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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林家成]南朝春色[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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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3-2 23:50:55
第170章施威

    轉過頭,蘭陵王輕喝一聲,“回吧。”

    護衛一怔,問道︰“郡王,是回王府麼?”

    自與鄭瑜大婚後,蘭陵王便沒有在鄴城的郡王府落住過,因此那護衛有此一問。

    蘭陵王淡淡說道︰“不必,我在東郊不是有一個小莊子嗎?便回那里。”

    “是。”

    看到蘭陵王轉身就走,方老忍不住又說道︰“郡王,不回鄴城郡王府嗎?”。見蘭陵王看向自己,方老硬著頭皮說道︰“鄭府兩次派人前來,說是,外面的人都在說,郡王嫌棄王妃,便連王府也不回了。他們說,這名聲太難聽,請郡王為王妃考慮一二,不要薄了彼此的交情”

    那兩次,其實都是蘭陵王還在時,鄭府便派了人來責問的。不過當時蘭陵王為了能夠出使尋回張綺,一直前後奔波著。方老不忍見他焦頭爛額,便瞞下去了。現在見他明知鄭瑜不在,也不願意再回那府第,便把此事說了出來。

    “交情?”

    蘭陵王低啞一笑,他揮了揮手,疲憊地說道︰“方老,我都要與王妃和離了,還要與鄭氏的交情做甚麼?”

    方老駭然抬頭,與蘭陵王生活多年,他清楚地感覺到,他這句話中,隱藏的冷絕。

    他是對一切都不在乎了麼?不要鄭氏的交情,也不顧太後指婚的遺命,這樣的郡王,豈不是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他如今辛辛苦苦得到的權勢地位,說不定哪天便被鄭氏聯合眾權貴搞下去了。

    想到這里,又想到蘭陵王這樣念著不放,說不定連子嗣都沒了,方老心中大亂,不由急急說道︰“郡王,張姬雖好,可天下的美人兒有的是,要不,你再找一個?再找一個去?”

    方老說得很急,很認真。

    蘭陵王慢慢轉頭,他錯愕地看著方老,直過了好一會,他才嘶啞地說道︰“方老,阿綺她,沒有可代替的……”

    “可是,”方老急急地提醒他,“張姬在時,屢次向郡王要求妻室之位,郡王如此寵她,都能尊嚴自持。怎麼她走了,郡王你卻糊涂至斯?”

    方老一句話落地,蘭陵王卻是僵了。

    他怔怔地回頭看向方老。

    直直地看著他,好一會,他才啞聲道︰“我當時不給,只是覺得正妻之位,對她作用不大……”

    他說不下去了。

    當時她那麼求他,當時她把那金釵插在掌上,當著那麼多人說,要獨佔他,要做他的妻。

    可他都沒有應。

    他只是,只是不喜歡被人議論說,他娶了一個卑微的妻子,他只是,一直覺得,貴賤天生,阿綺能有自己的寵愛就夠了,他會護著她,也會娶一個與他一樣護著她的正妻,他的下人,所有的人,也都會因為他愛寵著阿綺,而重視她。

    他只是覺得,那正妻之位,對阿綺來說,真不是那麼重要。

    可這些他深信不疑的想法,隨著對鄭瑜的懷疑,隨著今日方老的表現,一點一點地消散了。

    到了現在,只有苦澀。

    原來,一個女人沒有正妻之位,是如此的沒有地位,無論他怎麼寵,就是沒有地位……

    原來,連方老這樣忠他重他,也清楚他感情的人,都把阿綺看得這麼輕,看得這樣可有可無。

    怪不得她便是死,也要離開他了……怪不得了!

     想到這里,對上方老憂心忡忡的臉,蘭陵王揚起唇,想要笑了笑,最後還是笑不出來。當下,他伸出手,在方老的肩膀上拍了拍後,沙啞地說道︰“她不同的,方老,這世上,只有一個阿綺的……”

    說到這里,蘭陵王轉過頭,向眾人喝道︰“我們走”

    “是。”

    眾騎一馳而去。

    方老怔怔地看著他遠去的身影。

    #########################################

     馬車中,張綺交待了阿綠一些事後,一時還不想離去。

    阿綠看到了張綺的樣子,當下嘻嘻一笑,她湊過去,一邊給張綺輕輕地捶著腿,一邊清脆地說道︰“阿綺,我們一起玩去好不好?桃花開了,外面有好多人都去賞花呢。”

    張綺向往了一會,搖了搖頭,道︰“我是皇妃,畢竟有不便。”

    見阿綠扁起了嘴,張綺笑了笑,她伸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下去吧。”

    阿綠一走,張綺的馬車也啟動了。

    剛剛啟動,她便看到迎面駛來的兩輛華麗馬車,馬車的主人正在說話,張綺一看,便認出坐在上面的,正是宇文成兄妹。

    瞟了一眼宇文成,張綺轉過目光。

    她與這兄妹倆是有嫌隙,不過她現在身份特殊,料這兩兄妹也不敢亂動心思。

    剛這麼想,她匆匆瞟過宇文月的馬車時,一眼瞟到,馬車中的另一個熟悉身影。

    她是鄭瑜!

     鄭瑜怎麼與宇文月坐在一起了?

    慢慢低下頭,張綺頭痛地揉搓著額心。

    對鄭瑜,她一直不敢忽視。自然,此刻也不願意把兩個本不應該有交際的女人湊在一起的事,想得太天真。

    畢竟,她們都與她有仇,畢竟,宇文月是宇文護的女兒,以鄭瑜的聰明和手段,想通過宇文月來報復到身為皇妃的自己,是很尋常的做法。

    尋思了一會,張綺慢慢掀開車簾,順手摘下紗帽後,張綺喚道︰“請那輛馬車停一下,我有話相問。”

    “是。”

    一個太監得令,連忙上前,他攔住宇文月的馬車時,宇文月等人已齊刷刷地轉頭向張綺看來。

    雖是荊釵布裙,卻是美貌無雙,這樣的一個女人,自然只能是皇帝的寵妃李氏。

    看到是張綺攔車,不管是宇文成,還是宇文月都是一怔,至于鄭瑜,則是飛快地閃過一抹慌亂。

    張綺示意自己的馬車靠近她們。

    大開的車簾內,她微笑地看著這兩個女子,然後,她轉向鄭瑜,“那日醉鄉樓中,本宮奴才無知,卻是傷了郡王妃,還請王妃勿要記恨。”

    于大庭廣眾當中,眾目睽睽之下,張綺大大方方地說出她與鄭瑜有仇後,就在馬車中,朝著鄭瑜一福,以示歉意。

    這個舉動有點大。因此,四周開始嗡嗡地議論起來,更有好奇的人,已在打算等一會就扯出那醉鄉樓的小二,詢問一下發生了什麼事。

    眾人的議論指點,令得鄭瑜臉色有點難看時,張綺卻沒有打算就此罷休。

    她素腕一揮,朝著一個太監命令道︰“阿石,那日氣暈蘭陵王妃,你也有份,上前去,向王妃致歉”

    這哪里是致歉?分明是噎人。那太監自是求之不得,他笑吟吟地走上前,朝著馬車中的兩女胡亂一禮,尖著嗓子說道︰“蘭陵王妃,娘娘要咱家前來道歉,咱家就來了。”

    說罷,那太監抬著頭,笑吟吟地等著鄭瑜表態。

    鄭瑜臉色已是很難看,她哪里說得出話來?

    見她不說,那太監臉一沉,正要發火,張綺溫軟的聲音已然傳來,“阿石,退下吧。”

    把那太監叫退後,張綺示意馭夫再度驅馬上前。

    直到兩輛馬車並列,彼此伸手可及,張綺才伸出頭來。

    她微笑地看著馬車中,臉色發青的鄭瑜,還有一臉迷糊的宇文月。

    張綺看向鄭瑜,她緊盯著她,慢慢說道︰“鄭氏,你說你好不容易來到了長安,來到了我的地盤中,我應當如何招待你呢?”

    在鄭瑜臉色大變中,張綺露出雪白的牙齒,繼續說道︰“齊周向來交惡,想來,以我如今的身份,打殺一個敵國不受寵的郡王妃,那是沒有人出頭的吧?”

    鄭瑜的臉,徹底變得灰白!

     緊盯著她的張綺,再次一笑。

    她慢慢向後一倚,輕蔑地瞟了鄭瑜一眼後,張綺垂眸,她專注地看著自己修飾完美的指甲,緩緩說道︰“說真的,這個機會真是難得呢,我都心動了。”

    欣賞了一會鄭瑜又驚又怕又氣又恨的臉色,張綺終于決定放過她,因此,她示意馬車離開。

    在張綺的馬車離開一些,鄭瑜松了一口氣時,突然的,她再次聽到張綺雍容的,冷漠而高高在上的聲音傳來,“兩位,你們好似還沒有給本宮行禮呢”

    這話一出,宇文月率先清醒過來。她連忙爬下馬車,朝著張綺福了福後,喚道︰“見過李妃娘娘。”

    張綺揮了揮手,示意她退後一旁。

    宇文月老實地應聲退下。

    站在一角,宇文月忍不住又看向張綺,她的眸光十分復雜,不過轉眼,她便記起父親宇文護那日慎重其事的警告,熟知父親心性的她,咬了咬唇,飛快地低下頭來。

    這時,路人中,幾個對話聲隱隱傳入她的耳中,“這是怎麼回事?”

    “聽說李妃娘娘昔日與宇文小姑有過仇怨呢。”

    “咦,剛才娘娘不也說了嗎?這個齊國郡王妃,與她也有仇怨。這兩個女的湊在一起,莫非是在尋思報復之事?”

    “堂堂周地權貴,竟敢聯合齊國人一起報復後宮娘娘麼?端的好膽”

    “不錯,這膽子也太大了””有什麼囂張的?宇文護向來跋扈,他的兒女不敬娘娘,也是尋常之事”

    才聽了幾句,一向有點粗疏的宇文月,想到了父親嚴厲警告的宇文月,不由臉色大白。

    急亂中,她沖上前去,朝著張綺叫道︰“娘娘,這個齊國女人我不認識她,她是剛才攔下我,說是要一起對付你,硬要上我馬車。我才識得她,真的,娘娘,我才識得她”

    說著說著,宇文月還厭惡地瞪了鄭瑜一眼。

    感覺到宇文月的不安,張綺溫和地朝她點了點頭,微笑道︰“無事,本宮相信你。”

    示意宇文月退下後,張綺轉過頭,似笑非笑地看著磨磨蹭蹭,現在才從馬車上爬下,來到她身邊的鄭瑜,突然間,她聲音一沉,喝道︰“跪下”

    鄭瑜臉色大青,她猛然昂頭,正準備反抗,一眼看到四周指指點點的周人,看到張綺身後殺意重重的太監們,不由牙一咬,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張綺一笑。

    她衣袖一甩,返回馬車,命令道︰“回宮。”

    便這樣,也不叫鄭瑜站起,張綺的馬車便這般大搖大擺地卷起漫天煙塵,從她身邊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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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3-2 23:51:12
第171章變化

     張綺的馬車走得慢。

    在她的馬車離開前,鄭瑜不敢起身。圍在她身邊看熱鬧的周人又那麼多,齊周多年仇恨,彼此相殺,對于周人來說,難得看到一個齊國郡王妃跪在自己面前,那哄笑聲,議論聲,咒罵聲簡直不絕于耳,要不是顧及她是婦人,只怕都有人向她吐唾沫了。

    從小到大,鄭瑜這是第一次受這種苦!

     無法自抑地,她捂著臉哭了起來。

    早就溜上了馬車的宇文月好奇地看著哭泣著的鄭瑜,突然說道︰“這個郡王妃好可憐,那高長恭理也不理她就自個走了。嘻嘻。”

    作為曾經喜歡過高長恭,想嫁給高長恭的人,宇文月對鄭瑜也看不順眼,見到她狼狽痛哭的樣子,不由大為痛快。

    宇文月身邊的那個婢女也伸頭瞅著,這婢女二十五六歲,本是良家子出身,學識豐富,曾為女官,因為老成執重,才派到宇文月身邊近身侍侯。在宇文月與鄭瑜相處這點時間,她差不多把要知道的事,也問清楚調查明白了。

    當下,她點了點頭,意味深長地說道︰“這女人啊,就是不能一意孤行,嫁給一個不理你不護著你的夫君,那羞辱和苦水,只能自己咽了。”

    頓了頓,那婢女繼續說道︰“真說起來,這個蘭陵王妃著實心狹,想李妃當年在蘭陵王身邊為姬時,她一定沒少羞辱于她,現在李妃嫁入皇家,得了勢,報復回來也是正常。她怎麼就想不通呢?孤身一人到了敵對之國,竟還想著報復,還要如以往一樣把李妃踩在腳底下才舒心。”

    搖了搖頭,那婢女道︰“不識時務,不識進退,愚婦。”

    見一側的宇文月若有所思,那婢女心下一喜,繼續說道︰“不管哪個地方,便是最講尊卑,上下森嚴最不可違逆的,一入皇家,那些枷鎖就通通可以取下了。皇帝的女人,只分得寵不得寵兩種,便是皇後,遇到得寵的嬪妃,也不能直面真鋒,得小心行事。這一點,與我齊周兩地的世家和貴族府中,是不同的。”

    宇文月點了點頭。

    那婢女道︰“奴聽人說啊,陛下是真寵愛這個李妃,有一次他曾對近侍說,以往常自不安,自她來後,才知世間愉悅。”

    宇文月聽到這里,不由瞪大了眼,奇道︰“宇文邕真這麼說?”

