梳妝幾。

就在張綺發愣時,聽到他低啞的聲音再次傳來“去坐好。”

這是命令。

張綺怔了怔,慢慢上前,慢慢在那幾前跪坐好。

這時,她又聽到他低啞的聲音傳來“解下頭發。”

張綺傻了一會,依言把秀發解散。

“繼續!”

繼續?什麼繼續?

張綺怔怔地回頭向他看來。

他這次沒有看向她。只是側頭看著左側的墻壁,啞聲道:“繼續。”

張綺回過頭來。

她看了看手中的梳子,頓了頓后。慢慢拿過那銅鏡,把那銅鏡緩慢地擺在自己面前后,她又回過頭來。

他已一瞬不瞬地盯著她了。見她回頭,他嘶啞地命令道:“繼續。”

這時,張綺明白過來。

他是要她梳妝。

當下,她一一摘下頭上的發釵飾物,拿起那玉梳。慢慢的,就著銅鏡,梳起自己長達腰間的墨發來。

隨著一縷縷墨發在她的動作間飄散開來,陡然的,房中變得明亮而沉靜起來。

那一日一日,她從他懷中清醒,總是這樣坐在幾旁,笑靨如花地梳妝著。那時侯,她是微笑的。他也是微笑的。

墨發一縷一縷梳順。一縷一縷卷起,一縷一縷像穿花一般,在她的指間穿梭。然后用一根釵子便可固定。

梳完發后,張綺靜靜地站起,如往常任何一個清晨一樣。她走到一模一樣的角落處,就著水盆把臉凈干。

然后,她又回到幾前,把白粉看了看后,放到一側——她還年輕美貌,這些白粉會掩去她青春的明透和白潤粉紅。

拿起胭指。她一點一點按在唇上。

她的動作仔細而優雅,因寧靜和專注。她的眉眼間,閃耀著隱隱的愉悅幸福。她細細的,均勻地把那胭指一點點按上去,直到她嫣紅的小嘴變得紅透。

以往做完這個動作后,她興致來時,會悄悄潛到他身邊,把涂得紅紅的唇印在他的頸項上,鎖骨上,甚至,在他沒有注意的耳后,也會悄悄印上一個。讓他洗也洗不去,總是被身邊的將士笑話。

不過,此時此刻,自是沒有這麼洗妝的必要,垂下眸,張綺從另一側幾上,拿出一塊干凈的布帛,一點又一點,把唇上涂得太紅的胭脂拭淡。

張綺的身后,已傳來低低的哽咽聲。

把胭脂放下,張綺拿起了額黃,這額黃,她給剪成了梅花狀,高興時,她會把它貼在額心。不過張綺一向懶得過份,大多數時候,她是不貼額黃的。

把妝化好后,見到蘭陵王還沒有開口,張綺走到一側,拿起放在塌旁的,她以往慣常穿的粉紅裳服。

她一直是一個很俗很俗的人,她不喜歡那種高貴的大紅,金黃和紫色,也不喜歡代表風雅脫俗的白色,更不喜歡凜冽的黑色,不喜歡很少有人穿是出來的青色。

她喜歡的,其實只是這種粉嫩粉嫩,既帶著黃,又透著一點紅的橘色。便如那枝頭的桃花,她喜歡這種平平常常,熱熱鬧鬧的顏色。

把粉紅裳服穿好,張綺低下頭,從床塌的另一個角落,拿出一雙擦洗得干干凈凈,她才穿了三次便因離開而廢棄的靴子后,張綺已打扮妥當。

她回過頭向他看去。

堪堪回頭,后面終于傳來他沙啞的聲音“重來!”

重來?

什麼意思?

張綺怔怔地站在那里。

這時,他沙啞的聲音又傳來“重做一遍。”

重做一遍麼?

