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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林家成]南朝春色[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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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
匿名  發表於 2015-3-4 01:29:01
第180章 和你回陳國

    張綺本來便暈暈沉沉,只覺得整個人都說不出的疲軟無力,身上也時冷時熱的難受著。要不是顧念蘭陵王好不容易才睡著,她都想從哪里找床被子卷在身上了。

    現在聽了那幾人的話,心下一亂,人更是難受。她平素還算反應敏捷,可這一刻人不舒服,剛想點什麼,便又轉眼忘掉。

    就在這時,睡著了的蘭陵王突然雙臂一緊,騰地直坐而起,低頭盯著她,急急問道︰“阿綺,你沒事吧?”

    “我沒事。”

    聽到她說話還有點力氣,他松一口氣,整個人向樹干上一靠。

    一手摟著她,他另一只手,又習慣性地向張綺頭上摸去。

    似乎額頭又燙了。

    蘭陵王抱著她騰地站了起來。

    他的舉動驚動了眾護衛,好些人同時睜開眼來,沒睡的也被同伴推醒。

    “郡王,你這是?”

    蘭陵王翻身上馬,說道︰“去塞外”他抿著唇,雙眼則瞬也不瞬地看著張綺,低聲又道︰“我知道鄰近武威有個部落巫醫了得,阿綺的傷等不到明日。”

    眾護衛同時應了一聲是,一個個牽出坐騎,翻身上馬。

    蘭陵王回頭看著他們,對著這些火光中,因為自己一個命令,哪怕送出性命也毫不遲疑的人,他抿緊唇點了點頭,轉過頭點了幾人,蘭陵王道︰“你們去與大軍會合,告訴楊韓等人,便說,我不在時,讓他們原地待命,不管戰況有何變化,不可輕涉其中”

    “是。”

    這時,他聽到懷中的張綺低聲喚道︰“長恭。”

    她吐出的,溫熱的蘭香之氣噴在他的臉上。不知怎的,蘭陵王有點失神。他轉過頭,讓風吹去眼中的澀意,低聲應了一聲,“恩。”

    他的聲音在不知不覺中,變得輕緩低沉。

    張綺低聲道︰“我不要緊,你不可耽誤了戰機。”

    身為一軍統帥,這般視戰場如游戲,調來了眾卒,又臨時離開,會不會不好?

    張綺昏沉地想道︰不能這樣的。

    見她是擔心這個,蘭陵王笑了笑,他淡淡地說道︰“別怕……先前我曾與周人造成前後合圍的大好局勢,論功,我已佔了。接下來他們判斷失誤,胡亂指揮,我將在外,可以不受”

    張綺低弱地說道︰“不是,是你的士卒,你讓他們來,他們來了你又不在,這樣不好,會誤了你。”

    她認真說道︰“我真沒事,我身子壯,等軍醫看過就會好的。”

    她身子壯?蘭陵王看著躺在自己臂彎,似乎一用力便可捏碎的婦人,突然低下頭來。

    在張綺瞪大的雙眼中,他在她的唇上突然輕輕印上一吻,做完這個動作後,他迅速地抬起頭,面無表情地說道︰“燙得很,我耽擱不起”

    說罷,他回頭沉聲下令,“走”

    “是”

    百數鐵騎同時卷動,在暗淡的星光下,在絡繹燃起的火把光中,激起了漫天的煙塵。

    縱使在急速奔馳中,被他抱在懷中的張綺,也沒有承受多少顛覆。

    他很小心,比那一年相處的任何一個時候,都要小心,都要溫柔……

    張綺仰著頭,目不轉晴地看著他。

    幾乎是突然的,她有一種沖動。拿出他放在馬袋中的那把刀,殺了他,也殺了她自己

    不管是愛還是恨,死了就是就留住了,死了就不會有怨恨,不會有求不得,不會有痛苦死了,她就永遠不會再掂念他,不會一想到他的溫柔的同時,就會想到他府中的,與自己恨不可戴天的王妃。

    這是一種強烈地沖動。它炙燒著張綺的靈魂,炙燒著她的理智。

    只有死,才是最美好最完整的,只有死!

     也許是天太黑,他胯下的坐騎一個不留神,重重落天到了一個泥坑中。急促而來的顛覆,令得張綺的身子向上一拋。

    自己的身形還沒有穩住,他已身子一挺,用腰背生生受了那股沖力,然後肚腹一挺,試圖緩解那沖力對她的傷害。

    看到他急急低頭,小心地撿視著自己的傷口。張綺閉上了雙眼。

    她側過頭,悄悄合緊酸澀的眼楮。只是想想而已,只是想想……

    護衛中,有對這里的地形十分熟悉的斥侯,在他地帶領下,百來人無驚無險地越過武威城的範圍,駛入了武威城北的邊界線中。

    而這時,天還剛亮不久。

    經過這幾個小時的顛覆,張綺已暈暈沉沉,便是被蘭陵王強地喚醒,她也只會反射性地沖他笑一笑,便眼神迷離呼吸急促的,似乎隨時會昏迷。

    這種情況蘭陵王很熟悉,他的袍澤,每一年都會有很多在受傷後出現這種情況,然後不治而亡。

    不知不覺中,他把張綺摟得越發的緊了。

    也許是他摟得太緊,不一會,張綺嚶嚀一聲,喚了聲,“痛。”

    蘭陵王連忙勒停奔馬,松開手臂。

    張綺睜開眸子,見他瞬也不瞬地盯著自己,眼楮紅紅的,先是反射性溫柔一笑。

    看到她的笑容,他的表情卻更加悲慟了。

    突然的,他啞聲喚道︰“阿綺……”

    “恩。”

    “你想要什麼?”

    她想要什麼?張綺仰起頭,她看著漸漸明亮的天空,喃喃說道︰“我要回陳國……”

    “好,等你傷好了我帶你回陳國。”

    他帶她去?

    張綺歪著頭,臉蛋紅通通的她,眼神迷離而天真,“你也去嗎?”。

    “恩。”

    “可我不想你去。”

    對上他黝黑黝黑,宛如子夜般深遠的眸光,張綺歪著頭,“你傷了我,我要回陳地,我要找一個看不到,聽不到你的地方……我不要你去。”

    他低下頭,把自己的臉貼在她的臉上,感覺著自己唇瓣苦澀的咸味,他輕輕說道︰“我以後再也不會那樣傷你了。”

    說完這句話,久久沒有聽到她地回答,他睜開眼,卻見她又昏睡過去了。

    守在周圍的護衛,見到蘭陵王的雙臂在那里顫抖著,一人連忙策馬上前,大聲說道︰“郡王,前方便是勒莫洛部.”

    他朝著北方一個角落一指,認真說道︰“只在一個時辰,最多一個時辰,我們便可以見到巫醫。”

    “走——”蘭陵王的聲音有點狠厲。看著他策馬狂奔而出,眾護衛連忙跟上。

    ####################################################

     一個時辰後,一行人進入了這個小部落。

    隸屬于鐵勒的勒莫洛部陡然看到這群悍勇的中原人,同時尖叫著,奔跑著彼此示警。見狀,蘭陵王摘下面具,露出他那張俊美之極的臉,大聲叫道︰“泰莫可在?”

    見那些人還在不要命地奔跑,蘭陵王臉一沉,他嗖地抽出佩劍,右手一揮一甩間,那寒森森的劍自天而降,生生地插在五個沒命狂奔的少年之前!

     這麼一柄殺人利器刺在腳下,那五個少年腳下一軟,同時癱倒在地!

     這時,蘭陵王低沉的,不耐的喝聲再次傳來,“泰莫可在”

    被他語氣中的殺機所震,一少年結結巴巴地應道︰“在,在。”

    另一個少年同時說道︰“去,去采草藥去了。”

    蘭陵王策馬急沖,在沖到幾個少年面前衣袖一甩,卷起自己的佩劍後,只聽得他沉沉的命令聲傳出,”去找發動所有人去找,一個時辰不見,休怪我燒了你們的部落”

    “是,是,是。”

    “你們也去”他這話,命令的是眾護衛。

    “是”

    在百多護衛地壓迫下,整個部落的人能出動的,都出動了。

    而蘭陵王和張綺,這時也在那五個少年地帶領下,來到了勒莫的帳蓬中。

    五個少年這時已看到了張綺的真面目。一個一個有點魂不守舍,時不時地轉頭看來。

    蘭陵王沒有理會他們,也沒有唱令他們同去尋人,這五個少年在這里,也等于是他的人質,想來他們的親人,會更用心些。

    他小心地把張綺放在一個縟子上,跪坐在她身邊,低低的,溫柔地喚道︰“阿綺,阿綺……”

    直喚了幾聲,張綺才慢慢睜開眼。

    才睜開眼看到蘭陵王,她便是反射性的迷離一笑,這一笑,令得帳蓬中響起了五個響亮的倒抽氣聲。

    見她剛睜開眼,便又想睡去,蘭陵王啞著嗓子,低低說道︰“阿綺,別睡了,我們等會就可以去陳國了。”

    等會就可以去陳國?