    “真這麼說。”那婢女道︰“不然,你以為大塚宰為何如此重視這個李妃娘娘?”

    宇文月沉默了。

    那一側,張綺的牛車終于看不到了。

    見狀,鄭瑜急急站起,在周圍人的推擠取笑還有順手揩油中,顛顛撞撞著,好一會終于沖出了人群。

    千辛萬苦回到使者府,她精心打扮的妝容早就糊掉了,頭發也散亂了,衣裳更是扯得抓得,上面爪印到處都是。

    當她出現在使者府外時,門衛一時沒有認出來,竟是上前把鄭瑜一攔。

    其中一人正準備驅趕時,另一個門衛眼尖,終于認出這乞丐般的衣冠下,鄭瑜那張熟悉的臉,當下他連忙朝著同伴使了一個眼色,一邊告罪一邊急急退下。

    這一下直如火上澆油,鄭瑜再也受不了,一沖回自己的房間,便趴在塌上啕啕大哭。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直讓身邊的婢女面面相覷,又是惶恐又是不安。

    直過了好一會,鄭瑜才抽噎著止了哭泣。她拭著淚,哽咽道︰“我們走。”

    眾婢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好一會才有一婢小心問道︰“王妃,往哪里去?”

    “回家,回齊國。”

    那婢的聲音更小心了,“可是,大伙不走,我們回不去的。”這又不是晉陽到鄴城,從長安到鄴城,千里迢迢,不跟著大隊伍走,後果不敢想象。

    鄭瑜清醒過來。

    她怔怔地抬起頭,睜著通紅的眼,過不了一會,她又流下淚來。

    這個時候,她無比後悔,當初就不應該害怕高長恭發現,就應該下重手的!

     明明,對高長恭她是無比了解的,這種了解,甚至勝過高長恭本人,勝過張氏阿綺。

    他那人,從小在皇宮長大,因為母親曾經得寵,後又無恥私奔,他的身份變得十分尷尬。在把他放在冷宮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由著方老照顧他的起居之後,便完全是由著他自生自滅的。

    不過,宮中一眾慣會逢高踩低的奴婢,也不敢過份欺凌他。

    因為,他的母親畢竟那麼得寵過,他們不知道,本來就喜怒不定,陰晴反復的陛下,什麼時候會重新記起這個最愛的女人生的兒子。然後,突然要清算那些對他兒子有過不恭的人。

    因此,高長恭從小到大,過的便是這種沒人肆意欺凌,卻也無視他,當他不存在的日子。

    他雖然聰明不凡,在方老啟過蒙後,憑著一些書本便文武全通,可對人情世故上,他的認知,也就僅于皇宮一角。

    如他就一直以為,各大世家中生存的女人,與皇宮中生存的女人一樣,區別在于得寵不得寵,得寵的可以上了天,得寵的妃子可以與皇後分庭抗議,不得寵的,便是失了母親的他這種。

    因為了解,她自信她可以掌握高長恭,與他在一起後,可以過上她渴望中的那種生活。

    可她算好了一切,就是沒有算到,會因為一個張綺,出現這麼大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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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鄭瑜咬牙切齒,後悔不已時,張綺也回到了皇宮中。

    遠遠的,宇文邕便看到了荊釵布裙的張綺飄然而來。

    望著她,他揚唇一笑,說道︰“讓人跪一跪便算了?阿綺這般心慈手軟可不行”

    以後這宮中,還會進來別的女人,遇到這種事都還只是讓人跪一跪,連巴掌都沒有甩幾個,會讓那些奴婢欺到頭上的。

    感覺到宇文邕話中地勸導,張綺抿唇一笑,她睜大眼,“陛下好靈通的消息。”

    宇文邕也是一笑,他向張綺伸出手來。

    張綺猶豫了一會,慢慢上前一步,伸手放在他的掌心。

    握著張綺溫軟的小手,宇文邕一邊走向一側的棋盤,一邊說道︰“不止是朕,估計群臣都知道了。說不定明日,便會有臣子諫言,說要扣留這個蘭陵王妃呢。”

    他坐到塌上,才慢慢放開張綺的手,抬頭看著她笑道︰“如何?在朕的身邊,與昔日在齊時,感覺如何?”

    他雖是笑著,卻目光銳利!

     他在等著張綺回答。

    張綺心中格登一下,不安地想道︰他是越來越認真了,現在都孩子氣地要與高長恭比較了。

    垂著眸,張綺嫣然一笑,軟軟地回道︰“陛下後宮若只有阿綺,這日子倒是大自在。”她眼珠子一轉,嘻嘻笑道︰“可惜陛下貴為天子,最不少的便是女人。”

    她說得輕松俏皮,笑容也是嬌俏燦爛,可宇文邕卻不為所動,他抬著頭,目光銳利地盯著她,直過了一會,才似笑非笑地問道︰“是這樣啊?”

    張綺被他看得不敢直視,低著頭嚅嚅應道︰“是啊。”

    宇文邕顯然不想放過她,他還在盯著她,盯了一陣,他突然說道︰“那高長恭都已如此,你也已經離開他了……何必還為他守節?”

    張綺嚇了一跳,她連忙嗔道︰“我才沒有為他守節呢”

    “哦?那阿綺怎麼對朕的親近,這般惶惑?”

    見張綺終于白著臉不知如何回答了,宇文邕嘴角暗扯,卻依然雙眸銳利地盯著她不放!

     正在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

    不一會,一個太監走了過來,向宇文邕稟道︰“陛下,邊關急報突厥叩邊”

    宇文邕迅速地抬起頭來。

    他站了起來,沉聲問道︰“來犯者有多少?”

    “二十七個部落約十萬軍馬”

    二十七個部落,十萬軍馬?那來的都是大部落了。

    宇文邕的臉色瞬時沉了下來。這些來自草原的突厥人,他們常年生長在馬背上,又悍不畏死,一人之勇,通常可以抵得上齊周兩地的軍士數十。

    十萬突厥人犯邊,這是近年來少有的大戰了。

    皺著眉,宇文邕一邊示意宮婢換裳,一邊急急問道︰“大塚宰呢?”

    “已通知了大塚宰。”

    剛說到這里,宇文邕已看到了大步向這里走來的宇文護一行人。

    遠遠看到宇文邕,宇文護便大著嗓門說道︰“陛下,此事非同小可,我已派出使者向齊人求援”

    齊周兩地雖然常年爭斗,可對突厥的痛恨上卻是一致的,更因為彼此相鄰,互為犄角。遇上這等突厥大批進犯的事,通常會相互幫忙。

    聽于宇文護的話,宇文邕點了點頭,他問道︰“不知邊境將士情況如何?”

    說這話時,宇文邕的語氣中隱有不安,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宇文護自從早期打過幾個勝仗後,掌權後打仗,就變得剛愎自用,不聽人言,因此是打一仗敗一仗。

    他都不相信,在他的治理下,將士們會不出漏子。

    果然,聽到宇文邕詢問,宇文護一愣,一副不甚明白的樣子。

    三軍統帥竟是不明白邊境軍情!

     就在宇文邕心下大為不快時,兵部尚書上得前來,低頭說道︰“七城之內,我軍將士共有三十萬人據守,兵器……”

    不等他說完,宇文邕已沉聲道︰“三十萬人?”

    區區三十萬人,那是給突厥人塞牙縫都有不夠!

     見那兵部尚書噎住,宇文邕心中格登一下,只怕不止是人手不夠,兵器糧草也是大為空虛的吧?

    想到這里,他壓下翻騰的怒火,抬起頭對宇文護說道︰“大塚宰,事關緊急,朕這個皇帝也不能在宮中空坐了,你發令下去,便說,朕要御駕親征”

    這個命令一出,跟在宇文護身後的眾臣,便嘰嘰喳喳地議論起來。

    宇文護略略猶豫一會後,也不跟眾臣商議,點頭道︰“就聽陛下的。”

    張綺站在一側,看著宇文邕與眾人商議了一會後,便被籌擁著朝議事殿走去。

    她轉過身,剛沐浴更衣,便聽到一個太監稟道︰“李妃娘娘。陛下說了,會帶娘娘一道出征,請娘娘該收拾的收拾一下。”

    什麼?帶她一道出征?張綺睜大眼,騰地站了起來。

    她還想著,趁這個機會溜出周國,回到陳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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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3-2 23:51:31
第172章斬斷

    御駕親征不是一件小事,調兵遣將更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宇文邕這一準備,便是兩個多月,而這時,張綺十六虛歲的生日早就過了,同時,鄭瑜等齊使也與周國使者一起出發,並成功返回了齊國。

    齊國境內,自接到周國使者地求援後,一直在商議,再商議。

    很多大臣建議說,不如趁周國和突厥兩敗俱傷時,再出手。

    不過齊國與突厥的關系更差,突厥那樣的部落,一旦任由他們搶劫殺戮成功,他們境內的小部落都會一涌而上。這樣一來,突厥人只會越來越多,根本談不上兩敗俱傷。只怕到時的結果是,周國敗落了,齊國也要面臨突厥的鐵騎。

    議論紛紛中,蘭陵王一直沉默著。

    這一日,高湛與眾臣就此事議了又議後,一眼看到站在一側,悶中吭聲的高長恭,不由身子歪了歪,還順便在膝上美人的褻衣內掏了一把手,揮手朝高長恭喚道︰“長恭,過來。”

    蘭陵王提步上前,低頭行禮,“陛下”

    見他開口,高湛把膝上的美人推到地上,身子向前探了探,用一種玩笑似的,好奇的目光把蘭陵王上上下下打量一陣後,道︰“你這小子不是一有軍令就接,玩命兒似地拼嗎?怎麼現在又這麼安靜了?嘖嘖,這身上的冷勁,朕看了也發麻。說罷,這次之事,你有何想法?”

    蘭陵王沒有理會高湛的調侃,他低著頭冷著臉,一絲不苟地說道︰“陛下決定便是。”頓了頓,他又硬梆梆地說道︰“陛下要臣如何,下令便是”

    這話,高湛最喜歡聽!

     他哈哈一笑,當下伸手朝蘭陵王一指,道︰“那好,朕今日就給你五萬兵馬,你去支援周人。”

    這命令一出,群臣先是一怔,後又紛紛站出。

    “陛下,既然要出兵,五萬人何用?”

    “陛下,要麼不幫周人,既然準備援助,又只派五萬,這不是兒戲嗎?”。

    ……

    議論聲中,倒是沒有大臣出面阻止蘭陵王出征。

    ——這一仗,實是不好打。贏了無功,輸了有過。皇帝親自指了蘭陵王,對于一些武將來說,心中還松了一口氣。

    面對眾臣的非議,高湛卻是置若罔聞。群臣見皇帝聽也不聽,漸漸的,勸誡聲也越來越小。

    ……太後死了他都可以著紅袍,賞美酒,誰勸就打誰,這等事一意孤行,又算得什麼?

    見眾臣安靜下來,高湛繼續看向蘭陵王。

    打量著這個表情冷漠,似是一切都不在乎的佷兒,高湛忍不住心下同情了一把,當下再次欠身,笑呵呵地說道︰“長恭怎麼不接旨?要不,朕再給你加一萬?”

    蘭陵王上前一步,他躬身一禮,冷聲道︰“加兵就不必了。只是那五萬兵馬,陛下得允我自行挑選。”

    “行,你要挑就去挑吧。”高湛打了一個哈欠,站起來喝道︰“散朝散朝,這麼點破事,浪費了朕好幾覺”一邊說,他一邊在眾大監美人地籌擁下,大搖大擺地向後宮走去。

    接過虎符,蘭陵王馬上離開了皇宮。

    這時候,鄭瑜早就回到了王府,她回來時,他沒有去迎接,回到了府中,他也沒有見過她。

    對她,他有愧疚,可在高長恭看來,世上之事,當斷則斷,自己既然決意與她和離,那麼不管是歉疚也罷,慚愧也罷,也只能等到日後和離後再做計較,現在兩人還是干干脆脆的不來往的比較好。

    莊子里,遠遠看到蘭陵王回來,方老連忙迎了上來。

    這陣子,蘭陵王把兩大府第都派了相應的管事,連這個小莊子中,也是從管事到喂馬的小僕從,都給重新安排了一遍。方老現在,只管蘭陵王個人的飲食起居的。

    方老的這種管,也就是照看一下,防著有人從衣食住行上面對蘭陵王下手暗害。

    蘭陵王沒有理會亦步亦趨的方老,他回到房中,徑自解下身上的朝服,見他重新穿上戎裝,方老不安地問道︰“郡王,又要練兵了?”