張綺垂下眸,她慢慢解下身上的衣裳,慢慢穿上自己來時的裳服,慢慢地走回剛才的塌幾旁,慢慢地,重新拿起玉梳。

重新解去墨發,重新挽起云鬢,重新洗去鉛華,重新抹上胭粉。

當一切妥當時,她又聽到他命令道:“再來,再做一遍。”

便這樣,在這麼寧靜的時刻,在午后陽光的照耀下,寧靜的,美如春花的張綺,一遍一遍地梳妝著。每每她在紅唇上涂上胭脂,又輕輕拭淡一些時,隱隱間,總是有那麼一兩聲哽咽傳來。

這一刻,外面春光燦爛,暖洋洋的太陽照耀在天地間,無數的少年男女,正嬉笑著游玩在春河之畔,涼亭之上。

這一刻,美麗的宮妃一次又一次脫下她的宮裝,解去她的云鬢,一次又一次的,如以往那無數個日夜一般,為君妝點容顏,為君染上鉛華……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低低地說道:“可以了。”

如來時一樣,他匆忙地抱著她,在寂寂春風中,把她送到了清河巷。

清河巷中,當張綺的馬車啟動時,她忍不住回過頭去。

她一眨不眨地看著那個高大的,一襲玄衣的寂寞身影,一步一步地走出她的視野。

直到她淚流滿面,直到什麼也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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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情況

    四個太監等得太久,見張綺歸來,都是大大松了一口氣。

    當下,他們二話不說,籌擁著她便向皇宮駛去,那急急逃離的樣子,直是恨不得下一刻便入了宮。

    不一會,馬車駛入了宮門。

    正在這時,張綺瞟到了一行人,縱使她精神恍惚,這時也不由輕咦一聲,向一個太監輕問道︰“他們是?”

    那太監正在拭汗,聞言恭敬地回道︰“回娘娘,那是陳國安成王陳頊,他在我們周地旅居多時,陳帝前幾日派人前來,說是想要迎回這個安成王。”

    果然是陳人!

    看他們這架式,宇文護估計是允了,這安成王,馬上就可以回程了!

    張綺的心里翻起了巨大的浪濤。

    如果要離開周地回到陳國,現在是個好機會。

    可是,真跟在這安成王身邊歸陳,那也太引人矚目了,便是掩去了容顏,也難免有人猜測。要跟的話,得思個兩全之策。

    一時之間,張綺有點心亂,很想找個人商量一下。

    隱隱中,張綺不願意深思,她是不是因為現在這種安寧平穩又舒服的日子過上癮了,並不是那麼急著回陳。

    在她的胡思亂想中,馬車停了下來。

    張綺急急回到居處,在宮婢地服侍下梳洗過後,一邊琢磨著回陳的事,一邊準備赴今晚這場替齊使接風的宴會。

    也不知過了多久,宇文邕溫緩有力的聲音傳來,“李妃呢?”

    在外面宮婢地應答聲中,張綺緩步走出,她朝著宇文邕福了福,“臣妾在此。”

    宇文邕點了點頭,微微眯起雙眼,朝著張綺打量而來。

    過了一會,他微笑道︰“李妃若有所思,不知思者何事?”

    感覺到他語氣中異于常時的認真,張綺一凜。

    是了,她怎麼忘記了,眼前這個男人,骨子里是個極喜掌控一切的強大君王。這些日子來,他一直對自己溫和,自己怎麼就忘記了他的強勢了?

    當下,張綺朝他福了福,輕聲說道︰“妾不敢,妾只是想知道,與妾一道來到長安的那幾人的消息。”

    虧她性急之下,還找到這麼一個妥貼的借口。

    宇文邕看著她,似笑非笑地問道︰“不是因為高長恭之事?”

    這話一出,張綺交錯在腹前的手指,不由絞了絞,她垂下眸,好一會才說道︰“也有一些。”

    “哦?”

    他在等著她說下去。

    張綺暗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妾心甚亂。然,不是妾的,雖痛亦舍”

    倒是說得斬釘截鐵!

    宇文邕哈哈一笑,他突然說道︰“他走了。”

    見張綺怔怔抬頭,宇文邕說道︰“高長恭剛才向朕請辭,想來現在已出了長安城。”

    他微笑道︰“這齊國郡王,倒不愧是個硬骨男兒,知道事不可為,馬上放棄離開。”

    知道事不可為,馬上放棄離開?

    他放棄她了麼?

    她現在都是與齊國對峙的周國的皇妃了,他便是再有通天之能,也沒有辦法把自己弄到他身邊去。不然,等來的只能是兩國烽火,和永無止境的混戰和逃亡。

    他是得放棄,他不能不放棄!

