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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林家成]南朝春色[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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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3-4 23:38:42
第二百一十章 阿綺,我要娶你

    蘭陵王顯然運氣不錯,那一箭恰好卡在肋骨與肋骨之間,並無大礙。在用過藥後,他便沉沉睡去。

    而張綺,一直伏在他的塌旁,誰來也叫不走,直到第二天蘭陵王完全清醒過來。

    看著他終于睜開眼,張綺喜不自禁地喚道︰“長恭,長恭。”喚了兩聲,她對上明亮的眸子,不由又是淚如雨下。

    見她又哭,蘭陵王頭痛地蹙起了眉,他看著張綺,“阿綺,我好了,我現在無礙。”

    “我知,我知。”

    “那你為何還要哭泣?”

    “我歡喜,忍不住。”

    蘭陵王嘴角扯了扯。這時,成史的聲音傳來,“夫人,藥熬好了。”張綺連忙上前,從他手中端過藥碗,把藥碗放在幾上後,她小心地扶起蘭陵王,一湯匙一湯匙地喂起他來。

    蘭陵王蹙著眉喝了幾口,目光瞟向一側的成史,“怎麼還不走?”

    “啊,是是。”

    成史彎著腰要溜,張綺在身後喚道︰“阿史,那些刺客是什麼人,可有查清?”

    成史回過頭來,他搖頭道︰“楊受成還在查。”

    張綺咬著唇,低聲說道︰“一定要查出來才是,不然,我怕還有下一次。”

    “是,是。”成史愁眉苦臉地走了出去。

    蘭陵王這一養傷,便是足足十天,這十天中,張綺衣不解帶,夜不上塌地服侍他,直到他大夫宣布他完全痊愈。

    而這十天中,楊受成一直沒有查出刺客是什麼人。

    蘭陵王何等身份?他這一次遇刺,不僅是他的護衛,便是陳帝也給驚動了。在一番排查後,陳帝懷疑了好幾波人,卻最終都是沒有證據。

    不管無比慚愧的陳帝,自這件事後,張綺對上蘭陵王也不敢像以前那般倔了,經歷過一次失去的恐慌後,兩人一獨處,她便如最初那般,嬌儂地偎著他,對他溫柔備至,生活上唯恐照顧不周。

    這一日,匆匆返回建康的蘭陵王,在拒絕了幾波前來探視的人後,回到書房與眾將商量起事情來。

    眾將一退,正低頭忙碌的蘭陵王,便聽到一陣輕巧的腳步聲傳來,混合在腳步聲的,還有一陣他熟悉至極的幽香。然後,一雙滑膩的手臂已然伸出,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腰。

    軟玉溫香貼緊,蘭陵王低下頭,看著緊摟著自己腰身的張綺,看著她那緊緊貼在自己背上的小臉,溫柔笑道︰“阿綺?”

    “恩。”張綺應了一聲,抬起頭來。

    抬頭看著他的她,如畫的眉眼間有著淡淡的嬌慵,那流蕩的秋波里媚意隱隱。她低低喚道︰“長恭。”

    “恩。”

    “這一次,你可嚇死我了。”說著說著,她的眸中淚光點點,扁著嘴,張綺無比委屈。

    蘭陵王轉過頭來,他寵溺地看著她,低頭在她的額頭上吻了吻後,輕聲說道︰“以後不會了。”

    張綺臉貼著他的背,淚說又下來了,“你這人不好,一點也不好……在齊國時那般對我,到了現在還受傷嚇我。”

    蘭陵王連忙轉身摟緊她,一邊親吻一邊說道︰“是,是,我不對。”

    “你還對我一點也不溫柔,動不動就板著臉裝嚴肅來嚇唬我”

    “好,我溫柔,我以後一定溫柔。”

    “還騙我,還打擊我的九兄。”

    “是,是,都是我不是。”

    張綺軟軟地伏在蘭陵王的懷中,一邊數落著他的錯處,一邊恨恨地想道︰好端端的,陳國怎麼會有刺客刺殺他一個外地郡王?還射了那麼巧的一箭?他重傷垂死,成史他們一點也不傷心,還背著我悄悄的擠眼弄眼這人真是越來越過份了,連這種事也可以弄出來騙我!

     想到自己在他傷重時立下的承諾,張綺的火氣越來越大,當下伸出手掐著他腰間的軟肉,在蘭陵王眥牙裂嘴地忍痛時,又嬌嬌地訴起委屈來,“你一定心里在怪我,所以才老是對我板起臉。”

    “沒有。”

    “真沒有?”

    “真沒有。”

    ……

    嘟囔了一陣,張綺突然聲音一提,清聲說道︰“長恭,那些刺客一定一定要逮到,不活剝了他們,我誓不罷休”

    她這話一出,站在外面台階下的成史等人打了一個激淋淋的寒顫。

    蘭陵王聽到她話中的恨意,卻是大為歡喜得意,他點頭道︰“好,一定要活剝了他們”

    他這話不說也罷,一說,張綺卻恨起來了,她掐著他腰間軟肉的手猛一用力,在蘭陵王的悶哼聲中,張綺甩了甩手臂,這才心滿意足地偎在他懷中,軟軟說道︰“長恭,這種不對的事,以後不可再做了。”

    這話一出,蘭陵王一呆,瞬時傻了眼。他喉結動了動,想說一句,“你都知道了?”可那話又說不出口。

    軟語相靠中,張綺撲閃著睫毛,昏昏欲睡著。

    蘭陵王目光瞟過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嘴唇,盯過她眼眸中的安詳幸福,他低下頭來,把自己的額頭,抵住了她的額頭。

    他知道,她在發泄心中的不滿,這很好,她早該發泄了。

    此刻閉著雙眼,勾起唇角的她,看起來是如此甜美,便是這天地之間,也是安謐而美好。風已停止了流暢,時間也不再流逝,遠處的嘻鬧和風雨,更是那麼那麼遙遠。

    也許,這便是圓滿吧。

    蘭陵王閉上雙眼。他呼吸著她吐出來的芳香之氣,享受著內心深處泛出來的滿足和安詳。唇角含著笑,久久久久,都一動不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似是張綺窩在他懷中睡了一覺後,蘭陵王低聲說道︰“阿綺。”

    “恩。”

    “這世間本無淨土,相對而言,杭州甚是不錯,你要不要去看看?”

    “好。”

    “陛下雖然荒誕,可齊國終是我的家國。終有一天,我還是會回去。到得那時,你隨我回去可好?”

    張綺低低應道︰“好。”

    蘭陵王一陣歡喜。他緊緊抱住張綺,喃喃說道︰“阿綺,我這次一回去,便與鄭氏和離了,然後我要娶你,要慎而重之,比上次風光百倍的娶你,阿綺,我要娶你,我要娶你……”

    說著說著,他的聲音已是啞了起來。那麻麻酥酥,說不出是歡喜還是遺撼中,他低下頭,把自己的臉貼在她的臉上,哽咽道︰“那次大婚之日,我便悔了,真悔了……阿綺,是我太愚蠢,竟連自己的心意和你的處境也沒有弄明白,這才讓你和我白受了許多折騰。阿綺,以後不會這樣了,我發誓,以後真不會這樣了”聲音又是激動,又是斬釘截鐵。

    聽到這里,張綺“恩”了一聲,她長長的睫毛扇了扇,不經意間已有兩滴淚珠兒掛在了睫毛尖上,盈盈欲墜。

    閉上雙眼,她哽咽地說道︰“好,你等著你與她和離,等著你娶我。”

    這句話一說出,無邊的滿足和踏實,同時涌上她的心頭。

    她激動,蘭陵王更激動,他緊緊抱著她,緊緊地抱著。抱了一會,又低下頭來胡亂吻著。一邊在她的臉上印上一個一個的吻,他一邊喚道︰”阿綺,阿綺,我的阿綺……”

    第二天,蘭陵王帶著張綺,率著屬下離開了建康。三天後,一行人來到了杭州城。

    果然,一進入這個城池,張綺便歡喜得小臉紅樸樸的,來到西湖之畔時,她更是歡喜地跑了起來,到了用餐時都舍不得回去。

    看她這樣,蘭陵王在一側喚道︰“楊受成”

    “在。”

    “你和成史一起去吧,置上三十頃,不,置上百頃良田,購一個容得下千人的大院子,再購一個二進的小院子。這些事,幾日可完成?”

    他的聲音一落,成史在一側嘻皮笑臉地說道︰“郡王,這個與時間無關,與金子大大的有關。只要錢多,半日足矣。”可惜,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楊受成一腳踢得遠遠的了。

    趕走這兩人後,蘭陵王低頭看向張綺。

    此刻,張綺也在看著他,她美麗的眸子,瞬也不瞬地看著他。他們從對方的眸光中,看到自己的身影,以及滿滿的喜悅。

    牽上他的手,張綺偎在他的懷中,低聲問道︰“什麼時候動身去齊地?”

    “再過一陣子,等陛下再催一催。”

    這句話才說了三天,蘭陵王又接到了鄴城發來的飛鴿,“突厥已破桓州城,長恭之家國,齊乎?陳乎?”

    高湛在質問他,你的家國到底是齊國,還是陳國?

    而這個時候,蘭陵王進入建康,還不到二個月而已不過二個月,便收到這般誅心的信,當下,蘭陵王臉色鐵青。

    楊受成等俾將一動不動地站在他身前,每個人的臉色,都有點不好看。

    陛下說話也太輕忽了,這等誅心之言,是這麼輕易說出來的嗎?

    這時,在院子里踱了幾步的蘭陵王突然腳步一頓,他冷冷說道︰“高湛已任性到這個地步了”明知道蘭陵王是不世勇將,明知道他對家國忠心耿耿,明知道他來到陳地,不過二月而已。在這樣的情況下,他那刻薄的話,還是想說就說,這種心性為人,哪里能是一國之君所有的?

    頓了頓,他突然問道︰“成史。”

    “屬下在。”

    “若是由你率著三百余人留守此處,護著夫人。可能保她周全?”

    這話一出,眾護衛齊刷刷抬起頭來。蘭陵王這是什麼意思?想把張綺留在陳地麼?把她留在此處,原不算什麼稀罕事,可這些護衛十分清楚,郡王可是一日也不願意與張氏分離的。把她留在此處,他舍得麼?

    對上眾人疑惑的表情,高長恭苦笑道︰“高湛心性,我信不過。”

    原來如此,他是怕高湛對張綺動了心思,想要惹指于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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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一章 再見鄭瑜

    一陣沉默中,成史朗聲回道︰“郡王放心,成兄便是死,也會護得夫人周全。”轉眼,他又聲音一輕,小聲問道︰“只是郡王,夫人願意留下來麼?”

    蘭陵王一怔。

    他低下頭,中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著幾面。在清脆的“叩叩”聲中,蘭陵王命令道︰“把阿綺叫過來。”

    “郡王,你要問過她?”

    蘭陵王垂眸,淡淡說道︰“茲事體大,我可以讓她受孕,不得不留下,也可以使計讓她留下。但她已恨過我一回,我不能再讓她恨我第二回。”

    不一會功夫,一陣輕盈的腳步聲便從外面傳來,蘭陵王側著頭,他傾耳凝聽著那輕盈曼妙的步履聲,突然想道︰齊國與陳國相隔何止千里?這般別了她,也許終我一生,也看不到她的容顏,聽不到她的腳步聲了。

    光是這樣想想,他的胸口便堵得生痛。

    張綺走進來,一眼便看到聚在一起的眾俾將校尉,不由心中格登一下。

    她剛剛向蘭陵王行了一禮,便聽到他低沉悅耳的聲音傳來,“阿綺,你可願意隨我前去齊地?”

    張綺白了他一眼,道︰“這話長恭不是問過麼?”

    蘭陵王定定地盯著她的臉,輕聲道︰“高湛他,荒唐任性……”

    不等他說完,張綺便截斷他的話頭,“我知。”她靜靜地站在十幾個男人之間,娓娓說道︰“高湛他不止是荒唐任性,他還無視倫理道德。去年,他應該對李太後下手了吧?鄴城的文武百官,應該都在流傳著一句話,“寧娶惡婦,不娶美妻。”

    張綺的話音一落,蘭陵王也罷,楊受成也罷,所有的俾將,都齊刷刷抬起頭,不敢置信地瞪著她。

    蘭陵王更是聲音一啞,”阿綺怎麼知道?”那一封封來自齊國的信件,他沒有落入過外人之手,也沒有讓張綺看到過。可她怎麼會對這些一清二楚?