    蘭陵王點了點頭,一邊系上佩劍,一邊說道︰“陛下令我帶上五萬軍馬,援助周人戰突厥。”

    還真要打仗。

    方老臉色一白,不免憂心忡忡起來。

    正好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郡王,有消息。”

    蘭陵王清喝道︰“進來。”

    一個僕人走了進來。

    看到來人,方老一凜,看來是鄴城王妃那里來消息了。

    他連忙上前,走到門外喝道︰“都散開散開。”揮退眾僕後,他小心地關上房門。

    當他回頭時,蘭陵王已低著頭,認真地看起那僕人遞上來的帛紙。

    看著看著,方老聽到蘭陵王笑了起來,“原來是她做的。”聲音中,有著憤怒和失望。

    蘭陵王收起那帛紙,揮退那僕人後,轉向方老,疲憊地說道︰“阿綺在時,曾經四下流傳的那個謠言,說什麼阿綺陷身紅樓,與數人燕好,被人當眾撞破,無數人看到了她的身子……這令得阿綺聲名狼藉的謠言,是鄭瑜散布的”

    說出這句話後,不顧驚得瞪目結舌的方老,蘭陵王轉頭看向一側的幾面。

    那里,散放著幾張仕女圖。每一張圖上,都有個眉目妍麗,巧笑嫣然的絕色美人,或著紅袍,或著黑衣,十五六歲的少女,那綻放的青春,掩不去眉間的絕望。

    聽到蘭陵王的話,方老結結巴巴地說道︰“真,真是王妃做的?”

    蘭陵王點了點頭,道︰“這次她在周地,似是受了阿綺的羞辱。她心中氣恨,今日秋公主等人安慰她時,無意識說出了這件事。鄭氏她說,只恨當時出手太輕——”

    這話一出,方老的臉色也難看了。

    蘭陵王還在怔怔地看著牆上的仕女圖。怔怔地看著那妍麗無雙的眉眼間的絕望。

    他初初聽到這等傳言時,何等憤怒傷心?回來見阿綺,阿綺還偏告訴他,她失身了。

    那時刻,他真是恨啊。當他倒在酒樓中悶悶不樂時,鄭瑜還出現了,她溫柔大方地安撫他,讓他不要怪責阿綺,說阿綺定是身不由已,說當時她若不委屈自己,說不定便被害了。

    想到這里,蘭陵王哧地冷笑出聲。

    一側,方老嘴張了張,想說什麼,卻又閉上了嘴。

    這麼看來,自家這個王妃,也不是尋常之人,那心機不淺啊。

    想到這里,方老抬頭看向蘭陵王。

    這時,蘭陵王又把目光轉向了那一疊仕女圖。

    這些畫,都是張綺上次自己給自己畫的。

    她原本是想留著給自己緬懷的。

    蘭陵王伸出手,慢慢拿過這疊仕女圖。垂著眉眼,他修長的手指,慢慢撫過仕女圖上,美人的眉眼,慢慢的,他舉起一張帛畫,把它遞到了炭爐前。

    騰地一下,火焰向上冒出,火舌瞬時吞沒了美人,轉眼便化成了飛灰。

    看到這里,方老瞪大了眼,他自是知道,從張姬離開後,他家主人對這些畫像,有多麼執著,幾乎是每有空閑,便守在畫像之前,有時一站便是半天!

     瞪目結舌中,方老驚道︰“長恭,你這是?”轉眼,他驚喜地叫道︰“郡王,你放開張姬了?”

    “放開?”蘭陵王低低一笑,他順手又拿起一張仕女圖,一邊看著它焚燒時的火焰,看著那被火焰一點一點吞沒的眉眼,靜靜地說道︰“我前半生,被一個婦人毀了,這剩下的日子,既然還準備活下去,便不能再被另一個女人毀了……從今天開始,我會忘記她”

    蘭陵王的聲音很平靜,很平靜。

    見到自家郡王終于下定決心了,方老想要歡笑,可不知怎麼的,看著蘭陵王的眸子,他卻笑不出來。

    這時,蘭陵王揮了揮手中的帛紙,把它放在方老面前後,淡淡說道︰“把這些拿過去,讓鄭氏好好看一看。”

    方老抬起頭來。

    蘭陵王表情冰冷,他淡淡地說道︰“我這一生,最不喜陰謀,卻總被陰謀所累……你親自去對鄭氏說,我很後悔,也很失望。這次出征,若是戰死也就罷了,若是能活回來,我希望與她和離。”

    伸出手指敲了敲幾面,蘭陵王繼續說道︰“對了,這帛紙上的內容,你也送給鄭氏一族,讓他們商議商議。”

    聽到這里,方老小心地提醒,“郡王,這個,他們怕不會在意吧?”

    對上一臉冰冷的郡王,方老想道,在鄭氏已經成為自家王妃的時候,這樣的事宣傳出去,並不能替郡王得到更多的同情和支持。鬧到鄭氏一族中,也只會被人嗤之以鼻!

     ——整個鄴城和晉陽的貴女,人人都跋扈囂張,這般處理自己夫君的一個姬妾,算得了什麼?有很多還是直接上門打殺的!

     當然,王妃散布這個謠言時,並不曾與郡王定下婚約,乃實實的得了妒忌和狠辣四字。可這齊國的貴女,別的不說,妒忌和狠辣,卻是最最平常的特性。

    有多少貴女剛與那丈夫議親,也不管議沒議成,便直沖入丈夫的府第,把他的寵姬鞭打得重傷,或毀了那寵姬容貌的?

    比起她們,鄭氏真算是溫婉的了。

    聽到方老的疑問,蘭陵王垂下眉眼,他淡淡說道︰“……當初我與鄭氏締結婚約時,首要一條,便是不得傷害張姬,若是任何時候,任何地方,我發現他們有人曾對張姬不利,那麼,休怪我翻臉無情。”

    他揮了揮手,道︰“去吧,便是整個齊國的人都說鄭氏無錯,那也不能改變什麼。公道是非,從來不在他人言語中。”

    說罷,已穿戴好的蘭陵王提步轉身,方老拿起那帛紙,怔怔地看著他跨上馬背,看著他一身盔甲地沖入天空中彌漫開來的雨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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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武威

    三個月過去了。

    邊境七城,同時受到十萬突厥軍的攻擊,雖然朝中一再增兵,那城池,也有幾回險些被攻破。

    據詳細調查,所謂的十萬突厥軍,其實不過七萬,另外三萬,則隸屬于突厥人的僕從和附屬部落,其戰力和凝聚力與突厥人來說,相差甚遠,與齊周兩地的兵卒也就差不多。

    可這依然算不得好消息。

    宇文護信佛,又好奢侈,周國各地大興佛院,僧徒十萬,各個佔有大量的田地又不事生產,不納稅賦,兼且他自己又廣建華宇,這些,都嚴重的耗空了周地財力物力。

    再加上他又算不得一個好的統治者,任用非人,可用的軍卒,十不足一,宇文邕查看了一圈,發現很多士卒手中的兵器,竟然是一根竹竿,至于護身的甲具就更不用說了,什麼也沒有。

    這樣的兵力,怎麼可以與馬背上長大的突厥人一決高低?

    可現已至此,不拼也得拼,過不了這一關,怕有亡國之危。

    殿中,宇文邕盔甲在身,風塵僕僕地走了進來。

    看到張綺迎上,他一邊接過她遞上的毛巾拭著臉上的灰塵和汗水,一邊啞著嗓子說道︰“五日後,甲丙日午時,會誓師出征。”

    張綺恩了一聲,抬頭看著他泛紅的眼楮。

    宇文邕丟下毛巾,抬頭便對上她眸中的關懷,不由自主的,他上前一步,突然伸出雙臂,把張綺緊緊摟在懷中。

    這是他第一次對她做出這種逾越的動作。

    更且他身著盔甲,那鋼鐵摩擦得她嬌嫩的皮膚疼痛不已。

    張綺沒敢動,她任由他摟著,低低勸道︰“陛下承天之威,定能安然無恙。”

    宇文邕只是抱著她,好一會,他才沙啞著嗓子說道︰“這一次,不容易。”他低頭看著張綺,疲憊地說道︰“阿綺,我,很想殺了那個老匹夫。”

    他這話一出,張綺已迅速地伸出手捂上他的嘴。

    見她一臉不安,宇文邕一笑,他啞聲說道︰“無妨,不會讓外人聽到的。”

    慢慢松開張綺,他轉過身來,說道︰“這次齊國派來相助的將領,是高長恭,他帶了五萬兵馬。”

    說到這里,宇文邕緩緩轉頭,他看著張綺,慢慢說道︰“他的人馬已經出發了。”

    見張綺神色不動,宇文邕笑了笑,挑了挑眉,轉身道︰“準備好了吧?”

    “是。”

    甲丙日。

    誓師過後,二十萬軍馬,籌擁著宇文邕的華蓋,開拔了。

    坐在華麗的馬車中,張綺抬頭看去,進入她眼中的,除了夾街相送的百姓,便是前方那遮蔽著天地的,看不到邊的人馬。

    她回過頭來。

    這一回頭,她竟然在宇文護旁邊,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是蘇威是了,上一次見到蘇威時,他曾說他從突厥歸來,顯然他是一個對突厥事務頗為熟悉的人,這次出征,宇文護帶上他,也是情理當中。

    在張綺看向蘇威時,蘇威也在看向張綺。

    四目相對,張綺匆匆移眼。

    把這一幕看在眼中,站在新興公主旁的宇文月格格一笑,哧聲說道︰“阿興,你家的阿威在看李妃娘娘呢。”對上新興公主發白的臉,宇文月哼了一聲,又道︰“我聽大哥他們說,這個李妃娘娘要不是入了齊國蘭陵王的眼,原本也不過是一個誰都可以玩弄的小姬妾。他們說,這女人啊,得有人搶有人爭,特別是蘭陵王高長恭這樣的丈夫來搶來爭,那女人才會變得值錢。這不,你家阿威啊,還有陛下啊,都把她當寶了。哼,要是以前,誰記得她?”

    聽到這里,新興公主斯斯文文地說道︰“月姐,小聲點。”她朝四下看了一眼,又道︰“有人聽著呢。”

    這話一出,宇文月慌忙閉上嘴。她朝四下看了一眼,雖然沒有看到有人向這邊看來,可終是不敢再說了。要知道,上一次因為蘭陵王妃鄭瑜之事,她足足被宇文護關了一個月的禁閉,現在心下還有陰影呢。

    二十萬大軍,足走了一個月,才趕到邊關。

    而這時,突厥人久攻不下後,也不知由哪個部落首領牽頭,原本壓向邊境七城的數十部落,其中大多數擠向邊境武威一城。

    ################################################

     “黃昏時就可以抵達武威郡了。”

    與張綺同坐一輛馬車的宇文邕皺著眉,聲音沉啞地說道︰“五十萬大軍戰十萬人,對方傷亡不過一萬,五十萬大軍卻已葬送了十萬余人,這還是有城牆相阻的情況下。”牙一咬,宇文邕把手中的軍情帛書重重一甩,直是恨不得在其上重重踩它一腳。

    這時,兩只小手捶上了他的背,張綺溫軟的聲音輕細地傳來,“聽說這次突厥大軍中,還夾有柔然部。突厥柔然向有不和,能不能?”

    她才說到這里,驀地,馬車外傳來宇文護的朗笑聲,“李妃娘娘一介女流,卻原來還知道有突厥柔然兩部?難得難得。”

    笑聲一落,宇文護喚道︰“陛下,高長恭來了。”

    高長恭來了?

    宇文邕連忙拉開車簾,呵呵笑道︰“齊國蘭陵王特意趕來相助,朕得見見才是。”

    宇文護冷哼道︰“五萬兵馬,又不由段韶領兵,當我小兒麼?”語氣中頗有憤憤。

    雖然不喜,不過畢竟是代表齊國,宇文護手一揮,示意大軍停下後,領著宇文邕朝前走去,“說是一刻鐘會到。”

    宇文邕恩了一聲,一手牽著戴著紗帽的張綺,一邊說道︰“一道迎接吧。”

    在宇文邕帶著文武百官迎接齊人時,他身後的二十萬大軍匆匆止住腳步所激起的灰塵聲,馬嘶聲,喝叫聲,罵咧聲直是不絕于耳,都把眾臣說話的聲音給掩下去了。

    就在這種鬧哄哄中,“轟隆隆——”一陣沉悶的,令得地面震動的巨響聲傳來。

    這巨響聲,與周人二十萬軍的響聲完全不同,它規律,整齊劃一,仿佛一只巨獸,挾著天地之威逼來。越到後來,越是地震山搖,越是讓人心驚肉跳。

    不知不覺中,眾人安靜下來,不知不覺中,連那躁亂搔動的二十萬大軍,也同時停下了動作,眺向了天邊。

    天邊,一重重黃塵沖天而起,那黃塵層層疊疊,如狂風卷襲,直是遮蔽了天地。

    明燦燦的太陽光,在這一刻也暗了下來。

    安靜中,宇文護有點遲疑的聲音傳來,“齊人當真說是五萬?”