    張綺似乎清醒了些,她怔怔地看著蘭陵王,突然流下了淚,“我不要你去”

    蘭陵王溫柔地盯著她,卻沒有回話。

    張綺哽咽道︰“我不想你去.”

    他依然沒有回話。

    張綺恨從中來,可她沒有力氣,只是流著淚,一句一句地重復道︰“我不要你去……那是我的家鄉,我不要你去我家。”

    這時,蘭陵王伸出手。

    他輕輕地握住她的手腕,低低,堅定地說道︰“快點好起來,你好了,我們就去陳國”

    這話一出,張綺更氣了。看著她流淚,看著她氣得不停地抽噎,蘭陵王的唇角,卻在漸漸變得放松。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腳步聲傳來,緊接著,一個老人氣惱的聲音傳來,“你們中原人太過份了,太過份了”

    叫罵中,他掀開了帳蓬!

     他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帳蓬中,雖著黑衣,卻如明月一樣耀人雙眼的蘭陵王,以及躺在縟子上的,那個美得讓人睜不開眼的少女。

    見他呆呆地看著自己兩人,蘭陵王緩緩從腰間抽出佩劍。嗖地一聲,他把佩劍插在地上,于寒森森的流轉劍光中,蘭陵王一字一字地說道︰“救活我的婦人不然,你也罷,你的部落也罷,一個也休想活命”

    非常時行非常事,這個時候,只有生命的威脅,還有殺戮,才可以讓人迅速屈服。他浪費不起!

     那罵罵咧咧的老頭,對上蘭陵王殺氣沉沉的臉,馬上臉孔一白,明白過來,這樣定是殺過無數人,手中沾過無數鮮血的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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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3-4 01:29:17
第181章 從此威名大顯

    當下那老頭急忙朝張綺走來,翻開她的嘴唇看了看後,老頭說道︰“傷毒入血。”他轉過身走向一側角落,一邊翻出幾種草藥胡亂嚼了幾口,便涂在張綺的傷口上。然後朝一個少年叫道︰“去,把老彎家的怪牛角拿過來,就說我要熬水用。”

    老頭的醫治,越到後來越是有條有理。把一種不知明的粉未喂入張綺的嘴里後,老頭說道︰“看看吧,過了這一夜,如果有所好轉,便是有救。”

    蘭陵王也不打擾他,令眾護衛就在老頭的帳蓬外扎營後,他靜靜地跪坐在張綺身邊,只是一瞬不瞬地看著她,看著她,直到天亮。

    天亮了。

    老頭走了過來,他踫了踫張綺的額頭,又分開她的嘴唇看了一眼,轉向蘭陵王道︰“叫醒你的婦人吧。”

    蘭陵王騰地站起。

    他大步走到張綺面前,伸手搖了搖,輕輕的,溫柔地喚道︰”阿綺,醒醒,醒醒。“

    老頭在一側翻了一個白眼,沒好氣地說道︰“小子,多用點力,你這婦人不會因為你喊得大聲,就嚇死了的”

    這一晚的接觸,老頭漸漸感覺到,這個動則喊打喊殺的俊美中原漢子,其實性子還不錯。因此,他說起話來也就沒有那麼小心了。

    蘭陵王給他說得哼了一聲,推著張綺的動作便用了些力,喚她時,聲音也大了些,“阿綺,醒來”

    在他的連連推搡下,張綺慢慢睜開了眼。

    對上她漸顯清明的雙眸,蘭陵王狂喜,他刷地轉身,朝著那老頭深深一禮後,向左右命令道︰“給老丈封上五百兩黃金”這話一出,輪到那老頭笑得合不攏嘴,委屈盡去。

    張綺額頭上的傷,其實很輕,只不過是因為受了傷後得不到救治,傷口處又沾了髒物和冷水,才導致病情幾致危篤。

    這個老頭治這種病,確實頗有一手,不過兩天,張綺便已痊愈,只是發際下一寸的左側額頭處,不免留下了一道二寸長的傷疤。

    在她絕美無暇的臉上,陡然有這麼一道傷疤,還是很觸目驚心的。看把銅鏡遞張綺後,蘭陵王便瞬也不瞬地注意著她的表情變化。

    張綺的表情很奇怪,她怔怔地看著鏡中的自己,表情似悲似喜,直過了好一會,她才低低說道︰“這有什麼用?”

    確實沒用,只是讓她不那麼完美罷了,至于姿色,沒損幾分。

    這時,她感覺到身子一暖。

    張綺怔了怔,感覺到蘭陵王貼著自己,一股屬于他的體溫充斥左右。

    她慢慢抬向他看來。

    只看了一眼,她便垂下眸。

    他的眸中,倒是她的倒影……他在怕她傷心!

     抬了抬長長的睫毛,張綺再次看向鏡中的自己,突然的,她拿過放在一側的胭脂額黃青黛,小心地在額頭描弄起來。不一會,鏡子里,紅色的傷疤,變成了一團開得艷艷的,以暗色的花枝花苞兒為底,緊緊簇擁在一起的美麗木棉。

    幾乎是瞬時間,鏡中的張綺不但再次變得完美無暇,而且在那完美處,還添了一分難以言狀的嬌艷和張揚,那盛放在雪白額頭上的一大片小小木棉花,成了一道獨有風景。

    只怕從此之後,世間都會興盛木棉花妝!

     蘭陵王怔怔地看著,看著,慢慢的,他唇角向上一彎,低低說道︰“如此甚好。”轉眼他認真地說道︰“總有一日,我會讓你消去這傷疤的。”

    他轉過頭,嗓子一提,朝著外面命令道︰“叫那老頭進來”

    “是。”

    蘭陵王又休息了一天,見張綺確實大好後,拿了些老頭自制的藥丸以防萬一,這才離開了這個小部落。

    回去的路上,他依然把張綺緊緊摟在懷中。不管她怎麼掙扎,都沒有松開。

    張綺大病剛愈,也沒有力氣與他對抗,便只好由著他擺布,這樣,日則同騎,夜則同宿,一晝夜後,一行人再行回到了武威郡。

    而這時,他們得知,宇文護部在折損了七萬人馬後,會合了宇文邕,已殺回了武威郡。

    得知這個消息時,蘭陵王已與他的大部會合。

    凝聽著手下把最近的軍情一一匯報後,那俾將稟道︰“郡王,周主曾數次派出使者想要聯系我等,我等謹記郡王所言,一直不曾與他們接近。”

    蘭陵王點了點頭。

    幾個俾將相互看了一眼,一人走上前來說道︰“郡王,臣等以為,自武威城破之後,突厥柔然兩部士氣大振,如今草原諸部,均是蠢蠢欲動,隸屬兩族的小部落,也在絡繹趕至。此戰勝負已定,我們還是早日回到國內,防備突厥人入境”

    另一個俾將更拿出地圖,他指著地圖,認真說道︰“郡王你看,突厥人如今已佔有這,這,這,這,七處城池,郡王再看,如此一來,他們是不是已對周主所率的十來萬人,形成合圍之勢?盡管這幾處城池中,另有三四十萬周軍在,可他們已被突厥人嚇破了膽,根本不足為懼。”

    分析到這里,那俾將說道︰“我等以為,此事已無取勝之機,不如先回國內再做打算。”

    說罷,幾人齊刷刷地看著蘭陵王,等著他拿主意。

    蘭陵王伸手移過那地圖。

    他低著頭,把那些特意標明了的城池細細看了一遍後,慢慢把地圖一推。

    抬頭看著諸將,蘭陵王面具下的雙眼發著光,“不,此戰大有可為”

    在諸將大為不解的表情中,蘭陵王負著雙手,慢慢說道︰“如今的局勢,任何人看了,都會以為無計可施。”他轉過頭,目光灼灼地看向眾將,沉沉說道︰“在這種情況下,若是我們以一己之力,力挽狂瀾,那麼,千秋功業,百世美名,畢此一役”

    這話一出,眾將齊刷刷地昂起了頭,他們的眼中,光芒變得狂熱!

