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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林家成]南朝春色[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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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3-2 23:42:10
第150章一把大火

    明明早就下了決心,可一靠近南院,蘭陵王還是覺得腳步沉重如山。

    看到他越走越慢,一向威嚴的表情,也露出了不安,方老暗暗嘆了一口氣。

    這半年中,他家郡王幾乎一改以往的嚴肅,已與常人一樣喜說喜笑。如這般表面嚴肅,暗底帶著慌亂的情況,已不多見了。

    深吸了一口氣後,蘭陵王推開南院的大門。

    他大步走到台階下,望著那緊閉的門戶,清聲問道︰“張姬可在?”

    一婢女上前,恭敬地回道︰“姬在呢。”

    他聲音放低了些,“可有流淚?”

    那婢女道︰“似是不曾。”

    沒有流淚啊?一時之間,蘭陵王不知是松了一口氣,還是更不安了。

    他提步上了台階,伸手輕輕一推,木門便打了開來。

    張綺正靜靜地站在紗窗旁,一動不動地看著外面的落葉。

    望著她挑高了些的婀娜身姿,蘭陵王突然發現自己的聲音哽在了咽中。

    好一會,他才清了清嗓子,溫柔喚道︰“阿綺。”

    “阿綺。”

    一連喚了數聲,她都不動不理。蘭陵王大步上前,他走到張綺身後,把她重重扳了過來。

    他對上了她淚流滿面的臉!

     看著她眼神中的空洞,還有那滿臉的淚水,蘭陵王收緊了雙臂。

    他摟著她,澀聲說道︰“其實,只是多了一個人。”他低低說道︰“以後她就住在鄴城,你就住在晉陽,好不好?”

    他低頭看著她,溫柔地說道︰“你們不住在一起,也就不用晨昏定省了。還有,我不會讓她欺負你的,他們也都答應了。”

    說到這里,他搖了搖張綺,“阿綺,說話”

    張綺沒有說話。她只是伸手捂著臉,放聲大哭起來。

    一邊慢慢哭著,她一邊蹲在了地上。

    雙手捂著臉,張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

    蘭陵王連忙跟著蹲下身,他緊摟著她,心痛地說道︰“阿綺,阿綺,別傷心了……只是一個名份而已,她只是比你多了一個名份而已”

    張綺只是淚如雨下。

    她不想哭的,可是她還是哭了。

    便如她想一直微笑著的,卻還是吃不下任何東西,還是不想見任何人。

    她一直哭了小半個時辰。

    直到她的聲音都哭啞了,他也勸啞了,張綺才慢慢停止了抽噎。

    她推開他,慢慢背轉身去。望著外面的大樹,張綺低啞無力地說道︰“你說的是真的?”

    蘭陵王一怔,“什麼真的?”

    張綺的聲音啞得聽不清了,“你說,她與我各位一院,互不干涉,可是真的?”

    這語氣?蘭陵王一陣狂喜,他連忙上前,展開雙臂摟緊她,他急急說道︰“真的,當然是真的。阿綺,以後這晉陽的府第,你就是女主人。”

    是了,他的阿綺,只是害怕被人取了性命。如果性命無憂,他娶正妻,她還是能容忍的。為了讓阿綺安心,這晉陽的府第,干脆給她做女主人算了。

    張綺任由他抱著,低低地說道︰“是鄭瑜麼?”

    “……是。”轉眼,蘭陵王又認真地說道︰“你放心,我與他們的家族都商量好了。他們也答應了善待你。”

    “是麼?”

    “是的。我斷斷容不得他們說不是。”

    好果斷的口氣啊。

    張綺滄涼的一笑。她低下頭,啞聲說道︰“你出去吧,我想靜一靜。”

    “不,我在這里守著你。”

    “出去吧。”

    “讓我守著。”

    這一守,便是一整晚。

    這一晚上,張綺抱著雙膝坐在地上,一動不動地透過紗窗,看著外面的秋風落葉,看著那光禿禿的遠山。

    蘭陵王守在她身邊,一直心痛地看著倍顯寂寞的她。

    不知為什麼,子夜時,望著外面黑暗的天空發呆的張綺,給他一種亙古的寂寞和滄桑的感覺。似乎,她永遠只是這麼一個人,似乎,她所求的,永遠也不會得到,她所希翼的,永遠遠在天邊。

    這種感覺,讓他也感覺到了害怕。讓他不由跪在她身後,伸手摟著她的腰,捂暖著她冰冷的手,默默地陪著她一同看著外面的天空。

    這樣,一直過了三天。

    這三天中,張綺一直呆在房間里,要他強行喂,才吃兩口飯,然後便是這般抱著雙膝,一動不動地望著窗外的那些光禿禿的樹。

    蘭陵王也守了她三天。

    直到第四天,張綺終于吃了一碗粥,在他的撫摸下沉沉睡去後,他才松了一口氣。

    走出院落,方老連忙上前,“鄭府派了幾次人來了,郡王,你總算出來了。”他朝里面看了看,低聲問道︰“怎麼樣?”

    “吃了些東西,睡著了。”

    “那就好那就好。”

    胡子拉雜的蘭陵王,一邊在婢女的服侍下淨面修理容顏,一邊說道︰“她會想通的。對了,聘禮的事準備得怎麼樣了?”

    “都已準備妥當。府第也修繕一新。”

    “郡王,這新婚,是在鄴城還是在晉陽?”

    蘭陵王蹙眉想了想,說道︰“還是在鄴城吧。我已跟阿綺承諾了,這晉陽的府第,她是女主人。”

    “是。”

    定好良辰吉日,采名問禮,林林總總,只花了一個月不到。

    九月最後一天,是蘭陵王的大喜之日。

    派了上百黑甲衛,把晉陽的府第看管好之後,蘭陵王回到了鄴城。

    今天,整個鄴城都處于歡喜之中,在一陣敲鑼打鼓中,鄭府的十里紅妝引來了無數地觀望者。

    望著那披紅帶彩,密密麻麻的送婚隊伍,百姓們都議論了起來。

    聽著他們的議論聲,目送著新嫁娘離開,秋公主綻開一朵笑顏,歡樂地說道︰“阿瑜總算如願以償了。”頓了頓,她又說道︰“這一下,不怕中途出變故了。”

    李映在一旁也說道︰“是啊,高長恭也總算迷途知返。那時,阿瑜還擔心他會拖個一二年,沒有想到不過半年,他就明白了。女色嘛,能迷得丈夫幾時?”

    “就是。”秋公主重重說到這里,突然哧地一笑,向李映說道︰“阿映,等阿瑜過了新婚,咱們一起去晉陽,看看那張姬如何?”

    這哪里是去看,分明是去羞辱吧?李映對于那個以色事人,卻又不知天高地厚的姬妾,也是極厭惡的,她點頭道︰“好當然要去看看。”

    聲音一落,眾貴女都笑了起來。

    這是一場盛大的婚禮。

    在無邊的喜慶中,鄭瑜被迎入了蘭陵王府。

    進入喜堂,拜過天地後,鄭瑜被迎進了喜房。

    聽著外面的笑語歡聲,聽著那些勸著蘭陵王飲酒的叫囂聲。鄭瑜突然說道︰“阿霞,掐我一下。”

    在婢子詫異的目光中,鄭瑜的聲音有點哽咽,“我想知道,這是不是真的。”

    阿霞歡喜地說道︰“自然是真的,王妃,自然是真的。”另一個婢女嘻嘻笑道︰“可惜那個張氏不在鄴城,不然非要扯著她給王妃來見禮不可。”

    提到張氏,鄭瑜的歡喜中夾上了冷意,她咬著牙,低低地說道︰“見禮算什麼?我已經等到這一天了”

    與鄴城的府第不同,晉陽的蘭陵王府,卻是靜悄悄的。

    十幾個婢女守在門口,擔憂地看著緊閉的房門。

    自從黃昏到來後,張姬便入了這個黃金做成的房間。有所謂婚禮,昏也,這婚禮,一般是黃昏時進行的。彼時晉陽日落西山,霞光滿天,那一邊的鄴城,定是歡天喜慶,鑼鼓喧天吧。

    所有人都知道她難受,畢竟,她是那麼的得寵,她還曾經那麼天真任性地說過,想做蘭陵王的妻室。現在自己的夫君一下了娶了正妃,她無法接受,也是人之常情。

    房門中,時不時有啜泣聲響起。

    這繼繼續續地哭聲,令得眾人心下稍安︰張姬還在哭,說明她還活著。

    直到過了子時,見到張姬真無異樣,眾人才放下心來。

    哪曾知道,就在雞鳴三更,眾護衛一一離去,婢女們也迷糊地睡著時,突然間,一個慘叫聲從南院傳來,“走水了,走水了——”

    眾人大驚,急刷刷沖出時,卻見南院火焰沖天,濃煙滾滾。一眾驚駭中,一個護衛急急叫道︰“不好,那是張姬的房間快救火”

    “什麼,張姬的房間?”

    上百個護衛同時奔跑起來,提的提水,叫的叫人,一時之間,直是驚動了整個貴族區。

    可是,饒是他們反應敏捷,可這火,實在來得太快太猛,這一轉眼間,便把整個房間都燒起來了。等他們提著水趕來時,火焰已經沖天而起,一桶水倒下去,沒有半點反應。

    這,這可怎麼辦?

    沒有人比他們還知道,自家郡王有多寵愛這個張姬。如果他知道張姬被燒死,怕是再也無法原諒他們。

    護衛首領驚了一會,突然大叫一聲,“讓我來。”說罷,他把一桶水朝自己頭上身上一淋,縱身沖了進去。

    他堪堪沖入房間,只聽得吱吱一陣刺耳的響聲,抬頭一看,卻是一根橫梁不堪重負,燃燒著撲頭撲腦地掉了下來。

    那護衛臉一白,下意識的一個倒跳,摔出了房門。就在這時,那橫梁撲地一聲摔倒在地,接著,吱吱聲中,更多的橫梁摔倒在地,轉眼間,這間金子做成的華麗房屋,便塌下了大半。

    “完了,完了……”一只只木桶掉到了地上,一個個護衛呆若木雞。

    這火,怎麼起得這麼快,這麼猛?這樣的烈焰下,還有什麼人能活著?

    眾人渾渾噩噩中,那護衛首領白著臉,嘶聲說道︰“傳信吧——告訴郡王這里發生的事。”

    一護衛反應過來,小心地問道︰“那郡王會不會?”

    不等他說完,那護衛首領已是淒然說道︰“如果郡王不能第一時間得知,別說我們,便是我們的家人,也會被連累去吧,火速發出飛鴿,把信息傳回鄴城。”

    “是”

    “繼續救火吧,早一日撲滅也好。”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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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3-2 23:42:31
第151章 消息傳來

    鄴城這邊,歡慶的酒宴,一直到了夜深才結束。

    送走最後一個人後,蘭陵王腳步有點遲疑。

    見他形色不對,方老連忙上前,他一邊扶著他,一邊低聲說道︰“郡王,該入洞房了。”

    蘭陵王慢慢抬頭。

    他看向那張燈結彩,一片大紅的洞房,艱澀地咽了咽口水,低啞地說道︰“方老,我,我不想進去。”

    方老一聽,不由瞪大了眼,他朝四下看了看,小聲說道︰“郡王你說什麼?哪有洞房夜不入洞房的?”

    喝多了酒的蘭陵王揪著胸口,他喘著氣道︰“這個好沉,方老,不知怎地,我的胸口悶得疼,我有點怕。”

    這話方老聽不懂了。他抬頭看著孩子氣的蘭陵王,急急勸道︰“郡王,這婚事來得不容易。你不是說過,王妃等你多年,你于她有愧麼?”

    “我那是騙人時說的。”喝了酒的蘭陵王,很有點任性,他啞聲道︰“方老,我要見阿綺,我想阿綺了。”

    “不行”

    方老有點後悔,今晚就不應該讓郡王喝這麼多酒。他朝左右喝道︰“上來扶住郡王”

    “是。”

    兩個人上前,與方老一起強行扶著蘭陵王,朝著廂房走去。

    蘭陵王酒意上頭,卻是越發任性了,他哽咽道︰“我要見阿綺,我要見阿綺……我聽到阿綺在哭了,我要見她”

    方老背心都給汗透了,他狼狽地看著站在不遠處的鄭氏中人,小小聲地說道︰“郡王,今晚洞房過後,便可以見到張姬了。”

    “真的?”