    一將軍應道︰“回大塚宰,正是五萬”

    “只五萬人麼?”這樣的氣勢,看這風沙的架式,哪里像是止有五萬的?

    這時,張綺聽到蘇威在一側小聲說道︰“臣觀這氣勢,突厥人也有不如。久聞那高長恭擅長練兵,自領兵直到如今,未有一敗。”

    宇文護哼了一聲,道︰“不過一黃口小兒。”與宇文護不同,張綺聽到身邊的宇文邕低低說道︰“恨不得為我所用”

    幾人說話之際,那轟隆轟隆的震動聲越來越響,越來越響。

    終于,眾人眼前一黑,只見視野的盡頭,出現了一條黑壓壓的隊伍。那隊伍如同鋪天蓋地翻滾而來的黑雲,轟隆隆地層層推近,轉眼間,便遮蔽了眾人全部的視野。

    到得這時,已沒有一個人說話了。

    所有人都被震住了。

    五萬大軍算不得什麼。

    可他們從來沒有看以過,五萬大軍有這種氣勢的,光是那隆隆而來的馬蹄聲,便令得眾人心跳如鼓,幾不能自恃!

     直過了好一會,宇文邕突然喝道︰“好”

    在一陣肅靜中,他大聲道︰“大塚宰,我們有如此雄兵相助,何愁家國不寧?”他手一揮,喝道︰“迎上去”

    這個命令剛一下,對面那遮蔽天地的烏雲,卻停止了。

    幾乎是一眨眼的事,五萬急奔而來,氣勢如龍,令得風沙成海的五萬雄兵,齊刷刷停止了。

    令行禁止,從來是做為將帥應該達到的效果。可真正做到的,又有幾人?宇文邕的手還舉在半空,那浮動的黑色山岳便像定住了一般,齊刷刷地停在了當地,一時之間,原本應該領命的人,已忘記了回答,而宇文邕的臉色,這時終于又變了變。

    黑色的山岳停下後,一個黑色身影越眾而出,他策著馬,領著十數俾將,轉眼間便奔馳到了周人面前。

    這個一襲黑甲,臉上戴著面具的騎士,率眾來到宇文邕的華蓋前,只見他翻身下馬,抱拳道︰“齊高長恭見過周主。”

    若說先前,在周人的印象中,蘭陵王不過是個長相美得不像話,聽說有點統帥天賦的高氏皇族,那麼現在,高長恭這三個字,代表的便是一種威壓,一種可以輾碎萬物,俯視一切的強大軍力。

    隨著高長恭這一禮,周國群臣似乎才清醒過來,宇文邕微笑道︰“郡王能夠前來,朕不勝感激。”而這時,宇文護也是一陣大笑,他大步走到高長恭身邊,在他的肩膀上拍了兩下後,連連嘆道︰“好小子,好小子。”

    轉眼,他瞅著高長恭的面具,奇道︰“戴這勞什子做甚?”

    猙獰的面具上,高長恭淡淡一笑,道︰“樹威耳。”

    這話一出,宇文護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直到這時,在宇文護的一連串笑聲中,被五萬黑騎震得神魂出了竅的眾臣,終于清醒過來。他們圍上高長恭,說笑著走到一側。

    自始至終,高長恭都沒有向張綺的方向看上哪怕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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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機會

    兩部匯合,傍晚時進入武威郡。

    武威郡極大,從武威郡到武威城,足足要用四天時間。

    這個靠近沙漠的郡縣,民生凋零,要走很久,才可以看到一個村莊。

    不過,這些村莊的人,全部到了官道兩側,跪在那里,迎接天子大駕。

    自與高長恭部匯合後,宇文邕便一直沉默著。此刻也是,他一邊品著雲霧燻蒸的溫酒,一雙眼時開時合。

    突然的,宇文邕說道︰“阿綺。”

    張綺抬頭。

    宇文邕沒有看她,只是淡淡說道︰”跟朕說一說高長恭這個人。”

    張綺一怔間,看到了宇文邕眸中的精光。

    是了,他對高長恭起了愛才之心了。幾乎是突然的,張綺竟是想道︰莫非,他想把高長恭招攬過來?可高長恭乃齊國堂堂皇室,要他過來可不容易,那要拿得出讓高長恭心動的籌碼。

    尋思到這里,張綺不知怎麼的,心有點驚,她不敢再想下去。

    垂著眸,她輕聲說道︰“高長恭這人,自尊自信,注重榮譽,潔身自好。”

    宇文邕還在盯著她。

    張綺低低說道︰“他很固執,認定的事很難改變。”

    見張綺不再說了,宇文邕笑道︰“便這些?”

    張綺垂眸,“妾愚昧。”

    宇文邕嘴角扯了扯,低聲道︰“此時說這些,也是無用。”確實是無用,現在周國的政權還在宇文護手里,他宇文邕自身也是難保。

    再說,以宇文護的治軍之能,便是一百個高長恭,也發揮不了本事。

    想到這里,宇文邕暗嘆一聲。

    這時,前方吵鬧起來,宇文邕轉頭一看,只見臉戴面具的高長恭,正被宇文護屬下的幾個大將圍著,也不知在說些什麼,一群人吵得甚凶。

    揮了揮手,宇文邕道︰“他們鬧什麼?叫過來,讓朕評評理。”

    他的命令下達後,不一會功夫,幾個武將策馬過來。

    宇文邕看了幾將一眼,轉頭看向高長恭。

    坐在黑色駿馬上的高長恭,也許是戴著面具的緣故,格外顯得神情冷絕。他端坐在馬背上的身影筆直,有一種如山一般的沉凝。

    明明只是一個普通宗室郡王,可宇文邕突然覺得,便是在自己面前,眼前這個蘭陵王,也氣勢驚人。這人竟是天生,便有著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風姿。

    收回目光,宇文邕笑道︰“眾卿,你們所議何事,竟激動如此?”

    一個周將上前,向著宇文邕行了一禮,朗聲道︰“陛下,這姓高的一來,便說突厥和柔然兩部,爭斗多年,彼此之間的仇恨,更甚于與我齊周兩國。他對大塚宰說,如果大塚宰願意放權給他,二十五萬精卒全部交由他來指揮,他可利用兩者之仇,最多三月,便驅突厥于周城之外。”

    說到這里,幾個武將都來氣了。另一個武將也冷笑道︰“他以為他是何人?一個齊國的黃口小兒,練得幾天兵,便把自己當成人物了?”

    “呸——”

    “不知天高地厚”

    紛紛譏嘲中,宇文邕卻是轉頭看了張綺一眼。

    他記得,就在剛才,張綺也說過同樣的話。

    ——一個深閨柔弱婦人,是她真有見識?還是以往高長恭向她透露過什麼?

    只嘀咕了一下,宇文邕轉向高長恭笑了笑,挑眉道︰“蘭陵王便如此有把握?”

    也不等高長恭回答,宇文邕沉吟了一會,說道︰“這樣吧。齊周此次作戰,也不用誰做誰的主。你領著那五萬人,自去抗擊突厥,不用與我等在武威守城。”

    “好”

    高長恭持手一禮,應了一聲,轉頭策馬就走。

    看著他要離開,宇文邕突然喚道︰“高長恭”

    高長恭回過頭來。

    宇文邕盯著他,柔聲道︰“朕觀長恭實是難得之將才,朕想替周國留下長恭。便有所求,盡可道來。”

    “但有所求,盡可道來”四個字一出,嗖嗖嗖,附近所有的目光,竟是不約而同地看向張綺。

    馬背上的高長恭身子也是一僵。好一會,他才啞聲道︰“長恭家國,止在齊地,陛下厚愛,不敢領受。”

    說罷,他一踢馬腹,奔馳而去。

    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宇文邕長嘆一聲。

    他揮了揮手,示意武將們散開後,重新拿起地圖,研讀起來。

    張綺低下頭,一動不動地看著放在膝頭的,自己的雙手。

    也不知過了多久,宇文邕突然問道︰“阿綺怎知突厥與柔然不和?”

    張綺低聲道︰“來周時,聽蘇威提過。”

    “蘇威?”宇文邕點了點頭,他看著前方,慢慢說道︰“若是全由朕做主,朕倒願意把這二十五萬大軍,全部交由高長恭”

    見張綺吃驚地看著自己,他微微一笑,“阿綺不是說過嗎?此人極重榮譽,潔身自好嗎?”。

    張綺恩了一聲,道︰“他是這樣的人。”

    宇文邕顯然對高長恭十分有興趣,他朝著那遠遠匯入黑浪中的身影,突然說道︰“阿綺以為,他此刻是領兵離隊,還是隨我等一道前往武威?”

    他的聲音一落,便聽到張綺毫不遲疑地說道︰“自是前往武威。”

    “哦?說來聽聽?”

    張綺道︰“突厥半數都集中于武威一城,他得親眼看過,判斷了才好決定下一步。”

    “阿綺倒真是了解他。”

    宇文邕轉頭,見張綺又低下了頭。他目光銳利地盯了她一眼,不再說話。

    ##########################################

     第五日上午,二十五萬大軍進入了武威城。

    武威城因直接面對突厥柔然等人,其城牆堅固非常,高和寬,都有二十丈。城牆之下,可以同時跑四駕馬車。

    不過到了現在,這高大的,如山一樣堅不可摧的城牆,也是瘡痍滿目,到處可以看到幾人深的破洞。牆面上,更有火燒與鮮血同時染就的痕跡。

    武威城的對面,是密密麻麻的白色帳蓬,見宇文邕盯著那些帳蓬,一個武將說道︰“陛下,這些突厥人連續三個月搶劫,除了武威城外,武威城以北的小城都已攻破,城中的子民財帛,更被搶奪一空,那邊有三座小城,更是被他們放的一場火燒成了灰燼。”

    這個宇文邕早就知道了。只是親自站在武威城上,看著這瘡痍滿目,已毀了十之三四的城池,他的臉色陰沉得厲害。

    武威郡可以說是周國境內最大的一個郡,此城若破,突厥人在武威郡內再無阻攔。可以說,能不能守住武威郡,意味著能不能保住周國的半壁江山。

    見宇文邕處于沉思中,張綺慢慢走出。

    她知道,他其實是個極為嚴苛的人,在軍國大事上,他極不喜歡女人站在一旁傾聽。

    目光從突厥人的帳蓬處移開,張綺搜了搜記憶,記憶中,關于此戰的只有幾條。不過,她只是一個婦人,還是一個以色事人的婦人……

    想到這里,張綺轉身提步。

    她低著頭在城牆上行走,來到此處時,張綺已換過荊釵布裙,戴上了紗帽,可饒是如此,還是令得那些許久沒有見過女人的軍士頻頻向她看來,雖是努力克制,卻還是一個個目瞪口呆,丑態畢露。

    對上這一雙雙如狼似虎的目光,張綺的頭更低了,在眾人火熱地盯灼中,她的腳步有點亂,到得後來已是越來越快。

    她雖是常自經受別人的目光的,可這種仿佛要把她給生吞活剝了的,火辣辣的注視,還有那一聲聲已掩不住沖動的急促呼吸,卻還是令得張綺的心慌亂了。

    還是快些回到城中給宇文邕騰出來的院落中去,那里有太監宮女!

     就在張綺急匆匆沖下城牆時,只是低著頭走路的她,一不小心踩到了一塊石頭,腳踝一扭,整個人向下一歪,身子已不受控制地向下摔去!

     下面便是石頭壘城的,高達二十丈的石梯,這石梯如此之陡然,她這一摔一滾,只怕會筋骨俱斷!

     就在遠遠傳來幾聲驚叫,雙腳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去十幾層石梯,身子也在傾斜,眼看就要翻身滾倒的張綺尖叫一聲。

    就在她尖叫著,無法控制地向下滾去時,突然間,她的身子重重撞上了一物。

    下跌之勢何等凶猛?她這重重一撞,便聽到一個忍痛的悶哼聲傳入耳中,緊接著,她身子一輕,卻是被人提起站穩。

    有人救了她!

     張綺抬起頭來。

    她對上了一雙熟悉至極的眸子。

    他已脫下了盔甲,她剛一站穩,他便急急地收回雙手。此刻,那雙手正僵硬地放在他的身側。四目一對,他便側過頭,漠然而又安靜地看著方寸之處的城牆紋路……

    一個腳步聲傳來,緊接著,一個年輕的幕僚打扮的文士叫道︰“長恭,你怎麼突然沖這麼快,咦,這是?”