     蘭陵王微微一笑,重又拉過那地圖細看起來︰而且,我還要憑這一場勝仗,讓宇文邕那小子欠我一個人情,也要憑著這場戰役,讓陛下他不得不重視于我的所求!

     他修長的手指在地圖上,突厥人所在的地方一一點過,冷冷說道︰“恰好,他們突厥人所擅長的,也是我高長恭擅長的我相信在武威郡這塊地盤上,突厥人,不會比我們更熟悉地形。那麼,從明日起,十則圍之步步蠶食”

    接下來,整個武威郡,被一股黑色的浪流充斥了。他們無所不在,如果在路上遇到突厥人,數千上萬黑色洪流直接碾過去,直到把他們碾成碎末。如果遇到突厥人在村落,城鎮中搶劫,則由熟悉當地地形的斥侯把情況一一標明後,要麼把突厥人引到某處陷阱中,要麼在他們必要的路上埋伏,要麼直接火攻,要麼巨石碾壓。

    便這樣,不過一個月,被碾碎的突厥人總數已達了一萬五六。

    當然,武威城和其余六座突厥人主要據守的城池除外。

    突厥人入駐武威城後,顯然迷上了這等繁華安逸的所在。他們縱駛疾馳在街道上,興致起時,不是對著城下撒尿,便是抱著城中的中原美人當眾享樂。那種自由自主,興奮滿足,真是無以言狀。

    這一日,放縱了一夜的突厥人絡繹起來時,天已不早。幾十個搖搖晃晃,替換守夜的士卒的突厥人剛來到武威城南門處,突然間,一人發出一聲尖叫。

    這尖叫一出,眾突厥人以為遇到敵襲,迅速清醒過來。就在他們急急揮起兵器抬起頭一看時,瞬時,張大的嘴再也合不攏了,然後,尖叫聲越來越多,馬蹄聲也充斥在整個街道中。

    ……卻是武威城南門處,憑空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由血色的頭顱組成的“殺”字數千上萬顆胡子拉雜的,他們同伴的腦袋疊得高高的,宛如一座小山,而這蜿蜒的小山,便成了一個突厥文字“殺”

    頭顱顯然多數還新鮮著,頭顱下面,血流成河,都沁到了城門口了!

     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為什麼守夜的突厥人無一發現?什麼時候,他們竟然死了這麼多同伴?

    蘭陵王對周圍零碎部落地攻擊,縱有幾個漏網之魚向城中的首領報告了。可下面的人,都是不知道的。知道的首領,也還沒有來得及布置出妥當的應對措施,便出現了這一幕!

     而且不止是武威城,另有三處靠近武威,也被突厥人所佔領的城池邊,也出現了這麼一個由頭顱組成的“殺”字!

     從來沒有一刻,讓這些橫行塞外,一向所向披靡的突厥人,感到如此的恐慌!

     那由頭顱組成的,或腐爛不堪,可血跡末干的頭顱,每一個,他們都似曾相識,每一個,都曾是馬背上的驍將,草原中的大好男兒,每一個背後,都背負著一個家庭,無數婦孺老小的期待和幸福。

    而現在,這些橫行一時,不可一世的人,全部取下了頭顱,全部被某個不知明的人,擺在了城門外!

     也許,對于這群草原群狼來說,最可怕的,便是同類的屍首。也許,對于這些搶劫了大量的財寶,早已經可以安好富足地過完下半輩子的人,對殺戮其實已不是那麼積極。要享樂,有了那麼多財寶,他們回到草原一樣的可以享樂!

     不管哪種原因,這個由頭顱組成的“殺”字出現後,以剛勇而不畏死著稱的突厥人慌了,亂了,怕了!

     起先只是一陣躁亂,到得後來,也不知是誰帶頭,那躁亂漸轉為嘶吼,“我們回去”“對,回草原去”“我們已經搶了這麼多,為什麼還留在這里?”“中原再好,財寶最多,我們現在也帶不動了。回去,回去”

    漸漸的,無數個聲音匯成了“回去”兩字!

     隨著那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多,終于,“滋滋——”一聲,武威城的西門和北門同時打開,一隊一隊的突厥人,挾帶著滿滿的金銀珍寶,驅趕著一批不多的漢奴和漢人美女,沖出了城門。

    站在一處樹林中,那姓方的幕僚看到前方四散揚起的煙塵,頓時雙眼嗖地大亮,他朝後方看了一眼,轉向蘭陵王,大聲問道︰“長恭,你說那些周人,會不會聽你地安排?”轉眼他又不屑地說道︰“只是讓他們在後面拖著樹枝掃掃灰塵,裝裝氣勢,再不聽安排,這些周人真沒得救了。”

    剛說到這里,他又哈哈一笑,看向蘭陵王的眼神是已盡是崇拜贊許,“不管他們聽不聽,長恭,有了這一戰,從此後,你高長恭的名字,都會名留青史”想了想,他不好意思地說道︰“長恭,呆會回去,我就再次上本,我會向陛下力承錯誤。”

    眼前這個年少的郡王,他其實想的計策也不是那麼高明,可就憑著他這並不太高明的計策,憑著那種狠和血淋淋的辣,憑著他對突厥人的了解,硬生生地擊跨了那些草原之狼的士氣,令得他們倉惶而逃憑一已之力,竟然真地扭轉了整個大戰的局勢!

     此戰之後,不管是周人還是突厥柔然人,只怕一提高長恭,便已心寒膽戰了!

     在齊地時,那些貴族和貴女們總以為蘭陵王高長恭的軍事才能不過如此,他最好的選擇便是守著他的鄭氏妻族,享受他前三場小戰得來的成果榮華一世。像他以前,雖是不說,也覺得蘭陵王冷落高門大戶的嬌妻,卻執著一個已不屬于他的狐媚女子,實是愚蠢固執之極。更讓他嘆息的是,堂堂丈夫,竟然甘願為一姬妾守節。不但冷落嬌妻,還特意放出風聲,說什麼自家王妃依然是冰清玉潔之人,那架式,簡直是歡迎天下貴族攀自家的牆頭,其行為當真可嘆可笑。

    可經過這一戰,他才明白,所有的齊人也會明白,高長恭實是絕世悍將,他的榮光,他的威名,他的才華,壓根不需要任何人來添磚加瓦。光憑著他自身,便可令得整個世人為之側目,為之俯首!

     被他這麼稱贊著,蘭陵王依然毫無表情,靜靜地看著前方,聽到林中不時傳來的興奮的鼓躁聲,他手一揮,沉聲命令道︰“告訴他們,我等會在突厥人走出五十里後出擊”那些人趕著上千漢奴,行動不便,相信他們走出五十里後,突厥人的高層和精銳,已經沖到了前面,留在後面的,只會是一些漢奴和押送漢奴的普通突厥人,而且突厥人人數也不會多。

    而他們現在,就埋伏在前方,只等這些突厥精銳入網!

     對于蘭陵王來說,被驅趕的,是他們周國的百姓,他此行的目的,只是盡量多的殺死突厥,至于那些漢奴是自行逃跑,還是由宇文護的人去解救,那就不是他應該關心的事了!

     當然,將卒們擊殺後突厥人後,順手撿一些突厥人搶來的財寶,這點蘭陵王是不會阻攔的,甚至是允許的。他憑著五萬人橫行至今,要是每一筆軍費都靠齊國,早就跨了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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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
匿名  發表於 2015-3-4 01:29:39
第182章 相依而行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

    漸漸的,突厥人的隊伍越拉越長,越拉越長。

    就在突厥精銳和漢奴之間,相隔已達三十來里時,蘭陵王手一揮,厲聲喝道︰“殺”

    “殺——”

    “殺——”

    沉沉的,如悶雷,如海嘯一般的喊殺聲傳出的同時,大地也被五萬黑甲衛的馬蹄,沖擊得震蕩不已。

    撤退的突厥人,不是沒有想到會被人追殺。因此,在這邊喊殺時陡然而起時,那一邊已嘶吼聲大作,“周人殺上來了,準備,準備,準備……”那將領的最後一聲準備,卻被生生的啞在了嗓子中。

    他算到了一切,卻沒有算到,對方會有這麼多人!

     足足數萬,曾令得他們震驚過的黑衣黑甲騎士後面,竟還是煙塵滾滾,看不到邊際,似乎整個天和地,都被他們霸佔了!