    “真的”

    得了方老地保證,蘭陵王似是舒服了些,他扯了扯衣裳,用力推開扶著他的人,叫道︰“我自己去洞房。”

    歪歪扭扭地走到廂房里,蘭陵王看著端坐在喜塌上的鄭氏,腳步卻是一僵。

    他直直地看著鄭氏,一動不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喜娘感到不妥,上前陪著笑說道︰“郡王爺……”

    “出去”這一聲喝,恁地暴躁。那喜娘和幾個婢女嚇了一跳,連忙跌跌撞撞地沖了出去。

    房門剛一帶上,蘭陵王便走到了鄭氏面前。他掀開了她的蓋頭。

    鄭瑜羞喜地抬起頭來,目光盈盈地看著他。

    只是那所有的喜色,在對上蘭陵王難看的表情時,全部消失了。

    對上鄭瑜,蘭陵王垂下眸來。他手一垂,竟是重新把她的蓋頭垂下。

    就在鄭瑜滿腔疑惑時,她眼前刷地一亮,卻是又被蘭陵王掀開了蓋頭。

    不等她抬頭,她眼前又是一黑,原來,又被他蓋上了。

    這般掀開蓋上,直是弄了五六次後,鄭瑜聽到蘭陵王疑惑的聲音傳來,“阿綺,你怎麼這般丑了?”

    這話一出,鄭瑜原來喜氣洋洋的臉,瞬時又青又紫!

     這時,她眼前又是一亮。

    卻是蘭陵王再次掀開了她的蓋頭。

    歪著頭,睜大眼,瞬也不瞬地盯了鄭瑜一陣,蘭陵王孩子氣地說道︰“你不是阿綺……你是誰?”

    不理臉孔由青紫變成青白的鄭瑜,他騰地轉身,歪歪扭扭地朝外走去,嘴里則嘟囔道︰“我要找我的阿綺……”

    他來到門房,伸手用力一拉,卻哪里拉得開?卻原來,房門從外面關起來了。

    蘭陵王用力地扯著,一邊扯,他一邊叫道︰“開門,開門……”一邊叫,他一邊捶打著房門,就在外面的人急急趕來,把房門一拉時,只聽得撲通一聲,卻是蘭陵王醉倒在地,睡了個人事不省了。

    鄭瑜拂地一聲把頭蓋掀掉,提步朝蘭陵王走來。

    她直直地走到蘭陵王身邊。

    低著頭,鄭瑜一動不動地看著蘭陵王,看著饒是醉過去了,嘴里還迷糊地喚著張綺名字的蘭陵王,突然間,無邊的恨苦從心頭一涌而出。她騰地轉身,拿起幾旁的酒樽禮盒,一個勁地朝蘭陵王砸去!

     不過她還沒有砸著,幾個王府中的婢女僕婦便挺身而出,同時擋在了蘭陵王的身前。

    “叮叮砰砰”的碎裂聲中,鄭瑜又呆住了。她慢慢垂下雙手,又是一動不動地看著蘭陵王,珍珠般的淚水無聲地順著臉頰流下……

    一僕婦上前,朝著鄭瑜福了福,喚道︰“王妃,郡王醉倒,該當如何處置。”語氣中隱隱帶著不安,她是想自己開口,好把蘭陵王移到別處安睡吧?

    五指握緊,直緊得掌心刺痛,鄭瑜終于平靜下來,她低聲道︰“把他放在喜塌上吧。”

    眾僕婦相互看了一眼,最後還是應了一聲是。合力把酒氣燻天的蘭陵王,抬到了喜塌上。

    “都出去。”

    “是。”

    眾僕婦走出後,並不曾遠離,而是一個個守在門房,看著喜房中的燈火,傾聽著里面地動靜。

    喜房中,除了偶爾的啜泣聲,一直沒有別的動靜。不過剛才王妃的震怒她們都看在眼里,哪里敢輕忽?于是這一守,便是一整晚。

    蘭陵王醒來時,時已入午。他睜開迷糊的雙眼,怔怔地看著張紅結青的床帳和喜床,好一會才記起,是了,他大婚了!

     他大婚了?

    蘭陵王騰地坐了起來。

    剛剛坐直,他便聽到旁邊傳來一個平靜溫柔的聲音,“醒了?”

    蘭陵王怔怔轉頭。

    他對上了華服盛裝,刻意打扮過的鄭瑜。

    望著鄭瑜那張陌生的臉,蘭陵王好一會才低啞地說道︰“是你啊。”

    你以為是誰?

    鄭瑜臉上的笑容一僵。

    蘭陵王站起來,見自己還穿著新郎服裳,上面酒漬印痕到處都是,當下提步朝外走去。

    看到他話也不說便要出門,鄭瑜騰地站起,狠狠一咬舌,直到一股腥痛傳來,才溫柔地問道︰“長恭,你去哪里?”

    蘭陵王頭也不回,“去洗浴。”

    鄭瑜輕聲道︰“洗浴在這里就可以。”她還是一個女郎,說出這句話,終不免臉紅了紅。

    蘭陵王卻是絲毫沒有聽出她話中的羞澀,沒有聽出新婚妻子的溫柔和纏綿,依然頭也不回,腳步不停,“不必了。”

    剛剛走到台階處,只見一個護衛急急趕來,這護衛額頭汗水淋灕,表情緊張。來到蘭陵王面前,他騰地一禮,“郡王,晉陽急報”

    “什麼急報?”蘭陵王臉色一白。

    見那個護衛僵在那里沒有開口,他上前一步,搶過了他手中的帛片。

    只是一眼,蘭陵王便僵住了,一陣風吹來,那帛片旋轉著旋轉著飄落在地。

    鄭瑜心中格登一下,急急走下,彎腰拾起那帛片看去。

    一行字清楚出現在她眼前,“屬下萬罪三更時分,南院大火,金屋及左右兩側六間房屋一燒而空,張姬及其婢子阿綠不復得見!”

    不復得見!

     不復得見!

     鄭瑜倒抽了一口氣,只覺得從頭到尾一陣冰涼。

    那個惡毒的卑賤之婦,她是故意的,她故意死在自己的大婚之夜,她這是用她的死,來詛咒自己,她這是要讓蘭陵王永遠永遠一想到自己,一想到這場大婚,便想到她的死!

     完了,都完了,她永遠也爭不過,搶不贏了……

    就在鄭瑜臉白如雪,再也無力支撐著軟倒在地時,突然的,蘭陵王仰天大笑起來。

    不過笑了兩聲,他便是啕啕大哭起來。一邊哭,他一邊緊緊捂著臉。

    得知情況的方老急急趕來,見到蘭陵王這個模樣,他連忙上前扶住,不停地喚道︰“郡王,郡王?”

    他喊得急促,過了一會,蘭陵王突然又笑了起來。

    明明是在狂笑,那臉上,為何淚如雨下?

    “郡王,別這樣,你嚇壞老奴了。”方老突然跪在他面前,抱著他的雙腿叫道︰“長恭,別難過了,別難過了……”

    除了這話,他不知要勸他什麼。

    蘭陵王還在狂笑。

    直笑得聲音嘶啞了,他才漸漸止住聲音。他低頭看著方老,淪涼地說道︰“叔,你看到沒?那婦人死了,她用了把火,燒了自己了。哈哈,她可真狠啊,真狠啊……”

    看到他如瘋如癲,方老大駭,他扯著嗓子叫道︰“張姬沒死”

    這四個字一出,蘭陵王陡然安靜下來。

    望著蘭陵王,方老認真地說道︰“郡王,也許那火起時,她沒有在房中。你也知道,她很聰慧的,她還總是想走,說不定她是借機跑了。”

    “跑了?”

    “對,一定是跑了。”

    突然的,蘭陵王扯開方老,提步朝外走去。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到了後面,是在奔跑。同時,他的嘴里大叫道︰“備馬,快點備馬!”

    急吼聲中,他匆匆跳上坐騎。感覺到身上的新郎袍服大是不便,他用力一扯,滋滋聲中,那華貴的袍服被扯成了兩半。

    順手把袍服一扔,馬鞭一甩,坐騎如風,轉眼間沖出了府門。看到他離去,眾護衛也急急找到坐騎追了出去。

    蘭陵王府外,看熱鬧的人群還沒有散盡。看到蘭陵王衣衫不整的匆匆跑出,看到兵荒馬亂地跟在他身後的護衛們,有人忍不住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是啊,發生什麼事了?”

    沒有人回答,也沒有人理會。寂寂寒風中,大敞的院門後,那被寒風吹起又落下的破爛新郎袍服,正如一片黃葉一樣,寒風呼嘯而來時,便在地上打一個旋兒,不過這麼一會功夫,原本光鮮亮麗,華貴雍容的盛裝華服,便沾滿了泥塵。

    剛剛晉升為蘭陵王妃的鄭氏如失魂木偶般僵硬地走出,她慢慢走到庭院中,慢慢蹲下,輕輕撫摸著那撕成兩半的新郎袍服。直過了許久,她還這麼蹲跪著,還這麼垂著眸,一動不動地跪著,望著那華貴的,代表著她的幸福和美滿,尊貴和榮華的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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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
匿名  發表於 2015-3-2 23:42:51
第152章 傷心

    饒是一路上累死了五匹馬,蘭陵王趕回晉陽時,也用了兩天。

    大火早已撲滅,南院一片狼籍。

    看到他一動不動地站在南院,眾護衛撲通撲通跪了一地。

    直過了許久,蘭陵王沙啞沉緩的聲音才低低響起,“找到了什麼?”

    那護衛統領上得前去,低頭說道︰“從金屋中抬出了兩具女屍”

    蘭陵王一笑,聲音卻滄涼如泣,“在哪里?”

    “郡王隨小人來。”

    剛剛靠近,一股焦臭味伴隨著屍臭味便撲鼻而來。幸好這是冬日,若是夏天,只怕已經腐爛了。

    那護衛首領走在前面,剛要入門,身子卻被人重重一推,卻是蘭陵王沖了進去。

    剛剛沖入門內,他腳步猛然一剎。護衛首領聽到蘭陵王低低的,溫柔如水地說道︰“阿綺,我知道你沒死……你那麼聰明那麼倔強,怎麼舍得死?”他的聲音很溫柔很溫柔,簡直是呢喃,配上擺在房中的兩具焦屍,當真讓人毛骨聳然。

    蘭陵王大步上前,大力掀開了蓋在屍體上的白緞。

    屍體已燒得不成樣了,只能依稀辯出,是兩副女屍。其中一具嬌小,被燒毀的容顏和木炭般的四肢,哪里能看出什麼?

    蘭陵王怔怔地看著那女屍,微微一笑,低聲呢喃道︰“你這麼愛美,怎麼可能死得這麼丑?阿綺,你說是不是?”

    自語到這里,他踉蹌轉身,跌跌撞撞跑了出來。

    來到那護衛首領面前,他猛然揪住他的衣襟,“那不是阿綺,我知道不是她。”不等那護衛首領反駁,他卻是失了所有的力氣般,向後退出一步。

    抬起頭,目光空洞看著那護衛首領,他艱澀地說道︰“把事情經過說一遍。”那不是阿綺,那個絕對不是阿綺,他就是知道!

     “是。那日黃昏後,姬便入了金屋,先是抱著婢子阿綠一動不動的,後來隱隱可聽到她在啜泣。當時,我們都守在門外。到了子時,我們分散開來,眾婢女也入偏房睡下……直到三更時分,一婢女驚醒,才發現金屋已經起火,當時火勢甚急,我等救之不得。”

    見蘭陵王眼神空洞地看著自己後方,也不開口詢問,也不追問,那護衛首領咽了一下口水後,繼續說道︰“火起後,我們足撲了半日,幾近中午才把火撲滅。當時,只有金屋中發現那兩具焦屍。”

    蘭陵王空洞的聲音傳來,“你們一直守在門外?”

    “是。”

    “……便沒有看到她們出來過?”

    他的聲音中有著一種急迫,一種渴望。護衛首領知道,自家郡王很想自己說出一個“有”字,他的唇嚅動了下,終是低聲應道︰“沒有。”

    “到三更時,有多少人守在外面?”

    “包括守在南院四周的,共有護衛二十人,婢女十三人。”這個數字一出,蘭陵王高大的身軀猛然一晃。

    再開口時,他的聲音艱澀得幾不成調,“便沒有一個人看到她出來?”

    “是。”

    “火是從金屋起的?”

    “是。”

    蘭陵王猛然轉身,也不顧金屋處灰燼猶熱,他沖了進去。

    金屋里,已是黑漆漆的一片,地面上高低起伏,踩上去是厚厚一層灰。建南院時,他仿的是閣樓制,下面住人,上面還有一層不足二米高的閣樓尖頂,取其形狀之華美……如今,那閣樓尖頂的木梁,全部燒成灰堆在地上。

    抬著頭,蘭陵王低低命令道︰“把金屋掃干淨全部掃干淨”

    “是。”

    數百人同時動手,不過一個時辰,金屋便被清掃一空。

    蘭陵王再次步入。

    殘梁破幾,溶金處處,地面斑駁卻無異常……

    似是全身力氣都被抽盡,蘭陵王突然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幾個護衛正要上前扶住,他已雙手捂著臉,低下頭來。

    一個,二個,七個時辰過去了。

    一日又一夜,天空已轉為黎明。

    蘭陵王還是保持著這個姿勢,似乎整個人都化成了雕像。

    在他的身後,眾護衛也一動不動地跪著。

    終于,一個跟著蘭陵王從鄴城趕來的護衛上得前來,他沙啞著嗓子說道︰“郡王……”

    他才開口,蘭陵王便是低低一笑。

    他呢喃道︰“梁成,我是真的喜歡這個婦人,真的喜歡……”

    他空洞的雙眼,瞬也不瞬地望著只剩下一片斷垣殘壁的金屋,聲音遙遠而悲涼,“我從來沒有想過,她能夠離開我。”

    他閉上雙眼,喃喃說道︰“她手無縛雞之力,又遠離家國,除了我,她能依附何人?我從來不相信,她有一天會離開我……”

    突然的,他低低的笑了起來。

    笑著笑著,那笑聲已越來越響,已成了狂笑。

    狂笑聲中,他的表情卻是空洞的,他嗚咽道︰“我從來不知道,阿綺會離開我……會這樣離開我,她好狠好狠!”