    那人朝張綺看了一眼,先是目光中流露出一抹驚艷,轉眼,他像是明白了什麼,暗嘆一聲,退後幾步。

    高長恭垂下眸,他慢慢向後退去。隨著他這一退,沒有站穩的張綺晃了幾晃,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狼狽地站定,驀地轉身,大步朝下走去。不一會,他走上他的坐騎,翻身上馬,揚塵而去。

    那幕僚怔了怔,轉眼大叫道︰“長恭,你怎麼把我扔了?”一邊叫,他一邊胡亂沖到坐騎旁,爬上馬背,匆匆追去。

    直到那馬蹄聲,再也聽不到了,張綺才慢慢抬起頭來。

    她靜靜地看著那身影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她低下頭來,慢慢彎腰撿起那紗帽,把它小心地戴在頭上。

    這麼簡單的動作,她做起來有點僵硬,那手,有點不受控制的顫抖著。

    戴上紗帽後,張綺安靜地向回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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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3-2 23:52:33
第175章 等待高長恭

    宇文邕回來時,已是傍晚,他心事沉沉,負著雙手不停地轉悠著。

    轉了一會,他終于坐下,朝張綺命令道︰“阿綺,給我奏一曲琴。”轉眼,他又說道︰“還是哼一首曲子吧。”

    張綺應了一聲,輕輕哼唱起來。

    她唱的,是流行于南陳的一支曲,《燕歸來》,它曲調平和,緩如春風。

    在她的吟唱聲中,宇文邕慢慢平靜下來。

    張綺走到一旁,持起煮好的酒來到他身邊,她蹲跪在他身前,一邊給他斟著酒,一邊輕聲說道︰“陛下有何煩惱?”

    她也不是要問,只是隨口說說,好讓宇文邕通過訴說解去壓力。

    宇文邕閉上雙眼。

    張綺走到他身後,自發地給他揉按起眉心來。

    張綺的這點體貼,最是讓宇文邕喜歡。在他看到的鮮卑婦人中,幾乎沒有一個人能做到這點知情知趣,既懂丈夫心意,又知進退。

    因此,很多時候,他都允她自由。

    當然,張綺深深明白,不管如何自由,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宇文邕和宇文護,還有群臣地盯視下。她沒有異動也就罷了,哪怕是她多見了什麼人,說了什麼話,都會有人專門登記在案。

    閉著雙眼,宇文邕好一會才沉沉地說道︰“突厥勢大……今日他們只是試做攻城,我方將士都傷亡上百,他們卻死傷不到幾人。這還是我方佔了地利。朕不知,真要擺開作戰……”

    聽到這里,張綺不由忖道︰那你們怎麼不聽高長恭的?先離間柔然和突厥兩部,再想法子一一對付?

    不過她什麼話也沒有說。以宇文護的自負,他是不到自己的缺點的,見高長恭五萬騎兵頗為神勇,都不管對方來自齊國,只想納入自己手下一並指揮。要不是宇文邕開了口,高長恭要單獨作戰,只怕還要大起一番爭持。

    就在張綺如此尋思時,宇文邕突然說道︰“阿綺,你不錯,你很聰慧”

    張綺抬頭向他看去。

    宇文邕慢慢說道︰“離間突厥與柔然,這點高長恭能想到,你居然也能憑只字片語便想到。不過沒用,都沒用,宇文護不會聽,朕也不能與他強力相抗,朕現在還不能……”

    說到這里,宇文邕不知想到了什麼,騰地站起,轉身朝外走去。

    望著他離開的背影,好一會,張綺才輕嘆一聲。

    第二天,張綺一直沒有看到宇文邕,只到了傍晚時,才與他匆匆見了一面。這時的宇文邕,臉色陰沉,少年剛剛繼位,還沒有任何行武經驗的他,面對這個場面,頗有點心力交瘁。這一點,張綺能清楚感覺到。

    就在宇文護部一日一日的面對著突厥人不知是真是假地攻擊時,不遠處,高長恭部,卻是捷報頻傳。

    “稟齊人出現在狄鹽城外,圍殺突厥人五千,傷亡二百。”

    “稟齊人出現在納罕什湖之際,殲殺突厥人三千,傷亡一百余人。”

    “稟齊人出現在舊蘇濟河城,殲殺突厥人六千,傷亡九十”

    ……

    一個一個的捷報傳來,卻沒有解開周人臉上的陰沉。

    中午時,回到府中的宇文邕,更是朝幾上重重放了一掌,他咬著牙,郁怒地說道︰“二十天不到,五萬齊人殺了一萬八千突厥人,而我們,前後六七十萬大軍,自身的傷亡近二十萬,給突厥人造成的傷亡卻不足一萬好好得很啊”

    宇文邕的憤怒,令得四下都沉默了。高長恭現年不過二十一二,便有如此神勇,再過幾年,那舉大周一國,還有何人可抗?

    一種難言的安靜和沉凝中,張綺感覺到,宇文邕看向自己的目光,越發的復雜了。

    轉眼,又是半個月過去了。

    這一天,剛從戰場下走下的宇文邕,一回到房中便令張綺給他奏琴,在悠揚的琴聲中,一雙眼楮已經變得熬得通紅的宇文邕總算合上了眼。

    琴聲如流水,就要張綺以為宇文邕睡著時,突然聽到他低低說道︰“真恨不得殺了那老匹夫”

    他的聲音很低很低,卻比任何時候還要煞氣流露。看來,他對一意孤行,連自己這個皇帝也沒有開口之份的宇文護,已經忍耐到了極點。

    就在張綺垂下頭,琴聲越發流暢婉轉時,一陣急促而沉悶的鼓聲,突然在城牆處響起!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聽到這鼓聲,宇文邕騰地坐起,他嘶聲道︰“快,給朕著裳~”

    張綺連忙上前,在她給宇文邕穿戴時,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傳來,緊接著,只聽得一個大臣在外面叫道︰“陛下不好了突厥部于昨晚突然增兵三萬,現正在全力攻城”

    聽著外面轟隆隆的巨響,那大臣急聲道︰“他們的投石機威力巨大,我方傷亡慘重”

    宇文邕呼地甩開張綺,大步走了出去。

    他這一走,便是一天一夜,而突厥人,也攻了一天一夜。

    在突厥人而言,他們本不善于攻城,也不喜歡攻城,可這一次,他們也不知從哪里弄來了一種威力巨大的投石機,每一次發動,都令得武威城地振山搖。聽著城牆“滋滋”的悶響,張綺總有一種城馬上會被攻破的錯覺。

    有這種感覺的,並不止是她一人。

    畢竟武威城都被圍攻了三個多月,城牆已毀壞了十之四五,再這麼全力一攻,誰也不知道它能抗到什麼時候去。

    最可怕的還不是這點,而是,根據線報,後方還有突厥人如流水般的涌向武威城他們似是發動了全部小部落參與這一戰。

    看來,這些突厥柔然人,這一次是下定了決心,非要把武威城攻破,好縱馬馳騁于周國的大好河山中不可。

    ###############################################

     “稟——郡王,突厥主力集結武威西北兩處城門。北城門已毀去十之七八,周主急請郡王出兵支援”

    “知道了,出去吧。”

    “是。”

    那士卒一退,眾幕僚俾將校尉都一瞬不瞬地看著蘭陵王,等著他地決策。

    安靜中,那個年輕的文士幕僚徐徐說道︰“郡王,方某以為,我等還是再拖它個幾日才好。”

    對上眾人刷刷投來的目光,他咧著雪白的牙齒,如狼一樣森森笑道︰“只有周人走投無路時施救,才能顯出我等功勞之大,郡王也才能憑這一役,便威震天下”

    他搖頭晃腦著,還要再說什麼,蘭陵王卻舉起了手。

    手這麼一舉,四下再無聲息,所有的目光完全集中于他。

    垂眸盯著地圖,依然戴著面具的蘭陵王毫無表情,“立刻準備,馬上出發”

    “可是郡王”那文士顯然有點急。

    蘭陵王回頭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道︰“方家郎君何必著急?”他右手一劃,沉沉說道︰“我可沒說,一定要到武威城,與宇文護那個老匹夫一起守勞麼子城”

    眾將領雙眼刷地一亮中,蘭陵王已黑袍一甩,大步走出。

    武威城一日比一日艱難了!

     突厥人的幾十架投石機,沒日沒夜的向城牆投著巨石。而宇文邕從國內帶來的二十萬精銳,雖然個個悍勇,可他們卻沒有勇氣就此沖出城門,在外面廣闊的天地與突厥人一對一的廝殺。

    這種憑著城牆,被動的廝守中,宇文護還在那里振振有詞,“他突厥人破了城又怎麼樣?我有二十萬精兵,就在武威一郡,拖也可拖死他們”渾然不顧突厥人一旦攻入武威,會對武威百姓燒殺搶劫造成的巨大傷害。

    ——只要是平地上,誰擋得住突厥人邊搶邊走,所到之處寸草不生的狠辣?

    在極度的失望中,還沒有忘記在宇文護面前裝拙的宇文邕,私下里已把希望寄托在高長恭身上。

    夜晚,他會看著塞外廣闊的大地,向張綺認真說道︰“依朕看來,只有高長恭才敢與突厥人在城外一對一的廝殺他士卒精良,定可獲勝朕需要一場勝利來挽回士卒血氣。”

    有時,他也覺得這樣把希望寄托在一個外人身上有點不妥。最重要的是,那個外人未必願意為了他們周國的江山,而把自己的心血和兄弟一一填入突厥人的馬蹄下。因此,他會細細地詢問張綺,關于高長恭的個性和為人。

    在一種沉悶的,讓人窒息的期待中,高長恭卻沒了消息!

     他失去了音迅!

     明明使者都回來了,還說,高長恭應允了,可就是久久不見那五萬黑甲軍過來!

     在周人與突厥的守城戰中,一日一日傷亡巨大,在周人越來越士氣低迷,夜晚時甚至出現了士卒在那里放悲音中,宇文邕的臉一日比一日陰沉。

    他沒有宇文護那麼樂觀。就他看來,以周人現在的士氣,一旦城破,最有可能面臨的是大面積的潰敗和士卒逃亡!

     最強大的隊伍和最了不起的士卒,最熟悉這方地形的人,只要士卒出現潰敗逃亡,哪怕是孫武重生,也回天無力!

     如果再不能出現一次勝利,哪怕是一個小勝來挽回軍心,他已經可以看到周國全面的潰,敗了!

     焦慮,煩躁中,宇文邕令張綺反反復復地奏著《春風曲》《悠然行》,可都沒用,沒用。

    宇文邕從來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渴望一個人過,甚至那個人,還是敵國宗室!

     就在這種難言的壓抑,沉悶中,突然的,一陣腳步聲傳來!

     “陛下——”

    因傳報的人聲音中充滿了驚喜,宇文邕不由騰地站起,好一會他才讓自己的聲音平靜地發出,“什麼事?”

    “高長恭有消息了”

    “說”

    “他們已深入突厥後方,在斬了來援的八千士卒後,將于後日午時抵達武威,與我等對突厥人形成合圍之勢”

    “什麼?”

    宇文邕雙眼大亮,他顫聲道︰“馬上把這個消息告訴諸將,告訴士卒們”這個消息太及時,太及時了!

     好一個高長恭,他這是救了自己啊!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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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
匿名  發表於 2015-3-2 23:52:53
第176章 不約而同

    這一晚,整個武威城都處于歡呼中。

    所有士卒都瘋狂了,他們用歡呼,用聲嘶力竭的吶喊來表達內心的喜悅和放松。

    這一晚,宇文邕睡了一個好覺。

    與周人相比,突厥人這一晚卻安靜了。騰騰燃燒的焰火中,一個個白色帳蓬里人影綽綽。

    現在,輪到突厥人尋思對策了。

    放松的宇文邕,已不需要張綺奏琴安撫,他也搬到了更前方。

    也許是他搬出了,也許是城中的氣氛陡然變得輕松,張綺的心也踏實了。

    天剛剛入晚,她便睡著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張綺尖叫一聲,掙扎著清醒。

    汗流如注的她,揮退急急趕來安撫的婢女太監,坐在那里不停地喘著氣。

    她做了一個噩夢,夢中有人在說,因為大塚宰判斷失誤,周軍陷入了突厥人布置的陷阱中……

    仔細回味了一下夢中的情景,張綺迅速站起,她胡亂披了件外袍,戴上紗帽,便朝著外面急急走去。

    剛剛走出,一陣歡呼聲便傳入張綺的耳中,伴隨著歡呼聲中,還有無數個轟動雲霄的叫嚷聲,“退了退了”

    “突厥人退了”

    ……

    就在叫嚷聲令得地震山搖時,一陣驚天動地的鼓聲響起。在那轟隆隆的鼓聲中,張綺聽到數十萬人同時扯著嗓子,直是風雲變色的大吼聲,“殺”“殺殺”“殺殺殺”

    伴隨著鼓聲,大吼聲的,還有嘶喊聲,馬蹄奔跑聲。

    隱隱中,還有一個個人吶喊道︰“追出去,殺了這些突厥兒”

    張綺身子一僵!

     蒼天這不正是她夢見的陷阱嗎?

    想到這里,張綺尖叫一聲,她急急的,瘋狂地般地朝城牆上沖去。

    就在她跑動的時候,地動了,城牆搖晃了,北城門蒼茫的大城上,飄搖著宇文護的旗幟,卻是他率著二十萬新銳,沖出了城門!

     地動得太厲害,張綺光是站著便搖搖晃晃,哪里走得動?