    張綺不答。她雖沒有回答,可這個時候,眾將看向她的眼神都變了,心中都在想著︰有所謂娶妻娶賢,我們這位夫人不但美貌無匹,而且聰慧敏銳,料事如神,不愧是百年世家出身的人。鄭氏王妃比起她來,也還遜色些。以後郡王娶了她為正妃,倒也能震得住門楣。

    張綺抬起頭來,她溫柔地凝視著蘭陵王,低語道︰“長恭,你是想把我留在陳地麼?可是長恭想過沒有,也許你這一去,這一生也沒有機會再回陳地了,你把我留在這里,你便放心?他日若不幸馬革裹屍,你想讓阿綺只能通過飛鴿,收到你已故去的消息麼?”

    她把生和死,說得像吃飯一樣稀疏平常,這種不吉之言,直令眾將都瞪大了眼。

    張綺卻沒有理會他們,她仰頭看著蘭陵王,慢慢的,她向他盈盈一福,靜靜說道︰“長恭,阿綺是死過一道的人,下半輩子,只願與郎君同生共死”

    聲音一落,眾將心中暗嘆,他們朝著呆呆而立的兩個人行了一禮,同時向外退去。

    成史走在最後面,在離開時,他還體貼地關上了書房的門。

    果然,他們一走,蘭陵王便兩個急步沖到張綺面前。伸手摟著她的肩膀,他想說什麼,唇顫了顫,又顫了顫,最後只是低下頭來,把自己的臉貼著她的臉,沙啞著嗓子說道︰“你放心高湛若是膽敢欺你,我便是擔上弒君之罪,也要護你周全”

    公元563年,陳帝又經過幾番試探相商後,確認了蘭陵王和他身後的齊國並無攻周之意後,也放淡了心思。也在此時,周國宇文連和梁顯派的人也過來了,在他們的厚禮卑辭,和一次次地游說中,陳國上下,漸漸打消了伐周之心。

    農歷五月,在高湛再一次催促下,蘭陵王一行人自杭州出發,經過三四個月的長途跋涉,終于在九月中秋時節,來到了鄴城城外。

    望著漸漸出現在眼前的高大城牆,望著她曾經渴望過,卻也逃離過的城牆,張綺在不知不覺中,已挺直了腰背,她放在裙上的雙手,已絞成一團了。

    又回到這個戰場了,二年前,也那個大雪紛飛的時節,她失敗了,因此倉惶而逃。再一次回到這里,已是物是人非。

    她想,這應該是她生命中的最後一次戰役吧。如果還如兩年前那個冬日一樣,她不會再逃,她會直接選擇死亡。如果她勝了,那麼,便是在這荒唐的國度,與她的男人一道赴死,永生永世也回不去那美麗的杭州,那又有什麼好遺撼的呢?

    請蒼天允許她再任性一次,允許她再拼殺一回!

     “來了。”陡然的,楊受成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咦,是我們王府的人?郡王,是方老和王妃”剛說到這里,楊受成的聲音陡然一頓,他轉頭朝馬車中的張綺看了一眼。

    張綺沒有看向他,也沒有像在建康時那樣,裝作什麼也不在意。她掀開車簾,挺直的腰背,含著絕美的笑,靜靜地等著那個名義上的蘭陵王妃地靠近!

     五百騎在繼續靠近,而隨著他們的靠近,鄴城外,那百數人的隊伍也越馳越快,越馳越快。

    轉眼間,那支隊伍便沖到了他們面前。就在蘭陵王手一舉,五百騎同時止步時,方老從馬車上爬下,跌跌撞撞地朝他跑來,“長恭,你可回來了?”明明簡單的話,可老人叫喚時,卻帶著哽咽。

    蘭陵王翻身下馬,他緊走幾步,急急扶住方老。低頭看著頭發已完全變白的老人,蘭陵王也濕了眼眶,“我不過才離開一年,方老,你怎地不保護好自己的身體?”

    “傻孩子,方老這是老了,人老了便會這樣。”含著淚把蘭陵王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方老忍不住抬起衣袖拭起眼淚來。

    就在主僕兩人說著閑話時,張綺和五百騎,以及王府中眾人,也靠攏了來。

    看著說個不停的方老,一輛馬車中,一個微啞的女聲傳來,“方老,長恭一路奔馳,很累了。”

    聽到這女聲,方老呵呵一笑,他離開蘭陵王,向後退出幾步。這時,那個微啞的女聲再次傳來,不過這一次,這聲音中有著悲涼,“長恭……”

    只是一喚,只有一喚,卻恁地讓人感到心酸。

    蘭陵王轉過頭來。

    一輛馬輛掀開車簾,馬車中的女主人,慢慢取下紗帽,露出一張經過精心妝扮,卻不再像以前那般嫻靜優雅,而是顯得陰沉許多的面容。正是鄭瑜。

    鄭瑜走下馬車,對著蘭陵王福了福後,低低說道︰“長恭,歡迎你回家。”說罷,她抬起頭來,再次定定地看向蘭陵王。

    似與以前一樣,她的目光中有著溫柔和深情,可更多的,卻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寒意。

    她是恨他的吧?明明退一步都是解脫,卻偏要恨,偏如那自縛的繭,一層又一層,一遍又一遍地把自己困在里面,絕了出路,沒了光明。

    蘭陵王暗嘆一聲,朝著鄭瑜點了點頭,淡淡喚道︰“阿瑜也來了?”他朝著張綺的馬車招了招,叫道︰“阿綺,方老和阿瑜都過來了,你下來見過他們。”

    聲音一落,那落在後面的馬車車簾掀開,一個娉娉婷婷的少女走了出來。

    幾乎是這個少女一出現,鄭瑜便覺得眼前光芒大放,這光芒是如此耀眼,直刺得她下意識地閉了閉。不過轉眼,鄭瑜便又睜開眼來,她把眼楮睜得大大的,一瞬不瞬地看著這個向自己盈盈走來的絕色美人。

    ……更美了,與兩年前相比,更是美得不可方物了!

     蒼天何其不公!

     鄭瑜唇角扯了扯,她緊緊地盯著張綺,等著張綺上前,等著她行禮。

    張綺走上兩步,便被蘭陵王一手牽起,他牽著她來到方老面前,輕聲道︰“方老,我把阿綺帶回來了。”

    竟是越過她先去見過一個僕人鄭瑜臉上的肌肉猛然跳了幾下,轉眼,她又想冷笑。

    不過她沒有冷笑,孤獨地站在那里的鄭瑜,她的思緒在百忙中,竟是想道︰要是秋公主沒有遠嫁突厥就好了,要是沒有把李映疏遠就好了……可惜她們都離開了,使得她此刻竟是這麼孤單,根本不能對這賤人形成壓制之勢!

     方老看著曼步走來的張綺,笑得眼中含淚,他連聲道︰“好孩子,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與方老見過面後,蘭陵王看向鄭瑜。

    隨著他向鄭瑜看來,不知不覺中,四下都安靜起來。便是原來正說著話的,這時也停止了喧囂。

    他們在都在等著,看著……

    蘭陵王看著鄭瑜,向張綺說道︰“阿綺,她是阿瑜,幼時與我甚是親厚,在我心中,她原本也是我的嫡親妹妹一般。等我與她和離後,你們可以拋棄前嫌,如朋友般行走了。”

    蘭陵王說這番話時,平靜中透著自若,如山般巍然而立的身影,有著一種說不出的從容,還有安逸。仿佛,他說的這些話,本是天經地義的,仿佛,他說的只是一個事實。

    鄭瑜的臉色刷地鐵青。

    她沒有想到,剛一見面,高長恭便把這事挑開來說。而且,還是這般肯定的語氣。

    他憑什麼以為自己會與他和離?這婚紙,是他想結就結,想離就離的嗎?他把她當成什麼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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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3-4 23:39:21
第二百一十二章 不肯和離那就休妻

    忍著恨,鄭瑜微笑起來,她溫柔地瞟了蘭陵王一眼,朝著張綺嬌嗔道︰“阿綺,你看咱們的夫君又在說笑話了。”

    說出這句話後,鄭瑜用手掩著嘴,發出“啊”的一聲輕嘆後,又道︰“阿綺妹妹,姐姐怎麼聽說周國的國主宇文邕與妹妹也是關系匪淺?前陣子大街小巷中到處都是流言,說是那宇文邕丟了愛妃,正要派使向陛下問罪呢。”

    鄭瑜這話一出,四下又是一靜。楊受成,成史等人齊刷刷地看向蘭陵王,表情中已掩不住不安。

    蘭陵王還沒有開口,張綺那靡軟溫柔的聲音已經響起,“阿瑜定是聽錯了。宇文邕那是什麼人?他可是一國之君,他的愛妃,哪有丟掉的道理?依我看來,多半是賜給了哪個臣子吧?”

    回答張綺的不是鄭瑜,而是蘭陵王,他瞟了鄭瑜一眼,淡淡地說道︰“阿瑜確實弄錯了。宇文邕丟掉的李妃,已經尋回去了,現正在長安宮中。”頓了頓,在鄭瑜和張綺齊刷刷抬頭看向他時,蘭陵王笑了笑,“那個李妃娘娘我也見過,確實世間難得一見的絕色。宇文邕尋回她後甚是歡喜,李妃娘娘也高興得很,那一日相見,她還給了我一塊玉佩呢。”

    說罷,蘭陵王從懷中掏出一塊玉佩,順手把它遞給一側的楊受成後,慢慢說道︰”既然流言滿街都是,那此事不能輕忽。楊受成,你拿著這塊李娘娘賜的玉佩面見陛下,便說,詳情如何,一探長安便知。”

    “是。”楊受成恭敬地接過那玉佩,翻身上馬,轉眼便揚塵而去。

    望著臉色變幻,時青時白的鄭瑜,和眼波流離,有光華內渡的張綺,蘭陵王扯了扯唇角,牽著張綺的手,便走向馬車︰派了足足五百親衛,花費半年時間,才從民間搜尋到一個來自楚地,與張綺還生得有兩分相似的大美人獻給宇文邕。根椐張綺描述的宇文邕的性情,這個天生便具有一種寬厚大氣,如水柔情的美人,定然是適合宇文邕的。雖然蘭陵王也明白,便是這個美人不適合宇文邕,宇文邕也會收下,便是他高長恭不給這個美人改姓,宇文邕也會把她變成李妃。

    也是從這件事上,蘭陵王突然對那個素不相識的武功人蘇威有了些許感激。他想,在把張綺送到宇文邕處時,蘇威定是想到了這種種後果,所以,才讓張綺謊稱自己姓李的。

    看到蘭陵王兩人雙雙坐上馬車,鄭瑜的臉色無法控制地黑沉下來。

    她那麼那麼難的時候向他求助,他是怎麼回答的?他說,她應該另找個丈夫嫁了,就不會有和士開這等人來為難了!

     這不是她認識的高長恭她認識的高長恭,重視尊嚴,重視榮譽,為了榮譽,甚至可以選擇與人玉石俱焚!

     看到鄭瑜呆若木雞地站在當地,方老有點不忍,他上前一步,低聲說道︰“王妃,該上馬車了。”

    “要你管”才尖叫出聲,鄭瑜馬上急急吞下,因此後面的兩個字發音極弱。也不看向方老,鄭瑜騰地轉身,急匆匆地沖到自己的馬車旁。也許是心里氣得狠了,在爬上馬車時,她的裙腳給卡在車輪下了。她扯了扯,卻不料用力過度,只聽得“滋——”的一聲,那華美的長裙給撒下一片塊來。

    聽著晃蕩的車簾里,鄭瑜無法壓抑的哭泣聲,張綺不由轉頭看向蘭陵王。

    他正閉著眼尋思著什麼事,也不知有沒有聽到鄭瑜在哭?

    見張綺看向自己,蘭陵王睜開眼來,“看什麼?”

    張綺垂眸,“鄭瑜她,不願和離麼?”