    雖是嗚咽,他的臉上卻沒有淚水,似乎他已經流不出淚了。

    嗚咽聲中,蘭陵王慢慢低頭。

    他張開手掌,目光空洞地看著自己的手。

    他一直以為,她永遠會在他的掌握之中。只要他不允,天下雖大,她能逃到哪里去?

    沒有想到,她還是逃了,她逃了……她拼著一死,也要逃離他!

     是因為他成婚了嗎?是因為他成婚了吧!

     原來前陣子,她一直在騙他,她騙他……

    那一日,她便坐在那間房里,便那麼抱著膝坐著,怔怔地望著外面光禿禿的樹木,而他,就在她的身邊陪著。

    ……其實他早就應該想到的,這一個月里,她那麼安靜,那麼的安靜。便是流淚,也是一個人靜悄悄地流著淚。她的眼神是一片空洞,她看向他的目光中沒有焦距。

    自己要成婚的事,讓她絕望了吧?

    想到“絕望”兩字,蘭陵王又是一陣低低地笑。

    是他錯了,他不知道她會這麼剛烈,不相信她寧願一死,也不願意與鄭瑜共夫……是他錯了!

     他應該發現的。

    蘭陵王又低低地笑了起來。

    那護衛首領聽著自家郡王的笑聲,心中一陣難受,他寧願郡王把他們打一陣罵一頓,便是殺幾個人也好。他實在不想聽到他這麼笑著。

    這笑聲,怎麼這般絕望?

    笑著笑著,蘭陵王伸手捂著自己的臉。他低低地說道︰“梁成。”

    梁成趕緊上前,喚道︰“郡王。”

    蘭陵王卻似不在喚他,他徑自低低笑著,聲音從手掌後輕輕傳出,“我又是一個人了。”

    梁成還沒有反應過來,蘭陵王已喃喃重復道︰“我什麼都沒有了,又是一個人了。”

    這話一出,那護衛首領馬上上前,認真勸道︰“郡王威名遠播,又是皇室宗親,還有我等相隨左右,怎麼會什麼都沒有了?”

    他的話,蘭陵王一個字也沒有聽清。

    他只是低低的,一遍一遍地笑著,一遍一遍地說道︰“她都走了,都丟下我了……我又是一個人了。”

    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喚道︰“阿綺,阿綺,阿綺……”

    以前她在時,他意氣風發,總覺得自己遲早會擁有渴望的一切,權勢,青史留名的戰功,以及賢妻美妾,聰明俊俏的兒女,等等這些代表幸福美滿的……直到此時,他才陡然發現,原來,她一走,他就什麼也沒有了。

    那些東西,看起來華美讓人渴望,可沒有了她,擁有又有什麼意義?

    喃喃低喚著,蘭陵王僵硬地抽出腰間的佩劍來。看到他晃動著那鋒寒的劍鋒,一邊低笑一邊竟是把劍鋒朝自己的胸口捅去。眾護衛大驚。梁成和那護衛首領同時沖上前來,兩人緊緊抱住蘭陵王,一個扯著他的手臂,一個分開他的手指想抽出那劍,在那里哽咽道︰“郡王,不過是個婦人,你怎能輕生?”另一個叫道︰“高長恭,你還是不是男人?大丈夫馬革裹屍,你死在這里算什麼英雄?”

    面對他們的慌亂失措,蘭陵王卻是不在意地說道︰“你們慌什麼?我只是這心里面疼得慌……小刺一劍,也許那疼就轉到傷口上了。”

    他剛才拿劍捅胸的動作,哪里是小刺一劍的樣子?

    眾護衛對上他一臉的笑容,心下又驚又亂。待要說什麼,卻聽到蘭陵王輕嘆道︰“你們別擔心,我沒事……我就是這心太痛了,有點喘不過氣來。”說著說著,一縷鮮血順著他的唇角緩緩流下。

    看到他臉上的笑容,那唇角流出的鮮紅的血,還有那無淚的眼。那護衛首領一咬牙,朝梁成使了一個眼色。

    梁成一點頭,突然右手揮出,重重一掌擊去。只聽得“砰”的一聲,正中蘭陵王的頸項,當下他身子一軟,昏厥在地。

    那一日黃昏,張綺剛剛進入金屋,便從地道中撤退了。

    剩下的事,都是蕭莫安排,都不需要她來操心。

    三更火起時,蕭莫來到她的旁邊,與她一起抬著頭,欣賞那盛開的火焰,“地道會很快堵上,從此後,蘭陵王永遠不會知道,你還活在世上。”

    望著一臉漠然的張綺,紅色的火光中,白衣翩翩的蕭莫,臉上的笑容十分明亮。

    他溫柔地看著她,輕聲說道︰“阿綺……”

    張綺回頭。

    月光下,她絕美的五官散發著淡淡的光輝,那麼近,也那麼遠。這種光輝,不同于以往任何時候,仿佛千步外燃燒的火焰,把曾經的張綺一並化成了灰燼……

    她看著蕭莫,靜靜說道︰“我的死迅一出,不說高長恭,便是陛下,第一時間也會懷疑到你的身上。阿莫,明天就送我出城吧。你在城外給我安置一個院落,或者,讓我入寺廟也行。”她垂下眸,輕輕的,跡近誘惑地說道︰“把我安置在一個只有你知道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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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逃離晉陽

    她沒有說完。

    蕭莫發現自己的心砰砰地跳了起來。他緊張地看著張綺,因為期待和渴望,手指都有點拘攣……

    好一會,他啞聲說道︰“好。”這個字一出,他才發現咽干得厲害。

    聽到他說出這個“好”字,低著頭的張綺,唇角無聲地扯了扯。

    ——順利走出第二步了!

     蕭莫痴痴地看了她一陣,才轉過頭去。

    繼續欣賞著那漫天的火焰,他輕聲說道︰“若是高長恭的護衛不曾拖延,明日午時,他便可以知道你已被燒死的消息。”

    說到這里,他轉過頭瞬也不瞬地看著張綺。見到她絕美的臉上流露出一抹淒然和自嘲,他唇動了動,終是說道︰“等他回到晉陽,最快也要二三日。不過陛下對你一直在意,只怕今天晚上便會派人過去。”

    蕭莫認真地說道︰“不過阿綺放心,所有的痕跡我都已經拭去,不會有任何人發現你還活著。”說到這里,他發現自己的聲音也有點失落。

    阿綺在齊人面前消聲若跡,豈不是說,他永遠也無法光明正大地擁有她了?

    阿綺那般驕傲,她怎麼可能允許自己長期做人的外室?如她這樣的女人,只有名份和對她的敬重,才能留住她的心才能令她心甘情願,長長久久地跟隨著。不然,他遲早要蹈蘭陵王的後轍。

    再說,正如阿綺所說的那樣,這陣子鄴城晉陽中,所有權貴的目光都會盯向他。為了安全計,這幾個月里,他只能把張綺丟在外面,不能去看她,與她頻繁聯系……

    想到這里,蕭莫蹙起了眉。

    張綺卻是不知道他在尋思這個。

    她依然抬著頭,靜靜地看著蘭陵王府沖天的火焰,聽著那里傳來的嘶喊聲。

    好一會,張綺低聲說道︰“睡吧,夜長夢多,明兒一早就送我出城。”如果不是他推拖,其實昨晚一回到蕭府,就可以出城的。可他似是不願這麼快與她分離,總是不願。

    “好。”嘴里說著好,蕭莫卻還是目不轉楮,如痴如醉的,歡喜地看著張綺。

    直過了良久良久,他終于說道︰“你累了,去歇息吧。”他轉身還給她一片清淨。

    張綺哪里睡得著?

    天剛蒙蒙亮,她便在一個婦人的服侍下梳洗起來。

    那婦人給她穿上一套淡藍色的,質地極為普通的,庶民的裳服後,便拿出一些藥末,在她的臉上忙活起來。

    不一會,她朝張綺微笑道︰“夫人,看看鏡中,滿意否?”她又說道︰“以後小婦人便會跟在夫人身側,為婦人梳理裝扮。”

    張綺轉過頭,對上一張黃黑的臉。這張臉上,五官還是她的五官,只是那眸子周圍勾畫了幾筆,使得一雙眼尾上翹,波光流動的媚眼,變成了一雙杏眼。甚至,她的鼻旁還添了一顆大大的淚痣。

    這面容,還依稀可以看到一分張綺的樣子。

    不過只要面對的不是蘭陵王這些人,應付一般人也是足夠了。

    其實以她自己的技術,只要材料充足,也可以化妝出這個效果的。看來得多收集一下婦人所用的材料。

    當下,張綺咽了一聲。她拿過白緞,把自己的腰身圍了三圈後,又在要蕭莫特制的靴子底再墊上一層布帛。然後三不兩下,把頭發盤成婦人發髻,再在發髻上圍上頭巾。

    當她換好裝再次站起時,已是略顯高瘦的一個普通庶民之婦。仔細看,面目雖黑,眼楮雖圓,還透著二分嬌媚。不過那真要仔細看才能看出。

    點了點頭,張綺低聲道︰“不錯。你出去吧。”

    那婦人一走,阿綠便走了過來。她湊近張綺,低聲說道︰“阿綺,金子我取回來了。”昨日黃昏出了地道,張綺忙著發呆,蕭莫忙著善後時,婢僕們忙著看住張綺時,阿綠已趁忙溜出尚書府,從那酒樓取來了一千兩金。

    阿綠這人生得比張綺壯實,又是干慣苦活的孩子,十八九斤(現代重量)的小小金塊放在長袍廣袖的衣裳底,她用一只手托著,還是托得起的。不過時間不能過久。

    張綺點了點頭,她輕聲說道︰“好了,我們出去吧。”與她一樣,阿綠也化了妝,同樣墊高了的她,顯得極不起眼,城門大開時,載著張綺的馬車第一時間出了城。因蘭陵王沒有趕回,所有人都還沉浸在張姬已死的消息中,她出城非常容易。

    蕭莫送她出來的,是西城門,與建康方向南轅北轍。

    離城門五六百里處,另有一座大城北朔州。雖不及晉陽繁華,卻也是齊地重鎮。為了防範突厥、柔然,天保年間,齊帝發夫180萬人築長城,前後共築2000余里。到得現在,北朔州城可謂是牆高城大,百業繁榮。

    在這個城池中,蕭莫早就備好了府第。把張綺安置在這里,應是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就算蘭陵王實是不死心,就算陛下也派人四處尋找,尋的也應該是東西兩個方向。在蕭莫想來,只等過了幾個月,齊地的人把張綺忘記後,他便可以過來與她一會了。

    蕭莫的人把張綺送入那府第後,便悄無聲息的退了下去。只留下三十個體形彪悍的護衛,和幾個婢女,十幾個僕婦老人。

    蘭陵王再次清醒時,已是正午。

    今天是公元561年的十月初三,今年屬于蛇年。張綺實歲十四余,兔年生人。

    今年的冬天,似乎來得特別遲。都到了十月份了,天上的太陽還高高照著,白晃晃的日頭,照久了人身上還生燙。

    無神的空洞地望著屋梁良久,蘭陵王才清醒過來︰阿綺死了!她用一把火,自殘在他的大婚之夜!

     她在時,無時無刻不在想著當他的妻子。她曾那麼天真任性地當著權貴們說,她想他娶她。

    可他沒有娶她。

    然後,她又胡鬧著說,他既要娶他的正妻,她就要嫁她的郎君。

    他當然沒有允許。

    再然後,她在他面前時,似是認命了。她千依百順,嬌柔婉媚,她會摟著他的脖子,恨恨地咬著他的鼻子,咬過後,又嬌笑著又吻又舔的令得他火起。偶爾,她也會在夜深之時,呆呆地看著窗外。

    她會在寒冷時,翻身趴睡在他的胸膛上,也會在睡得迷迷糊糊時,含著淚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突然伸出腳,堅持不懈地要把他踢到床塌底下去。

    ……

    所有的他都想過了,就是沒有想到過,她會選擇死。

    是啊,她死了。

    他娶了妻,所以她死了!