    從此後,他便是他,我便是我,永遠永遠,都再無交際了吧。

    張綺抿了抿唇,好一會,才低低說道︰“是,知道事不可為,自當放棄……”

    這時,宇文邕走到她身邊,他伸手撫上她的肩膀,手指有意無意地拂上她的臉頰,聲音低地說道︰“阿綺。”

    “妾在。”

    “朕現在希望,你能永遠都是朕的李妃”

    在張綺身軀一僵時,宇文邕笑了笑,轉過身道︰“宴會馬上就要開始了,更衣吧。”

    “是。”

    “……是。”

    換過衣裳後,張綺亦步亦趨地走在宇文邕的身後。

    她低著頭,長長的睫毛不停地撲閃著。

    這陣子的安逸舒服,居然讓她還存了僥幸。

    其實,她真不該存有僥幸的。

    兩世為人,她早就明白,這世上,沒有男人真是吃素的。宇文邕是欣賞她,可她也知道,自己身形面目中,有一種妖媚,與她相處,很難讓男人只是純粹的思慕,而不動佔有之心。

    再說,任何一個男人,對于一個已在自己掌握中的,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便能輕易得到的絕色美人,伸手索取,想要獨佔,都是情理當中的事吧?

    深深吸了一口氣,張綺平復自己紛亂的思緒。

    而這時,此次舉行宴會的大殿已到。

    今晚的宴會,齊使是主角,張綺也是主角。做為宇文邕的寵妃第一次露面,張綺是備受注目的。

    不過以她的身份,便是受到矚目,也只能是安靜地坐在那里,接受眾人的目光。

    下面,不管是齊使到了,還是陳國的安成王到了,張綺都沒有心思去理會。

    宴會匆匆過去。

    聽著外面的鳥鳴啾啾,張綺知道,又是新的一日了。

    她梳洗罷,緩步走到花園中,令太監宮女擺上幾床塌,張綺慵懶地倚在其中,看著不遠處綻放的桃花,心神恍惚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太監走到她身側,低聲說道︰“稟娘娘,齊蘭陵王妃還在,要不要把她召入宮中?”

    召鄭瑜入宮?為什麼?

    張綺坐直身子,瞪圓了眼。

    見她驚訝,那太監笑道︰“娘娘,陛下是想娘娘出了這口氣。”

    張綺垂眸,她長長的睫毛撲閃了一會,袖中的手指緊緊勾起。

    她不知道,宇文邕這麼做,是不是想試探于她?

    不管她是心狠手辣,還是心慈手軟,他以後對她,都會有相應的方式。

    唇動了動,張綺垂眸,“不用了。”

    那太監恭敬地說道︰“此是周地,齊周本不對付,娘娘要動齊地一個郡王妃,不過是舉手之事。請娘娘放心,不會有影響的。”

    這是要她和盤托出她的心思想法了。

    垂著眸的張綺,眼珠子一轉。

    當下,她低低地說道︰“曾經之事,實與蘭陵王妃關系不大……若是蘭陵王不願意娶她,她本什麼也不是,我對這個鄭妃,並無怨恨。”

    這本是張綺的心里話。

    說到這里,張綺站起身來,她衣袂翩翩地走到一株桃樹下,信手摘下一朵桃花,繼續說道︰“天下男人皆薄幸他們喜新厭舊,三妻四妾,哪曾真正在意過婦人的心思?”

    那太監愣愣地聽著,直到過了許久,才低頭應道︰“娘娘說的是。”

    不一會,他緩緩退下。

    張綺沒有回頭,她只是唇角向上揚了揚。

    她再一次向宇文邕表達了她對三妻四妾的生活,對不顧她意願的男人的厭惡,也許宇文邕看在這陣子兩人知已一般,溫暖自在的日子的份上,會略略猶豫,會不忍打破目前這種美好的感覺。

    只是,有些事,看來是不能猶豫了。

    #####################################

     當天下午,張綺不顧那幾個太監的阻攔,令他們拉來一輛牛車,來到了長安城中。

    不過這一次,張綺不再是盛裝打扮,她荊釵布裙,坐的也是宮中最破舊的牛車。

    來到一處酒樓時,她把頭上的紗帽壓了壓,這才提步。

    這個酒樓,是整個長安城中最興旺的幾家酒樓之一。

    張綺進來時,這里已是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張綺挑了一處靠窗的位置坐下後,便安靜地等著小二上酒菜。

    百無聊賴,她用手玩耍著一雙筷子。而這個時候,也有幾個酒客時不時朝她的方向看來。

    張綺光是露在外面的一雙手,也是白滑如酥的。

    酒樓中,到處是私語聲,張綺胡亂聽了一陣後,眼角終于瞟到了一輛馬車。

    那馬車極為樸素,看起來毫不起眼。

    張綺知道,過不了幾天,那輛馬車便會來到這家酒樓,果然給她等到了。

    在她的期待中,一個婢女跳了下來,然後她伸手,迎下了一個少女。

    這個少女,不過十五六歲,她的眉眼清秀中透著溫婉,配上她那充滿智慧的雙眸,很容易讓人產生好感。

    不一會,那少女便來到了酒樓。

    張綺聽到小二迎上她,高興地說道︰“女郎,是不是再來一份跳丸炙?”