    聽她提到鄭瑜,蘭陵王轉眸看向前方,這時,他也聽到了鄭瑜的哭泣聲了。

    沉默了會,他徐徐說道︰“我一直想不明白她。”對上張綺的眸子,他伸手在眉心處揉搓了幾下,道︰“明明我已跟她言明,明明她的身邊,也有一二個追逐者。便如那楊靜,直到現在還沒有娶婦。雖說不是在等她,不過只要阿瑜願意,那他們兩人成就婚約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他剛說到這里,馬車外叩叩叩地響了幾下,然後那成史的聲音從外面小小聲地傳來,“郡王這話說錯了,前陣子,也許那楊靜還願意娶鄭瑜。不過小人剛剛收集到的消息卻說,胡皇後十分不喜鄭瑜,連帶的,很多貴女也對她極為排斥,現在楊靜已經與婁七女在議婚了,想來過不久便會定下婚約。”

    頓了頓,成史又說道︰“不止是楊靜,那李義成,婁元昭都是如此。有所謂風水輪流轉,胡皇後當家後,鄴城的貴女們,得寵和不得寵的也換了個邊。”

    說到這里,他吐了吐舌頭,在外面嘻嘻笑道︰“郡王,你可別怪我偷聽你倆老的說話哦,實是小人的耳朵太尖,這一不小心便入了耳了。”

    嘻皮笑臉地說了這話後,那成史竟是在外面吟唱起來,“所以說,這繁華美景便如春光,不會永遠在那里等著誰。所以說,花開堪折就要折,莫待花盡空留葉……”

    忍無可忍,蘭陵王低喝一聲,“滾——”

    聲音一出,外面立馬清淨了。

    沒有想到現在連楊靜也不願意娶鄭瑜了,蘭陵王蹙起了眉頭。

    車隊駛入了城門。

    就在蘭陵王的旗號打出時,四下一陣安靜,不過片刻,一陣歡呼聲伴合著吶喊聲滾滾而來,“蘭陵王蘭陵王”“天下三國,蘭陵無雙”“蘭陵無雙”

    震耳欲聾地歡呼聲中,五百護衛一個個昂著頭,紅光滿面著。一年多前,蘭陵王出征時,還不過一個“有天賦”的少年將軍,這一次回來,他已是“天下三國,蘭陵無雙”的絕世名將了。什麼叫衣錦還鄉?這便是衣錦還鄉!

     在鄴城人的歡呼聲中,蘭陵王的車隊,浩浩蕩蕩地駛入了蘭陵王府。

    一入府門,蘭陵王揮了揮手,示意婢僕們站起後,也不顧後面曼步走來,臉上重新戴上了嫻雅笑容的鄭瑜,在那里威嚴地說道︰“管事何在?”

    “小人在。”

    “把西苑騰出來,把王妃的行李一並搬到西苑,從今日起,王妃便在西苑入住。”

    這話一出,那管事呆在了當地,眾婢僕齊刷刷掉頭看向了鄭瑜。

    一直以來,蘭陵王府的西苑,是給客人住的。郡王一回來便把王妃趕到客房去,這也太狠了吧?

    站在蘭陵王身後,鄭瑜氣得一張臉又青又白,身子也顫抖起來。

    “長恭,你,你好絕情”

    蘭陵王便是等她這句話。當下,他轉過頭來,靜靜地看了鄭瑜一會,蘭陵王面無表情地說道︰“阿瑜,和離吧。你還年輕,又是處子之身,現在和離,還可以找到一個好丈夫。”頓了頓,他想到她的性格,不由苦口婆心地勸道︰“其實,好的丈夫不必在權貴人家才找得到。和離後,我會與你結為兄妹,到得那時,你有家族和我這個義兄護著,不拘找了哪個男人,他定能對你一心一意。”

    說到這里,他對上鄭瑜氣得扭曲的臉,突然聲音一沉,冷冰冰地說道︰“如果你執意不肯和離,那我也只能休妻了被休棄的後果如何,你應該想得到吧?”

    說到這里,他轉過頭來,朝著那管事喝道︰“還愣著干什麼?馬上去準備”

    “是,是。”

    “正院里,所有下人僕役全部撤出,一應家俱妝台被褥,全部換上新的。從今而後,那里沒有得到允許,不許任何人踏入”

    “是。”

    “去吧。”

    揮退那管事,蘭陵王轉向成史,“阿史,以後你便是這府中的管事了。去買一些奴僕來放在正院,對了,正院中要另外開一個小廚房,你去請幾個陳國來的廚子。”

    “是。”

    又向一旁的楊受成,方老交待幾句後,蘭陵王轉向張綺,溫柔笑道︰“阿綺,我們走吧。”

    “恩。”

    看著他們手牽著手,並肩離去的身影,鄭瑜一直僵硬地站在那里,動也不動一下。

    她不動,婢僕人也不敢勸她,一個個遠遠地望著她,時不時地交頭接耳幾句。

    不用聽,鄭瑜也知道,這些人定是在嘲笑她。所有的人都在嘲笑她,不出一天,只怕整個鄴城,整個晉陽的人都在嘲笑她!

     好一個高長恭,好一個高長恭他竟然敢說,要休了她便為了那個私生女出身的賤人,他就要休了她!

     他新婚之夜便離她而去,一別兩年,她沒有怪過他。他守著那賤人到天涯海角,置她于不顧,任由她受著世人的白眼和欺凌,她也沒有罵過他。他到好,一回來,便把自己趕到客房,還說要休了她!

     這人,怎麼可以這般無情無義,怎麼可以這樣無信無恥?

    無邊的恨苦中,鄭瑜嘴一張,“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來。

    見到她白著臉身子晃了晃,走到一側的方老忍不住停下了腳步。這孩子就是個想不透的,當初她出嫁時,也帶了好一些親近的婢子,可那些婢子在這兩年中,被她打的打趕的趕,現在都生了二心了。一個個看著自家主子氣得吐血,都還不敢湊近來!

     還有那秋公主和李映,也是一心一意對這個孩子的,可她也看不到,表面上是對這些好友又是笑著又是哄著的,可這人心是肉長的,她沒有用心,時間久了,誰都不是蠢人,哪會看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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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三章 鄭瑜的心聲

    想了想,方老還是走到鄭瑜身邊,他看著蒼白著臉,搖搖晃晃站也站不穩的鄭瑜,慈祥地勸道︰“孩子,放手吧。到了這個地步,再爭下去已經沒有意義,你現在還小,說不定再過個三十年回頭看來,會發現你現在的固執沒有一點意義。不管如何,清清白白的和離後再找丈夫,是一定可以找到一個好人家的孩子的。而如果被休了再找,那就不好說了。”

    這一次,方老的聲音一落,鄭瑜騰地轉過身來。對上方老慈祥的臉,突然間,她撲通一聲跪在了他面前。

    再也顧不了顏面,也沒有注意到這是人來人往的所在,鄭瑜跪在方老的面前,伸手摟著他的腿啕啕大哭起來。

    她一邊淚如雨下,一邊哽咽道︰“方老,方老……小時候,我來找長恭玩,你總是在一旁笑呵呵地看著。方老,我也是你看著長大的啊。”

    聽到這里,方老也不由紅了眼眶,他連忙扶起鄭瑜,溫言道︰“孩子,別哭了。”

    鄭瑜掙扎著不讓他扶起,她淚水大顆大顆地流著,實在流得太凶了,便胡亂掏出什麼抹一抹。一把眼淚一把鼻涕中,鄭瑜絕望地說道︰“方老,你動說說長恭,我是與他一起長大的啊,從小到大,他都對我那麼好,我還是他親自求娶回來的。可為什麼,他現在對我這麼狠,這麼無情了?”

    方老嘆道︰“孩子,長恭的無情,也是為了你好啊。你們這樣子拖下去,又有什麼意思呢?”

    這個鄭瑜不想聽,因此她也沒有聽進。她只是流著淚水,不停地搖著頭,“方老,你幫我說說長恭,他怎麼能這樣對我?他怎麼能這樣對我?嗚,方老,我不要和離,那些男人,鄴城的所有男人,就沒有一個比得上長恭的。我明明可以得到最好的,為什麼要去牽就一個差勁的男人?那樣我活著有什麼意味?”

    她不停地搖著頭,淚水橫飛,“自小到大,我要什麼總是可以得到什麼。為什麼我想得到長恭卻這麼難?明明我是嫁給他了的,明明他娶我時,我的姐妹,整個鄴城和晉陽的貴女,都還妒忌恭喜過我的。可為什麼他一定要與我和離呢?和離後,我再找的男人,肯定連我鄭氏一族的妹妹們的丈夫也比不上。她們會笑話我的,她們一定會笑話我的。”

    最最重要的是,她永遠也不要對著那個奪了她一切的賤人行禮。那賤人現在的榮光,以後的榮光,以後的一切,通通都是屬于她的。為什麼她要拱手相讓,要讓她高坐在蘭陵王妃的位置上,而自己嫁一個沒有兵權也沒有什麼能力的普通男人,以後要站得遠遠的,聽著世人對她的羨慕和恭維?

    鄭瑜一把眼淚一邊鼻涕地哭著,說著,也不知過了多久,感覺到身前異常安靜的她,才抹干淚水抬起頭來。

    這一抬頭,鄭瑜對上了恍然大悟中夾著嘆息和憐憫,以及無奈的方老。此刻的方老,顯然什麼話也不想再說了,他只是盯了鄭瑜一眼,慢慢轉身感覺到他身上散發的冷意,鄭瑜不知不覺中松了手,而方老,則一步一步朝外走去。不一會,他的身影便消失在鄭瑜面前。

    一安頓後,蘭陵王便沐浴更衣,準備前赴皇宮。剛剛來到院落處,管事領著一個太監走來,看到蘭陵王,那太監尖哨地說道︰“正好遇上蘭陵郡王。”

    這個太監甚是面生,蘭陵王點頭笑道︰“公公,這是有旨意了?”那太監對上蘭陵王,那是相當客氣,他笑容可掬地說道︰“正是,咱家奉陛下旨意,前來召郡王和王妃入宮。”

    也叫鄭瑜?

    蘭陵王轉過頭命令道︰“把鄭氏叫來。”

    “是。”

    不一會,鄭瑜便急急走來,她顯然匆忙梳洗過,臉上的胭粉抹得有點不勻,可以看到胭粉下發腫的眼皮。

    一看到蘭陵王,她便抬起頭來,走到他身邊,她輕輕地喚道︰“長恭……”喚了一聲,見蘭陵王不理自己,她一咬唇,低聲說道︰“長恭,你都不願意與我說話了麼?”

    這一次,蘭陵王沒有回答,倒是那個太監在一側笑道︰“蘭陵王妃,陛下要見你,你與郡王有什麼話,還是呆會再說吧。”

    鄭瑜連忙回頭福了福,“是。”

    一行人坐上馬車,不一會,便來到了皇宮中。

    望著皇宮熟悉的景色,蘭陵王瞟向一角,那里正在建一個樓閣,雖然才只建成了三分之二,可看那架式,便是極盡奢華。

    只是看了一眼,蘭陵王便收回了目光。

    不一會,眾人來到陛下最喜歡居住的春華殿。剛剛站住,那太監還不曾通報,蘭陵王便聽到高湛的笑聲從里面傳來,“是長恭回來了?讓他們夫婦進來吧。”

    “是。”

    春華殿中,飄蕩著一股龍涎香,一層層紗幔在春風中吹起又落下,把這個穹偉的宮殿,平白添了幾分曖昧和溫暖。

    高湛正倨坐在幾後翻看著什麼,見蘭陵王和鄭瑜到來,抬起頭笑道︰“長恭過來,好小子,一年半沒有看到你了,還別說,叔叔怪想你的”

    面對高湛的親近,蘭陵王只是低著頭,恭敬地說道︰“長恭不肖,讓陛下掛念了。”

    “好了,別說客氣話了,坐吧坐吧,鄭氏,你也坐。”

    “是。”

    等蘭陵王坐下後,高湛饒有興趣地把他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嘿嘿笑道︰“不錯不錯,比朕剛及位那會精神多了。”說到這里,他身子向前欠了欠,促狹地說道︰“長恭,被朕騙回來的感覺如何?”

    那一封逼著蘭陵王回來的信件中,高湛說,突厥人攻入了北桓州,可實際上,蘭陵王一入齊國便知道了,此事壓根是子虛烏有,高湛竟然就家國大事,跟他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

     突厥進攻之事,他一個國君,竟也隨口編來。蘭陵王垂下眸,好一會他才甕聲甕氣地說道︰“叔叔童心未泯,長恭是你的佷兒,也只能如此了。”這話大不甘。

    可高湛聽了高興,他哈哈笑了起來。一邊笑,他一邊拍著高長恭的肩膀道︰“哈哈,你還怪我不成?誰讓你小子一出去便是一年多,朕這不是想你了嗎?”

    笑嘻嘻地解釋到這里,他朝蘭陵王擠眉弄眼著,“怎麼,張氏追回來了?”

    “是。”

    高湛這時已移了塌,干脆與蘭陵王勾肩搭背起來,“我說你這小子啊,回來就回來,怎麼一入府便拿鄭氏開刀?你這婦人別的不說,對你還是很忠貞的。你身為丈夫,不誇獎于她,怎麼還能當著下人的面,這麼削她的臉呢?這樣不好,很不好。”

    鄭瑜一直低著頭安靜地坐在一側,自從那一次見過高湛後,她對這個不按牌理出牌的皇帝,已有了畏懼之心。可現在,聽到他這麼一番維護自己的話,饒是鄭瑜自認剛強,這會也眼淚汪汪的了。

    有多久了?似乎從秋公主嫁後,她就沒有感覺到被他人一心維護的感覺了。

    面對高湛地指責,蘭陵王抬起頭來。他認真地看著高湛,徐徐說道︰“陛下此言錯矣。”他一板一眼地說道︰“有所謂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臣是領兵之人,豈能不明白這個道理?”