     天啊,究竟有多少人啊?難不成,還有十萬二十萬不成?

    這些突厥人,總共不過十四萬,前後被蘭陵王和周人殺了五萬,現有的九萬人,分屬于七個城池。做為最大最重要的一個城,武威城,其中只有突厥人二三萬。

    二三萬人,在平時是一個龐大的數字,可此刻,他們人人懷中揣有大量的珍寶,有的還抱著擄來的美人,再加上這些日子來,他們在武威城中沒日沒夜的睡女人,飲酒,狂歡,這些都嚴重耗空了他們的體力,消磨了他們的意志。

    因此,面對著遠遠比自己還有多的對手,面對著這一支一看就是無比精良,論戰力絕對與全盛的他們有得一拼的黑騎甲士,面對著他們高舉的血色旗幟。那旗幟中,除了一面黃旗上寫了一個“高”字外,其余都是用煞白煞白的旗面,上書一個血淋淋的“殺”字,一個與堆積在城門外,那個由頭顱組成的“殺”字一模一樣的血字!

     瞬時,突厥人慌了,陡然間,他們的腦海只有一個念頭浮出︰我得了這麼多珍寶,只要逃出了這里,那就想過啥日子便能過啥日子,我用著得與他們血拼嗎?

    這時刻,看到“殺”字旗後的恐慌,摟有珍寶後的惜命,使得一些平素彪悍如狼,殺人如麻的突厥人竟是不管上令,策著馬便朝旁邊的草原沖去,他們想奪路而逃!

     這逃亡一旦有了個開頭,便再也擋不住了。這一點,最精銳的突厥部也不能幸免。在那突厥首領尖哨的嘶吼聲,命令聲中,在他氣急敗壞的馬鞭揮甩中,在他的部下四散逃逸中,五萬黑甲衛沖上來了!

     一個懷抱珍寶美人,士氣已泄,一個殺氣正隆,這結果可想而知。

    短短半日,草原已被鮮血染血,無數個突厥人,在沖過黑甲衛的銅牆鐵壁後,又遇上了隨之而來的宇文護部。

    到了後來,這已成了單方面的圍殺。

    這一役,突厥人最後逃跑者,不過三千余人,其余都成了草原上的枯骨。

    戰爭還沒有結束。

    解決了武威城的突厥人後,略略休整,黑甲衛又用同樣的手段,分兵兩部,攔下了另外二個城逃出來的突厥精銳。那兩個城的突厥精銳,各有一萬余,黑甲衛對上,仍然是絕對的優勢,更何況後面還有疑兵?

    一樣的布局,一樣的不戰先逃,不過幾日,蘭陵王部便滅殺了五萬余突厥人。

    不過,黑甲軍畢竟還少了些,七座城池的突厥精銳,最後還是有三座城池的逃回了草原。

    最後,這一場規模空前的突厥與周人之戰,突厥人共有十四萬七千人加入,最後逃出者,不足四萬人。

    這一場戰役,成就了蘭陵王的絕世武將之名。

    這也是一場被淹沒在歷史長河中的戰役。公元577年,周滅齊後,周武帝宇文邕馬上令齊地史官刪掉了關于這場戰役的一切,並把隨之而來的一場發生于北齊與突厥之間的普通戰役覆在其上。

    真實的歷史中,世人只知道蘭陵王高長恭是從公元564年,也就是兩年後變得功高震主的。可他從執有兵權到564年,齊國歷史上的大小事,幾乎都難看到他的身影。那他是在什麼時候起成就了累累威名的呢?這兩年間,他到底有哪些出色的戰績呢?卻一直是眾說紛壇。世人只知道,憑借他在歷史上留下的那些戰役,遠遠達不到功高震主,絕世悍將八字之評。

    這一場戰役,黑甲衛威名大振的同時,也個個收獲巨大。召集眾俾將開了一次秘密的會議後,同時各寄了一封帛書給齊國皇帝和鄭瑜後,蘭陵王出現在一輛馬車中。

    馬車只有一輛,馬車旁,也只有五百來個一襲便服,卻一人兩騎的護衛。

    張綺坐在馬車中。

    她身軀挺得筆直,雙眼睜得老大,正在憤怒地瞪著那倚在車窗邊的高大身影。

    這些日子,她沒有參與那一場場的廝殺,她被蘭陵王寄放在一處農戶,還派了兩個人時刻盯著她。在她還沒有回過神時,人又被強行駕上了這輛馬車。而馬車中,便坐著這麼一個男人。

    怒瞪了他一陣,見男人自顧自地翻看著一本帛書,張綺咬了咬牙,冷笑道︰“我不會與你回齊國。”

    回齊國干什麼?去看他與他的王妃卿卿我我麼?去拜見鄭瑜那個主母麼?去讓她和秋公主那些人,嘲笑她怎麼由皇妃又變成了姬妾麼?

    只要說到這個,她的聲音便因氣恨而帶著顫聲,“高長恭,你別逼我”

    聽到了她話中的哭音,蘭陵王慢慢放下手中的帛書,面無表情地看向她。

    他瞟了她一眼,淡淡說道︰“誰說我們是去齊國?”

    張綺一怔。

    轉眼,她結結巴巴地說道︰“那,那是去哪里?”不會是去陳國吧?

    重新又翻看起帛書的蘭陵王“恩”了一聲,道︰“去陳國啊,你不是一直想回去看看嗎?”

    張綺大驚,她呆了呆後,問道︰“那宇文邕呢?”她現在還是宇文邕的妃子啊,這樣,不不會上升到國事吧?

    問了一句,蘭陵王卻自顧自地看他的書,對她的問話理也不理。如果張綺沒有看錯的話,他這是對她提到宇文邕不感興趣,對她這個話題更不感興趣。

    咬著唇,張綺尋思了一會,小心問道︰“仗打完了?”

    他依然看著他的書,沒有理她。

    又咬了咬唇,張綺問道︰“你的那五萬人呢?你這樣都不向齊主交待一下,就悄悄溜走,不要緊啊?”

    他還是不答。

    張綺暗哼一聲,眼珠子轉了轉。

    只要允許,她一點也不想與這個家有陰悍之婦的男人再做牽扯。哪怕再不舍最喜歡,她也能狠得下心來。可這人油鹽不進,他便是回答了她,她也好從他的話中得出一些結論,然後逼他放棄。

    可他不理她,她竟是無計可施。

    這一次再見這個人,怎麼感覺,他似是成熟了,世故了許多?

    張綺連問幾句,見他不理,便轉過頭,認真地看向外面的風景。

    時已深秋,落葉紛紛,只怕走得慢些,途中都要下雪了。

    望著蒼茫的,看不到邊的天邊頭,恰好這時,一行征雁排成人字從藍天上飛過。它們也是趕往南方的歸客,只是,它們定是歡天喜地的。

    抿著唇,張綺發現自己的心中,又涌出一股說不出的恨。

    她想,如果他不曾救她,不曾千方百計為她求醫,不曾這般與她共乘一輛馬車,強要與她一道回陳,她許不會這麼恨吧。

    愛不得,只好恨了!

     想著想著,她的眼中有點酸澀,便用力地眨了眨眼。

    就在這時,她聽到蘭陵王低沉的聲音,“倦了吧?睡會。”

    張綺頭一扭,從鼻中發出一聲輕哼,咬著唇想反唇相譏,想了想,終還是意興索然。

    見她不理,他淡淡瞟了一眼,慢慢放下帛書,淡淡說道︰“不想睡?正好,我也不想。”說罷,他伸出手,慢慢脫下自己的外裳!