     想到這里,蘭陵王踉蹌著爬起,不知不覺中,伸手握上了掛在牆上的佩劍。

    ……這胸口真是太痛太痛了,令他喘息不過來。他現在只想在哪里劃一道傷口,也許這是唯一可以轉移疼痛的法子。

    不知為什麼,從昨日哭過後,他便沒有了淚。

    木呆呆地看著劍鞘上的花紋,他又低頭,怔怔地看著自己寬大的手掌,突然覺得這天地間的滿目繁華,實在無趣得很。

    就在這時,突然間,外面的天空,漸漸暗了下來。

    緊接著,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傳來,腳步聲中,還有無數驚恐的,害怕的叫喊聲,“快,快敲鼓”

    “天啊,天狗食日”

    “蒼天,你是要懲罰世人了麼?”

    “才過幾天清淨日子啊,這天狗就出來了?蒼天不仁,蒼天不仁啊”

    一陣陣聲嘶力竭的痛哭吶喊聲中,房門被人重重撞開,昨晚抵達的方老沖入房中。他一看到握著劍鞘的蘭陵王,嚇得臉色蒼白。當下他朝著蘭陵王一撲,扯著他甩離那佩劍,嘴里則惶恐地叫道︰“長恭,不好了,天狗食日,蒼天要降刑罰了。”

    見蘭陵王還渾渾噩噩,方老又急急說道︰“文武百官已經全部趕往皇宮,郡王快去吧。去遲了,陛下恐要震怒。”

    方老扯著蘭陵王來到院落中,剛把他推上馬車。蘭陵王卻猛然回頭說道︰“派出人手,速速前往東南兩方向尋找張姬”

    “尋找張姬?”方老先是一呆,轉眼他便想道︰是了,是要尋找,只要在尋找郡王就有了盼望當下他大聲道︰“是,老奴馬上安排”

    隨著天空越來越黑,地面上奔跑的人群已越來越慌亂。每一次天狗食日,都會出現大災變,這種上蒼的刑罰,是躲不開避不了的。

    這時刻,便是蕭莫,也沒有心情理會張綺的事了。所有文武百官都忙不迭地趕向皇宮。

    他們能夠想象,皇宮中的陛下,會是多麼的慌亂不安︰蒼天降罪,任何一個國君都不敢輕忽。

    不過多久,太陽便重新出現在空中。只是天狗食日帶來的恐慌,卻久久難消。

    慌亂和議論中,一天過去了。

    公元561年的十月丙子日,是個讓齊人永遠銘記的日子。這一天,年僅二十七歲的高演出外打獵時,竄出一只兔子,把他騎的馬驚了,他被掀掉在地上,摔斷了肋骨,從此一病不起……

    高演如果不保,齊國皇朝,又將交到誰的手里?

    于是,朝里朝外,開始暗潮涌涌,文武百官,權臣貴女,都被卷入其中,齊國,陷入了一種無形的渦流中。

    在高演病危的消息傳入北朔州時,張綺和阿綠正在院落里繡花。

    那信使把事情原由說了一遍後,一邊恭敬地遞上蕭莫的親筆信,一邊低聲說道︰“夫人,如此非常時機,尚書人手不夠,得借走幾個護衛。”生怕張綺不安,那信使又道︰“尚書說了,只是暫借,馬上便會歸還。夫人千萬不要緊張。”

    聽到這句話,張綺抬起頭來,溫婉地回道︰“蕭郎的意思妾身明白。閣下把那三十個護衛都帶走吧。關健時刻,千萬不能因為我一個婦人,誤了大事。”

    說這話時,張綺心跳有點快,這是第三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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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故人

    見那信使遲疑,張綺誠摯地說道︰“如果蕭郎責怪,你便說是我說的,我一婦道人家,又是經歷過世事的,事情輕重,完全了然于心,斷斷不會招惹到什麼麻煩,那些護衛留在我身邊也是無用。再說,舉天之下,除了蕭郎,我還能去依賴哪個丈夫?請他萬勿在意。”

    那信使沉吟了一會,點頭道︰“好吧。”實在是事態太緊急了,不但蕭尚書,便是他們這些人,身家性命,榮華富貴,都畢此一役!

     蕭莫來齊的時日太短,完全收服了的,又有才能的護衛,其中半數便在這個院子里。多得幾個人,便多得幾分助力。

    那信使領著那三十個護衛匆匆離去後,阿綠蹦蹦跳跳地跑來,她湊近張綺,小小聲地說道︰“阿綺,這下好了,盯著我們的人少了,蕭郎也沒有時間來這里了。”

    張綺笑了笑,點了點頭,也低聲回道︰“恩,是有幾個月的清淨了。”她回眸一笑,“走,我們上街玩玩。”

    在張綺和阿綠議論之時,一個俊秀挺拔,氣度不凡的少年人,也出現在北朔州的街道上。

    他是蘇威。

    剛剛從北方草原上轉了一圈,眼看天氣奇寒,似要降雪了。當下,他就近來到北朔州,準備在這個城池停留一冬。

    留在這里,也有一份屬于他的隱密心思︰這里離晉陽近,不能見到,這般遙望也是好的……

    沒有想到的是,剛剛進入北朔州,卻出現了天狗食日。

    天狗食日,乃蒼天將降刑罰于人間,卻不知這天下三國,哪一國將受刑罰?還是說,天下所有的百姓,都陷入更深的劫難了?

    才在北朔州停留幾天,便傳來高演病危的消息,看來受到懲罰的是齊國。

    一邊走一邊尋思,到了午時,蘇威跳下馬背,把坐騎交給酒保後,提步朝酒樓中走去。

    剛剛跨入酒樓,他便聽到幾個少年人嘆道︰“有所謂女色禍國,可今朝這日食,怎是發生在張姬自殘之後?張姬都死了,陛下也重傷了,我們齊國,這是怎麼了?”

    蘇威腳步猛然一頓時,又聽到另一個少年哽咽道︰“張姬那樣的絕代佳人,怎麼就這樣死了呢?高長恭那小子也真是的,她既不願意你娶正妻,你不娶便是……怎能逼死了佳人?”

    “蒼天亙古,世人萬千,這絕代佳人,百數年難得一有,便這般死了,實是暴殄天物啊”

    這世間美好的事物,總是讓人喜悅迷戀的。而它們的消失,也總是讓人痛徹心扉的。張綺若在,她的種種行為,看不慣的大有人在,可她這麼一死,卻讓人遺忘了她的張狂和任性。

    自從張綺的死迅傳出後,齊國上下,不知有多少人為她啕啕大哭。

    就在這時,一個面目俊秀,身材高大的少年一沖而上,向著幾個少年郎顫聲問道︰“你們說誰死了?是哪個張姬?”

    見到他臉色蒼白,眾少年大起知已之感。一黑壯少年站了起來,大掌在蘇威的肩膀上拍了拍,泣道︰“節哀吧。這世間皇帝都活不長,美人兒留不住,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蘇威一把反扣住他的手。這麼一扣,那黑壯少年才發現眼前這面目俊秀的貴公子,竟然力大無窮。他一邊吃痛,一邊叫道︰“你做什麼?放手快放手”

    “哪個張姬?”

    “不就是蘭陵王的寵姬?你小子快放手”

    黑壯少年哇哇大叫中,蘇威猛然向後退出一步。他呆呆地看著幾人,喃喃自語道︰“死了?死了?怎麼會死了?”

    他實是不敢置信,猛然沖出酒樓,剛朝著晉陽方向沖出兩步,看著街道中來來往往的人流,卻不知道自己去了又有何用?

    現在,說什麼都遲了!

     一時之間,蘇威悲從中來,少年人忍不住以袖掩臉,啕啕大哭起來。

    張綺幾人剛想找家酒樓吃頓午餐,一轉眼便看到了這個痛哭流涕的少年。在少年的旁邊,路人不時回頭看頭,順便指指點點。“是為張姬一哭啊。”“那樣的絕色美人兒,是可惜了。”“這世道何人不可惜?”“是個有風骨的……偏這世間,唯有風骨易成灰”

    一聲一聲的議論中,幾個婢女都轉頭看向張綺。阿綠也回過頭來,低聲說道︰“阿綺,他在為你哭呢。這幾天老是遇到為你流淚的人。”

    張綺恩了一聲,暗暗忖道︰這個少年有點眼熟,可是在哪里見過?

    就在她定定地看向蘇威時,痛哭一場的蘇威猛然拭去淚水,抬起頭來。

    陡然間,四目相對!

     感到這個有點眼熟的少年,哭紅的雙眼驀地睜得老大地看著自己,張綺連忙低頭,輕聲道︰“我們走。”帶頭轉身離去。

    當她走出幾步後,蘇威動了。他幾個箭步便擠開擁擠的人群,朝著張綺的方向追去。

    ……她的樣子,他在心中刻畫過無數次,他也擅長丹青,房間里外,都掛著她的畫像。

    已是刻骨相思,哪怕面目大變,便憑那隱隱的悸動,他也不會放棄。更何況,蘇威本是絕頂聰明之人,最善于收集細節,處理突發事變。他馬上從張綺匆匆轉身的動作中,察覺到了不對勁處。

    張綺回到府中後,便把眾婢打發下去。

    下午時,張綺見平安無事,暗暗好笑地想道︰人家看你一眼,便草木皆兵了,也太小心了。她把眾婢使開後,便獨自帶著阿綠朝外走去。

    ——皇位更替這等大事,不是時時能有。她得抓緊這一二個月行事才是。

    張綺所住的這個院落極顯普通,再加上北朔州是新建城池,沒有什麼權貴。整個街道中,少見馬車。因此張綺兩人也沒有坐馬車,而是徒步而行。

    主僕兩人一邊說笑,一邊走向一側街道。剛來到一個巷子時,突然間二只手臂同時伸出,一人一個,把張綺和阿綠扯入了弄堂中。

    張綺正要尖叫,整個人卻被壓到了牆壁上,同時,一個少年青澀的聲音傳來,“別叫,別怕……張氏阿綺,我不會害你。”

    他叫她張氏阿綺!

     猝不及防之下,張綺白著臉猛然抬頭,驚慌地向他看來。

    對上她的動作,身子壓著她,一手捂著她嘴的俊秀少年雙眼大亮,他顫著聲道︰“你真是張綺?原來你沒死?”不等張綺回答,他已是哽咽起來,“原來你沒死,原來你沒死……”

    他也只是懷疑,便這麼一詐。沒有想到,竟給他詐中了!

     張綺抬頭,怔怔的,疑惑地看著淚如雨下,狂喜的,痴痴地望著自己的少年郎。

    直過了一會,張綺才低聲道︰“你壓著我了。”

    “是,是,我讓開,我讓開。”蘇威漲紅著臉,急急退出一步。這時,按住阿綠,正笑嘻嘻的在阿綠臉旁香來香去的少年回過頭來,他好奇地打量著張綺,操著古怪的齊地口音道︰“阿威,她便是你心心念念的美人?”

    那少年眼窩深陷,眼珠微褐,唇紅似血,長相偏艷麗。

    蘇威點了點頭,開心地笑道︰“是啊,她就是我的心上人。”說這話時,他一瞬不瞬地看著張綺,表情中,滿是掩不住的狂喜和憐惜。

    聽到不遠處傳來的腳步聲和說話聲,蘇威看向張綺,溫柔說道︰“阿綺,這里人多,你隨我來。”

    說罷,他扣著張綺的手指朝外走去。隨著張綺提步,那手指越扣越緊,只是掌心處,還滲著汗水。

    張綺低下頭,靜靜地跟在他身側,進入了一處酒樓中。

    把張綺迎進一個客房後,扶著她坐在床塌上後,蘇威跪坐在她面前,仰望著她,輕輕的,仿佛怕嚇到了她地問道︰“阿綺,你是因為蘭陵王成親而假死麼?”問到這里,他又說道︰“你這麼美,北齊貴婦又善妒,假死倒是個不錯的主意。”

    歡喜地看著垂眸斂目的張綺,他溫柔問道︰“你怎麼到了這里?這里是軍事要地,突厥、柔然人動則進犯,實不是藏身之處。”

    聽到這里,張綺抬起頭來。

    她怔怔地看著他,好一會,她低聲說道︰“我想回陳地……可我沒法子。”

    新婚當晚,新郎便喚著寵姬的名字不願與她洞房,第二天更是匆匆趕回了晉陽。

    這一點還只是讓貴女們笑話外,當張綺的死迅傳遍鄴城時,眾貴女看向鄭瑜的眼神中,已是無盡憐憫。

    ……她完了,這世上,沒有人能爭得過一個死人。更何況,那張姬還是在他們大婚之夜自殘而死的!

     憐憫也罷,笑話也罷,鄭瑜都不理會。她只是一動不動地坐在新房中,等著遠方傳來的消息。

    她想,只要等到了她要的,就沒有人敢笑話她了!

     終于,伴隨著陛下病危的消息傳來時,她也等到了來人。

    “他不願意回來?”

    鄭瑜站起來,她直直地看著來人,淚流滿面地說道︰“張姬又不是我害死的,是她自己想死他憑什麼不回來?難道他忘記了,我才是他的王妃?”