    說到這里,他從塌上站起,退後幾步,蘭陵王朝著高湛深深一揖,朗聲道︰“陛下既然提起這事,那臣也有一求,臣想請陛下做主,解了臣與鄭氏的婚約。”

    語氣鏗鏘,嚴肅認真地說到這里,蘭陵王看向淚水汪汪,臉色蒼白而絕望地望著自己的鄭瑜,慢慢的,吐詞清晰地說道︰“阿瑜,前錯已經鑄成,豈能將錯就錯?你年不到二十,又還是處子之身,與我和離後,還有大好的前程在等著。這樣耗下去,只怕你我最後的一點兄妹之情,也會消耗一盡。”

    他這話,冰冷而嚴肅,既是說給鄭瑜聽,也是說給高湛聽。他用他強硬的態度,嚴肅的語言,在告訴高湛和鄭瑜,他不是在開玩笑,他也不想就這樣的事開玩笑!

     因此,說完這番話後,蘭陵王全是一揖不起,低著頭,等著高湛地決定!

     在蘭陵王開口提到解去婚約時,鄭瑜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了。此時更是,幾乎是蘭陵王的聲音一落,她已趴在塌上,嗚嗚的飲泣起來。哭聲雖然不響,可那悲傷和絕望,卻還是令聞者動容。

    主塌上,高湛向後倚了倚,剛才還笑嘻嘻的他,此時臉色一陰,冷冰冰地,嘲弄地說道︰“長恭,你這是在逼朕麼?”

    逼他?讓他主持一個和離,怎麼談得上逼他?剎那間,蘭陵王臉色變了好幾次,好一會,他低下頭向高湛跪下,“臣不敢。”

    “不敢就好。”高湛不耐煩地瞪著他,冷冷說道︰“你自己做下的破事,憑什麼扯到朕的身上來?”

    說到這里,他把手中的酒樽一舉,“你們可以退下了。”

    “是,陛下。”

    目送著蘭陵王和鄭瑜退下的身影,高湛臉上的冷意慢慢消去,漸漸的,他又是一臉笑容。和士開從幕後走來,伏在他身後小聲喚道︰“陛下?”

    “士開,你怎麼看?”

    和士開最是了解高湛此人,他早在出來時,便把高湛的表情收入眼底,當下說道︰“微臣看來,這高長恭似乎還與以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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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四章不解

    “不錯,他還是與以前一般性情。”高湛品著酒,搖頭晃腦地說道︰“這小子,便是打了個大勝仗,在天下人面前揚了威風,也還是那個直脾氣,為了他家里的那點破事,第一次面朕便直接開口。恩,這樣也好,都想要休妻了,卻還是想著通過朕來處理此事。脾性雖然不佳,事君之心甚忠。朕還真怕這小子長大了,翅膀也硬了!”

    和士開連忙贊美道︰“陛下何人,陛下乃萬古之天神,他高長恭忠心事君,也是陛下天威所致。”

    “好了好了,別拍馬屁了。”

    蘭陵王一出殿門,臉上又恢復了面無表情。看到他走上馬車,鄭瑜喚道︰“長恭。”她咬著唇,哽咽道︰“長恭,你便那麼想與我和離?”

    她走到他身後,小心翼翼的,委屈求全地說道︰“長恭,我們是一起長大的啊,別對我這麼絕情,阿瑜很害怕!”

    她淚盈于睫,抬著臉求道︰“長恭,你別不要我好不好?我不與張氏爭了,真的,我什麼也不爭了。你想讓她做你的正妃,我也認了,只求你別這麼絕情地趕開我……”

    她雙手捂著,嗚嗚嚶嚶地哭泣起來。

    蘭陵王回過頭來。

    站在他面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低聲下氣求他的,是他童年最好的朋友,是他曾經認定的最理想的妻子。

    她的境況,他現在也知道一些了。現在她沒有了朋友,也沒有了追求者,便是回到鄭氏,也因為胡皇後對她的不喜,而被家族所排斥。至于她那繼母,更是惡語相向。

    曾經,她有個什麼難處,總喜歡跟他說,而他只要是力所能及,都會幫助她。那樣的日子,一直從他七歲起,在他十三歲時,兩人才漸漸不再那麼親近。

    如今,她在他面前這樣哭著,這樣求著,甚至自動放棄正妻之位。

    不知不覺中,蘭陵王輕嘆一聲,閉上了雙眼。

    聽到他的嘆息,感覺到他嘆息中的心軟,鄭瑜心中一喜,哭聲更響亮了。

    好一會,她聽到他低沉而溫和的聲音傳來,“阿瑜。”

    鄭瑜哽咽著應道︰“長恭你說。”

    蘭陵王看著她,輕輕說道︰“阿瑜,我其實一直不明白。”他凝視著她,慢騰騰地說道︰“我出征那會,曾宣告過你依然是處子之身。那個時候,如果你願意與我和離,不管是楊靜也罷,婁元昭也罷,都能讓你過上不次于郡王妃的富貴日子。而且,這兩人也是年青才俊,論外表,與你足以堪配。”

    他蹙著眉頭,帶著一絲不解和疑惑,也帶著一絲溫和地說道︰“可不管我放出宣告,還是他們爬牆與你相會,甚至,李映等人牽線,你都一律嚴詞相拒,執意不願與我這個已有二心的丈夫和離,與那些對你一心一意的男人在一起。”

    聽到這里,鄭瑜先是一驚︰他明明出征了,怎麼對宅子時的事這麼清楚?轉眼她又急急抬起頭來,含著淚深情地看著他,正準備說著,那是因為她愛著他啊。

    鄭瑜剛抬頭,那話還沒有出口,便聽到蘭陵王困惑而沉吟的聲音傳來,“也有人說,你是對我痴情一片,所以一心只願與我相守……這話著實荒唐。阿瑜,我們相識了這麼多年,你看我的眼神中有仰慕,有心動,也有期盼,可斷斷沒有至死不悔的痴情。情之一字,我以前不識,與阿綺相處後,已識得深了,這點毋庸置疑。”

    他低聲問道︰“阿瑜,你明明不是對我鐘情已深,為何又執著于我?你到底想要什麼?我直尋思到現在,都沒有尋思明白!”

    說到這里,蘭陵王盯著鄭瑜,等著她的回答。

    鄭瑜這時已忘記了哭泣。

    蘭陵王的話直白而冷漠,那盯著她的眼神堅定又無情,她直是哭不下去了。

    她張著嘴,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答的好。說實在話,她現在也悔了,真悔了……早知有一日會被上流社會的貴女貴婦所不容,會被他高長恭斬釘截鐵地說要休了她,她一定會選擇嫁給那婁元昭。楊靜那廝,雖然外表和才能遠勝過婁元昭,不過他漢臣的身份,遠不像婁元昭那種後族勢力根深蒂固,能護她長久榮華。

    可這世上沒有後悔藥。

    現在,她的身後已沒有什麼選擇了,嫁給那些小貴族和小官宦之子,對她來說都已經不容易了。因為胡皇後對她不喜,所以便是一般世家的嫡長子,都不會選擇她。她能嫁的,只能是那種被邊緣化,沒有多少才干的次子了,甚至只能到一些商人世家中挑選。

    便是楊靜婁元昭之流,與他高長恭相比,都相差十萬八千里,何況是那些小門小戶之人?要知道,在世人普遍地認知中,嫁給那等人做妻,還不如嫁給高長恭這樣的人做妾啊!

    蘭陵王見鄭瑜一張臉時青時白,卻瞪口結舌地看著自己不說話,不由眉頭蹙了蹙。盯了她一眼,他搖了搖頭,轉身便走。

    看到他要走,鄭瑜清醒了些,她急喚道︰“長恭!”她流著淚求道︰“長恭,別對我這麼絕情。真的,我不爭了,張氏想要什麼,我都讓給她,通通讓給她……”

    這一次,不等她說完,蘭陵王已斬釘截鐵地回道︰“阿瑜,沒用的!”回過頭來,他對上愣愣的鄭瑜,一字一句地說道︰“你當明白,除了阿綺,我已不想再要第二個婦人。”他淡淡說道︰“我于女色一事上,本無多少興致。再則,有阿綺在,此心已經滿實,再收他婦,難免惹她不喜,沒的多生事端。”

    用一種理所當然的語氣說出這話後,蘭陵王坐上馬車,命令道︰“走吧。”

    “是!”

    直到蘭陵王的馬車駛出了一會,鄭瑜才呆呆地爬上馬車,失魂落魄地跟在後面駛出皇宮。

    這兩人一走,便有太監急急走向春華殿。剛才蘭陵王和鄭瑜在殿外說話時,本沒有避著他人。當時鄭瑜是想著,只要蘭陵王有一絲松動,只要他應諾了她,那麼他的話,便等于是經過了陛下的,他便是想反悔,有陛下在也不能。

    因此,那太監急急走到春華殿後,便站在那里,把蘭陵王和鄭瑜的對話敘說了一遍。

    高湛聽了有點不高興。

    他蹙著眉,陰柔秀美的臉陰沉著。等那太監說完,他重重一哼,“高長恭那小子真在那里說,除了張氏,他不會再要第二個婦人?”

    “是。”

    高湛冷笑道︰“這個死心眼的混小子,他的執念,到是深得很啦!”

    說到這里,他顯然有點意興索然,揮了揮手,令那個太監退下後,他站了起來,走到一側的櫃子處。

    伸出手,從櫃子中掏出一個畫卷。望著畫中眉目妍麗的絕色美人,望著上面書寫的“張氏阿綺十五歲作”幾個字,他巴著嘴嘖嘖幾聲,突然仰頭長嘆,“這樣的美人兒,竟不能歸朕所有?奈何?”

    嘆到這里,高湛臉上的肌肉狠狠地跳動幾下,一抹不舍流露而出。

    他貴為郡主,整個鄴城的,晉陽的美人美婦,幾乎一一品嘗過。便是那名聞天下的李太後,他也是想上就上,還令她懷孕生子,直到自己玩膩了才把她丟到庵里去。

    眼下,也就是那個張氏沒有到手過了。想到張氏那絕世美貌,想到她那柔媚的模樣,想象她在塌上時的那種種風情,高湛狠狠咽了一下口水,心里便如五爪撓心,那種渴望,幾讓他想不顧一切地對張氏伸手。

    可是他不能,是的,他不能!

    嘆著嘆著,高湛又一臉高大偉岸的凜然相。雙手一撕,“嘩啦”一聲把那畫像撕成兩半,高湛咬著牙氣吞山河地說道︰“朕乃當世名君,為了這大好山河,罷了罷了,也只能不去想長恭這個婦人了!”

    蘭陵王回到了府中。

    把自己關在書房二個時辰後,他召來楊受成等親信。

    楊受成十人進來時,正好看到蘭陵王攤開一場中原地圖,在那里劃來劃去。

    說說笑笑的眾人,立馬安靜下來。他們一聲不吭地站在那里,只等著蘭陵王開口。

    蘭陵王開口了,“楊受成,去看一下外面有沒有人。”這是要他淨場了。

    “是。”不一會,楊受成走了進來,“郡王,已經沒人了。”

    “你守在外面。”

    “是。”

    楊受成一走,蘭陵王抬起頭來,朝著眾人盯了一會後,徐徐說道︰“我剛才見過陛下了。”

    這個眾人都知道。

    蘭陵王蹙著眉,聲音沉凝,他負著手在書房中踱開兩步,慢慢說道︰“陛下對我說,突厥攻擊北桓州一事,是他編出來騙我回來的,他說,因為我一出去便是一年多,他想我了,所以編出這個消息把我騙回來。”

    這話一出,書房中嗡嗡一片。眾俾將交頭接耳間,神色中都帶著一層不滿和憂慮。這等軍國大事,陛下都編出來騙人。最重要的是,謊言被揭穿,不但不以為恥,反而得意洋洋,壓根不當回事,這絕對不是一個好的征兆。

    莫非,蒼天真地要滅了齊國了,所以這昏君暴君層出不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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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五章 同意和離

    與眾俾將一樣,蘭陵王也是緊抿唇,一臉憂慮。

    等眾人的聲音稍停,他又冷冷說道︰“而且,他還有意惹指我的阿綺。不過我維護的態度太強硬,又有這等能力,所以才忌憚著。”

    眾俾將的臉色更難看了。張綺既是蘭陵王的女人,也是他們的主母。如果高湛真要惹指于她的話,最終的結果,只能是拼死一戰!