     悄悄瞟在眼中的張綺,瞬時雙眼瞪得滾圓。她連忙老頭地低下頭,摟過一側的枕頭,然後鋪在旁邊,再蜷縮著身子睡下。

    見她聽話,蘭陵王挑了挑眉,慢慢把脫下的外裳重新穿上。

    見他重新看起書來,眼楮悄悄睜開一線的張綺,恨恨地翻過身去。

    她本已倦極,輾轉了一會,便沉沉睡去。

    開始時,身子還隨著馬車的顛覆而上下晃蕩,腦袋也時不時地給磕到踫到,雖然磕踫的都是虎皮厚縟,可終是不舒服。

    到了後來,睡得迷糊的張綺發現所睡之處,變得又軟又暖又張合隨心。不由舒服地蹭了蹭,進入了甜夢之鄉。

    夢中,宇文邕坐在皇位上,他居高臨下地盯著她,突然喝道︰“跪下”

    張綺蒼白著臉,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宇文邕冷著一張俊臉,失望地看著她,說道︰“朕以為你是個聰慧人,一直任你自由出入。可你是怎麼回報朕的?對武士們四處施恩,遇有貧寒有才之士便加以籠絡。張氏,你可知你現在已是皇妃,一舉一動,不止是朕,便是宇文護,便是群臣,也一一看在眼里。剛才宇文護派人來問朕,說是朕收攏這些人,有甚圖謀張氏,你可真讓朕失望。”就到這里,他閉上雙眼,右手一揮,沉沉喝道︰“來人,把李妃送到大塚宰府中,傳朕的旨意,宇文成少年英偉,才智非凡,大周得此高才,乃邀天之幸,特封其為陽谷公。朕有美人張氏,一並賞賜于他,望陽谷公好生為家國效力”

    剛被太監們拖下,張綺便嚇得尖叫一聲,“不——”

    她滿頭大汗地坐了起來。

    這一坐起,她才發現自己正被高長恭摟在懷中,而此刻,他一只手揉搓著她的太陽穴,雙眼也在靜靜地看著她。

    對上她的眼神,高長恭低低說道︰“都過去了,阿綺,都過去了”

    他伸出雙臂,把她緊緊摟在懷中,喃喃說道︰“都過去了,再也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張綺被夢嚇得一身冷汗,她僵硬地倚在蘭陵王懷中,好一會才緩了一口氣︰那是夢,那只是夢!

     轉眼她又想道︰我才不會那麼笨呢,我怎麼可能會做夢中那等蠢事?

    胡亂扯過一個袖子拭去額頭上的汗水,張綺暗暗忖道︰有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也許是我總在想著,找個機會積蓄些自己的力量,因此有這一夢。

    就在她扯著那袖子,把它重重地蒙在臉上,閉著眼晴深呼吸時,蘭陵王低沉的聲音傳來,“阿綺。”

    張綺沒有理他。

    蘭陵王的聲音,清冷淡漠,疏遠無情,“你拿著我的衣袖拭鼻涕,準備拭到何時去?”

    他的衣袖?

    張綺一凜,迅速地把蒙在自己臉上的袖子一扔。然後她垂眸一看,還真是他的衣袖,上面濕漬處處。

    紅著臉,張綺又有點惱了,她哼了一聲,道︰“哪有鼻涕?盡胡說”

    說到這里,她終是有點不好意思,便倔強地扭過頭,悶悶說道︰“我給你洗淨便是。”

    見她抿著雙唇,表情又是倔強又是氣惱又是羞澀,蘭陵王扯了扯唇角︰總算臉色好些了。他不再理會張綺,自一側拿過帛書,又翻看起來。

    五百余人籌擁著一輛馬車,這般不緊不慢地行走在官道上。每每有人飛馳而過,都會詫異地回頭看來。

    此時已是深秋,再過不久便要立冬了,也不知這些人是要去哪里,怎麼這般慢吞吞地行走著?

    琢磨歸琢磨,看到這一支隊伍如此精銳,看到那些身著普通人衣裳的漢子眼神如此殺氣騰騰,也無人敢停下來相詢。便有大隊人馬經過,也是暗暗納悶後,便迅速移開。

    轉眼,入夜了。

    五百護衛早早扎好了帳蓬,點起了火堆。

    望著不遠處那聚在一起歡飲的護衛們,張綺看了看那只有一頂的主帳,抿著唇,低聲說道︰“我睡馬車。”

    她扭過頭,決不看向蘭陵王,說出來的聲音也是鏗鏘有力,聲如鐵石,“我一人睡馬車便可。”

    她加重了“一人”兩字。

    馬車中,蘭陵王慢慢收起看了一天的帛書,抬頭看向她。

    就在張綺以為他會強迫時,卻聽到他說道︰“隨你”

    他右手一揚,掀開車簾,跳下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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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夜半狼嚎”

    黑影中,看著蘭陵王高大的身影漸漸遠去,張綺好一會才縮回了頭。只是過不了多久,她又小心地伸出頭朝他看去。

    他還真坐到眾護衛中去了,自始至終,他也沒有回頭看她一眼。

    張綺蹙眉想道︰難道他變了性子了?轉眼想到不管是自己,還是他,都是生生死死好幾回了。有些改變也是正常。

    當下,她慢慢睡倒在馬車上,把褥子扯過來蓋在身上,張綺暗暗忖道︰顛了一天,早點睡吧。

    想著想著,她伸手捂著嘴,打了一個小小的哈欠,身子一翻,慢慢睡去。

    夜,漸漸深了。

    隨著一堆又一堆的火焰漸漸熄滅,看著同伴依次傳來的輕鼾聲,一個護衛走近黑暗中的蘭陵王,低聲道︰“郡王,夜深了,就寢吧。”

    他說得文雅,另一個嘴碎的小子便顯得直接多了,“郡王,你不睡嗎?”。他朝馬車方向看了一眼,嘻嘻道︰“郡王要是睡不著,就上馬車哦,嘿嘿嘿。”

    在兩個護衛的詢問中,負著雙手,靜靜看著天空的蘭陵王,卻是微微一笑,他輕聲問道︰“什麼時辰了?”

    “子時剛過。”

    “想來睡熟了。”蘭陵王點了點頭,微笑道︰“會學狼叫嗎?學來聽聽。”

    兩個護衛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時,蘭陵王已把手指放在唇瓣間,啞著嗓子狼嚎起來。

    還別,他的狼嚎聲,沉悶,殺氣騰騰,十足十的像!

     兩個護衛沒有想到他還有這一手,不由聽得興致勃勃。

    蘭陵王倒也學得興致勃勃。他啞著嗓子,一聲又一聲地低嚎著。在他的嚎叫聲中,兩個護衛興起,不由也學著他的樣子,狼嚎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馬車的方向,傳來了一聲壓低的,忍耐的尖叫聲。

    那邊的叫聲一傳來,蘭陵王便施施然地放下了嘬叫的手,他朝兩個護衛點了點頭,道︰“忍到此時才叫,定怕得縮成一團了。你們繼續。”

    說罷,他大步走向馬車。

    兩個傻呼呼的護衛,一邊學著狼嚎,一邊看著蘭陵王,直看到他大步走到馬車旁,伸手在車轅上叩了叩,了一聲什麼話。然後車簾一掀,把馬車上的美人一摟,大步返回時,另一個護衛還傻傻地嚎叫著。

    這時,他的同伴敲下他的手,低聲道︰“夠了”

    那個明顯調皮些的護衛,朝著那緊緊偎在一起的兩個人擠眉弄眼了一會,壓低聲音悄悄道︰“現在不必叫了,等進了帳,再叫幾聲湊些氣氛。”他咧著板牙嘻嘻一笑,做了幾個猥瑣的手勢,“我家郡王那是什麼人?那可是算無遺策的沙場悍將,是憑著自學便文武全通的天才,這等沾花惹草的雕蟲小技他只要願意,那舉一反三,舉一反十可全不在話下”

    張綺這一晚,睡得很不安穩。

    雖然蘭陵王只是摟著她,整個人老老實實,板板正正地睡在塌上,端方得如得道高僧。可她還是被時不時地一聲聲狼嚎嚇醒,然後哆嗦良久後,被不耐煩的某人大臂一伸,摟著貼到了胸口上。

    還別,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聲,還真是催眠好曲。

    第二天醒來時,張綺的眼楮還有點發青。

    這荒郊野外,還真是可怖。她真不知道,那些幾十個人結伴而行,作長途跋涉的,那日子是怎麼過來的。

    有所謂秋高氣爽,第二天,又是一個大好晴日。

    因昨晚睡得不好,張綺坐在馬車上,便有點打瞌睡。每一次她靠著馬車壁,規規矩矩的縮成一團睡下,醒來時,總是在蘭陵王的懷中。

    睜大漸轉清明的眼,張綺狐疑地看著他。

    也許是她盯得太久,眼神也透著不對,翻著兵書,面無表情的蘭陵王低下頭來。

    他看著她,冷冷地瞟了一眼後,重新打開兵書,淡淡道︰“不用多想,是你自己過來的。”

    聲音冰冷,果斷,有著讓人不敢置疑的權威和嚴肅。

    是這麼嗎?