    當她好不容易穩住身形,好不容易可以走動時,那浩浩蕩蕩的隊伍,已然追得遠了,那沖天的漫天煙塵,也終于散了。

    華蓋下,宇文邕滿臉笑容,回頭看到跌跌撞撞走來的張綺,他哈哈一笑,站了起來,伸手便把張綺抱在了懷中。

    抱著她,他意氣風發地指著前方說道︰“阿綺看到沒有?突厥人退了”

    在他的大笑聲中,張綺卻滿面憂慮。等他笑聲一停,張綺不由咬著唇,急急問道︰“陛下,高長恭呢?”

    “高長恭?”見張綺冒失的詢問軍情,宇文邕到是心情頗好,不但沒有怪她還好心解釋道︰“突厥人既然知難而退,高長恭就不必來了。大塚宰下令,讓他且去其余各城追擊突厥余部”

    突厥人剛退,就要走到一半的高長恭也退,而不是繼續形成合圍之勢。這個大塚宰,是想獨吞宰殺突厥柔然主力的驚天大功吧?

    與突厥人一對一沒有勇氣,搶功勞卻是熟悉之極

    不過張綺現在在意的不是這個,她咬著唇,輕聲說道︰“如果,如果他們只是假意撤退,只等把我們的追兵引開,或引入另一個陷阱,然後他們今晚突然攻城呢?”

    張綺看著宇文邕,結結巴巴地說道︰“我們城中,才這麼多人……”

    不等她說完,宇文邕已哈哈笑道︰“阿綺,你一婦人,何必憂慮這麼多?”他指著堅固的城牆,“我們在這城中,還有上萬人馬。雖說老弱,也可抵抗一時。再說,這面城牆,在我們沒來之時,足抵擋了突厥人五個月。你以為,僅用一晚,他們就可以攻進來?”

    他搖了搖頭,蹙著眉朝呆住了的張綺警告道︰“你是朕的李妃娘娘,這等不熟悉軍務便胡亂猜測的話,不可再說,免得亂了朕的軍心”

    說罷,他揮了揮手,示意張綺走開。顯然張綺剛才的話,敗了他的興了。

    張綺福了福,怔怔退下,她擔心地看著面前巨大的城牆,看著兀自站在城頭上的精銳士卒,暗暗忖道︰說得也是,突厥圍攻了四五個月都攻不下的城牆,怎麼會一夜就破了呢?我竟給一場噩夢亂了神。

    整整四五個月了,武威城的人,總算盼天了突厥人撤退。因此這一晚,全城的人都陷入了狂歡當中。

    騰騰燃燒的焰火中,美酒美人,歌舞不斷。隨宇文護追出的,正是隨著皇帝新來的精銳,留在城中的,只有一些連續守了三個月城,疲憊到了極點的萬余士卒。在這放松的一刻,他們有的呼呼大睡,有的摟著陛下送來的艷伎狂歡起來。

    這一場歡慶,直到夜深。

    ############################################

     遠處,漆黑的山頭上,蘭陵王靜靜地看著武威城中遍布的火焰,隔得這麼遠,他仿佛還能聞到那彌漫的酒香。

    感覺到他頻頻蹙眉,那幕僚走近來,笑道︰“長恭,便是你掛念你那個婦人,也不必站在這里遙望吧?”轉眼他又哧笑道︰“那宇文護還真是無能鼠輩打仗不行,搶功勞一等一的。我說你哪,真是令人不明白,這種事也由著周人安排?這場仗的轉機本來是你帶來的,你沖上去把功勞領了,誰能說你?”

    說罷,他連連搖頭。

    蘭陵王沒有回答。他只是沉沉說道︰“我感覺不對”嗖地轉頭,他沉聲問道︰“前方可有消息傳來?”

    那幕僚搖頭,“沒有,你想聽到什麼消息?”

    蘭陵王又回過頭,他盯著那城中遍布的燈火一眼,突然提步,急急喝道︰“速速整部,我們立刻返回武威城”

    那幕僚一怔,他叫道︰“高長恭,你別以為站在這里看武威城很近,足足隔了四個山頭呢,趕到那里,至少也要兩天。”轉眼,他又叫道︰“你這是要去干嘛?”

    蘭陵王冷著臉,他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沉聲道︰“突厥人那是假意敗退……便是我方與周人對他們形成合圍之勢,以突厥人的性情,也決不會退縮這麼多年,他們從來就不相信,會有一支隊伍能在平地上,在馬背上與他們一拼高下。”

    “不一定,”那文士道︰“我們這近頻頻得勝,他們聞風喪膽也是正常。”

    “聞風喪膽?”蘭陵王搖頭,他冷靜地說道︰“到現在為止,他們的字眼中沒有這個詞”

    他騰地止步,因動作過猛,差點令得那個緊緊跟隨他的文士撞了上來。

    盯著那文士,蘭陵王徐徐說道︰“方家郎君,你說會不會是,城中富戶,在連續五個月的突厥攻城,周人寸功未立中,對自家失去了信心。他們暗地里投降了突厥人,這一次是準備里應外合,趁周人歡喜放松之時,取了武威城?”

    說到這里,蘭陵王自己也是心驚了。

    突厥此次舉動,在他看來疑點甚多,配上他這些年來收集到的突厥人的信息,他幾乎可以斷定,城中空虛,城門不守,舉城因為歡慶而陷入昏沉中的武威城今晚會有危險!

     見他匆匆下山,那幕僚從尋思中清醒過來,他大步上前,一把扯住蘭陵王,沉聲道︰“那又如何?”

    蘭陵王一怔,緩緩轉身。

    盯著夜幕上,高長恭這張俊美冷絕的臉,那幕僚的聲音低沉而啞,“長恭,如果一切如你所料,這是一個機會”

    他咬著牙,緩緩說道︰“我們現在就在城外,只需等武威城破後,立刻沖上去封住城門,朝內射火箭……管他是突厥還是柔然還是周主,此役可以盡滅此次之事,全由他宇文護想獨佔功勞而起,便是說出來,世說紛壇,也沒有你的錯處.”這幕僚一直是朝中的主戰派,在軍務議事時,他一直是堅持讓周人和突厥人兩敗俱傷再出手的!

     在他看來,周人的對齊人的危害,遠大于突厥柔然人,那些化外之民不事農耕,不事生產,唯一擅長的便是放牧,搶劫。也因此,齊國只要強大了,多建長城就可把他們擋在塞外便是。

    更且,歷年來齊周合力抗擊突厥,屢屢出現背信棄義之事。因此,在這幕僚看來,蘭陵王真借此機會殺了周主,也不會有人指責什麼。

    他盯著蘭陵王,低低的,誘惑地說道︰“長恭,只要一切所你所料,那麼,此次便是我齊國大興之機經此一役,你高長恭,也會是舉世第一將”

    他望著星光下,蘭陵王的眼,徐徐說道︰“怎麼,你不願意?你舍不得那個成了周主妃子的婦人?”文士冷笑道︰“高長恭,二個月前,你要我追隨你時,可是說過的,許我留名百世”

    他追上那挺得筆直的背梁,大聲叫道︰“高長恭,無情方是真丈夫,昔日漢高祖遇到追兵,可親手把妻兒推下馬車以阻來敵,劉備四處奔戰時,更是幾次把夫人遺棄傳到今時今日,誰不贊他們能忍能舍,英雄了得?你為了一個不曾為你守節的婦人,便要一意孤行麼?”

    說著說著,那文士的聲音陰狠了,“高長恭,你為了一個婦人,便放棄這等百年罕遇的良機。那麼你也沒有資格讓五萬齊人因你那婦人去冒險。你要救她,你自己一個人去”

    聽到這里,蘭陵王冷笑一聲,陡然喝道︰“堵住他的嘴”

    聲音一落,從黑暗中沖出兩個俾將,這些把蘭陵王奉若神明的俾將,才不管那文士說的什麼留名百世,立就大功的話。他們一沖上來,便把那文士反剪雙手,同時撕下衣帛,準備塞嘴。

    那文士大怒,他知道,高長恭這樣做,只是告訴他,那五萬人早就敬他服他,一切都從聽他的,別說是要他們為了一個婦人而冒險,便是讓他們與他一道赴死,他們也不會獨生!

     氣怒中燒,當下他提高聲音,尖利喝道︰”高長恭,我要參你一本我要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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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8
匿名  發表於 2015-3-4 01:27:59
第177章 臧

    張綺也不知怎麼的,明知是噩夢,卻總是心里不安著。折騰了大半夜,在凌晨時,她終于沉沉睡去。

    睡去不久,突然間,她在一陣嘶喊聲中驚醒過來。伴隨著嘶喊聲的,還有馬蹄的城中奔馳,引起的地面震蕩聲。

    張綺匆匆爬起,卻見外面火焰沖天,東南西北,都有濃煙伴隨著火焰滾滾升起,看那勢頭,定是有府第燒起來了。伴隨著沖天焰火的,還有隆隆而來的馬蹄聲,狂笑聲。在靜了靜後,突然間,無數個絕望的嘶喊聲次第傳來,“城破了——”

    “快逃啊,城破了”

    不過,這樣的嘶喊聲往往才起不久,便是一聲慘叫傳來!

     聽著聽著,張綺白著臉迅速站起。

    不好,真的城破了!

     慌亂中,她急急後退,胡亂穿上鞋子後,她把頭發一卷,三不兩下扎好,再伸手在地上一摸,掏出一大把泥土糊在了臉上。

    下意識地做出這一系列地動作後,張綺突然記起,她現在是宇文邕的妃子,這里有的是人保護。

    尋思中,她急急沖了出去。

    慌亂沖出的張綺,剛沖到房門口,便看到院長中也是一陣兵荒馬亂的。她沖到宇文邕的房門外,大叫了一聲“陛下,”沖了進去。

    房門沒關,房中空蕩蕩的,不止是宇文邕,連他身邊的護衛也不在。

    是了,宇文邕這兩晚都不睡這里,他不睡這里!

     張綺慌了,急急轉身。

    她撞上了一個老太監。

    見到這個常年在宇文邕身邊服侍的老太監,張綺急急說道︰“陛下呢?”她喘著氣,“是不是突厥人破城了?”

    那老太監抬起渾濁的眼,他看著張綺,說道︰“事有緊急,陛下已經撤離了。娘娘,你要照顧好自己。”老太監道︰“萬不得已落在他們手中,娘娘也不要慌,突厥人不會殺婦人,你落到他們手中,陛下出一些牛馬還是可以贖回。”

    張綺聽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向後一退,喃喃說道︰“陛下早撤了?”

    “是……事出突然,誰也沒有想到突厥人會與城內的富戶勾結,里應外合破了城。陛下是要叫醒娘娘的,不過眾臣不許,住處太遠不方便,再說人太多,目標就會大,娘娘又是個體弱的女子,走不動會連累陛下。娘娘,你也別傷心,陛下還是掛念你的,這不,還把老奴留下,前來告知娘娘此事。”

    這個老太監倒是鎮定。

    他看向張綺的目光中,有著同病相鄰的憐憫。

    張綺不需要他的憐憫。

    她胡亂拿了一把刀,迅速地推開老太監沖了出去。一出院長,她又返回撞入另外一個房間,胡亂拿起一個太監袍套上後,順後把散落在一側的糕點裝了滿懷,然後,張綺拿著那刀把頭發一絞。

    在滿頭青絲飄落,只留下齊肩長發後,張綺迅速地朝著花園中竄去。花園中,到處是嚇得胡亂竄逃的婢僕,看到張綺也在逃,尖叫著慌亂著他們眼中,閃過了一抹絕望。

    而這時,院落外的打殺聲越來越近,隨著一聲聲慘叫,突厥人的狂笑聲不時可見,且越來越近。

    不好,這個院子守不久了,竄入花園中的張綺,不一會便尋到了這個院落中用來喝水的三口井之一。把系著木桶的繩子纏了幾圈後,她把木桶懸在井口。

    然後,她站到了木桶里。隨著她把繩子一看,加入她的體重後的木桶,迅速地向下沉去,不一會便叭的一聲,于水花四濺中,張綺和木桶一起落到了水面上。

    在桶中坐好,張綺抬頭看著上面,深吸了一口氣,拿出那刀在繩索上一割。接著抓起那吊在她面前晃蕩的一截斷繩,她用力一扔,嗖地一聲,把那繩索甩到了井外。

    再然後,她長長松了一口氣,無力地靠上了桶沿。

    她抬頭看向天空,井口處,紅光彌漫,天地間,只有她一人,躲在這黑幽幽的深井里。

    張綺縮起身子時,外面吼聲大作,地面震得搖晃不已,卻是突厥人殺進來了!

     得得得的馬蹄聲中,伴隨著突厥人的狂笑聲,每每一陣笑聲中,便會有一個慘叫聲傳來。

    兵荒馬亂中,張綺聽到一個突厥人用周地口音說道︰“周國皇帝呢?你們的皇帝呢?“

    在那人的連番質問中,另有一個突厥人叫道︰“別殺,問他,皇帝在哪,皇帝身邊的那個美人在哪?”