    那少女細細地應道︰“恩。”

    那小二呵呵一笑,道︰“好 ,女郎請稍侯。”

    小二一走,張綺便朝一個護衛說了一句,當下,那護衛朝那少女走去。

    那護衛說了一句話,朝著張綺的方向指了指後,那少女略略猶豫,這才提步向張綺走來。

    來到張綺的旁邊,少女好奇地打量著她,這時,張綺輕聲說道︰“新興公主,坐下說說話吧。”

    少女一驚,便是她身邊的婢女也是嚇了一跳。那婢女正要開口問張綺是什麼人時,新興公主一眼看到幾個太監,馬上明白過來。

    她略略一福,“是。”安靜地走到張綺身邊,在旁邊落坐。

    張綺望著幾上煮著的鼎,那冉冉升起的白霧,輕聲問道︰“那跳丸炙,公主是給蘇威賣的麼?”

    新興公主神色復雜地看了張綺一眼,垂眸應道︰“是。”她輕聲說道︰“他一直喜歡那菜。”

    見張綺怔著,新興公主小聲地說道︰“李妃娘娘,你是想知道阿威的事嗎?他現在還被我父親關押著,不過你放心,父親不過是不許他出門而已,他現在整天讀書,很安全的。”

    她的聲音輕細舒緩,透著一種從容。

    這新興公主,一定是飽讀詩書的吧?

    看她的樣子,似乎對蘇威種情已深。

    張綺垂下眸來,好一會,她才低聲說道︰“我知。”

    她早知道,蘇威在新興公主身邊,是能興旺發達的。畢竟,新興公主不是自己,她沒有自己這種美貌之累,她還有一個有權勢的父親。

    這天下間,一心向上的世家子如果得了自己,只會成為他們前進的負累,如蕭莫,如蘇威。

    也只有高長恭和宇文邕這種,不需要向上攀爬的皇室子弟,自己才不會拖累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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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決定

    感覺到了新興公主的沉默,張綺轉過頭來,她低聲說道︰“公主,你會是極好的妻子。”頓了頓,張綺認真地說道︰“我此次求見公主,只是想知道,我那婢女阿綠,現在何處,情況怎麼樣?”說到這里,張綺壓低聲音,誠懇地說道︰“你知道,我在宮中,多有不便。”

    聽她提到阿綠,新興公主抬起頭來,她輕聲道︰“阿威也要我護著阿綠。”

    說到這里,她回頭朝身後的婢女說了一句什麼,當下那婢女急急離去。

    新興公主轉過頭來,她看著張綺,安慰道︰“娘娘別急,我去叫人喚阿綠了。”

    沒有想到,阿綠真的拖庇于她的保護之下。

    張綺長長的睫毛撲閃了一下,低聲道︰“多謝。”

    “娘娘不用謝我。”新興公主說道︰“是阿威讓我護的。”

    意思是說,她護住阿綠,不是看在她的面上,而是為了蘇威?

    張綺想要苦笑,這時,新興公主又說道︰“娘娘,我知道阿威傾慕你,可我也喜歡他,我會讓他願意選擇我的。”

    少女的聲音,純淨而干脆,透著一種明澈和自信。張綺抬眸看去,正好對上新興公主熠熠生輝的眸光中,那一閃而逝的憂傷。

    是了,她其實也是不安的,只是種情已深吧。

    不過比起鄭瑜來,這個新興公主可愛多了。她至少是把自己真實的想法,明明白白地擺在張綺面前,語氣中沒有嘲諷,沒有猜測,只有明明白白的表示。

    張綺呆了好一會,才輕聲道︰“我知道,你會是好妻子。”

    說罷,張綺轉過頭來,看著那裊裊升起的鼎中湯霧發呆。直到這時,兩女都沒有動一下筷子。

    新興公主顯然還有話說,她遲疑了一會,又看向張綺,說道︰“娘娘,陛下雖是年幼,卻頗有主見。他不會喜歡你與阿威走得太近的,我的父親也不喜歡。”頓了頓,她繼續說道︰“我知道父親不對,這陣子他一直在向阿威施壓,阿威他很累。不過我沒辦法,我喜歡他,他不能喜歡你。”