    張綺蹙起了眉。可她尋思來尋思去,也記不起具體的細節。

    好一會,她紅著臉,喃喃道︰“對不起。”致過歉後,她從他的懷中輕輕滑下,老實地在馬車角落坐下,然後轉頭,堅定不移地看著外面的風景。

    不過,不管她的意志如此堅定,暗底里發過多少次誓,一旦熟睡,醒來必是在他懷中。

    面對著蘭陵王看向自己時,那蹙著眉峰,既無奈又不耐的表情,張綺真是羞得無地自容了。

    在張綺晚晚被狼嚎驚嚇,白日越來越困頓中,轉眼,一個月過去了。

    這一日,他們來到了周國安定郡的靖遠城。

    靖遠城位于黃河流域,雖屬于北方苦寒之地,卻也是富饒的。

    而且它城池極大,幾不輸于武威郡,比起周都長安,也不差多少。

    到得這時,蘭陵王的五百護衛,早已經是普通的商隊護衛打扮。只不過,這支全是悍勇丈夫組成,只有一輛馬車的隊伍駛入靖遠城時,還是令得車水馬龍的行人安靜了那麼一會。

    張綺坐在馬車中,戴著紗帽的她,目光晶亮地看著外面的人來人往,車水馬龍。

    她沒有到過靖遠城,雖然聽過無數次,可到還是第一次。

    這里的女兒,已沒有武威那種風沙吹出的干紅,其高挑的個子和白皙的皮膚,與長安女郎們相差無幾,當然,仔細看的話,還是能看出她們的皮膚更顯干粗些的。

    走了一會,馬車停了下來。

    蘭陵王率先跳下馬車,他向馬車中的張綺伸出了手。

    張綺沒有理他,她低著頭,自顧自地跳下馬車。

    蘭陵王瞟了她一眼,倒也不在意,轉過身,便向前方的酒樓走去。

    他雖然戴著斗笠,可舉手投足間,自有常居高位者的威嚴和氣度,酒樓的小二連忙迎了上來,叫道︰“客官是用餐呢,還是打尖?”

    蘭陵王丟下一碇金子,低沉道︰”都是。”

    酒樓中正是熱鬧之時,滿堂喧囂,卻還是有不少人在聽到他的聲音後,不由自主地轉頭向他看來。

    這一看,四下安靜下來。

    先不走在前面的青年郎君,雖幃帽遮面,卻另有一種氣派風華,緩步走來之際,自然而然的,便讓人感覺到威嚴,統御和高高在上的尊貴,便是緊跟在他身後的,那個連小手也不曾外露的少女,也別有一種風姿,讓人一看,便覺得滿室生香,光芒照眼。不用,這定當是一個絕代佳人了。

    靖遠雖是大城,可這樣的人也是難得一見的。一時之間,眾人都看痴了去。

    見四下安靜著,好一些目光都盯著自己不放,蘭陵王蹙著眉,沉聲道︰“快點”

    小二反應過來,連忙應道︰“好 ——客官稍侯,小人馬上去安排。”

    酒樓中還是鴉雀無聲。

    張綺一直低著頭,對這些目光,她似是沒有知覺。安安靜靜地坐在蘭陵王選好的塌幾處的內側一角,等那小二上好酒菜後,她便與蘭陵王一道,靜靜地用起餐來。

    這時酒樓中終于熱鬧些了。也有一些人時不時朝他們瞟上一眼,低聲討論起來,“不知是哪個王孫?”“那美人兒定有傾城之色,真想看看。”

    張綺低頭拔拉著飯菜,她很困,飯沒有吃上兩口,頭已一點一點的,有幾次要不是蘭陵王伸手,只怕額頭都點到幾上了。

    小小打了一個哈欠,已經沒有食欲的張綺剛想把飯碗推開,蘭陵王從鼎中挾起一塊羊肉,命令道︰“吃下去”

    這羊肉雖然煮了又煮,卻還有一股濃烈的腥羶味,張綺從來便不喜歡這東西,挾起小小咬了一口,便吃不下去了。

    見她又開始頭一點一點的,蘭陵王慢慢挾起一塊又一塊的羊肉放在她碗里,直到堆起一滿碗,他才淡淡地道︰“都吃完,否則今晚侍寢”

    侍寢?

    張綺一驚,清醒了不少。

    她傻傻地抬頭看向他。才看了一眼,她又馬上低下頭去。

    她也真是的,不能因為他做了一個月的得道高僧,便以為他真是高僧啊。這個男人向來我行我素,直接慣了的。

    她實不想再次懷上他的孩子,然後扯入那沒有邊境,永無解脫之日的妻妾爭斗中去。

    雖然,她一直知道,如果他真想要她的話,她是做什麼也沒有用的。

    可她就是不甘,就是意難平,就是無法尋思,一尋思,這顆心便椎刺般的疼……

    當下,她認真地把那碗劃拉到自己面前,開始一口一口,堅定地咬下去。

    羊肉雖然與藥水一樣的難吃,不過對她不算什麼。張綺暗暗發狠。

    不多時,一滿碗羊肉終于被她一角不剩地解決了。

    解決之後,張綺接過蘭陵王遞來的酒水漱了漱口,然後用手帕拭了拭嘴,再然後,她抬起頭,水靈靈的眸子透過紗帽,瞬也不瞬地看著他。

    他知道,她是在說,看,她吃完了,還一點也沒剩,你不能賴帳。

    瞟了張綺一眼後,蘭陵王伸手拿過她的飯碗,把那碗細細地看了一遍後,見上面光可鑒人,確實連半塊肉片也沒有剩下,蘭陵王點了點頭。

    他一點頭,張綺便放松了,當下,她又開始朝著幾面,一下一下地點起頭來。

    蘭陵王慢慢站起,說了句結帳後,伸手撈過她的手,大步朝酒樓後面的院落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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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3-4 01:30:37
第184章 “有點失眠”

    這一晚,張綺睡得甚是香甜。

    她一直睡到第二天日中中天,才迷迷糊糊的清醒。胡亂洗漱過後,記著自己是與蘭陵王一道的她,沖出了房門。

    一出房門,她便看到了負手而立,靜靜站在她的房門外,眺望著遠處風光,一臉若有所思的蘭陵王。

    他的手中,還停著一只信鴿,聽到她的腳步聲,他慢條斯理地把那信鴿扔給院落里站著的一個護衛,再順手把一張紙片放入懷中後,轉頭看向張綺。

    蘭陵王面無表情地看著張綺,淡淡問道︰“起塌了?可要用餐?”

    張綺眨了眨眼,小聲問道︰“今日不出行麼?”

    望著她眼楮下的青色,蘭陵王的聲音冷得沒有高低起伏,“休整幾日。”

    “哦。”幾乎是他四個字一落,張綺便打了一個小小的哈欠,她伸手捂著嘴唇,眨巴眼道︰“那我再睡會”說罷又回到了房中。

    望著她的背影,蘭陵王唇角扯了扯,轉身走到院落中。

    那接過鴿子的護衛迎上,小聲問道︰“郡王,信都收到了,還要休整數日麼?”

    “恩。”

    亦步亦趨地跟在蘭陵王身後,那護衛又小聲問道︰“郡王,陛下怎麼說?”

    蘭陵王腳步一頓,他唇瓣泛起一抹冷笑,說道︰“陛下說,鄭氏一邊高喊著太後的名諱,幾度哭得昏死過去。見她如此,他也不好提判決我倆和離之事。”不過是不願開口罷了。

    陛下是什麼人?他是能在太後剛剛逝世,便穿紅袍喝美酒的人,這樣的人跟他提孝字,真真恁地可笑.

     “王妃那里,真是執意不肯?”

    蘭陵王垂眸,好一會,他才淡淡說道︰“不錯。”

    揮了揮手,他命令道︰“呆會你通知下去,便說,此番我們既然出來了,停留時日,少則一年,多則數年,讓大伙心里有個準備。總有一日,鄭氏忍無可忍,陛下內外交困,會願意退讓的。”

    轉眼他又說道︰“把信鴿發回王府,便說,我已尋到了阿綺,她故土難離,堅持不願意回到齊國去,所以我會陪著她在陳國定居。等以後有了孩子,會把方老接過來一道飴養天年”

    這話一出,那護衛瞪大了眼。蘭陵王淡淡一笑,慢慢說道︰“這樣,他們會急的,所有人都會著急的。”

    “是。”

    想了想後,那護衛朝張綺的房間看了一眼,又小聲問道︰“郡王既然有意和離,何不把這大好消息告知張姬,讓她也好再無疑惑?”