    來人低著頭,一板一眼地說道︰“郡王說,早知道張姬會求死,他什麼都不會要。郡王還說,當時協議時,他便曾明言,他素來不喜女色,平生所近之婦,唯有張姬。新婚之後,他將攜帶張姬長住軍營,恐冷落了王妃。是王妃自己說,你只是想嫁他,至于夫婦人倫之事,一切聽由郡王心意,絕不會用家族長輩名議強迫,便是子嗣一事,也順其自然。”

    一口氣說到這里,那將領不顧鄭瑜又青又白的臉色,繼續復述著,“如今,張姬已過逝,于夫婦之道,他心已成灰,子嗣之事,此生更是不會再求。這鄴城的蘭陵王府,王妃願意住,一直住下去也可,王妃若要回去家中,也請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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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陰間陽世

    在鄭瑜臉色蒼白,淚流滿面中,來人語氣放緩,繼續說道︰“郡王還說,當初議婚時曾經商定,你們鄭氏永遠不得對張姬或張姬所生的子女苛刻打殺以及羞辱,而郡王則幫助十名鄭氏子弟進入軍中,或為統領,或為裨將。如今,張姬雖已不在,昔日之約,郡王不會悔改,你們鄭氏的子弟,他一定會多加培養。”這個世道,胸有詩書萬冊,不如大刀在手。這一點,所有的世家權貴都明了。

    正因為明了,所以權貴世家,都想自己的子弟能夠進入軍中,能夠成為將領,擁有私兵。可越是這樣,進入軍中,求職升遷,越是困難。高長恭如果不是皇室血脈,根本就不會有統兵作戰的機會給他!

     特別是上個月,原本承諾了會許原廢帝,現濟南王高殷一世富貴的高演,秘密扼死了高殷後,知悉了內情的權貴們,更是覺得世事無常。于是,原來還對蘭陵王拿喬的鄭氏,也不顧別人的笑話,一門心思要與他聯姻,甚至不惜在張綺之事上大做讓步。

    說到這里,來人一揖到底,也不管鄭瑜有沒有反應,便低著頭退了出去。

    在鄭瑜一動不動地坐在塌上時,在滿朝文武為了皇位之事暗流涌動時,遠處的晉陽城,蘭陵王府派出浩浩蕩蕩的隊伍,前往鄴城。

    鄴城以西的一處高山上,早有一支黑甲軍陪著數百工匠來到這里。短短四五天功夫,他們便開挖出一座高大的墓地。

    這個墓地不但高大而且氣派,便是地形,也是經過專門的陰陽師看過。

    ———這個墓地,是按照郡王的規格而定,因時間太緊,現在挖出的墓,僅僅是整個墓葬地的二十分之一不到。它位于墓地的東翼,以後有時間,蘭陵王還準備把主墓也挖掘出,把整個墓地都弄好。自己百年後,便與阿綺長居于此。以後陰間相聚,他一定求得她的原諒,讓她心甘情願的與他沉淪地獄。

    迤邐而來,上千人的送葬隊伍中,走在最前面的蘭陵王一襲麻衣,手捧著一雙大雁,左右兩對童男童女,抬著羔羊一口,酒黍稷稻米面各一斛。

    巫師的喊魂聲,震天的鑼鼓,還有飄飛的布錢中,百姓們圍在兩側,指指點點著。

    “噫,這是送葬,怎地還捧著大雁,抬著羔羊,倒又似是去求娶?”

    “噓,小聲點……看到走在最前面的那美男子嗎?他就是蘭陵王。他的寵姬因他娶了別人為妻鬧著自殘了。他後悔當初不曾應了那寵姬所求,娶她為妻,便用這等求娶之禮。”

    “那他的妻室呢,怎能容忍?”

    “是啊,聽說那墓葬,全是按郡王妃的規格而定。蘭陵王甚至著手在旁修建自身的墳墓,陽世不能成就夫婦,卻願陰間長長久久。”

    “他這樣做,將那鄭妃置于何地?鄭氏一族呢,怎地不跳出來?”

    “也是,鄭氏一族怎地安靜至此?”

    一個時辰後,在漫山遍嶺的“魂兮歸來”聲中,在八人抬著那棺木準備放入時,蘭陵王撲通一聲,伏倒在地。

    他把額頭緊緊抵在地面上,一遍又一遍地喚道︰“阿綺,阿綺……”

    饒是這樣喚著,他的眼中還是沒有淚。而圍著他和棺木跳著舞蹈的巫師們,同時搖晃著鈴鐺,冉冉燃起的安魂香在地下石室中四下飄溢,繪了壁畫,樹了陶佣的主室里,牛油燈開始點燃。

    外面,上千人還在低喚著“魂兮歸來”,里面,蘭陵王還是一動不動著。

    良久良久,他才似笑似哭地低喚了一聲,而這時,禪聲大作,佛唱聲聲而來。

    #######################################

     聽到張綺這句話,蘇威清亮地說道︰“我來幫你”

    如此近距離聞著她的馨香,少年人俊秀的臉孔紅通通的,眼中的喜悅掩也掩不住,“阿綺,你不要怕,一切交由我來安排。”

    他干脆地說道︰“你現在所住的府第是蕭莫提供的,府中也是蕭莫的人吧?不要緊,現在高演病危,他根本無暇顧及你這里。”

    坐在床塌上的張綺,雖然姿色盡掩,可她那麼看著他,那般軟若無骨,嬌柔順從的模樣,那眸中流動的水波,讓他要費好大的力氣,才能控制住把她摟入懷中,輕柔安慰的沖動。

    聽了蘇威的話,張綺低下頭來。

    她的唇在漸漸咬緊。

    計劃的第四步,也就是最後一步,最難,最需要運氣……難道這便是她的運氣?

    罷了罷了,到了現在這個地步,她還害怕什麼?只要能離開齊地,能永遠永遠離開齊地,再也不看到那人,再也不聽到有關他的消息,就夠了。

    于是,張綺輕軟地說道︰“五郎……”

    沒有想到她還記得自己的小名,沒有想到當日在宇文護府第匆匆一遇,她也記下了自己,蘇威歡喜得都要炸開來了。

    他連忙應道︰“誒。”緊接著,他又應了一聲,“我在這里。”

    這聲音中,含著無邊的愉悅,仿佛她這一聲喚,他已期待太久太久。

    張綺詫異地抬頭看向他,對上滿臉滿眼都是滿足的蘇威,她突然有點小小的暖意。

    垂下眸,張綺笑了笑,低低問道︰“五郎,你會騙我麼?”她的唇顫抖著,小臉上都是脆弱,十指緊緊絞成一團……

    蘇威看到她這模樣,心下大痛,他連忙說道︰“不會。”他認真的,嚴肅地說道︰“阿綺,我可以對蒼天立誓,不管如何,我一定會用生命來護你助你。”

    用生命來護她助她?

    她還沒有聽過這麼動聽的誓言呢。

    張綺低低應道︰“好。”

    她伸出白嫩的小手,把它放在蘇威的掌心,顫聲說道︰“五郎,你不要負我。”

    蘇威沒有回答她的話,他正呆呆地看著自己掌心的她的手。

    感覺到他的目光有異,張綺趕緊把手一收。哪里知道,她才一動,蘇威立馬大掌一合,把她的小手包在掌心。剛剛包上,他不知想到了什麼,又忙不迭地松了開來。然後,瞪大眼,依依不舍地看著她那小手收回去。

    少年人毫不掩飾的痴迷落入張綺的眼中,令得她的心又放松了一些。這數月來,她哪曾有一刻真正地放松?這一放松,便是倦意上頭。

    見她的雙眼變得迷離,少年寵溺地說道︰“阿綺,我們這就回去吧。”

    “好。”才應到這里,張綺詫異地問道︰“回去?”

    “我還有一些屬下,我們這就與他們會合,現在便出發,好不好?”

    張綺完全清醒了,她有點緊張地問道︰“那,我們去哪里?”

    少年站了起來,他在房中踱了幾步後,說道︰“先去北恆州吧。”生怕張綺失望,他認真的解釋道︰“這天氣一日比一日陰寒,據我觀察,只怕不久會有大雪。在這種時候,不宜長途跋涉。”北恆州位于北朔州的北方,有三百里路遠。晉陽位于北朔州的南方,北恆州至晉陽,有八百多里的路程。而長安城,離北朔州有一千四百多里遠,在這冬寒,時時會下大雪的時候,前往長安十分不明智。

    他溫柔地望著張綺,又道︰“等春天一到,我們就去長安,我交完差事後,馬上送你回去陳國,可好?”

    張綺看著他,對上他清澈眸子中,自己的倒影,良久才輕輕應道︰“聽你的。”

    雖然只是三個字,對她來說,卻是將生命和前程托付……

    不能前往周地,她的心里還有著隱憂。可她也知道,蘇威的考慮才是對的,這個時候強行前往長安,很有可能是葬身于冰天雪地當中。

    蘇威看出了她的擔憂,他認真地說道︰“阿綺放心。”

    蘇威做事雷厲風行,傍晚時,一支商隊便開出了北朔州,朝著北方駛去。

    坐在馬車中,張綺這時才發現阿綠臉紅紅的,不解地問道︰“阿綠,你怎麼啦?”

    阿綠正在出神,給她這麼一問直嚇了一跳,連忙搖頭,“沒什麼,沒什麼。”張綺記起,自己被蘇威帶入酒樓房間時,陪著阿綠的,是那個五官深刻有胡人血統,頗見艷麗的少年,當下她警惕地睜大眼,認真問道︰“有人欺負你了?”

    是了,初初相見時,那少年對阿綠的舉止中,便見輕浮。

    阿綠見張綺認起真來,連忙搖頭,慌亂說道︰“沒有,沒有。”她一張臉紅得要滴出血來。

    “真沒有?”

    “有,有一點點,”阿綠小小聲回道,見張綺騰地坐下,她嚇得連忙說道︰“是我欺負了他”阿綠悄悄的從眼睫毛下看向張綺,“剛才在酒樓時,他說你不好,我打了他幾拳……他痛得都跳起來了。因此,因此,他扯著我,在我的嘴上咬了一口。”

    阿綠一指,張綺才發現她的嘴角是有點紅。

    見張綺直直地看著自己,阿綠突然眼淚汪汪的了,“阿綺,我聽人說過,男人咬女人的嘴,女人就會懷孕,我是不是要生娃娃了?”

    “沒有的事。”

    “真的?”

    “真的。”

    見張綺伸手要拉開車簾,阿綠嚇了一跳,她按著張綺的手,臉紅紅,淚汪汪地說道︰“阿綺不要”阿綠扁著嘴,一邊用袖子拭著淚,一邊說道︰“他咬我嘴後,我嚇壞了,就,就踢了他一腳,他疼得都縮到地上去了,直說,他要是斷子絕孫了,便是做鬼,也要扯著我做他的婆娘。”

    阿綠對著手指,小小聲地補充道︰“他疼得緊,那蘇威讓人把他抬上了馬車……”

    這麼說來,阿綠還打贏了?

    張綺看著阿綠,停下了掀簾的動作。見狀,阿綠馬上笑彎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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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行跡敗露

    蘇威顯然是個有著豐富游歷經驗的,這般冬寒時刻,獵物都已冬眠,可每一次,他都能帶著屬下獵到各種野物,而且他精通烹飪,張綺的飲食由他親自打量,花樣百出,美味異常。張綺心中有事,竟是一直沒有發現這個貴公子,一直在為自己洗手作羹湯。

    而且,他見識廣闊,才學縱橫,談吐風趣,又極善于察言觀色,張綺每有所求,還沒有開口,他就已經為她辦到了。

    于是,原來顛覆勞頓的行程,竟被他侍侯出了味道,這一路,因憂思郁結于胸,瘦得不成樣子的張綺,愣是被他養胖了幾斤。

    至于阿綠,後來想不過,便悄悄溜出服侍那個被她踢傷了的賀之仄。可不到一個時辰,阿綠便眼淚汪汪地跑了回來。

    張綺還沒有問出個結果來,阿綠又跑上了那馬車。再然後,那馬車中,不是笑聲陣陣,便是又叫又罵的,要麼,是阿綠淚汪汪地跑回,那賀之仄中氣十足的在馬車中喊著她的名字,求她過去,要麼,便是兩人的大笑聲穿過山林而來。

    觀察了幾天後,張綺心神一動,便不再理會阿綠是來是去。

    這一天傍晚,蘇威策馬來到張綺的面前,指著前方說道︰“阿綺,太陽下山前,我們可以進入北恆州了。”他松了一口氣,笑道︰“幸而沒有下雪。”眯著眼楮看著天空一會,回過頭與隊伍中的一個高鼻深目的老頭嘰里呱里說了一陣後,蘇威朝著張綺說道︰“阿綺,我們果然好運道,再過三五日,便要下雪了。”

    張綺溫柔笑道︰“是啊,運道不太差。”

    她慢慢回頭,怔怔地看向齊國方向。

    她望著齊國方向失神,蘇威也望著她的側面失神。他的眸光中,閃動著憐惜,溫柔,心痛,還有悵然。

    好一會,張綺回過神來,對上他的眼神,張綺問道︰“五郎,你那日相看,可怎麼樣了?”