    張綺明白她的意思,她點了點頭,低聲道︰“我知,我知……”

    感覺到張綺話中的澀意,新興公主怔了怔,終于住了嘴。

    不一會,阿綠的身影出現在街道上。

    遠遠看到,張綺連忙站起,她朝新興公主道︰“請公主見諒,我想與阿綠到車中一述。”

    “娘娘請。”

    張綺急急走出。

    她走上自己的牛車時,阿綠也過來了,不一會,她掀開了車簾,爬了上來。

    一看到張綺,阿綠便是格格一笑,她縱身一撲,抱著張綺歡喜地笑道︰“阿綺阿綺,我天天聽人說起你哦,她們都說,你又美又讓陛下喜愛,可風光著呢。嘻嘻。”

    聽到她的笑聲,張綺也是一笑。她朝四周看了一眼,見車簾遮了個結實後,便湊近阿綠,低聲說道︰“阿綠,你現在好不好?”

    “好啊好啊,”阿綠笑道︰“我與阿仄天天在長安城中逛,他還帶我到城外跑過幾次馬呢。”

    看樣子,她是過得好,圓臉蛋紅樸樸的,眸子又黑又亮,一臉的幸福,掩也掩不盡。

    看著看著,張綺目光有點發怔。

    阿綠終于發現張綺表情不對,不由收起笑容,小心地問道︰“阿綺,你怎麼啦?小皇帝欺負你了?”

    張綺搖頭。

    她想了想,還是說道︰“今天我看到一支陳人的隊伍了,過不多久,他們會回到陳地去。”

    阿綠馬上聽明白了張綺的意思,她似嚇了一跳,“阿綺,你現在不好嗎?現在大伙都敬著你,都贊你風光呢,我們還要回陳地嗎?”。

    張綺抬頭。

    她怔怔地看著阿綠,好一會才絞著手,喃喃說道︰“我,”她苦笑道︰“阿綠,我就是,想讓這顆心真正的靜一靜,哪怕一年,二年……我不想再東奔西跑,不想再惶惶不安,不想再無依無靠,更不想與人爭來奪去。阿綠,我也不知回到陳國會如何,可前去陳地,成了我的執念,我就是想有那麼一天,有那麼一個地方,能讓我放下一切不安,踏踏實實地過些日子,實在不行,一年也好。”

    張綺沒有說出,宇文邕與她一樣,也是一個心中不安的人,兩個不安的人湊在一起,做知已可以,做夫妻,那感覺不好受。

    阿綠呆呆地看著張綺,聽了一會,她突然說道︰“阿綺,我們可以求公主的,她一定會幫忙,她人最好了”

    聽到這話,張綺連忙搖頭,她手把放在阿綠手背上,安撫她道︰“不急,我還不急……反正在陛下立後之前,我都可以不急。”

    而立了後,這其中便會牽扯到很多利益,糾紛,還有宇文護和宇文邕各自的盤算,還有後宮的殘酷爭斗,所以,在那時之前離開就可以了。

    今天來找阿綠,只是她,因為那人的永遠離去,而心亂了,而急于想擺脫一些什麼。

    ######################################

     壬午年,北齊太寧二年,四月。

    蘭陵王一行人回到了鄴城。

    望著漸漸出現在眼前的城門,一襲風塵的蘭陵王,沙啞著嗓子說道︰“我們直接入宮面見太後。”

    “是。”

    眾騎如旋風般地卷入城門。

    一入城,蘭陵王便感覺到城中有點異樣,匆匆趕往皇城,還沒有入宮,一輛馬車便急急堵住了他。

    堵著蘭陵王的,正是方老,他早就知道今日蘭陵王歸來,已侯在這里一個時辰了。見到蘭陵王,他叫了一聲,“郡王。”

    見蘭陵王向自己看來,他爬下馬車,把蘭陵王扯到一旁後,低聲說道︰“郡王,太後已殂”

    見蘭陵王蹙著眉,表情並不意外,方老朝四周看了一眼,壓低聲音說道︰“太後死了不到五天,陛下便脫下喪服,仍然象往常一樣穿著紅色袍服。昨日,陛下又登上三台,擺酒奏樂,宮女給他送來了喪服,但他卻把它扔到了台下。散騎常侍和士開請求停止奏樂,武成帝勃然大怒,打了他。”

    說到這里,方老不安地勸道︰“郡王此時入宮,得小心才是。”

    蘭陵王入宮,本是想找太後,現在太後都死了,入宮之事,便得從長計議。

    與方老一道向回走時,方老還是憂心忡忡,他嘆道︰“郡王,陛下還是郡王時,可不曾這樣……他現在連孝期也不守,老奴真擔心。”

    嘮叨了一會,方老轉過頭,向著蘭陵王問道︰“郡王,你怎麼一個人回來了?王妃呢?”