    他的聲音才落下,蘭陵王便冷冷說道︰“我為什麼要讓她再無疑惑?”他磨牙道︰“她幾度遁死,害我數番傷心欲絕。我為何要讓她再無疑惑?”

    看著揚長而去的蘭陵王,那護衛瞪口結舌地站在原地,過了好一會,他才結結巴巴地說道︰“這,這不是想讓你們兩個早點和好嗎?天天晚上聽狼嚎,大伙都睡得不好啊”轉眼他又哭喪著臉,喃喃自語道︰“這也可以,真是,真是……”真是什麼,他也不知道了。

    此時,已是十一月了。

    天已入冬,寒風吹在身上,帶著瑟瑟涼意。草木開始枯黃,天空也是陰沉沉的,看這架式,只怕不久會有大雨。

    張綺想道︰只怕今年到不了陳地了。

    與蘭陵王一起返陳,害得她對回到陳國沒有什麼好期待的了……

    又睡了一覺,再次醒來已是傍晚後,張綺再次在蘭陵王地逼迫下吃了一碗羊肉。別說,這肉還真是大補,連吃兩頓後,張綺的臉上便有了血色,身體也感覺到暖和一些了。只不過因為勞頓傷病而掉下去的肉,還沒有完全補回來。

    一邊吃著飯,張綺一邊看著外面的街景。紗帽下,她的雙眼熠熠生輝。

    瞟了她一眼,蘭陵王站了起來,牽過她的手,“走吧。”

    他牽著她,來到了街道中。

    如今天黑得早,靖遠城中的人,都趁著天還有點亮的時候,開始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說的說笑,游的游玩。

    張綺的手被蘭陵王緊緊扣著,這般走在街頭,在宛如流水般的人群中,聽著眾人的嘻笑低語,不知怎的,竟給張綺一種平實地感覺。

    見張綺看著身邊涌過的人流淺笑,蘭陵王低沉地問道︰“喜歡靖遠城?”

    張綺搖頭,“不喜歡。”

    聽到她用這種清清軟軟的吳儂軟語,拖著長長的尾音跟自己說話,蘭陵王有點恍惚迷醉,不知不覺中,他的聲音也放柔了,“為什麼?”

    “這是化外之境”張綺顯得有點氣惱,她悶悶地說道︰“狼也太多了,一點也沒有陳國太平”

    這話一出,緊跟在兩人身後的兩個護衛,同時咳嗽起來。才咳嗽一聲,一道寒光便逼視而來,他們迅速地轉過頭,努力地四下張望著,堅決不回頭看向兩人。

    張綺也沒有察覺到他們的異常,她咬著唇,嘟囔說道︰“南方最好了,南方的城外沒有狼呢。”

    “哦?”扣著她的手緊了緊,蘭陵王又問道︰“你喜歡南方哪個城?”

    張綺歪頭想了想,好半天才吭哧著說道︰“繁華的,沒有戰亂的我都喜歡。”

    這世上,有這樣的地方嗎?何況前不久又發生了日食……蘭陵王垂眸看著張綺,他的大手包著她的小手,輕輕說道︰“好,到了那樣的城池,我們就停下來。”

    不是到建康去嗎?為什麼到了那樣的地方就停下來?張綺有點納悶。

    在靖遠城休整四天,張綺也睡了四天的足覺後,隊伍再次出發了。

    這一次上得官道,來來往往的行人,明顯多于平時。看來,很多商人想在大雪降臨之前,做今年最後一筆生意了。

    在這些來來往往的人流,看到蘭陵王率領的,一人兩騎的精悍五百壯士,一個個先行警惕著,待發現他們行止有節,處事有度,又有不少心生枉想,竟是上前攀附,想要他們編入自己隊列中。

    蘭陵王自是不肯。坐在馬車中的他,悠哉悠哉地揮退眾人後,轉頭看了一眼又開始打著眈的張綺,再望著一側的枝葉凋零的樹木,慢慢的,他的唇角揚起。

    整整一年了,直到此時,他才感覺到平安喜樂。

    目光一轉,見張綺的小腦袋又開始一叩一叩的,蘭陵王手臂一伸,把她強拉入懷。

    就在他伸臂摟緊她的時候,睡得迷糊的張綺突然睜開眼,喜道︰“我就知道是你強拉的,我才不會睡著睡著就跑到你身上了呢。”她還沒有睡醒,雙眼還強睜著,卻笑得甚歡。

    幾乎是話音一落,蘭陵王便沉沉地盯了她一眼。他威嚴地瞟著她,淡淡說道︰“那又如何?”說罷,他鎖緊雙臂,讓她更結實地貼著自己的胸口。

    張綺眨了眨迷糊的雙眼,渾沌的大腦也在想著︰是啊,那又怎樣?張綺悶了一會,整個人卻實在太累了,抗不了一會又睡著了。

    轉眼,晚上又到了。

    望著散落在荒原上,處處可見的帳蓬和火堆,張綺吁了一口氣,暗暗忖道︰今天晚上,不用怕狼了。

    可能是見到蘭陵王所領的這五百部卒太過精悍,這一日相處,又看出這五百人是紀律嚴明,舉止有度的,不知不覺中,有不少小商隊便起了依附之心。于是這五百人停下扎營時,他們也在附近停了下來。

    又被逼著吃了一碗羊肉的張綺,縮手縮腳地鑽進馬車中。隨著天氣越來越冷,這馬車中已鋪上了厚厚的獸皮和褥子,十分的舒服暖和。

    鑽到褥子中,張綺舒服地松了一口氣。她側過頭,看著插在馬車四周燃燒的火把,望著遠處蘭陵王那站得筆直的,頎長的身影發了一會呆後,眼皮越來越沉,漸漸的,沉入了睡夢之鄉。

    她睡得香,外面的蘭陵王卻一直沒有睡。用過餐,就著燭火讀了一會書,又聽那個護衛講了一些發生在他那大宅子里的大小事後。他便慢慢步入黑暗中,負著雙手,望著天空上的星辰出神。

    他沒睡,有幾個護衛也沒有睡。其中一個護衛摸了摸後腦殼,向旁邊的伙伴嘀咕道︰“今天晚上,應該不會學狼嚎了吧?”

    另一個護衛也琢磨開來。不一會,他一擺手,說道︰“先睡吧,這是郡王該煩惱的事”

    才這麼說完,卻見不遠處的蘭陵王招了招手。

    先開口的護衛連忙屁顛屁顛地靠近。

    黑暗中,蘭陵王靜靜佇立,遠處微弱的火光照耀下,他神態高貴,氣度威嚴,整個人沉肅如山,透著一種不苟言笑的穩重。

    “你的坐騎呢?”

    “在那邊呢。”

    “牽過來,把它系在馬車旁。對了,順便把那幾個火把滅了。”

    “啊?是。”那護衛小跑過去,牽著自己的馬走向張綺所在的馬車。此時,那馬車已是孤零零立在夜色中,拉著馬車的四匹馬已按照慣例,牽到了一旁讓它們休息了。

    一邊走,那護衛一邊暗暗嘀咕道︰“郡王這是弄的什麼鬼?”他回頭看了看自己的坐騎。這匹馬很好啊,又有耐力又通人性,就是晚上有點失眠。

    張綺睡得很香。

    只是睡著睡著,她有點不安起來。

    似乎,有什麼東西,一直在旁邊朝她噴著氣,還時不時圍著她走動著。而隨著它地走動,一陣陣陰風嗖嗖卷來……

    有鬼!

     張綺瞬時睜大了眼。

    馬車外一片漆黑。

    張綺顫抖著,好一會才鼓起勇氣,悄悄抬頭,順著那讓她感覺不對的方向看去。就在這時,只見車簾一晃,卻是黑壓壓的,一個巨大的頭顱鑽了進來。無邊的黑暗底,張綺陡然對上它一雙發著幽光的大眼!