    蘭陵王繼續說道︰“于荊州之事,陛下毫無興趣,他此行召見我,根本提也不曾提起。所說的話中,句句都是一些婦人和家宅是非之事。”說到這里,蘭陵王抬起頭來,他抿著唇,一字一句地說道︰“諸卿,國主荒唐,我等不得不防。”

    眾俾將明白了他的意思,齊刷刷低頭抱拳,“郡王說的是!”

    楊受成站在外面,看著書房眾人就著此事商議起來,慢慢地,他攏了攏被寒風吹僵的頸項。

    轉頭看向天空,看著看著,他也是一副落莫悲涼,不知適從的表情了。

    西苑中,鄭瑜端坐在寢房中。

    自被迫搬到這個地方來後,她整個人更顯沉郁了。聽著四周傳來的婢僕們的低語,張綺心情煩躁之極,心下恨道︰那些奴才定然都在議論嘲笑于我!

    想到這里,她騰地站起。剛沖到房門處,她咬牙站住,喚道︰“來人。給我更衣,準備馬車,我要回鄭府。”

    “是。”

    婢女們剛把東西準備好,卻看到鄭瑜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

    她這陣子經常這樣,眾婢女相互看了一眼,低下頭來。

    鄭瑜僵硬地站在那里,絕望地想道︰回鄭府有什麼用?回鄭府又有什麼用?現在的高長恭,可不是當初與她議婚時的他。當時,她的母親還可以對他大小聲,現在,便是鄭氏族長對上他,也會點頭哈腰吧?她回去求援,他們不但幫不了忙,還只會呵斥于她。

    想來明日,她被高長恭逼著搬到西苑的消息傳到鄭府後,族長也罷,母親也罷,都會派人前來呵斥,前來罵她無能了!

    尋思了一會,她驀地轉頭,剛走兩步,又停下來朝著貼身婢女說道︰“溫兒,今天你不是給我燉了燕窩粥麼?去熱一下端過來。”

    “是。”

    不一會,那燕窩粥便端過來了,鄭瑜看著這熱騰騰的粥,目光閃了閃,微笑道︰從今天開始,我每晚端一碗粥給他。總有一會,他會盛情難卻,會忍不住喝下。

    楊受成站在書房外,一個時辰過去了,里面還在議論著。聽到那隱隱傳來的聲音,他想道︰也不知會商量到什麼時候去。不過如此大事,只怕商量幾日都商量不盡。正這麼尋思時,他的眼角瞟到兩個熟悉的人影。他眯了眯眼,朝那邊定定看去。

    那背對著他的人影,正是張綺,她正攔著一人說著什麼,是了,與她說話的人,卻是王妃鄭氏。

    想到郡王話里話外對王妃的防備,楊受成眯起眼,專注地盯梢起來。

    蘭陵王一回府便進了書房,閑著無聊的張綺,便在外面走動起來。剛剛來到苑門口,她便迎面遇上了捧著熱湯,一臉賢惠溫柔相的鄭瑜。

    張綺一看蘭陵王那一架式,便知道他們有大事商量,此刻見鄭瑜前來,便沒有如往常那旁讓到一側,而是站在那里,朝她微笑道︰“阿瑜,這是給長恭送粥麼?”

    黑暗中,她長身玉立,縱使沒有多少光亮,那如畫的眉眼也在隱隱約約中透著惑人的光華。只恨陛下的心意捉摸不透,縱使她通過和士開的手把張綺的一張畫像送到了陛下面前。可是今天見了高湛,他的話里話外,竟是沒有流露出半點這方面的意思,實在令人失望。原本她想,雖然高湛是見過張綺的,並且見了不止一次,可有那惟妙惟肖的畫像放在身邊,日日夜夜提醒他還有那麼一個漏網的美人,最是好色,尤其喜歡對宗室動手的高湛說不定會不管不顧的下手的。

    見張綺詢問自己,鄭瑜臉色微青,她咬著唇想說兩句緩和話,可那堆積在心中的刻骨怨恨,還是讓她冷笑道︰“怎麼,不能來嗎?”。

    聽到她語氣中的不善,張綺微微一笑,道︰“能來的。”夜色下,張綺微微歪了歪頭,這個時候,鄭瑜陡然發現,再次見到這個婦人,她不但更美了,全身上下,還透著一種靜謐的光華。這種靜謐,源于自信和平和,再也沒有一年多前與她見面時,那種過份的張揚美艷著,實際上卻透著一種無所適從的隱慌。

    是什麼給了她這樣的自信,是誰讓她這種私生女出身,注定只能為他人玩物的賤人,這種靜謐平和?高長恭這人,簡直是貴族中的恥辱!對這種出身低微的女人也珍愛至斯,他簡直,簡直背叛了他身為貴族的榮譽!

    妒恨交加中,鄭瑜尖聲說道︰“張氏,你別得意!在這個地方,還輪不到你得意!”

    她這叫囂聲一起,張綺似怔了怔,她這陣子已經夠安靜的了,都安靜得與她以往完全不同,難道,她真表現得很得意了?明明沒有啊。

    歪著頭,張綺忍不住咬唇一笑,她朝著鄭瑜好聲好氣地喚道︰“阿瑜,你失態了。”在一句話令得鄭瑜深吸了一口氣,平靜下來後,張綺看向她手中的湯碗,說道︰“長恭在議事,不想他人打擾,阿瑜,你這粥就不用送了。”頓了頓,她又說道︰“如果你實在要送,不如交給我吧。”不過到了手中,是倒掉還是放到一旁,可就說不定了。

    鄭瑜尖銳著笑道︰“張氏,你莫忘記了,我可是蘭陵王妃。”她刻薄地盯著張綺,把她上下打量一遍後,冷聲說道︰“可比某個人盡可夫,睡了好幾個男人的賤人高貴多了!”

    這話恁地刺耳!

    張綺蹙著眉頭,她搖了搖頭退到一側。見她讓路,鄭瑜挺直著腰背,趾高氣揚地朝內走去。走著走著,她聽到張綺在她的身後靜靜地說道︰“阿瑜,現在沒有丈夫想娶你了吧?”她的聲音平和而安靜,仿佛在說著一個事實,“便是長恭沒有踫過你,便是你還是處子之身,那些曾經喜歡過你,想追你的丈夫也沒有了吧?你一定不知道,這兩年你把自己沉浸在怨恨妒苦中,變得有多難看。”

    張綺的語氣太平常,卻正因為她平平常常,理所當然地說中了事實,正因為這種不是刻薄的刻薄,正因為她說出了縱使是以前的李映,也不敢不能說的話,瞬時,鄭瑜怒了!

    “砰”的一聲,她把手中的湯碗一舉,竟是朝著張綺重重砸來。感到不對,張綺急巧地避開時,她已尖叫一聲,撲到張綺面前便去撕她的臉!

    鄭瑜這個舉動雖然突然,可楊受成已在一側觀察久了,早就靠近了兩人。見狀,他一個急步上前,伸出手臂把鄭瑜一推,然後把張綺護到了背後。

    “撲通”一聲,鄭瑜被他摔得重重撞上一棵樹,在一陣令她眥牙裂嘴的疼痛中,書房門一開,蘭陵王幾個箭步沖了過來。

    他沖到張綺的面前,伸手把她一扯,把她從上到下打量一遍後,蹙著眉頭道︰“怎麼回事?”

    問的是楊受成。

    其實他無需過問,一看現場也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楊受成正要說話,從疼痛中緩轉過來的鄭瑜已抬起頭來。她蒼白著臉看著緊緊扶著張綺的蘭陵王,大顆大顆的淚珠兒從臉上滑落。

    雖然,她早就知道會有這個場面,雖然,她早就知道,無論自己做什麼,他都看不到,他永遠只會憐惜那個虛偽做作的賤人,而不是會睜眼看清事實。可就算她清楚了一切,可再一次面臨,再一次看到蘭陵王對張綺一心一意地維護,鄭瑜還是覺得胸口劇痛。

    疼痛中,她慢慢蹲下身子,雙手捂著臉,嗚嗚哭泣起來。

    她怎麼辦?她怎麼辦?她現在絕望了,也想和離了,可楊靜婁元昭他們,都已經不要她了,她怎麼辦?

    難道要這麼出去,嫁一個小門小戶出來的次子或商戶?然後這一生,都要低張氏這個賤人,低她那些庶出的姐妹們一個頭?不對,不止一個,是幾個,是幾個頭!

    她怎麼辦?她沒路走了啊,誰來告訴她該怎麼辦?

    手掌捂著臉的鄭瑜,哭得絕望而無聲,這一種哭泣,任誰都可以看出她處于極度的悲傷中。蘭陵王蹙了蹙眉,示意眾將和張綺散去後,提步走到鄭瑜的面前。

    等到她哭聲稍息,蘭陵王低沉的聲音便在夜空中靜靜地傳來,“阿瑜,別再作踐自己了。與我和離,好聚好散吧。”

    他盯著她,慢慢說道︰“你也知道,我小時候便殺過人,一旦狠下心來,那是什麼事也做得出的。你現在和離,不但可以保全了名聲,還可以保全一切。真等我休了你,你就什麼也沒有了。”

    鄭瑜沒有回答他,只是嗚嗚咽咽地哭泣著。

    蘭陵王低頭盯著她,又問道︰“阿瑜,這樣拖下去,真有意思嗎?”。

    慢慢的,鄭瑜抬起頭來。她雙眼紅腫地看著前方虛空處,喃喃說道︰“好。”

    什麼?她應了?蘭陵王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鄭瑜抬起紅腫的雙眸,卻沒有看向他,而是用手帕拭了拭,沙啞地說道︰“給我三個月時間,等我安排好了退路,就與你和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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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六章 你贏了

   “好!”蘭陵王點了點頭,心頭放下重負的他笑容燦爛,“你就先住在這里,三個月後,我給你和離書,如果願意,我還是希望能與你結為兄妹。”說起來,對于鄭瑜,他是虧負的,只希望能通過這個辦法補償一二。想來有了自己這個後台後,她也可以找到一個不錯的男人,等她享受了幾年的夫妻和樂日子,再把孩子一生,她也放下的心頭的執念,此生可以得到平穩安樂了。

    與鄭瑜約定後,蘭陵王示意婢女們把她扶走,他轉過身,朝站在幾十步的陰暗中,向這邊看來的張綺走去。

    走到她面前,他低頭笑道︰“阿綺,她應了,你聽到沒有,她應了!”聲音中,有著毫不掩飾的歡喜。

    張綺連連點頭,她仰頭看著他,見沒人注意這里,便掂起腳在他的唇上親了親,喃喃說道︰“長恭,謝謝你。”說完這五個字,她眼淚又出來了。

    比起他來,她不好,她真不好,她心思太重,一直計較著得失,沒能如他那樣,一心一意地愛著。不過以後不會了,以後,生也罷死也罷,她都與他在一起,永遠在一起……

    感覺她軟軟的唇瓣拂過,蘭陵王心頭一酥,他驀地抓住她的腰,伸手把她橫抱而起,低低笑道︰“阿綺,現在我們可以生孩兒了。”在張綺的臉紅耳赤中,他抱著她大步沖入了寢房中……

    蘭陵王回來了!

    在大敗突厥,以一役之威墊立了他不世勇將的威名,在一年多後,回到了鄴城。

    這個消息,不過一天便傳遍了整個鄴城。因此,第二天,蘭陵王府便訪客紛紛,鄴城的各大世家和權貴官宦,紛紛上門求見。

    在接待了他們過後,傍晚時,管事遞上拜貼,蕭莫求見。

    蕭莫啊?他還有好多帳沒有跟蕭莫算呢!蘭陵王磨了磨牙,冷冷說道︰“請!”

    他的聲音一落,一個風度翩翩的身影緩步而來。如以往的每一次一樣,這個身影一出現,便用一種光華,把身邊的人都比了下去。也與往時的每一次一樣,這個金冠束發,一襲淡青衣裳,俊臉含笑的少年,一點也不似一個高官,而只是一個金馬玉堂的貴公子。

    看到他,蘭陵王冷冷說道︰“蕭家郎君這是怎麼了?竟不穿白裳了?”

    蕭莫走到他身前,目光含笑,朝眾人看了一眼後,定在站在蘭陵王身後的張綺身上。望著她,他淺笑道︰“離了家國,失了心上人,此心已染風霜,哪里還配得上白裳?”

    張綺看了他一眼,正要說話,蕭莫突然轉向蘭陵王道︰“高郡王,可否讓我與阿綺說兩句話。”

    蘭陵王盯了他一點,衣袖一甩轉身便走。

    等蘭陵王一走,張綺便把婢僕都喝令退下,在眾人散盡後,蕭莫看向張綺,低聲道︰“阿綺,你回了陳地?”