    聽他問起,蘭陵王啞聲道︰“我欲與王妃和離。”

    方老一愕,他抬頭看向蘭陵王,這才發現,自家郡王並不僅僅是因為旅途勞頓而憔悴,他的眼神蒼涼之極,透著一種心死成灰的冷。

    方老眼圈一紅,哽咽著問道︰“長恭,發生什麼事了?”他記起他此行的目的,又問道︰“張姬呢?”

    聽到到先問鄭瑜再問張綺,蘭陵王低下頭來。

    他怔怔地看著方老,突然啞然一笑,低語道︰“我還真是愚不可及”

    自語到這里,他閉上雙眼,慢慢的,一字一句地說道︰“方老,我要知道王妃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陡然睜眼,目光閃電般地盯著方老,嘶啞地說道︰“以往,我由著自己的性子,做錯了很多事。現在,我想明明白白地弄清一切。”

    說到這里,他淡淡說道︰“如果方老你不願意,我會另令他人著手”

    他的院子,一直是由方老經管,方老也是服侍了他多年的老人,彼此之間如同親人。如非得已,他不想越過方老行事。

    可現在,他必須如此了。

    ……是他愚蠢,竟沒有發現,在乎地位尊卑的,豈止一人二人?方老明知道他心心念念都是張綺,明知道他此去長安也是為了張綺。可他見到自己,第一句問的卻是鄭瑜,直到自己提醒,他才記起阿綺。

    原來,阿綺的顧慮都是對的。她沒有地位,沒有那個身份,便是方老這等忠厚之人,也會無視于她。

    這種無視,若是平素也還罷了,若是受到欺凌時呢?若是生死攸關時呢?

    方老看到蘭陵王那苦澀自嘲的笑容,心下一驚,不由自主地說道︰“是,老奴不敢。”

    他認真說道︰“老奴這就下令。”

    這話一出,方老清楚地感覺到,蘭陵王朝自己瞟了一眼。

    原來,他還沒有下過令啊。

    感覺到蘭陵王眼中的失望,方老突然不安起來。他低下頭,正準備行禮認罪,這時,蘭陵王低沉的聲音傳來,“我自封為郡王,便長住軍營,兩處府第,出現的時候少。”

    聽到這里,方老有點糊涂了,他抬頭看向蘭陵王。

    蘭陵王沒有看他,他只是命令道︰“方老,你也老了,從今以後,你就照料我在晉陽王府時的個人起居吧。兩府管事,我會另派他人”

    方老持手一禮,低聲道︰“是。”

    蘭陵王望著前方,尋思一陣,又啞著聲音說道︰“把陽媼請過來吧。你去庫房拿些黃金聘她過來,就說,讓她像教導那些女郎一樣,每日里給我上一堂課。”

    “教課?”方老整個人都糊涂了。

    蘭陵王看著他,啞聲說道︰“陽媼出自宮中,常自教導各大世家的女郎,于人情世故,也是極懂。見到阿綺之前,我從來沒有與任何婦人長時相處過,現在,我是時候弄明白一些事了。”

    說到這里,蘭陵王猶豫一下,又道︰“另外,你再找兩個精通此類事的老媼一並教我。”

    “是。”

    這一次方老答得爽快,他已想明白了,這陣子太後新喪,很多事郡王都不能做,呆在府中聽聽課也是好事。

    想到這里,方老忍不住又問道︰“郡王,張姬呢?怎麼沒有把她帶回來。”

    他的問話聲一落,蘭陵王便僵在那里,直過了許久許久,他才艱澀地說道︰“阿綺她,不會回來了……”

    簡單的幾個字,有著無邊的蕭瑟,絕望。方老心下陡然一驚,不由想道︰真不回來了?張姬如果不回來,郡王怎麼辦?他還這麼年輕,他這漫長的一生怎麼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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