    蘇威低頭,他輕聲道︰“宇文護專橫至此,遲早會惹禍上身,我避不過,流亡至今。”他沒有說,當他知道宇文護家的那個庶女並不是張綺時,便拒婚了,可惜宇文護不肯,步步相逼。

    他咬著牙,繼續說道︰“我父已死,叔父被迫不過,已應了那婚事,我此番回去,便為解去婚約。”

    虛歲二十的蘇威,正是少年俊秀的時候,加上他走南闖此,文武雙全,已是出了挑的一表人才。

    張綺看著他,暗暗想道︰只怕宇文護未免會允。

    見到她出神,蘇威也在出神。他怔怔地望著張綺涂黑的側面,暗暗想道︰這婚約,我無論如何也要解除

    ……他眼前的這個小女人,能夠因為蘭陵王娶妻而果斷死遁,可見她對名份有多看重她這麼美好,本也值得世間最好的一切,所以,這一次,他一定要解去婚約,清清白白地伴她天南地北。

    他本來還有爵位官職在身,只是這個亂世,那種爵位官職保住了也沒有多大意思。

    進入北恆州了。

    北恆州自古為軍事重鎮和戰略重地,是兵家必爭之地︰“三面臨邊,最號要害。東連上谷,南達並恆,西界黃河,北控沙漠。實京師之藩屏,中原之保障”。

    在北魏時,道武帝拓跋珪遷都于此,從此,中國歷史進入了南北朝對峙時期。彼時,此處以京都兼司州、代尹治,故又稱代京。“京邑帝里,佛法豐盛,神圖妙塔,桀峙相望”,京都內有寺廟百所,僧尼兩千。

    幾年前,先帝更是遷豪杰三千家于此。

    做為一個曾經的京都,可見北恆州是相當的繁華熱鬧,這種繁華熱鬧,比北朔州猶有過之。

    見張綺怔怔地看著街道中來來往往的人流,蘇威在一側解釋道︰“阿綺,這里豪杰眾多,粗魯不法之士比比皆是,你千萬小心了。”

    這是警告。張綺連忙“恩”了一聲,軟軟地說道︰“我會小心的。”

    聽到她用這般溫柔順從的語氣,似一下小妻子般與自己說著話,蘇威笑得更燦爛了。好一會他才接著說道︰“呆會我找一家酒樓把你們安置下。趁沒有下雪,我得去拜訪幾個故人,阿綺,我不在時,你得好好用餐,別挑食。”

    “別挑食”這個囑咐一出口,張綺臉有點紅。她直到前兩天,才知道自己的飲食起居,連阿綠都沒有插手,全是蘇威經手的……

    想著自己的貼身衣物都是他拿去清洗的,張綺臉紅紅的,半天都消不下去。

    她紅著臉低著頭,外面的蘇威也沒有說話,他靜靜地透過車簾縫,溫柔地看著手措無足的她,突然間,一種說不出的滿實和快樂,充塞在他的心頭,令得他的眼眶剎那間變得濕潤。

    直到馬車在一處酒樓前停下,張綺才回過神來。

    把她和阿綠安置妥當,留下早就痊愈,卻一直裝傷賴著不起的賀之仄等人照顧後,蘇威匆匆離開了。

    先是處心積慮的逃亡,又是一路顛覆,直到這時,張綺才算是可以小小休息一下了。

    倒在床塌上,張綺怔怔地看著前方,不知不覺中,心思又轉到了蘭陵王身上。

    她搖了搖晃,把他的影像從腦海中拔除……有些事,一旦做了選擇,是不能抹去重新再選擇過的。他有了他的鄭妃,而自己,也會是一個全新的自己。

    她還小,她輸得起,再說,這天大地大的,便當賞賜自己,該遺忘的,也就遺忘吧。

    十一月,甲辰(初二)。

    這一日,北齊孝昭帝高演下詔,說是因為皇太子年紀幼小,派尚書右僕射趙郡王高睿傳旨,征召長廣王高湛來繼承皇位。又寫了封信給高湛,說︰“高百年沒有罪過,你可以好好處置他,不要學前人的樣子。”同一日,北齊孝昭帝死在晉陽宮里。他臨終時,說自己最大的遺憾是不能為太後送終。

    癸丑(十一日),高湛在南宮即皇帝位,大赦天下,改換年號為太寧。

    忙忙碌碌了一個多月,如今塵埃落定,只待陛下論功行賞。

    蕭莫想道︰現在可以騰出手來處理張綺的事了。

    一個月前,他派出管事,要求他從張綺身邊調幾個護衛來用。沒有想到那蠢物居然聽信了那婦人的話,直是把所有的護衛都帶走了。

    得知消息後,他心知不好,連忙派出一些人手前往北朔州,果不出所料,張綺跑得連人影子也不見了。

    蕭莫大慌,他把放在北朔州的婢子僕婦問了又問,這些蠢婦卻是一問三不知,只知道護衛們前腳走,張綺後腳就走了。

    這天下茫茫,到處兵荒馬亂,她能到哪里去?

    蕭莫發作了幾人後,怔怔地看著北方,只覺得又恨又苦。

    她怎麼能這麼愚蠢?自己便這麼讓她避之不及麼?這天下雖在,可哪里有兩個婦孺的活路?

    蕭莫想不出張綺能跟誰離開,可以跟誰離去。

    現在騰出了手,他第一個舉動便是趕往北朔州,他要查清楚,張綺離開府第的那兩天,有什麼隊伍在北朔州出入過。

    還有,張綺離開後不久,便連下幾場大雪,她不可能走遠的

    蕭莫放下公事,不顧天氣奇寒,才晴了幾日,官道上厚厚的積雪剛開始溶化,便親身趕往北朔州地舉動,在第一時間傳入了晉陽的蘭陵王府。

    得到尚書府傳來的消息,方老急急朝著主院走去。

    主院中,蘭陵王正在揮舞著長劍。他的身後,松樹房屋上,雪花溶了一半,卻還在尖尖上墳起一垛垛,溝壑更是變得雪白平整。

    方老趕來時,天空恰好又飄起了幾朵雪花,那雪花飄落在蘭陵王的黑發上,飄落在他的玄衣上,飄落在他冰寒滄桑的俊美面孔上,稍一運動,便化了開來,便化成了一條條小小的溪流,從他的額頭,臉上,鼻尖流過,流下他孤寂的眸子時,仿佛盛載了亙古的悲傷。

    看到方老到來,他拭去臉上橫流的雪水,轉過頭冷冰冰地問道︰“何事?”

    自從張姬死後,郡王似是不會哭不會笑了。他總這麼漠然,面無表情地看著任何人。要不是雪花似淚,他幾乎遺忘了,自家郡王那無處不在的絕望和悲慟。

    方老急步上前,他低頭稟道︰“郡王,蕭莫趕往了北朔州,今天上午動的身。”

    北朔州?蘭陵王蹙眉說道︰“這一個月里,他三次派人前往北朔州……”在這麼重要的時候,北朔州有什麼事,能令得他百忙中抽出人手,現在更是連下雪也不顧了?

    難道是?

    心髒陡然一跳,蘭陵王澀聲道︰“來人”

    幾個護衛走出。

    看著他們,蘭陵王命令道︰“馬上調出十人,由李將帶隊,趕往北朔州,記著,摸清楚蕭莫在做什麼事”

    “是。”

    冷著臉,蘭陵王沉聲道︰“另外,把蕭莫的親近之人全部逮來,不管你們用什麼手段,我要馬上知道蕭莫是為了什麼去北朔州還有,那日大火起得這麼猛,僅憑金屋中的錦緞木梁等物,是不可能的。我要知道蕭莫在其中有沒有起作用”

    僕人們也說過,大火前的第三天,張姬下令搬上二十匹錦緞送入金屋中。眾人以為她是喜歡看到金屋中擺滿了好東西,便聽從了,也沒有向他報告此事。

    可他現在想來,還是覺得,那場大火,或許有什麼隱密。

    也許她沒死,他多麼希望她沒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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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她還活著!

    又到了夜深時。

    書房中燈火通明,饒是外面雪花不斷灑落,十個護衛也一動不動地站著。

    方老推門而入時,正看到蘭陵王站在窗前,一樽一樽地給他自己灌著酒。

    他今天想大醉一場,方老知道。

    他沒有勸他,沒有阻他。

    站在角落處,方老慈愛地看著他家郡王,看著他仰著頭,一邊灌著酒,一邊淚流滿面。

    他有多久沒有哭過了?

    自從張姬死後,郡王便不會哭了。明明傷心欲絕,明明無數次拿著佩劍,把那森寒的劍尖對上了他自己,可他的眼中,一直沒有淚。

    而現在,郡王流淚了。真好。

    仿佛知道方老在靠近,站得筆直筆直,身形挺拔高大,宛如玉山的蘭陵王,沙啞低沉地開了口,“方老,你知道嗎?她還活著。”

    吐出最後四個字,他發出一陣似哭似笑的哽咽聲,一滴二滴的淚水,隨著他仰頭獨飲的動作,濺落在地板上。

    他一邊飲著酒,一邊哽咽著重復道︰“她還活著,還活著……”

    方老上前,他關切地看著蘭陵王,低聲道︰“張姬既然活著,郡王更要保護好身體了。你要是身子累跨了,怎能護她?”

    蘭陵王猛地昂頭,把樽中酒一飲而盡。然後,他把酒樽扔到一側,低啞著,歡喜著說道︰“是,沒有找到她,我還不能醉”

    自那日蕭莫露出行跡後,蘭陵王當機立斷,派人把蕭府中的管事和幾個近身侍衛,最得用的僕婦全部偷偷抓了來。

    可憐堂堂尚書府,在這亂世中,哪里能擋得住大兵手中的一把刀?那晚大兵們刀一橫,十幾人愣是連掙扎都沒有掙扎一下,便乖乖地跟來了。

    開始的幾次審問,蘭陵王什麼也沒有問出。

    加上他本來也不相信張綺還活在世上,便有點泄氣,恰好這時,北朔州傳來飛鴿,上面寫著,蕭莫詢問守城衛士時,重點提到了一個女人。

    ……舉天之下,能讓他蕭尚書在意的女人,除了張綺還有誰?

    當下蘭陵王又是狂喜又是震怒,他瞪著抓來的蕭府眾人,有所謂奴似主人,這些奴才,還真與蕭莫一樣的狡猾,抓他們的時候也不反抗一下,抓到了,卻盡是胡言亂語搪塞自己。

    有了目標,一切也就簡單了,在重刑之下,終于有一個婢女招了,說是大火起時,尚書的主院中,不時可以聽到陌生女人地說話聲。

    這個婢女交待後,終于,那管事在蘭陵王用兒女威脅時,也招了。

    從這管事的口中得知,張綺果然還活著。蕭莫那廝早就在金屋下挖出了地道,大火起時,張綺通過地道悄悄地轉移到了尚書府。

    在第二日,張綺便被蕭莫的人轉送到了北朔州。

    接著,他帶人掘開地板,終于找到了那一條,通往王府這邊已被填塞了十來米的地道。

    一切已然洞明。

    她的阿綺真沒有死。

    好一個狡黠的小婦人,竟然敢跟自己玩死遁!

     無邊的喜悅中,蘭陵王揮退眾人,守著一甕酒,一直喝到現在。

    把酒樽一扔後,雙眼亮得如同星辰的蘭陵王命令道︰“把晉陽及晉陽周邊的地圖拿來”

    方老一怔,勸道︰“郡王,現在已是夜深。”才勸了一句,他看到自家郡王的雙眼,不由忖道︰現在要郡王去睡,他也是睡不著,罷了,一切隨他吧。

    于是他召來僕人,令他把地圖拿過來。

    蘭陵王這一看,便是一整晚。每次指著一個細小村莊,他都能想象他的婦人正在其中一間院落里,對著外面飄飛的大雪發怔。想著想著,他不是呆呆的出神,便是微笑著不停地喝酒。只是那酒喝著喝著,便已淚流滿面。

    扛不住的方老,在子時回去睡了一覺。第二天醒來時已是中午。

    原來,張姬依然在世的消息,不但讓郡王狂喜,連他自己,也像解脫了一般,直是睡了這一個多月來的第一場好覺。

    剛剛梳洗出來,一個衛大步走來,朝著方老喚道︰“老叔,郡王讓你過去。”

    “是。”

    方老腳步輕快地朝前走去。

    走到苑門口時,他一眼看到一個人負著手,在院落里轉來轉去的蘭陵王。與以前不同的是,現在的蘭陵王,再也沒有了那種冰寒,更沒了那痛不欲生的死氣,取而代之的,是他一臉的煩躁。

    煩躁得好啊!比起前陣子,這樣的表情,真是讓方老百看不厭。

    方老笑歪了嘴。

    他踏入苑門後,還是迅速地把臉上的喜色全部收了去,低著頭說道︰“郡王,你找我?”