    “是。”

    聽到她這個簡單的回答,蕭莫的臉上閃過一抹滄涼,他慢慢踱到一側,在幾上坐下後,自顧自地給自己倒了一樽酒。

    仰頭飲下一盅,蕭莫淺笑道︰“阿綺真好,有生之年竟是能夠回到故國!”雖是淺笑,雖是平淡道來,可那語氣中,怎地透著揮不去的滄桑?

    張綺垂下眸來,她提步走到他的對面坐下,望著他,她唇動了動,低聲說道︰“他們都很好,張錦嫁人了,你的家族其他人都如以前一樣活著,我的親人也是一樣。”

    蕭莫沉寂了一會,待要詢問,聽到張綺又說道︰“他們都問起你,他們都很想你。”

    這話不說也罷,一說出,思緒便如潮水一樣涌向蕭莫,令得他不由以袖掩臉,久久一動不動。

    張綺知道,在這個齊地,他雖然身居高位,受人追捧,可這里畢竟不是故國,這里的人情世故,更與陳國不同。那個盛載著他的美好和風華的故國,是最真最美的。

    何況,他離開時,並沒有體會到人情冷暖,世態炎涼,他的記憶塵封在最美好的時候,想來夜靜人深時,他也在遙望故土,深深思念。

    良久良久,蕭莫啞聲道︰“我也想回去故國一趟。”

    說到這里,他低低一笑,“阿綺。”

    “恩。”

    “這一年來,我每日都在想你。”

    ……

    張綺垂下眸來,也不知過了多久多久,她轉過話題,直接而輕柔地說道︰“阿莫,退隱吧。”這句話,她尋思了很久,早就準備見到他時說一說的。

    張綺看著前方酒盅中晃動的液光,“高湛不是明君,齊地也非故國。阿莫何不退隱了?到那周陳交界處,或者,便在陳地選一山一城,做那隱世之士,多好?”

    說到這里,她望向南方,喃喃說道︰“這次我到了杭州,那是一個極好的地方,如仙境一樣的美。阿莫,你也可以到杭州去,隨便選一座靈山,一處寺院,或置一個院落,做一個富家翁。閑著時,你可以扮成誰也不識的樣子,坐在建康的酒樓中,看那些故人嬉戲。累了,你也可以擁上三五個美人,生上幾個孩兒,享受兒女環抱,嬌妻滿堂的家庭之樂……”

    張綺的聲音本來就極動聽,這番話又是有感而發,那聲音便如樂音,娓娓動聽,能勾起人心深處最深的夢幻。

    蕭莫聽著聽著,也有點恍惚,等張綺住了嘴後,他才恍惚中清醒過來,笑了笑道︰“阿綺居然勸我歸隱?奇了,你怎地不勸一勸高長恭?”

    “他退不了。”張綺垂眸,她輕輕說道︰“他正是意氣風發時,高湛還沒有做出讓他絕望的事,他退不了,我又何必提出?”

    她抬眸看向蕭莫,美麗的眸子中滿是清明,“阿莫你不同,你本不是齊國之人,沒有必要在一只看不到希望的破舟上逐浪。那高湛荒唐愚蠢,難不成你還以為他是可以輔助可以期待的明君?”

    今年五月,河南王高孝瑜因為屢次勸阻高湛而被毒死,朝中文武都不敢吭聲。而現在,和士開這等小人越來越受高湛重視,國家權柄,漸漸被一群小人把握,蕭莫他在齊國根底不深,最主要的是,他沒有兵權,久留下去,說不定性命也保不全。

    蕭莫拿過酒樽,再次給自己倒了一盅。他晃了晃酒水,小抿了一口,便抬頭看向張綺。夕陽光下,她美得如同天人,蕭莫才看了一眼,便感到胸口似被什麼重重一擊。

    看著看著,他眼圈突然一紅,“阿綺,我這一生,永遠也不會圓滿,是麼?”這話本是多余,實是沒有必要再說,可他不知不覺中,還是問了出來。

    說到這里,他低低笑了起來。

    他的笑聲混合在晚風中,恁地淒涼。他想過退的,早就想過退下……可他這一生,對什麼都能舍棄,卻總是無法舍棄她的身影。若是現在退了,豈不意味著,這一別會成永遠?

    張綺看著他,輕輕說道︰“昔日羊公曾經說過︰世事不如意者,十有八九。”她抬起眸子,溫溫柔柔地說道︰“我也曾萬念俱灰過,幸好我走出來了。阿莫,你才情耐力,世間無雙。只要你願意轉身,那便是一片海闊天空。”

    說到這里,她想了想,又道︰“我與長恭……我曾與你……很對不起他,他也娶了鄭氏,負了與我之情。當時種種,直覺生無可戀,可到了今時今日,我卻覺得人生美好圓滿。”這話,她應該說出來了,她說出來,也好讓蕭莫徹底死心。

    看到她眸中的光亮,蕭莫呆了呆,他徐徐問道︰“阿綺,你終于對他鐘情了吧?”他看著張綺,低低說道︰“阿綺,我到底做錯了什麼?怎地你從來都不願意選擇我?”這話雖是笑著說的,卻是嘶啞得幾不成聲。

    張綺沉默了良久,才搖了搖頭,迷惘地說道︰“我也不知,我有時看到蕭郎,心里便堵得慌,便想離得遠遠的。”

    這話蕭莫從來沒有聽過。他蒼白著臉問道︰“阿綺厭我?”

    張綺蹙起眉,她似乎自己也理不清。尋思了一會,張綺捂著臉喃喃說道︰“不是厭,是害怕。蕭郎,我害怕與你接近,一直都在害怕。”也許還有怨恨。只是這感覺藏得太深,她理不清分不明。

    “是因為我是你的兄長麼?”

    張綺搖頭,“在陳國時也有害怕。”

    這話一出,蕭莫臉白如雪,他慢慢站起,轉身走出幾步後,突然腳步一頓,回頭看向張綺。定定地看了她一陣,他吃吃笑道︰“原來我從來就沒有勝過!阿綺,我是敗給了天意麼?”說到這里,他哈哈一笑,果斷轉頭,衣袖一甩,大步走了開去。

    剛剛步出苑門,蕭莫便看到負手而立,面無表情地盯著他的蘭陵王。在蘭陵王的身周並無他人,難道他一直在這里等著自己?

    蕭莫緩步走近。

    看著他,蘭陵王突然說道︰“我其實早就應該殺了你。”他笑了笑,聲音清冷,“如果換了別人,你已經死過幾回了。一再地窺探我的婦人,屢屢出手壞我之事,蕭莫,你早可以死了。”

    他也不需要蕭莫回頭,只是靜靜地說著,“不過我不能對你動手,阿綺重視你,她雖然不說,可我還是知道,她一直看重你,一直希望你能過得好,現在她已回到我身邊,為了免生枝節,我會再放過你一次。”

    蘭陵王的聲音很冷,笑容也很冷,“僅此一次,再無下回!”直到現在,他還不知道蕭莫曾經強要過他的婦人,當時知道這事的人,只有太後,蕭莫和張綺,太後已死,蕭莫和張綺不會說出來,也許,這事永遠也不會為蘭陵王所知了。

    蕭莫緩步走到他身側,在與蘭陵王擦肩而過時,他低低笑道︰“是,你贏了。”還贏得那麼徹底!

    說罷,蕭莫腳步加快,衣帶當風的飄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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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七章 怎麼會這樣?

    目送著蕭莫離去,蘭陵王過了一會,才提步踏入院落。

    張綺又在發呆,發現他到來,她迅速站起,眸中光華熠熠地看著他。饒過塌幾,她碎步走到他面前。伸手理了理他的衣袍,她抱著他的腰,把臉埋在他的懷中,低聲說道︰“我剛才要蕭莫離開齊地。”

    “為什麼?”

    “因為齊主不是明君啊,你看連河南王高孝瑜僅因勸諫便被他毒殺,河間王高孝琬知情,也只能痛哭而去啊。”

    她說的事,發生時離現在不過三個月,也是這幾個月中,齊國朝野中所發生的最大的變故。

    蘭陵王沉默了,他知道,阿綺這是在提醒他,高湛不可倚靠。

    好一會,蘭陵王伸手,他撫著她的墨發,那在武威城中逃命時削短的秀發,直到現在還沒有長回原樣。他撫著它,低低說道︰“不用擔憂,這一次我無論如何也會護著你,無論如何!”

    “恩。”張綺軟軟地應了一聲,她摟著他的腰,幸福的在他的胸口上蹭了蹭。聞著他熟悉的體息,張綺只覺得心頭暖暖的,醉醉的,眯著流離夢幻般美麗的眼,張綺掂起腳,她在他的耳邊吹了一口氣,丁香小舌在耳洞中輕輕舔吻間,她靡軟的呢喃道︰“長恭,我要給你生一個孩兒,生一個我們的孩兒……”

    她的聲音,便是最好的*藥,因此聲音一落,蘭陵王的氣息便陡然變粗,他伸手把她攔腰抱起,大步走向寢房。

    在高湛替蘭陵王擺過接塵宴後,蘭陵王變得忙碌起來。而隨著鄭瑜被遷到西苑的消息,張綺留在正院的事傳出後,紛紛有貴婦人求見于她。

    這一日,張綺接到了一張貼子,看著那貼子,張綺蹙起了眉。

    楊受成走到她身後,輕聲說道︰“夫人,你怎麼看?”

    張綺垂眸,“長恭他怎麼說?”

    “郡王說,要我等隨時侍侯你左右,便是皇後下令,陛下出面,也絕不離開。”

    “好!”張綺清脆地應了一聲,她轉過頭,“那我們去見見皇後娘娘吧。”既然到了這種混亂之地,說不得,便有再多的困難她也要拼盡全力,給長恭也給她自己,打造一個誰也不敢侵犯,誰也不敢胡亂窺探的堅固長城!

    應了皇後的邀約後,張綺回到寢房梳妝了一下。望著今天早上,蘭陵王特意給她送過來的,擺了一房的華麗裳服,張綺一件一件看去,心中慢慢尋思著。

    這些裳服,全部是重新制定的,無論式樣還是布料,都是按照郡王妃的規格制做的。看著看著,張綺赫然發現,這些裳服,居然是早就制定的,有的裳服角落中,竟然殘留著一二根細小的蛛絲。

    怔了怔,張綺喚道︰“請方老進來。”

    不一會,方老過來了,他笑呵呵地問道︰“阿綺喚我?”

    張綺回眸,她溫柔地問道︰“方老,這裳服是什麼時候制成的?”

    方老走近來看了看,呵呵笑道︰“有兩年了吧。那一年知道阿綺你還沒有死,長恭便令人制備了這些裳服,還說這些你一定會喜歡的。怎麼,阿綺不喜歡啊?不要緊,跟老頭子說一說,我馬上令人再制一些。”

    以往,方老也對張綺客氣,可這一次的客氣中,還透著一種親近,一種把她當成子佷般的親近。張綺一怔,不由明白過來︰是因為自己的身份變了吧?所以方老打心眼里接受了自己,並準備親近自己。

    她感激地朝方老笑了笑,又說了兩句閑話後,方老一走,便對著這些裳服發起怔來。

    慢慢的,她把臉埋進一件裳服中,低低罵道︰長恭這廝!

    他明明早就想娶她了,明明從她離開那一日起便想娶她了。可一直不說,在武威救出她後,一直任由她自己在那里胡思亂想著!

    走過去,挑了一套黑色的裳服穿上,張綺朝著給她梳妝的婢女們說道︰“去告訴方老,以後我四季的裳服,全部制成黑色。”

    “啊?”婢女們看著從頭到腳都是黑色的張綺,一婢忍不住說道︰“可是夫人,這黑色並不能顯出夫人的華艷啊。”

    是不能顯出她的華艷,或者說,是遮住了她的華艷。可她喜歡著上這種裳後的凜冽冷絕,她想,也許這種凜冽冷絕,能夠讓高湛見了便心中不快,讓胡皇後等人也不敢隨意戲弄。所以她尋思著,以後,便用這種面目示人吧。

    “去準備便是。”

    “是。”

    喝退眾婢,又隨手把一個短劍藏在袖中,張綺在成史等十個黑甲衛的籌擁下上了馬車,朝著街道中的醉香樓中走去。

    胡皇後便是在這里邀請她見面。

    醉香樓,一直都是鄴城貴女們喜歡就餐的酒樓之一。兩層高的木制樓閣,仿的是秦時阿房宮的建築,于古樸中透著一種華麗,有一部份木料,更是用上了檀香木,坐在其中,幽香隱隱,來來往往,婢女侍從都是年輕美貌,所飲所食,都是三國精美,實在讓人流連忘返。

    張綺到達醉香樓時,第一層樓閣下有不少人在用餐,笑語聲不絕于耳。聽著那一陣陣人聲,張綺的心定了定,她拉了拉頭上的紗帽,提步向第二層閣樓走去。

    剛走上閣樓,一個圓臉的,笑得極為可親,眉眼間還透著一種俊朗的四十歲漢子走上前來,他定定地看著曼步走來的張綺,渾然無視緊緊跟隨著她的成史等人,徑自越過眾人,向她笑眯眯地說道︰“是蘭陵王夫人張氏吧?本人和士開,奉皇後這令,在這里侯夫人久矣。”

    他笑得可親,可那雙不大的眼楮,卻一直緊緊地鎖在張綺臉上,身上。

    說完那話後,他等著張綺向他行禮。這齊國天下,想來無人不知道他是陛下最最信任之人吧?眼前這個絕美的婦人,一定不敢對他不敬的。

    張綺也著實不會對他不敬,紗帽下,她淺淺一笑,朝著和士開福了福後,張綺清冷地說道︰“有勞和大開了,不知皇後娘娘?”