    第三個突厥人更是大笑道︰“快說,那美人在哪?大單于說,獻上那個美人,可得羊一千頭。”

    最後一句話吐出,眾突厥人同時狂叫起來。

    在這種狂叫,嘶喊中,眾周人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又過了一會,張綺聽到,好一些腳步聲朝她這個方向走來。腳步聲中,她聽到那個老太監戰戰兢兢的聲音,“陛下走了,真走了,不過娘娘沒走,老奴看到她是朝這個方向逃的。”

    那老太監胡亂指了一陣後,張綺聽到一個突厥人大聲吼道︰“散開去,找到美人者,賞金十兩”

    “哇哈——”幾乎是那吼聲一出,一陣歡呼聲震天介地傳來。

    不一會,張綺便感覺到,井旁出現了腳步聲。伴隨著腳步聲的,還有那些突厥人嘰里呱里的議論聲。

    張綺縮在木桶里,僵著身子。

    她低著頭,緊緊閉著雙眼,明知道自己藏得這麼深,呼吸聲不會被人聽到,可她就是不敢呼吸。

    可能是太僵硬了,她感覺到,身下的木桶,因為她的身子不夠放松,而在井水中輕輕蕩漾開來。木桶破開水面時,那聲音在混亂中明明很小,可傳到她耳中,卻是放大了無數倍,無數倍……

    張綺閉著眼,咬著唇,不知不覺中,她的唇已咬破。

    黑暗中,她緊緊握著那刀。

    她一直是膽小的,她知道,如果舍得劃破這張臉,她早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平靜了。可她愛美,很愛很愛,不到走投無路,她總舍不得毀了它。

    她也知道,如果真不畏死,便是落在突厥人手中,大不了尋死就是,沒有必要這樣緊張。可她不行,她就是怕死,她有一刻安穩,便貪圖那一刻……

    無邊的黑暗中,因為閉著眼,她覺得怕得慌,幾次都差點大口呼吸起來。

    咬著牙,張綺慢慢睜開眼。

    她睜大眼,空洞地看著那井壁。

    不知為什麼,在這個時候,在這種無助的,下一刻便會面臨著無法想象的命運的時候,張綺卻想起了一個人。

    一個她立過誓,永遠不去想的人。

    她想,他有千般不好,可真到了生死關頭,他應該是不會舍下她,獨自一個人逃生的……

    她想,他又固執又自以為是,他太過自尊自信,從不願意面對自己的缺點,可是,真要他為了榮華富貴,獻上他的婦人,他是死也不會願意的……

    在這無邊的黑暗中,在上面鬧哄哄地尋找中,張綺暗暗想道︰雖然,他不願意給她尊嚴和地位,不願意娶她做他的妻子,可她,在這個時候,還是只想到了他。

    只是想想而已,只是想想……一旦清醒,一旦面對,她與他,生不同塵死不同穴,終歸還是陌路人,永遠,只能是陌路人。

    腳步聲越來越多。

    腳步聲中,混合著的刺耳笑聲,也越來越多。

    張綺越發屏緊了呼吸。

    她知道,自己只要躲過這一陣,便可松一口氣了。這些突厥人進城,便是為了搶劫,如果久找不到,時間被耽誤太多,他們自己就不耐煩了。

    正在如此尋思時,突然間井口處傳來一個聲音,“這繩子斷了。”

    他說的是那提井水的繩子

    張綺的心,一下子懸到了嗓子口,兩只手,更是緊緊地握著刀柄。

    這時,另一人說道︰“給我看看。”接下來,也不知那人說了一句什麼話,只見他舉著火把,來到井口處。

    看著井口處騰騰燃燒的火把,不知不覺中,張綺的唇都咬破了,一股腥味充斥在她的鼻腔中。

    緊接著,井口處出現一張胡子拉雜的臉,那臉朝井中看了一眼後,把手中的水把,向井里一晃。

    豆大的汗珠,開始順著張綺的臉頰流下,一點又一點,沁入她的唇間,刺痛她的雙眼。

    就在她屏著呼吸,僵硬得手腳拘攣時,那人站了起來,說道︰“太深了,看不清。”

    終于,另一個不耐煩的聲音傳來,“走吧。”

    接著,張綺眼前一黑,卻是那兩人舉著火把離開了。

    至此,張綺松了一口氣,她閉上雙眼,重重靠在了桶壁上,隨著她的動作,井水嘩地一聲響了起來。

    寂靜的暗夜,這點響聲是如此刺耳,幸好外面吵鬧正喧,倒也沒人聽到。

    那兩人走後,搜索的突厥人顯然失了興趣,漸漸的,張綺上方的火把光越來越暗。

    不過,伴隨著暗淡的火把光的,卻是一雙雙沉重的腳步聲,腳步聲中,還有人吆喝著,“重的放下,拿能拿動的。”

    又有一個罵罵咧咧道︰“他娘的,這些中原人無聊,有錢弄什麼實木重鐵的,全部換成金銀珠寶,不更方便?”

    罵咧聲中,突然間,一物從井口砰的一聲摔下,正好砸中張綺的額頭,頓時,令得她血流如注。

    把手塞在嘴里,堵住差點脫口而出的痛哼,張綺胡亂抹去流到了眼楮上的血水,伸手摸到了那物。卻原來是一個精雕出來的木制鎮紙。黑暗中,也不知這是什麼木,怎地如此沉,直砸得她的傷口,血汩汩的流,掩也掩不住。

    疼痛中,張綺緊緊捂著額頭,一息一息地等著時間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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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3-4 01:28:24
第178章相逢

    時間便這樣在煎熬中,等到了天亮。

    天亮時,顯然這府第的東西搬得差不多了。就在失血過多的張綺暈暈沉沉,想要睡去時,突然一陣躁熱傳來。

    她抬頭一看,頭頂上火焰滔天。

    卻原來是把東西搶劫一空的突厥人,放了一把火,令得整個府第都燃燒起來。

    感覺著那逼人而來的灼熱,張綺暈沉地想道︰宇文邕不是說了,城中還留有萬多人的,便是他們全部喝醉了,睡死了,也不能才抵抗那麼一會就全完蛋了啊?還是說,看到突厥人破城,他們士氣大泄,一個個只顧著逃命,使得武威城毫無抵抗力了?

    轉眼她又想道︰不知宇文邕是不是成功逃脫了?這一次雖說是御駕親征,可實際做主的都是宇文護,他小皇帝不但做不了主,還要時時裝成一個傻子地去逢迎宇文護的錯誤決定。這次失敗,只怕會成為他生命中的污點。

    轉眼,她又想道︰不知高長恭那里,是不是殺了很多突厥人?他,現在一定很風光,很痛快淋灕吧?

    還有阿綠那里,甚至,恍惚中,她都想起了昔日在南陳時的張錦,太夫人……

    也許是失血過多,她咽干得厲害,眼前也一陣陣昏花,迷糊中,她下意識地逼著自己胡思亂想著。

    她不想昏睡過去。

    她害怕昏睡過去。

    迷糊中,張綺張著干涸的唇,緊緊壓抑著自己喚出另一個名字地沖動,而是低低地喚道︰“母親……”隱隱中,她似乎也曾有那麼一段歲月,是幸福的,滿足的,快樂的,那是不是她剛剛出生的那一會?

    還有,還有一陣歲月,她也曾快樂過,雖有著不安,雖有著怨苦,卻也是快樂的。

    如果可以,她願意付出一切,只要可以像那些有父有母,有夫君有子女有親人的女子一樣,那麼快樂的,幸福的,美滿的過活,哪怕只活一年……

    只要一年,哪怕一年後,她立刻死了也是好的。

    她只是,想真正滿足的,幸福的,沒有任何煩惱的,過上一年……

    實在不行,她就不要幸福,不要滿足,只有平靜,沒有煩惱和惶恐不安的平靜。

    這世間,有人追求榮華,有人追求成功,有人渴望刺激,有人想要高高在上,她呢,最渴望幸福。

    迷糊中,張綺把手伸入井水中,借由那股冰冷,刺激得自己清醒一些。

    外面“劈劈啪啪”燃燒得越來越旺,逼人的炙熱,滾滾的濃煙,令得張綺幾度窒息。幸好,實在難受時,她就用水灑在臉上,便可緩解一二。

    時間在無聲無息中流逝。

    也不知過了多久,許是一天,許是半天,許是二天,她隱約地聽到一個聲音在喚道︰“阿綺。”

    “阿綺……”

    昏亂中,張綺猛然一咬舌尖,讓自己清醒過來。

    “阿綺——”

    是有人在喚她,是有人在喚她!

     張綺尖聲叫道︰“我在這里——”

    她提起了所有的力氣,她以為自己的聲音很大,可不知為什麼,吐出來卻如蚊蟻。不好流了這麼多血,現在她時冷時熱的,多半是病了,又被煙燻了多時,嗓子只怕都燻壞了。

    張綺又清醒了一些。她摸索著站起,啞著嗓子尖叫道︰“我在井中。”

    聲音還是不大。

    外面,到處斷垣殘壁中,一個護衛湊過來,清聲說道︰“郡王,看來不在。”

    “她在,”男人的聲音十分嘶啞,疲憊,甚至慌亂,他沉聲道︰“我知道她在。”

    一咬牙,他沉聲說道︰“通知下去,繼續搜找。”轉眼,他又囑咐道︰“休要驚了突厥人”

    “是。”

    張綺焦急地看著上面,一聲又一聲地叫道︰“我在,我在井里。”可不管她用了多大的力氣,吐出來的聲音都啞得,弱得如同蚊蟻。

    叫了一聲又一聲,直到聲音啞得都要叫不出來了,張綺才胡亂掬了一捧井水喝下,她本來已冷得厲害,整個人不停地哆嗦著,牙齒也上下叩擊得厲害,這冷水一浸,更是寒得刺痛。

    陡然的,她記起自己懷里還塞有糕點,連忙拿出兩塊塞到嘴里。

    她額頭又熱又湯,全身軟得厲害,光是這些動作,便已費了她所有的力氣。無力地把糕點吞下去,張綺眼巴巴地看著井口處。

    恍惚中,她居然聽到了高長恭的聲音,她聽到他在喚道︰“阿綺——阿綺——”

    居然聽到他的聲音了,看來她病得不輕。

    張綺笑了笑,習慣性地扯著嗓子應道︰“長恭,我在井里……”

    應罷,她發現自己都聽不清自己在應什麼,無力地靠在桶壁上,一聲又一聲,無力地應道︰“我在,我在井里,在井里……”

    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的,她聽到井口處傳來高長恭熟悉低沉的聲音,“她在應我。”

    另一個聲音說道︰“郡王,我們這些多人都沒有聽到,你,你真的聽到了?”

    “我聽到了,她就在這里。”他的腳步聲卻是越去越遠。

    張綺大急,她嘶啞地吼道︰“長恭,我在這里”

    她只叫出了“長”字,後面的字,全部因為咽喉太過嘶啞,而發不出來。

    便是這吐出的一個字,也是低弱的,無力的。

    在這種旁邊的屋宇被火焰燒得劈劈啪啪響個不停的時候,在街道中轟隆隆地震動聲中,張綺的聲音,幾乎無人聽見,除了她自己。

    可高長恭腳步卻是猛然一頓。

    見他四下掃視,一個護衛叫道︰“郡王”

    才叫到這里,高長恭猛然提步,朝著井口走來。

    他彎下腰,拿起那斷成兩截的繩子。看了一眼,高長恭沉聲說道︰“這是被刀斬斷的。”四下看了一眼,他又道︰“水桶不在。”

    他聲音一沉,“快,拿火把來。”

    “是。”

    終于,張綺的眼前,又出現了火把光。

    看著那騰騰燃燒的火把,張綺仰著臉,啞聲道︰“長恭,長恭……”

    她的聲音依然低弱得幾乎聽不見。

    可在她開口的那一瞬,火把光中,高長恭那俊美絕倫的臉,卻迅速地凝住了,只見他歪著頭,側耳凝聽了一會。轉眼,他的臉上閃過一抹狂喜,顫聲道︰“她在井中。快,把繩子扔下去。”說罷,他搶過那繩子,呼地一聲甩到了井底。

    繩子一落下,他便感覺到有人扯動了繩子。

    果然有人!

     “去,準備繩子和木桶,就去旁邊的水井,把那繩子和桶割來,都割來。”

    “是。”

    不一會,一個大桶出現在張綺眼前。

    張綺攀著那桶,艱難的,昏沉的,也不知費了多少時間,才得以爬上去。

    她剛一入桶,木桶猛然便是一提,接著,一道刺目的陽光映入她的眼中。

    張綺下意識的閉上眼楮時,身子騰地一輕,卻是重重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感覺到這個懷抱的溫暖,她艱難地睜開眼。

    她對上了風塵僕僕,削瘦俊美的臉上,盡是灰塵和煙灰的蘭陵王。

    看著他,張綺扯著唇角,笑了笑。

    她不笑也罷,她這一笑,他的眼眶便是一紅,雙臂更是一摟,緊緊的,用力地,把她按在了胸口上。剛剛按上,他又迅速地松開,低下頭看著她,他接下來的動作,便變得小心翼翼。

    他懷中的這個婦人,總是鮮艷的,妍麗美好的婦人,這一刻,削短的墨發凌亂地沾在髒黑的小臉上,不對,還有血漬,一塊塊的血漬,幾乎印滿了她的臉。

    感覺到自家郡王的手在抖,一個護衛輕喚道︰“郡王?”