    蘭陵王轉過頭來,朝著幾上的幾卷帛紙一指,道︰“方老,過來看看,這十二座城鎮,阿綺最有可能藏在哪里?”

    他揉了揉因沒有休息好過,而發紅發干的眼楮,喃喃說道︰“天寒地凍的,也不知她有沒有穿上足夠的寒衣?我不在身邊,她病了餓了,可怎麼辦?”

    尋思了片刻,蘭陵王聲音一提,命令道︰“來人”

    “在”

    “調集所有黑甲衛和我的親衛隊。令他們開赴北朔州,北桓州……這十二座城鎮,告訴他們,我的張姬便在其中,讓他們便是拼了這條性命,也要把她給我找出來”

    “是。”

    “周邊的所有山頭,村莊也不可放過。”

    “是。”

    連續下達幾個命令,令得眾人退下後,蘭陵王繼續看著地圖,蹙眉尋思起來。

    這天氣奇寒,大雪紛紛而下,張綺又向來聰慧,必定不會跑遠。她能出現的地方,只能是這些地方了。

    蒼天佑我,讓我找到我的婦人……只要能找回她,我高長恭必定三犧九叩,拜謝天下諸神。

    方老上得前來,他朝地圖看了幾眼,搖頭道︰“老奴也不知張姬會藏身何處。”頓了頓,他又問道︰“蕭尚書怎麼說?”

    一提到蕭尚書幾個字,本來還有點恍惚的蘭陵王,馬上磨得牙齒滋滋作響

    他冷笑道︰“他也如此說來。”

    若不是尋找張綺需要蕭莫的人手和力量,便是新帝剛剛繼位,此時行事必須收斂,他也會把那蕭莫暴揍一頓!

     北恆州。

    雪花紛飛中,位于西城區的一個普通院落里,不時傳來笑聲陣陣。

    緊閉的院落里,張綺素著一張臉,含笑看著阿綠和賀之仄兩人打著雪仗。

    在她的身邊,站著蘇威。

    蘇威正凝視著她的側面。

    看到她回過頭來,蘇威咳嗽一聲,道︰“外面冷,回屋子吧。”

    張綺恩了一聲,乖巧地跟在他身後。走不了一步,蘇威便伸出手扶著她。張綺輕笑道︰“不用,我又沒病沒痛的。”

    “可我總是不放心。”含笑說出這句話,把張綺由扶到牽,引到塌上坐下後,他提起一只茶壺,一邊給張綺和自己各倒上一盅,一邊說道︰“蕭莫的人,出現在北恆州了”

    張綺正低頭喝茶,聞言手中的茶盅一晃,幾滴茶水濺了出來。

    她失神地看著前方燃燒的炭火,喃喃說道︰“春天怎麼來得這麼遲?”

    蘇威看著她,輕聲道︰“不必太擔心。這幾天連降暴雪,他要搜尋附近的幾個城,大是不易。”

    這個張綺明白。

    她只是,真有點害怕了那個男人的神通廣大。

    見她又怔怔地失了神,蘇威只是安靜地拔燃炭火,沒有打擾她。

    他知道,她又在想蘭陵王了。

    縱使心中十分不願意,縱使隱隱有恨,她也無法阻止自己去思念那個男人。

    喜歡上一個人,也許只有一瞬,可忘記一個人,真要一生!

     他喜歡她,便只用了一瞬……

    好一會,張綺才回過神來,她抬起頭,堅定地看向蘇威,說道︰“阿威,我無論如何也不能落到他們手里。”落到蕭莫手里,只要他不離開北齊,遲早便會被蘭陵王發覺。

    她淒然一笑,低語道︰“那樣的日子,我一天也不願意再過了。”

    愛又怎麼樣?如果愛中夾了恨,愛中有著更多的不甘,更多的痛苦,那麼果斷抽身,才是對自己的寬恕。

    蘇威知道,她這是在表明她的立場,也是在向他求援。

    點了點頭,蘇威道︰“我知。”他溫柔地伸出手按上她的手,低語道︰“阿綺,不要想了。”

    張綺朝著蘇威笑了笑,縮回了手。沒有注意到他又痴了傻了,低下頭尋思了一會,喃喃說道︰“阿威,要是我們是在長安,那可多好?”

    剛說到這里,她馬上悔了。蘇威已經盡了力,自己再說這話,不是讓他愧疚麼?當下她伸出手去,輕輕覆在他的大掌上,連忙說道︰“阿威,我不是怪你,我就是心有點慌。”

    “我知,我知。”蘇威十指收攏,把她的小手輕輕地握在掌心。而張綺又陷入了恍惚沉思中,這一次,便沒有發現他一直在握著自己的手。

    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緊接著,一衛士在台階下喚道︰“有事相稟郎君。”

    蘇威提步走了出去。

    那衛士的聲音從外面清楚地傳來,“郎君,蘭陵王在各城門貼下告示,說是無論乞丐英豪,還是有罪之人,凡有提供張姬所在的,賞金二百,過往罪孽,蘭陵王將替其向陛下求免。另外,城門各處,都有黑甲衛出現,現城內群情激沸”

    賞金二百,他倒是好大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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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3-2 23:46:43
第158章 我們和離……

    蘇威溫和的聲音從外面傳來,“知道了,你去吧。”

    “是。”

    蘇威一入房,便看到張綺仰著小臉,楚楚可憐地看著自己。蘇威三步並兩步走到她面前,扶著她的手說道︰“別急。”

    “恩。”

    張綺吁了一口氣,沖他努力一笑,“我不急。”

    只是這樣一來,整個城中的乞丐惡霸,都是蘭陵王的人了。

    他是什麼時候知道自己沒有死的?莫非是蕭莫那里露了馬腳?

    見張綺嘴時說著不急,臉上笑容盡去,蘇威溫柔地凝視了張綺一眼,轉過身,大步走出了房門。

    街道中,鋪上了厚厚一層積雪,道路旁,偶爾可以看到凍得瑟瑟發抖的乞丐和衣裳單薄的流浪兒。

    朝灰蒙蒙的天空看了一眼,蘇威一邊尋思著,一邊走入了一個巷道中。

    他這一轉,便是一整天,去時大雪紛飛,來時,大雪還在紛飛。

    蘇威嘆了一口氣,提步跨入了院落。

    他一跨入偏房,剛抖去一身的雪,卻見張綺端著一盆熱水走了過來。她看著又呆成了木雞的蘇威,低聲道︰“剛剛進來,洗洗吧。”

    蘇威這一行人中,沒有婢女,現在阿綠又不在,張綺不忍,只能自己動手了。

    因此,她走到他身後,幫他脫下身上的外袍,然後按著他坐下,解去他沾滿了雪花的長發,一邊胡亂梳理幾下,一邊說道︰“愣著干什麼?洗個手臉暖暖啊。”聲音又軟又酥,讓人醉倒了心底里。

    蘇威低著頭。

    他看著熱氣騰騰的水盆中,自己的倒影,低低地說道︰“阿綺,你現在,好似一個小妻子。”

    張綺正在給他梳理頭發的手一僵,轉眼她垂下眸,輕聲說道︰“快洗吧。”

    見她斂襟一福,準備退下,蘇威連忙說道︰“這雪下得大也有好處,便是強如黑甲衛,這下子也扛不住了,四處城門,都空蕩著呢。”

    雖然空蕩,必有人時刻盯著,一有異常的人出入,他們還是會出現的。這點,蘇威知道,張綺也知道。

    見張綺不再後退,而是抬頭眼巴巴地看著自己,蘇威腰身挺得筆直,姿態優雅氣派天成地向她微笑道︰“家父是西魏重臣,我幼時又頑劣胡鬧慣了,晉陽這附近的一些城鎮,都有我的熟人。真說起來,他高長恭算不得地頭蛇。”

    對上張綺,他眨了眨眼,調皮地說道︰“我剛才已請求我的朋友們幫忙了。接下來的日子,這附近的城池,每隔十來日,便會隱約出現一個大美人的行蹤……她會幫我們把那些游浪兒和豪杰乞丐都吸引了去。”這麼冰天雪地的,那些人去得一個地方,要離開,可不像平時那麼容易。

    聽到這里,張綺笑了,在蘇威痴痴地凝視中,她秋波流轉,“那,他賞了二百金,這院子里的人,不會說出去吧?”

    “他們都是跟我多年,經過無數風雨,共過生死的老人,忠貞著呢。阿綺大可放心。”

    “恩,知道了。”

    連續的大雪紛飛中,公元561年過去了。

    隨著立春節氣的到來,天空一下子放晴了。到得正月時,已晴好了幾日,街道中大半的積雪已經溶化。

    這一個多月中,張綺過得有驚無險,這普通之極的院落雖然被乞丐和流浪漢偷窺了好幾次,也曾有豪杰硬闖而入。可那些人在看到衣冠華貴,氣質卓然的蘇威,以及護在蘇威身後的彪悍護衛們時,便連忙打了退堂鼓。

    接著,蘇威找到城中的幾個大頭目。也不知他用了什麼法子,自那日後,他們的院落便變得清淨異常,雖然老是聽到某某民宅被豪杰沖入,強擄了一個什麼婦人送到黑甲衛那里又被放回的消息,對于張綺來說,她的世界一直是清淨的。

    這一日,蘇威從外面走來。抬頭看著西邊紅艷艷的天空,他連續下達幾個命令後,步入了正院中。

    吱呀一聲房門推開時,果然,張綺急急向他看來,絕美的臉上,她雙眼亮晶晶的。

    這種明亮和期待,令得蘇威有點愣神。眼前這個小婦人,有多麼思念蘭陵王,他是一清二楚的,有時他還真的想不明白,明明相思刻骨,怎麼還是能夠做到說走就走,哪怕斷了腸,碎了心,哪怕一生再無歡顏,也絕不回頭。

    這種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性情,在這種荒唐動蕩之世,還真由不得人不去佩服。

    蘇威走近張綺,說道︰“據悉,齊主已返鄴城,就在這幾日,他會祀南郊,享太廟,立後。界時,文臣武將,都不得擅離。阿綺,我們可以抓緊這幾日布置好,一旦尋得機會,馬上離開”

    他看著張綺,溫言相勉,“蘭陵王的告示貼得太早,那些乞丐流浪兒尋了你一冬都沒有結果,現在銳氣已消。再說,北恆州是大城,這一個冬天,不知有多少商旅客販羈留于此,他們要走,也就在這幾天。我們也在這幾天動身吧。”

    張綺點頭,說道︰“好。”

    “我初見你時,那妝你可會化?你再化一次讓我看看。”

    聽到蘇威這話,張綺水靈靈的眸子便朝他瞅去。他知道她是在問,你一眼就認出來了,那妝有必要化麼?

    迎上張綺的眸光,蘇威靦腆的笑了笑,他看著她,輕輕說道︰“阿綺,到了長安,我就退去婚事,然後送你去南地……有我在,你總能衣食無憂。”

    什麼意思?

    張綺眨了眨眼,他是說,他會一直守在她的身邊麼?

    見張綺怔住,蘇威的右手,輕輕地,小心地拂過她的臉頰,不等張綺反應過來,那手又飛快地垂了下去。

    他看著她,俊臉有點紅,聲音也有點緊張,“阿綺,我會對你好的,會一直一直對你好的。”

    說出這種表白式的話,蘇威騰地轉身,像個做錯事的毛頭少年一樣快速地溜了出去,都不等張綺的回答。

    望著他的背影一會,阿綠蹦蹦跳跳地跑了進來,看到張綺,她笑彎了眼。

    笑彎了眼也就罷了,她什麼也不說,只是圍著張綺胡亂轉圈,轉著轉著,便傻笑起來。

    張綺被她轉得頭暈,忍不住笑問道︰“到底有什麼高興的事,快說吧。”

    阿綠杏眼一轉,臉孔紅了紅,“阿仄說,他會隨我在陳地居住下來。”

    見張綺如水的眸子定定地看著自己,阿綠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扭著衣角道︰“他說,我們一到陳地就成親……”

    說到這里,阿綠抬起頭,紅著臉,向往地說道︰“阿綺,到時我們建一個大院子,種上百來畝田地。還有,我和阿仄會在你的院子前種滿野菊花,到了秋天,你就在菊花上蕩秋千,那一定很美。”

    秋天?今年秋天便有那般美景麼?張綺也轉過頭,望著天邊出了神。

    ###############################################

     過了元正,蘭陵王便與文武百官一道,隨著新帝到了鄴城。

    再過幾天,陛下便要忙著祀南郊,享太廟,眾人都不得離席。

    隨著陛下一句退朝,眾臣都散了開來。

    出了大殿,聚在一起議論著的眾臣,在看到蘭陵王和蕭莫,以及鄭瑜的父親,與蕭莫一樣同為三品尚書的鄭文成時,眾臣投來了意味深長的目光。

    鄭文成看著蘭陵王高大的身影,幾次提步準備上前,一想到眼前這人的性情,便又遲疑了。

    在他遲疑間,蘭陵王走出了皇宮。

    這時,格支格支的馬車聲傳來,同時傳來的,還有一個斯文的嘲諷聲,“郡王好雅興,到了鄴城,怎地不歸家,卻在這酒樓落住了?”