    陡然聽到她的聲音,和士開骨頭都酥了一半,過了一會他才說道︰“娘娘在里面,蘭陵王夫人,不如由士開帶你過去?”

    “不敢。”

    “敢的敢的,請朝這里走。”面對張綺的和士開,與面對鄭瑜的他完全不同。現在的和士開,彬彬有禮,笑得溫文而又可親,饒是那雙眼珠子緊緊粘在人家身上,也讓人很難產生惡感。

    和士開領著張綺,走到第二間廂房處。今日這個閣樓上,別的廂房都房門大開,里面渾無一人。

    第二間廂房里面,胡皇後坐在正中間,在她的身邊,還有五六個貴女命婦,以及十來個年少美貌的小廝。看到張綺過來,胡皇後轉頭盯來。

    張綺緩緩摘下紗帽,在和士開和眾小廝瞬時瞪大,貴女貴婦們也是看呆了的目光中,朝著胡皇後行了一禮,清聲說道︰“張氏阿綺見過皇後娘娘。”現在,她與蘭陵王還沒有正式的名份,所以她直接稱呼自己的名字也說得過去。

    胡皇後沒有想到,不過二年不見,她竟是美成了這個樣子。呆了呆後,她目光瞟過如痴如傻地盯著張綺不放的和士開,慢慢蹙起了眉頭,心下微有惱意。

    蹙著眉,胡皇後冷冷說道︰“原來是張氏啊。聽說張氏很得意啊,一回到晉陽,高長恭那廝便為了討好你,趕走了他的結發妻子?”

    胡皇後的話毫不客氣,她這句話一出,眾貴婦也跟著冷笑起來。特別是胡皇後所說的“結發妻子”四個字,著實激起了眾貴婦共同的敵意。

    張綺卻似不知道胡皇後生氣了一樣,她搖著頭,目光純淨地對著胡皇後,笑道︰“皇後娘娘這話可說錯了,鄭瑜現在還是處子之身,你這樣說,可是會讓她嫁不到好丈夫的哦。”

    張綺這種毫不客氣,甚至自來熟的語氣,令得眾人一驚,眾貴婦瞪著她,心下同時想道︰都說這個張氏出身卑微,原來真是個愚蠢的,面對皇後娘娘,說話也這麼隨意。

    可出乎他們意料的是,胡皇後似乎並沒有覺得被冒犯,她哼了一聲,反而與她辯道︰“反正你趕走她,這是事實吧?”

    張綺搖頭,她自顧自地走到皇後旁邊,與她對面坐下後,給自己和皇後娘娘各斟了一盅酒。不等她發火,張綺先說道︰“娘娘,這次我從陳地帶回來了一種酒,極特別,喝了直讓人飄飄欲仙,仿佛感覺到人間至樂。呆會派人送點給您如何?”天下三國,若論享樂二字,再也沒有比南人更擅長的了。他們制造的美酒,確確實實是三國貴族追逐的好東西。

    眾貴婦瞪大的雙眼中,胡皇後一怔,轉眼她扯了扯嘴,哼道︰“那倒要試試。”語氣雖硬,實則是接受了她的賄賂了。

    這,怎麼可以這樣?眾貴婦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平素她們百般討好,皇後還動則打罵,怎地這個張氏這般無禮,這般隨意,她反而一點也不生氣?

    她們卻不知道,這個胡皇後可是在妓院中也過得甘之如飴的人物。這樣的人,才不會看重規矩,注重尊嚴和禮儀,分得清上下呢。

    張綺聽胡皇後這麼一說,頓時嘻嘻笑道︰“那好,我馬上就讓人送些美酒來。”說到這里,她把頭朝外一伸,大大咧咧地叫道︰“成史,你派二個人去府中,搬一些美酒過來,記得每樣拿一點。”

    在一堂鴉雀無聲中,成史響亮地應了一聲,“是。”然後揮揮手,兩個護衛應聲下了酒樓。

    感覺到胡皇後對張綺開始有了微妙地好感,和士開在一側答腔道︰“說起來,真不能說是阿綺要趕走鄭氏。那高長恭說和離,可說了整整二年了。嘖嘖,自新婚之夜起便說和離,舉天下也只有這麼一對。”

    這卻是在幫張綺了。感覺到他對張綺的態度,胡皇後卻冷了起來,她重重一哼,朝著張綺冷聲說道︰“你還有回答本宮地問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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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 玉佩

    張綺輕嘆一聲,道︰“真說起來,鄭氏確是我趕走的。要不是有了我,她與長恭不會鬧到這個地步。”

    沒有想到她這麼爽快地承認,眾人再次一呆。而胡皇後卻是心中一樂,不由忖道︰沒有想到這個張氏倒是個痛快人,與她說話,真是一點也不累。別的貴婦,一件最簡單的事也喜歡拐上七八個彎,總是欲言又止,總是意思隱晦了再隱晦,還總是喜歡擺出一副“你知道的”表情。她知道個鬼?每次聽到她們那樣說話,她就累得慌,就會發火趕人。

    這時,張綺歪了歪頭,又說道︰“不過話說回來,我與長恭相識在前。在他決定娶鄭氏時,我們已經兩情相悅,我更當著所有人表明過,想嫁長恭為妻。鄭氏沒有得到長恭的心,便冒然嫁了進來,只以為名份兩字,便可束縛住他,真不聰明。”

    胡皇後聽到這里,不由一樂,竟是點頭道︰“名份兩字確實無趣。”想她也是被名份所縛,被這皇後的身份所縛。可是,她卻不能不守著這個名份,若是做不成皇後,也不知高湛會不會讓她活下去?

    旁邊的人,聽著這兩人一對一答說得津津有味,不由瞪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

    張綺又說道︰“很多事,想開了也就那樣,鄭氏她有一天想開了,也會覺得以前做的事甚是無趣的。”

    見到胡皇後聽得認真,張綺暗暗忖道︰看來她對我的態度有改變了。那麼,可以直接進入下一步了。

    想到這里,她站了起來,朝著胡皇後再行一禮後,張綺恭敬地說道︰“稟皇後娘娘,張氏有一事稟與娘娘,能不能請娘娘屏退左右?”

    “屏退左右?”胡皇後一怔,轉眼她想道︰這個張氏與那些貴婦通通不同,倒是個有趣的,且聽了聽罷。她揮手道︰“你們先出去吧。”

    “是。”

    眾貴女命婦一出,張綺便掩上房門。她一直走到胡皇後的身側,自顧自地的塌幾上坐下後,張綺抬起頭來看向胡皇後,美目顧盼,巧笑嫣然,“阿綺知道娘娘性直,也不廢話了。”她執起酒樽,給胡皇後與自己再倒了一樽酒,然後抿下一口酒,朝著胡皇後吐氣如蘭地問道︰“娘娘以為,阿綺姿色如何?”

    胡皇後這個,其實是個很不講尊嚴,甚至喜歡他人對自己沒上沒下的一個人。她最大的特點,便是好色,極度的好男色。作為歷史上唯一一個以太後的身份,甘為娼妓,並說出那句舉世震驚的“為后不如為妓”的名言的她,後來在青樓時,對男人的髒言穢語,羞辱打罵都甘之如飴。

    此刻也是,聽到張綺這麼毫無禮物,這麼直白的詢問,她倒起了興致,當下把張綺上下打量幾眼後,煞有介事地說道︰“很美,傾城傾國,莫過于此。”搖了搖頭,她又說道︰“不過本宮看了討厭。”

    張綺嘴角一揚,一點也沒有被她這句“看了討厭”嚇倒,反而愉快地歪著頭,又問道︰“那皇後娘娘以為,娘娘在陛下心中地位如何?是不是無論是什麼美貌女子,也無法取代?”

    這話說得真真大不敬,可胡氏一點也不惱,不但不惱,她反而笑了起來,“你這張氏怪有意思的,這膽子大得讓人不敢置信。怪不得那高長恭棄了鄭瑜那虛偽之人而選你!”

    她笑過之後,居然還認真回答了張綺地問話,“恩,你要說什麼,便直接說吧。”

    張綺道︰“是,皇後娘娘應當知道,阿綺與高長恭,彼此情根深種,除他之外,阿綺是再也不會喜歡任何一個男人。因此,阿綺想求得娘娘的庇護,想讓娘娘幫忙,讓我與長恭鎮守邊關。便有召令,也不入宮。”

    胡皇後明白她的意思了!

    這個張氏是怕自己的姿色,被自家丈夫看上,所以她向自己求助,寧願前去邊關那等蠻荒之地,也不願意呆在鄴城。

    她更明白張氏那隱晦點出的話意,以張氏的美貌,她真進了宮,自家丈夫肯定會把她當成珍寶,到得那時,她再略施手段,自己的皇後之位確實不保!便不說高湛,便是那和士開,他剛才看到這張氏的目光有多痴迷,胡皇後都清清楚楚地收入眼底!

    想到這里,胡皇後呵呵一笑,道︰“好,我幫你這個忙!”

    “謝皇後娘娘。”張綺大喜,連忙站起向胡皇後行了一禮。

    “不用謝,本宮一直知道你張氏膽大,可沒有想到,你膽子會這麼大,在本宮的面前,一點也不害怕,想說什麼便直接說出來。很好很好,張氏,以後有事,你可以直接來找本宮。沒事也可以進宮來與本宮說說話。”她吁了一口氣,埋怨道︰“你不知道那些貴婦們有多討厭,每次聽她們說話本宮就想發火。哎,可是不讓她們來吧,本宮又太寂寞了。”

    她從衣袖中掏出一塊玉佩扔給張綺,“呶,拿著它,你可以隨時見我。”

    “是。”張綺笑嘻嘻地應了一聲。

    看到她收下,突然的,胡皇後湊了過來,低聲問道︰“呃,張氏,那高長恭,勇猛乎?”在張綺怔怔的大眼中,胡皇後咽了一下口水,小小聲地問道︰“那個,他塌上功夫如何?”

    可能她看到張綺在自己面前放肆,因此這個堂而皇之的一國之後,也放肆起來。

    張綺慢慢眯起雙眼,她低下頭輕聲說道︰“長恭他,除我之外,沒有近過其他婦人,他也不好女色,不喜別的女人靠近……”

    胡皇後聽到這里“哦”了一聲,失望地說道︰“原來真是個雛兒,那就沒意思得很。”她瞟向張綺,不解地問道︰“那你還鐘情于他?”

    張綺低聲道︰“阿綺喜他的溫柔。”

    溫柔?胡皇後平生最不喜歡的便是溫柔兩字,無論是在塌上還是生活著,那種軟綿綿的東西有啥意思?沒的讓人看了心煩。她哦了一聲,揮了揮手,“知道了,你回去吧。”這個張氏再呆下去,只怕和士開魂都要丟了。

    張綺站起行了一禮,重新把紗帽戴上,提步走了出去。

    沒有想到張綺呆這麼一會便走,眾貴女命婦,還有那和士開都有點發愣。正當他們盯著張綺細看時,陡然發現了,張綺握在手中,那露出一半的玉佩!

    這玉佩?這是皇後娘娘經常佩帶的,只有和士開才能得到一枚,可以自由出入宮禁的玉佩!怎麼這個張氏才見了皇後娘娘一面,便得了這物?

    一時之間,眾人直是目瞪口呆,愕然不敢置信。

    而這時,兩個護衛已從蘭陵王府載來了美酒,把那些美酒交給皇後的人後,成史等人籌擁著張綺離去,只是這個時候,成史等人一直是目瞪口呆的,一直回到蘭陵王府,他們還不敢相信這個事實。

    下午時,蘭陵王大步踏入了正院。他一眼便看到一襲黑裳,正懶洋洋地曬著太陽的張綺。

    提步走到她面前,他低下頭看著她笑道︰“阿綺,剛才在外面,我居然聽人說到,你與皇後一見如故,不過小半個時辰,她便賞你一塊可以自由出入宮禁,並隨時可以面見她的玉佩,可有此事?”