    高長恭用袖子沾了點桶中的水,胡亂在張綺的臉上一抹。待把她臉上的血拭盡,見只有額頭上一處傷口時,他松了一口氣。可是轉眼,他又沉下了臉。

    她額頭的傷口,又紅又腫,她整個人臉上都在發燙,這種傷很危險!

     想到這里,他猛然站起,小心翼翼地把張綺重新換了一個姿勢,讓她更舒服地偎在自己胸口後,他啞聲道︰“我們出城。”

    “是。”

    感覺到張綺冷得一個勁的哆嗦著,蘭陵王脫下外袍,把她緊緊包好,帶著九個護衛,翻牆而過。

    他們的腳步輕盈,其中有一個護衛顯然對武威城十分熟悉,帶著他東轉西轉,不一會,便來到城門處。

    到了這時,他們一行人已有百來人,只是因為顧及著突厥人,而分成二三十股。

    這一日,突厥人沖入猝不及防的武威中燒殺搶掠,因為知道附近的援軍一時半刻不會到來,在最初的關閉城門搜索北周皇帝不果後,他們現在已打開城門。

    為了讓城中的人不致做困獸之斗,他們是任由百姓出入,只是出入的人,會不會因為帶了細軟和美貌女子,而被一些盯梢著的突厥士卒追殺,那就不是他們會管的了。

    蘭陵王等人混在百姓中,急急走出城門時,一個突厥人一眼瞟到蘭陵王懷中的張綺,當下大刀一橫,叫道︰“兀那漢子,放下你懷里的女人”

    這時,蘭陵王已來到了城門下。

    那幾個突厥人見蘭陵王理也不理,哇哇叫了一聲,大刀一橫,便向蘭陵王縱劈而來。

    蘭陵王頭也沒回,只是腳步加速。

    就在那幾個突厥人哇哇大叫著沖來時,從蘭陵王左右兩側,各沖出了二個漢子,這兩個漢子伸手入懷,只見寒光一閃,竟是各有一把短刀在手。

    只見這四個漢子身子一貓,整個人閃電般地撞入了突厥人懷中,隨著嗖嗖嗖嗖四聲刀鋒入肉的聲音傳來,轉眼間,四個追出的突厥人已摔倒在地。

    “轟——”南城門頓時大亂,突厥人地叫喊聲,馬嘶聲,門口眾百姓的奔逃聲哭喊聲混成了一團。

    不過這些與蘭陵王沒有關系。

    他一出城,便把手指放在唇邊一嘬,隨著一聲尖銳的哨聲破空而出,噠噠噠,一匹黑色的駿馬出現在官道上。

    那駿馬極端神駿,它的背上還馱著兵器,蘭陵王抱著張綺,一個箭步跳上馬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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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愛與恨

    就在他策馬離去時,上百個哨聲同時響起,從不遠處,黑壓壓地跑來了一個馬群。眾護衛齊齊上馬,與身後追擊的突厥人隨便拼殺幾下後,便匆匆追上了蘭陵王。

    張綺神智稍稍清醒時,天色已黑。

    她睜開雙眼,看著天空浩瀚的星宇,慢慢轉過頭來。

    她發現自己躺在一塊虎皮上,旁邊燃燒著一堆火焰。不遠處,可以聽到男人的笑鬧聲。

    蹙了蹙眉,張綺試圖著坐起。

    剛一動,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便從黑暗中走來。他一個箭步沖上,把手中的藥碗放在地上後,蹲跪在地,小心地扶起張綺,把她置于懷中,低下頭啞著嗓子問道︰“怎麼樣了?”一邊說,他一邊伸出手放在她額頭上。

    感覺到額頭不是那麼燙了,他松了一口氣,剛松開手,他便對上張綺如秋水蕩漾的眸光。因為還在傷病中,這眸光,少了一分冷,多了一份迷離和茫然,她看著他的目光怔怔的,仿佛,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他本人,也仿佛,她想伸出手來撫上他的臉,卻又遲疑著,猶豫著,不敢著。

    這樣的眼神讓他對上,蘭陵王不由呆了呆。

    迅速的,他低下頭,從一側地上拿起藥碗,他盛起一湯匙的藥水遞到張綺的唇邊,低聲道︰“來,喝下它。”

    張綺怔怔張唇,慢慢吞下了那湯匙藥水。

    便這樣,他一湯匙一湯匙地喂著,張綺一小口一小口地吞著。

    兩人都沒有說話。

    張綺一直在怔怔地看著他,突然的,她喃喃問道︰“幾天了?”

    她問是莫名其妙,他卻聽得懂。垂著眸,他低聲回道︰“一天。”他解釋道︰“昨晚突厥人破的城,武威城破,才一天。”

    才一天?

    張綺怔怔轉頭看向武威城,那里還是火焰沖天。這麼說來,自己只是被困半天,便被他救了。

    她還以為,過了好久好久……

    慢慢轉頭,張綺看向他。

    他的眼中,血絲密布,臉頰削瘦得沒有幾兩肉了。她又看向兩側,這是一片山坡,山坡上,散坐著百來個漢子。有好一些漢子,嘴里還含著燒好的肉,人已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半天時間,他趕到武威城,一定很辛苦很辛苦吧。

    張綺睜大雙眼,慢慢側過頭去。

    感覺到她的神情不對,他放下藥碗,低低說道︰“又不舒服了?”伸手在額頭上貼了貼,見感覺不出。他低下頭,以唇貼上她的額頭。

    隨著他的唇貼近,張綺哆嗦起來。

    他的聲音中有了點慌亂,“我們去找大夫”

    他剛要抱起她,張綺扯住了他的衣袖,她低聲道︰“我沒事,”見他不信,她綻顏一笑,“真的,我沒事,我好多了。”

    蘭陵王顯然還不信,他嚴肅地扳過她的臉,對著火光照了又照,還伸手在包著的傷口處按了幾下,道︰“這金創藥,用的是給我自己準備的,藥也是在林中臨時尋得的。”他輕聲道︰“你身子骨不如丈夫,千萬別撐著,有什麼不舒服,馬上告訴我。”

    張綺“恩”了一聲。

    她輕輕地問道︰“長恭,你怎麼知道武威城出事了?”

    聽到她輕喚自己的名字,男人抱著她的雙手僵了僵,好一會,他才低聲回道︰“我離開後,總覺得不妥,便又殺回來,在距此三百里的地方扎營。正好看到突厥人敗退,宇文護追擊一事。”

    張綺又“恩”了一聲。

    她還是全身虛軟,無力地靠在他的懷中,張綺喃喃問道︰“宇文邕逃了麼?”

    ###########################################

     聽她提到宇文邕,身後的男人再次一僵,好一會,他才啞聲道︰“宇文邕是個聰明人,他走的方向是北方,估計快與宇文護部匯合了。”只有匯合了,他才能殺回來,才能一雪前恥,才能讓驕傲的宇文邕的生命中,不留下這麼重大的污點。縱使,這場戰爭,他根本沒有插手的機會。

    說到這里,蘭陵王低低的聲音傳來,“他棄你而逃,你不恨他?”

    這麼關心于他,一點責怪怨恨也沒有麼?

    張綺閉上眼,好一會,她低低的,啞而無力的聲音,才輕輕傳來,“我只恨過你……”其他的人,她不會怨恨,不想怨恨,也沒有資格怨恨。在張綺看來,她與宇文邕本就是普通的合作關系。她想,如他們這種心中有著極度的不安,時刻都在盤算權衡著利益得失的人,做夫妻遠不如做朋友更長久,更關系牢靠。

    也因此,在張綺看來,在生死關頭,宇文邕棄她不顧,那是最正常不過的事。

    只有五個字,卻令得他的呼吸陡然一窒。

    好一會,她聽到他啞聲說道︰“對不起。”他低低地說道︰“以往,是我愚了。”

    張綺沒有回答。

    他低下頭來。

    火光映在她的臉上,把她的小臉襯得紅通通的。她雙目閉得緊緊的,呼吸細細,竟是睡著了。他伸手在她的額頭上按了按,還有點燙。

    ……受了外傷,這燒不退,便有性命之虞。

    想到這里,他喉結滾動了下。小心地伸出手,把她在懷中換了一個姿勢後,他倚著樹干尋思起來。

    武威城本來有大夫的,不過那些大夫在亂兵當中,不是被殺了,便是逃了。他令人尋了半天,也沒有尋到一個。

    因突厥人破了武威城,這附近都是兵荒馬亂的,要找大夫,也沒有個地方找去。

    要不是他的坐騎騎袋里,習慣性地放有最好的金創藥,她這一次,他不敢想下去。

    尋思中,他把她又摟緊了些。

    明明是夏天的風,吹在人的身上,卻恁地透著刺骨的寒。每次感覺到她在睡夢中叩叩的牙齒相擊,他便又摟緊一些。可隨著他的動作,她便會掙兩掙,無奈何,他又急急放松。

    在左思右想中,天上的明月漸漸西斜。

    一陣腳步聲傳來。

    一個護衛在蘭陵王身邊坐下,低聲說道︰“郡王,我們的人最早也要明天晚上才能到,張姬只怕也要等到那時,才能找隨軍大夫看一看。”

    蘭陵王點了點頭。

    見他只是低著頭,專注地看著懷中的婦人,那護衛嘆道︰“那宇文邕真是無情,自己的寵妃,說扔就扔了。哎,這些皇帝,與咱們的想法還真是不一樣。”

    蘭陵王再次恩了一聲,他低下頭,又用唇在張綺的額頭試了試,才徐徐回道︰“文武百官都要逃離,混亂之中,無人記得一個婦人,也是正常。”

    就在這時,他懷中的張綺動了動。

    蘭陵王低頭看去。

    緊閉雙眼,小臉紅通通的張綺,突然低喚道︰“長恭……”

    “恩。”

    “我恨你”

    見自家郡王僵在那里,那護衛瞪目結舌了一會,嘖嘖說道︰“乖乖,睡著了還罵人,女人還真是難侍侯”

    剛說到這里,抬頭見到蘭陵王臉色陰寒,那護衛嚇得吐了吐舌頭,連忙溜了開來。

    那護衛一走,蘭陵王便把唇貼在張綺的額頭上,他貼著她,他的呼吸交融著她的,良久良久,他才低低地說道︰“只要你好起來,阿綺,只要你好起來……”

    這時,那護衛又溜了回來。

    他鬼鬼崇崇地走到蘭陵王身側,小小聲地說道︰“郡王,今天晚上,要不要繼續講課?”

    這個護衛酷愛八卦,又生了雙精明的眼。身為世家中的一個庶子的他,從小在一個龐大的家族中長大,那家族中,嫡母繼母,七姐八妹,三兄四弟,還有從商的當官的,林林總總無一缺少。出征後,無意只聽到他與人閑聊,說是“古來歷經幾朝,榮華不減的大官兒,無不是世事洞明人情練達的”這句話後,蘭陵王便把他叫到身邊,讓他每天跟自己講一個時辰的課。

    蘭陵王瞪了他一眼,低喝道︰“滾——”

    那護衛嘿嘿一笑,連忙快手快腳地溜開。溜到不遠處,他卻躲在一棵樹後,繼續津津有味地看著蘭陵王和張綺兩人。

    也不知過了多久,張綺再次清醒過來。

    天還沒有亮。

    她抬起頭,怔怔地看著黑夜中,格外高遠的天空一片,又轉過頭,看向身下的男人。

    蘭陵王已然睡著了。

    他把她放在胸口,側著頭。臉挨著粗糙的樹皮,睡得甚香。夜風中,他呼吸細細,長長的睫毛在眼下形成了一片陰影。

    看著他,張綺突然紅了眼眶。

    不想驚動他,張綺沒有動……

    軟軟地靠在他的胸口,聽著他強而有力的心跳,張綺那一直壓抑的恨意,又涌出心頭。令得她恨不得咬他一口,或踢打他一頓,或者,拿把刀把他和自己都殺了!

     這其實是很奇怪的想法,他棄她時,她不曾這般恨,所有人都棄她時,她也沒有這麼恨過。他現在救了她,她反而恨得這麼苦。

    就在張綺無法自抑地濕了眼眶時,一側的角落處,傳來兩個壓低的說話聲,“那姓方的真的上了折子參奏郡王。”

    “要我說,干脆一刀結果了那人,偏郡王厚道,不但不怪罪他,還待他如故。”

    兩人正說得起勁,突然的,另一個年長的,沉悶的聲音傳來,“都住嘴給我睡覺”

    那兩人安靜下來,過不了一會,一陣鼾聲響起,這時,張綺聽到那年長者嘆了一口氣,嘀咕道︰“郡王這次回了國,功勞是肯定沒有的了,說不定還會引得陛下震怒”

    說到這里,那年長者又嘆了一口氣,“幸好郡王是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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