    正是蕭莫的聲音。

    蘭陵王冷冷回眸。

    見到他森寒地盯著自己,蕭莫悠然一笑,正準備再說一句,目光瞟到一人,不由嘲諷地說道︰“雪後初晴,正是逃跑的好時節,郡王如果還想得到美人兒,此時可不能松懈了。”說到這里,他大笑道︰“我們走。”說罷揚長而去。

    蘭陵王回過頭來。他迎上了端坐在馬車上,正淚眼汪汪地看著他的蘭陵王妃——鄭瑜。

    看到蘭陵王策馬就要離開,鄭瑜連忙喚道︰“長恭。”馬車靠近蘭陵王,鄭瑜含著淚,痴痴地看著他,抽噎著說道︰“長恭,回府吧……都到了鄴城了。”

    她極為維持優雅的姿勢,可那流淚的表情,卻有著難以掩藏的脆弱。

    蘭陵王回頭看向她。

    見他終于看向自己,鄭瑜破顏一笑,臉上還含著淚,再這麼燦爛一笑,真真說不出的讓人心疼。

    蘭陵王卻是眼神有著恍惚。

    他看著她,突然的,低低地說道︰“阿瑜。”

    “恩,長恭。”聲音溫柔而軟,又透著賢淑。

    “阿綺哄騙我時,最喜歡露出你此刻的表情。我看得多了,一眼便可知是真是假。”

    他徐徐說道︰“便如你此刻,是對我怨恨的吧?既然怨恨,便不用笑得如此堪憐”

    鄭瑜臉上的笑容一僵。

    蘭陵王點了點頭,道︰“正是這樣,你現在的表情才是對的。”他低嘆一聲,輕輕說道︰“阿瑜,你應該聽到了,阿綺沒死,她只是逃離了,我馬上就可以找她回來。有些事,一錯不能再錯,你有什麼條件盡管提出,我們和離……”

    堪堪說到“和離”兩字,鄭瑜突然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那刺破長空的嘶厲聲,直是驚得街道中的眾人齊刷刷向這邊看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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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3-2 23:47:17
第159章 疑惑

    迎上眾人的目光,蘭陵王眉頭一蹙,而這時,鄭瑜已喘息著開了口,“高長恭,你莫逼我”

    她臉頰的肉扭曲著,因為痛恨,淚水更是止也止不住,她睜大流淚的眼,一瞬不瞬地看著蘭陵王,嘶啞著,卻放低了聲音地說道︰“高長恭,你以王妃之禮葬她,這樣的事放在別人身上,只怕是親家成了仇家吧?而我呢,我辛辛苦苦阻攔族人向你問罪,我告訴他們,不要緊,長恭只是心里太難受了,要是這樣能讓他舒服些,就由著他吧。”

    當實,真正的事實是,那個墓葬僅僅只是規劃,完整的墓地還沒有開工修建,張姬的屍骨所放,是東是西是南是北,還得等墓地修好了才能說得好。所以,只要她鄭瑜百年後舉辦一場更加盛大的葬禮,或修建好墓地時,在真正的東側留下位置,那日高長恭的行為,也就是年少胡鬧了。

    可不管如何,這事對她來說,是奇恥大辱,對她的家族,都是徹骨的羞辱。要不是正值朝權更替之時,鄭氏一族,斷斷不會這麼輕易放過高長恭。

    鄭瑜淚水橫流,因為痛苦,她的指甲把掌心都刺破了。

    睜大眼直視著蘭陵王,她終于在拭去幾把眼淚鼻涕後,鄭瑜終于平靜下來。

    她垂下眼,盡量溫柔地說道︰“長恭,既然張姬沒死,你就別傷心了,回到王府中吧……等找到張姬,我一定向太後請旨把她封為平妻。到時我們姐妹兩個相親相愛,一起服侍你,讓你再無任何煩惱,可好?”

    說這話時,鄭瑜流著淚,看著他的表情豈止是哀求?

    見蘭陵王不開口,鄭瑜又溫溫柔柔地說道︰“如果張姬還是不願,長恭,我願讓出這王妃之位。”她痴情無限地看著他,柔柔地又道︰“只要能伴隨在長恭身側,便是為妾,阿瑜也歡喜的。”

    這是一種低到了塵埃中的讓步。

    說出這話,鄭瑜屏住了呼吸。

    她等著他欣喜,等著他同意!

     她想,他一定會欣喜,一定會感激的。天下的男人,任何一個男人聽到她這話都會欣喜,都會感激。

    溫柔痴慕地看著蘭陵王時,鄭瑜的眼角可以看到四周圍觀的眾人,已齊刷刷地對她流露出同情嘆息之色。

    婁太後當年,也是讓出了妻位。可她那一讓,卻贏了一生。

    她也會是如此!

     便是她真心願意讓,齊國的貴女,還有這滿街傳唱她美德的丈夫,真會容得一個卑賤的姬妾爬到她的頭上,成為她的主母麼?

    因此這話,鄭瑜說出來時,是沒有負擔的。

    蘭陵王也察覺到了圍觀的人越來越多。

    他瞟了鄭瑜一眼,冷著臉徐徐說道︰“阿瑜有話,非要在這大庭廣眾當中說嗎?”。蹙著眉,蘭陵王有點不耐,覺得她說這些話時,聲音也太響亮了些。

    見到鄭瑜再次僵住,他轉過頭沉喝一聲,“散開——”喝聲中,他已策馬沖出了人群!

     眼看蘭陵王就要離開,鄭瑜悄悄捅了捅身邊的婢女。

    那婢女反應過來,當下她扯著嗓子,朝著蘭陵王的背影喚道︰“郡王,你還沒有回答王妃的話呢。”

    人群發出小小的鼓躁聲。

    蘭陵王停下腳步。看著四周的人群,他眉頭暗蹙,惱怒暗生。

    在那婢女喊出第二遍時,蘭陵王回過頭來。

    他瞟了那婢女一眼,轉過頭,定定地直視著鄭瑜。他一直盯著她,一直盯得鄭瑜有點承受不了,不安地低下頭時,才緩緩搖了搖頭,低啞地說道︰“我已不能……阿瑜,我已不能。”

    說罷,他一聲長喝,驅著馬奔馳而去。

    噠噠噠的馬蹄聲中,一襲玄袍的蘭陵王匆匆離去。

    燦爛的春光中,他的身影那麼挺拔,那麼高大軒昂,那麼的,讓她心醉神迷。

    她一直知道,他都是一個重情的男兒。這麼華貴威嚴,俊美無疇的男兒,放眼齊國,實實獨一無二如果不是那個張姬,他所有的溫情所有的張揚,都是她的,都是屬于她一個人的!

     可恨那張姬……

    在鄭瑜淚光盈盈的目送著蘭陵王的背影時,四下議論紛紛。

    “真是一個節義之婦。”

    “如此一個貴女,為了成全自家夫君,竟然願意讓出王妃之位,那品行何等高潔?”

    “是啊,真是一個難得的好女人……那蘭陵王,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真是痴情之人。以她的家世品貌,若是願意再嫁,別說為人正妻,便是嫁給別的郡王為正妃,也是應當。可她卻寧願為妾也要守著蘭陵王,當真情深義重。”

    紛至沓來的,對蘭陵王地指責中,鄭瑜慢慢低下頭來。

    她用這個動作,掩去臉上的笑容。

    在這個貴女與丈夫基本平等的國度,貴女二嫁三嫁,實是平常的事。如高洋妃段昭儀,在高洋死後改嫁了唐尚書為妻。如晉時的羊獻容,當了前朝皇帝的皇後,轉眼又可嫁後一朝的皇帝為後。

    鄭瑜如果願意,她完全可以與蘭陵王和離,然後像個未婚的女郎一樣,嫁得名門世家為大婦,一樣過她的榮耀日子。

    這里不是南地陳國,這里的貴女,來自鮮卑地佔了多數。在她們地帶領下,沒有名節那回事。

    而鄭瑜沒有這麼想,寧願為妾也要守著蘭陵王,這分情義,這份高潔和忠貞,使得周圍眾人大為感嘆。

    ###################################

     公元562年的正月初九,齊主祀南郊。

    北恆州中。

    張綺把自己化成了那個黑膚,鼻上還有一顆大痣的普通婦人後,蘇威扶著她的肩膀,把她自上到下看了又看。

    張綺樣子太嬌柔,扮成男子完全不可能。扮成婦人,她這樣子已是最大程度的丑化。

    他蹙著眉,顯然還不滿意。

    北恆州做為蘭陵王重點懷疑的城池,守在四處城門的,都是見過張綺面目的黑甲衛和親衛。

    在蘇威看來,張綺這樣一個絕色美人,只要是丈夫,哪個看了不會銘記于心,再不能忘?自己一眼能懷疑到她,那些黑甲衛和親衛也能。

    端詳片刻後,蘇威道︰“把臉洗了吧。”

    張綺怔怔地看了他一眼,習慣于順從的她,還是聽話地把臉上的妝容洗淨。

    洗了妝容的張綺,水靈靈的,嬌柔脆弱地看著他。

    蘇威不由溫柔一笑,低聲說道︰“別擔憂。我已令我朋友在北朔州放出消息了,想來不少黑甲衛已趕往那里。”他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還是那一招聲東擊西。這一日,除了北朔州,另外三個大城,都會同時出現張氏阿綺在那里的流言。東南四北四個方向的官道上,也會有一個絕色大美人出現。所以,阿綺,我們會順利出城的。”

    伸手把張綺下頜處的殘妝拭去,蘇威雙手一合,清脆地巴掌聲中,他喝道︰“進來。”

    二個高大的,高鼻深目的塞外婦人走了進來。不顧兩個婦人的驚艷,蘇威指著張綺,用一種她沒有聽過的語氣嘰里呱里地說了起來。

    他說完後,二個婦人走了進來,她們打開隨身的羊皮口袋,拿些粉末在張綺的臉上,頸項和手上涂抹起來。

    過了約半個時辰,蘇威用齊音說道︰“好了,阿綺,打開眼來。”

    張綺眼開眼。

    蘇威舉著銅鏡放在她眼前。

    出現在她視野中的,是一個臉色灰敗得沒有血色,眼楮內陷,唇蒼白干裂,幾乎奄奄一息的婦人。

    她的頭上,那光可鑒人的墨發被包在一塊布帛中。看那布帛的樣子,怎麼像是給死人戴的?

    見張綺疑惑,蘇威命令道︰“把抬一具棺材來。”命令過後,他轉向張綺,解釋道︰“阿綺,呆會你就躺在棺木中,記著,無論出現何種情況,都不要睜眼。”

    他溫柔地說道︰“阿綺雙眼最美,只要閉上它,要認出你就不容易了。”

    見張綺點頭,蘇威示意那兩個婦人上前。

    兩個婦人的手里拿著的是長長的白緞,在她們左一層右一層的包裹後,又穿上一襲壽衣壽服的張綺,儼然已是一個死人。

    化妝完畢後,張綺看到蘇威怔怔地看著自己,目光中有著悲傷,不由喚道︰“阿威?”

    她輕軟的嬌喚提醒了蘇威,當下他伸手在自己臉上搓了一下,喃喃說道︰“阿綺,你這樣子,讓我看了害怕……”

    聲音如水般蕩漾,令得張綺不由呆了呆。

    這時,棺木已抬來。蘇威走出去,又低聲安排了一會,張綺躺在了棺木上。

    隊伍出發了。

    同樣妝扮過,已面目全非的阿綠,老老實實的如一個中年僕婦一樣,走在路旁。

    貴公子蘇威,自然是坐在馬車上,當這一支多達百人的隊伍經過西城門時,嗖嗖嗖,數柄寒森森的黑槍交叉而出,擋住了城門。

    正是黑甲衛。

    在黑甲衛的旁邊,還有幾個蕭莫曾經派到北朔州,保護過張綺的護衛。

    他們同時上前。

    目光飛快地掠過一眾高大威猛的漢子,他們的目光重點落在婦人和嬌小的男子身上。

    扯過阿綠等僕婦,把她們細細打量一會,還抽下帽子毛巾,看了一眼頭發後,有兩個黑甲衛敲了敲棺材,命令道︰“打開”

    貴公子蘇威冷冷地瞟了他們幾眼後,點頭道︰“打開吧。”

    “是。”

    兩個護衛上前,把棺材的釘子拔下,吱呀一聲打開了棺蓋。

    棺材一開,一個灰敗蒼白,已是進氣多出入少的女子出現在眾人面前。見眾黑甲衛盯著那女子細瞧,一個護衛上得前來,低聲說道︰“僕婦得了重病,我家郎君是個講究的,念其侍侯多年,便賞她一口棺木,只等她落了氣便就地埋了。”

    幾個黑甲衛聞言,朝著儀表高華,氣派不凡的蘇威看了一眼後,又看向棺木中奄奄一息,幾乎就是一具屍體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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