    蘭陵王說這話時,他身後的楊受成,方老等人,也停止了說話,轉過頭來看著她。

    這些人,都是在鄴城晉陽兩地生活多年的,對于現在的胡皇後,以前的廣平王妃,那是知之甚詳。幾乎所有的上層貴族都說,胡皇後那人最不好打交道,有時,你給她送上萬兩黃金,說不定她下一刻便莫名其妙地與你翻臉,有時,你對她畢恭畢敬,百般維護,說不定她轉眼便抽你一鞭子,還下令封鎖了你家的生意。

    因此,在聽到這個傳言時,蘭陵王不信,楊受成方老等人也不信。

    張綺抬頭,對上蘭陵王等人緊緊盯來的眼神,微微一笑,從懷中掏出那玉佩,“叮”地一聲放在幾上!

    竟然是真的!

    眾人的倒抽氣中,蘭陵王拿起那玉佩看了幾眼,眯著眼楮問道︰“阿綺用了什麼法子?”他低下頭,瞬也不瞬地看著張綺,自己這個婦人,永遠永遠讓他看不透,總是一次又一次,在他以為他把她琢磨清楚後,又拋出一個迷團來。

    面對蘭陵王的不解,張綺只是俏皮地眨了眨眼,“不告訴你們。”

    蘭陵王苦笑著搖了搖頭,他揮手示意眾人退下。等院落中安靜下來,他上前一步摟住張綺,低沉道︰“胡皇後這人,與陛下有點相似,行事頗為任性。在知道你應了她的邀請時,我還甚是擔憂。”他低低一笑,“沒有想到,我竟是白費心了。”

    張綺被他從背後摟著,也不轉身,便這般回過頭來。她伸出丁香小舌,在他的唇線上輕輕勾畫著,呢喃地說道︰“長恭……”

    蘭陵王唇一移,驀地堵住她的小嘴,把她直是吻得透不過氣後,他才低應道︰“恩。”

    “借我一些人,我要辦一件事。”她朝他調皮地眨了眨眼,嘻嘻笑道︰“很重要的事哦,不過現在我不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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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3-5 18:22:30
第二百一十九章 密報

    蘭陵王聽了搖頭一笑,他喜歡看她現在這模樣,調皮,快樂,仿佛再無煩惱,這讓他的心中滿滿實實的,直覺得這世間,沒有比她這般快活一笑還重要的事了。

    “怎麼,應不應承?”

    “應承應承!當然應承!”

    “嘻嘻,就知道長恭最好了。”

    不一會,蘭陵王便把成史等人拔到了張綺手下,除了他們之外,張綺還親自點了一人,那就是楊受成。

    與他們相處了一年多,張綺已對楊受成等人的性格了解了不少。如楊受成這人,行事不但有勇有謀,而且果斷干脆,是個優秀的首領。

    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楊受成,張綺微笑道︰“楊將軍,我這里有一件事想勞煩于您。”

    “夫人盡管說哈哈。”

    “那好,我要你放一個謠言出去,便說,我是妲已轉世,國主得了,便會壞其江山,敗其運數。唯有那殺人無數,煞氣沖天的武將,才能鎮得住這沖天的狐精之惑!”

    “什麼?”

    楊受成一僵,他驀地抬頭,不敢置信地瞪著張綺。

    他確實是不敢置信,這個時代雖然混亂,雖然胡人治下,很多人都荒唐行事,可是,不管是什麼女人,最怕最忌諱的,還是這個妖孽禍水之名。而現在,自家這個主母,竟然提出了這種要求?

    她就不怕這謠言會把她置于萬劫不復之地麼?

    張綺抬頭,她定定地看著楊受成,低語道︰“楊將軍先別惱,你仔細想想,如果這個流言傳出,一般會有什麼後果?”什麼後果?後果就是,她的名聲徹底臭了。

    剛尋思到這里,楊受成雙眼陡然一亮,明白過來。不對,夫人的名聲一臭,那幾國的國主,是斷斷不會再打她的主意了,說不定還會對她敬而遠之。而朝野中的儒生們,則會把她當成眼中釘,恨不得把她趕得遠遠的……

    而只要有郡王在,那些人也只會是趕走她,而不敢殺她害她。趕走她,趕走護著她的郡王,然後會怎麼趕呢?自然是趕往邊關!

    驀地,楊受成完全明白了。他直直地盯著張綺,不敢置信地瞪了一會眼,突然的,他贊嘆道︰“夫人聰慧絕頂,這主意著實不錯。”

    不但不錯,而且可信度非常之高。畢竟,那周主的皇帝宇文邕得了她多久?才不過幾個月吧,便在與突厥人的大戰中大敗特敗……

    而這個謠言一旦傳到高湛耳中,他便是對張綺有再多的心思,也會謹而慎之,顧慮再三。而齊國的文武百官,為了不讓張綺這等妖婦惑亂朝政,必然會把郡王派到邊關。這樣一來,豈不是遠離鄴都,無需近距離地承受高湛和胡士開等人攪動的風風雨雨?

    深吸了一口氣,楊受成退後一步,朝著張綺深深一揖,嘆道︰“夫人智慧過人!末將心服口服!”

    張綺得到他的肯定,也是心中歡喜,她微笑道︰“那你現在就去著手布置吧。記著,這消息最好是從周人那里傳來。還有,越快傳到鄴城越好!”

    “遵令!”楊受成行了一個軍禮,大步走出。

    這七八天,鄭瑜一直安靜地呆在西苑中,同時,她也安靜下來,不再像以前那般,動不動就朝下人發火,甚至有好些次,下人還看到她在那里溫婉地笑著。

    看起來,她似乎真地放開了。這讓一直不安,對她秘密監視著的方老慢慢放下心來。

    而這一日,張綺得到胡皇後的玉佩,可以自由出入宮禁的事,也傳到了鄭瑜的耳中。當時聽了,她沒事人的笑了笑,然後慢悠悠地喝了一杯茶,還睡了一覺。

    直到第二日下午,她才坐上馬車,去了鄭府中。

    見過鄭夫人後,鄭瑜上了另外一輛馬車,悄悄地來到一處庵堂中。

    這景慈庵,本是鄴城著名的一景,不過現在行人已經少了。鄭瑜一路過來,遇到了幾波人,那些人在看到她出示的信物後,都讓開了道路。

    不一會,鄭瑜便來到了山頂上的主庵外。剛剛來到台階上,她便聽到里面傳來一陣陣沒有壓抑的呻吟聲。這聲音,是從正殿傳來到,顯然,是有人在菩薩面前正行那淫賤無恥之事。

    聽到那聲音,鄭瑜蒼白的臉紅了紅,她向後退去。剛剛退到一側,一個胡亂裹了一件外裳的中年漢子走了出來。這人正是和士開,他一眼便看到了鄭瑜。對上這個鄴城有名的貞潔烈婦,剛剛得了滿足的胡士開舔了舔唇,淫笑著嘀咕道︰“可惜這小娘皮來遲了一步。”

    說到這里,他提步向鄭瑜走去。

    正在這時,殿堂中傳來高湛的聲音,“士開,你在說什麼?”

    和士開回頭笑道︰“陛下,蘭陵王妃又來了。”

    “哈哈,”高湛笑道︰“可惜朕今日沒有那精神,不然要了長恭這個不要的女人也是趣事一樁。”

    頓了頓,他命令道︰“讓她進來吧。”

    “是。”應了一聲,和士開提高聲音,“鄭氏,陛下讓你進去。”

    “是。”鄭瑜提步踏上台階,在經過和士開時,被他特意擠過來蹭了蹭,雖然只是被摸了一把,可那種羞辱感還是讓鄭瑜青了臉。

    說起來,鄭瑜這種動不動便青紫著臉的習慣,實在不讓和士開喜歡,因此他咧嘴一笑後,便搖了搖頭放她入殿。

    殿堂中,發散著一股讓人作嘔的情欲之氣。高湛正倨坐在蒲團上,他的左右,還挨著幾個衣冠不整的美貌尼姑。

    低下頭,張綺恭恭敬敬地跪下,朝高湛行了一個五體投地的大禮後,喚道︰“蘭陵王妃鄭氏見過陛下。”

    “好了好了。”高湛揮了揮手,不耐煩地說道︰“連這里你也尋來了,定然是有話說。那就直說吧。”

    “是。”

    鄭瑜伏在地上,她朗應了一聲後,說道︰“陛下,阿瑜這幾日,聽到府中有對陛下不滿的聲音。”

    “哦?”高湛慢慢坐直,他眯著眼盯著鄭瑜,“都說了什麼?”

    “阿瑜聽到府中的人在悄悄議論,她們說,陛下最是喜好美色,只怕會對張綺下手。還有人悄悄說,便是陛下對張綺下手也沒有什麼怕的,因為郡王已經開始安排退路了。不過大多人還是認為,陛下雖然喜好美色,可陛下更尊重將帥之才。現在世人都知道“天下三國,蘭陵無雙”,陛下要討好高長恭,自不會惹指張氏的……”

    她還沒有說完,高湛低冷的聲音已經傳來,“你說,有人說朕要討好高長恭,因此才不敢惹指張氏?”

    聲音雖低,卻沉寒如此。鄭瑜身子一縮,不由磕巴起來,“是,是的。”

    高湛笑了起來。

    他盯著鄭瑜,突然冷聲說道︰“鄭氏,這話不會是你瞎編出來唬朕的吧?”

    “不,不是。”鄭瑜急急抬頭,慌亂地說道︰“阿瑜不敢,阿瑜編不出來,阿瑜說的是實話。”便是她編的又怎麼樣?這是陽謀!她也罷,高湛也罷,高長恭也罷,百官權貴也罷,心里都是這樣想的,只是她把他們心中的想法明明白白地擺在高湛面前而已!

    見到慌亂的鄭瑜,高湛雙眼眯成了一條線。他先是騰地站起,剛要發作,轉眼想了想,又慢慢坐下。

    雖然坐下,高湛的心中卻憤怒無比。他放過張氏,是何等的英明之舉?那是頂頂蓋世的雄主才能做到的事。現在倒好了,天下人竟然都不懂得自己做了多大的犧牲,反而諷刺自己看不起自己,認為自己怕了一個武將。

    自己堂堂一國之君,豈會害怕區區一個武將?哼,世人真是愚不可及,愚不可及!

    這個自以為了不起,把眾人的生命當成螻蟻,認為賞也由他罰也由他,生也由他死也由他的昏君,此時胸中有無名怒火在熊熊燃燒。對于高湛來說,他最後喜歡看到的便是世人恐懼敬畏的目光。

    現在看來,自己對高長恭那小子的仁慈完全沒有必要啊!

    坐下後,他揮了揮手,道︰“你不用害怕。”一句話落地,鄭瑜果然不怕了。

    高湛目不轉楮地盯著鄭瑜,突然說道︰“聽說你對高長恭承諾,三個月後與他和離?”

    “是,是。”

    “這話不用放在心上。”這是說,陛下會讓他們和離不成了?鄭瑜心中大喜,她暗暗咬唇︰自己的一箭雙雕之策,總算完成了第一雕!

    在鄭瑜退下時,高湛慢慢說道︰“以後長恭那小子說了什麼話,記得傳給朕知。對了,告訴和士開也是一樣。”

    “是。”

    在鄭瑜退出庵堂大門時,她聽到高湛對和士開冷笑道︰“喲,士開你聽到沒有?有人說,朕要討好長恭了。朕堂堂天子,還要討好他一個臣子?士開,你馬上去傳令,便說,三日後,皇後在宮中擺宴,那張氏不是得了皇後的一塊玉佩嗎?讓她入宮向皇後娘娘謝恩。”

    在鄭瑜暗暗冷笑,得意著自己的第二雕也成功時,得了皇後明旨的和士開抬起頭來。他看了高湛一眼,欲言又止。

    他自是知道,陛下這次讓張氏入宮意味著什麼。這兩年來,有多少臣子權貴的妻子,便是這麼一次入宮,便成了陛下的掌中之物的?說不得,那個張氏從此後,也會成為陛下的後宮一員了。

    暗暗嘆了一口氣,和士開開始琢磨怎麼向胡皇後解釋此事。

    鄭瑜一回蘭陵王府,便聽到正院處傳來張綺和蘭陵王地歡笑聲。她停下腳步,含著笑聽了一陣,聽著聽著,她無聲的冷笑了幾聲。

    轉眼,第三天便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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