     “啊——”一聲尖銳的叫聲在暗夜中驟然傳來,四周的人剛是一凜,那叫聲便是陡然一息。

    有一些掀開帳蓬看來的人,正好瞟到那五百騎士隊中,那個總是戴著紗帽的年輕首領,從一輛馬車中小心翼翼地抱出一個婦人,一邊拍著她的背溫柔地哄著,一邊大步走向了位于中間的,屬于他的主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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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遇到故人

    第二天張綺醒來時,她的眼底下有點發青。

    昨晚上縮在蘭陵王的懷中哆嗦了半天,直到睡著,她還緊緊揪著他的衣裳。

    洗漱完,再次坐上馬車後,張綺已對那些只帶著幾個僕人,便敢天涯流浪的文士劍客,無比的崇拜起來。

    這外面的世界那麼危險,特別是晚上,那麼那麼的可怕,他們可真是無所畏懼啊。

    因為心有余悸,上了路後,直是過了好一會,她才從蘭陵王的懷抱中掙脫開來,勇敢的一個人坐在車廂另一側。

    一路上,那些一起同行的隊伍中,時不時有人看向張綺。看他們的樣子,分明是很想知道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事。不過見端凝如山的蘭陵王面無表情地坐在那里,他們便是有心,也不敢上前了。

    早晨還是霧茫茫的,臨近中午時,紅艷艷的太陽卻升上了天空,曬得眾人還有點躁熱。

    這時,蘭陵王命令道︰“加快行程。”

    是要加速了,再不加速,只怕得在這苦寒之地過冬了。蘭陵王瞟了一眼張綺那典型的,江南女子才有的嬌弱身子。

    “是。”

    擁有一人兩騎的隊伍一喊加速,那是極快。在眾商戶失落的眼神中,五百人如風沙一樣卷了出去。便是張綺所乘的馬車,也因為拉車的是四匹神駿的良馬,再加上車廂中只載兩人,載得不重,那四匹馬全力奔跑起來,馬速也是極為驚人的。

    只是半天,隊伍便行駛了百來里。

    不過,此時還沒有出安定郡。

    望著漸漸昏暗下來的天空,張綺忍不住小聲說道︰“長恭,昨晚上那個怪物,你看清是什麼沒有?”她咬著唇嘀咕道︰“我後來想了想,怎麼覺得像馬?”驚魂稍定後,她越尋思,越覺得那怪物就是一匹馬。

    正翻看著兵書的蘭陵王聞言抬起頭來,他看了張綺一眼,淡淡說道︰“那不是馬”只是四個字,只有四個字,一說完他便繼續低頭看書。

    不是馬,那是什麼?陡然的,張綺感覺到外面漸轉黑暗的天空,變得可怖起來!

     夜晚,又降臨了。

    被顛了一晚的張綺,累得四肢都是酸的。用過晚餐後,她看了看鋪得厚厚的,顯得舒服無比的馬車,又看了看不遠處與眾護衛低聲說著話的蘭陵王。牙一咬,從馬車中抱著她最喜歡的那床縟子,還帶了一塊虎皮,低著頭,大義凜然地走向蘭陵王的帳蓬。

    這人的膽子是越嚇越小的,以前晚晚聽狼嚎,昨晚又被那個黑影嚇了一跳後,張綺的底氣已虛,有時看到黑暗處都會不由自主的胡思亂想。

    火焰照耀下,面目俊美華貴得讓人不敢直視的蘭陵王,朝那鬼鬼崇崇,大義凜然的身影瞟了一下後,雙眸明燦如星。

    他慢慢垂眸,把樽中酒一飲而盡。

    剛把酒樽放下,抬頭的他,便對上好幾雙古怪的目光。

    盯了他們一眼,蘭陵王淡淡命令道︰“楊受成”

    “在。”

    “他們幾個今晚值夜,若有磕睡,唯你是問”

    什麼?

    不去理會幾張苦巴巴的臉,蘭陵王站起身來,大步朝帳蓬走去。

    走著走著,他卻遲疑了。

    站在帳蓬外,看著那印在帳蓬中的嬌軟身子,他喉結動了動,毅然轉身離開。直到張綺完全入睡,他才放輕腳步,來到帳蓬中。

    張綺睡了一覺醒來,照例發現自己躺在蘭陵王的懷抱中,而他睡得板板正正,規規矩矩的,那垂在腿側的兩手,標準得像刻印過。

    抬起頭,她怔怔地看著模糊的光亮中,蘭陵王那俊美的面容,看著看著,她垂下雙眸,放松地再次睡去。

    轉眼,一夜過去了。

    第二天依然是個大好晴日,眾騎繼續加速急馳。

    這一個晚上,張綺依然老老實實地離開馬車,睡到了蘭陵王的帳蓬中。雖然每次入睡前,她都是睡在角落里,與他隔了老遠的。不過每次醒來,她必是在他的懷抱。

    如此十多天,在罕有的,明燦燦的冬日暖陽中,五百人不斷的急馳,終于,一行人離開了安定郡,來到了長安。

    剛剛抵達長安,還沒有進城,天空便迅速的陰霾起來,這時,一個護衛叫道︰“下雪了”

    果然,天空開始下起了雪粒子。

    幸好要進長安城了。張綺松了一口氣。終于,終于來到這人群集居,既不怕野狼夜嚎,又不懼半夜鬼風的地方了!

     在她的身邊,蘭陵王卻蹙著眉,如果能再晴幾日,就可以離開長安,進入下一個城。他不想這個難得的冬日,在長安這等地方度過。

    轉過頭,他向身後喝道︰“先進長安城,等晴了就走”

    “是。”

    一入長安,五百鐵騎也放松下來。扮成販馬的商戶和護衛的他們,開始扯著嗓子商量著,進了城,到哪處紅樓去快活一下。

    只是一會,雪越發地下得大了,轉眼間便飄滿了馬車,染白了天和地,更染白了眾人。

    眾騎的步履更快了。

    下午時,五百人終于進入了長安城。在那個熟悉庶務的護衛安排下,五百人住進了長安城最大的酒樓之一。

    當他們用熱水把自己洗得暖暖的,換了一襲干淨的裳服時,街道已變得潔白一片,行人更是寥寥無幾。

    一陣吆喝中,眾護衛三五成群出了酒樓。經過與突厥人那一戰,蘭陵王的這些護衛一個個都肥得流油,便是張綺,現在也成了富人。蘭陵王在殺了那個突厥頭目後,順手把他馬背上的包袱都拿了來,現在扔給張綺在保管,是分屬于蘭陵王個人的財產。那包袱說起來不起眼,里面卻裝著數不清的珍玩玉器還有黃金,稱起來足足有七八十斤。

    這些突厥人從武威富戶家中取來的財富,便是周軍得去,也只是會充入國庫,或者成為軍資。蘭陵王部自成立以來,便有制度,于敵寇身上所取財務,四成歸軍士自已,六成充作軍資。

    幾乎是一夜之間,張綺成了巨富。當然,這些是蘭陵王的東西,他扔給她,她便收著,可她沒有動用。

    也不知阿綠怎麼樣了?要不要現在與她聯系呢?

    看到她站在閣樓上,望著街道中三三兩兩的人影出神,蘭陵王大步走來。

    他靠著她,見她耳垂和手指都凍得通紅,唇一抿命令道︰“回去休息吧。”

    張綺低聲回道︰“我還想看一會。”

    他沒有回答,而是轉身就走。不一會,張綺背上一暖,卻是一件狐裘披上了身。

    扯過她,仔仔細細地把她從頭到尾都遮住,再把狐裘的系帶扣緊,蘭陵王牽著她溫暖的手,道︰“走吧。”

    “去哪?”被他溫柔的舉動弄得恍惚著的張綺怔怔問道。

    “隨便走走。”

    兩人手牽著手走在街道上。

    一邊走,張綺一邊時不時地低下頭,看著兩只相扣的手。他的手指修長有力,形狀完美之極,扣著她的白皙滑嫩的小手,完美得如同雕刻出來的器物,都沒有真實感。

    兩人便這樣走著,漫步走在飛舞的大雪中。轉眼間,兩人的紗帽上,都堆了厚厚一層,狐裘更是白得不能再白了。

    張綺側眸,看到蘭陵王襟口處,他只著了兩件中裳。

    垂下眸,她停下腳步,低聲說道︰“我們回去吧。”

    蘭陵王應了一聲,“好。”剛要提步,他看到張綺望著一側角落瞪大了眼,不由順眼看去。

    站在角落的,是大小兩個乞丐。那母親披頭散發,從鼻梁到口唇處,有一道很深很長的傷口。她衣衫破爛,穿著草鞋的腳趾露在外面,已凍得紅腫不堪。

    她正緊緊地摟著一個二三歲的小女孩,那小女孩皮包骨頭,凍得奄奄一息了。

    看著那婦人無助地站在牆角處,蹲跪在那里,眨也不眨地看著自己的孩子,那臉上沒有眼淚,只有一種心死成灰的麻木。蘭陵王唇動了動,從懷中掏出幾枚周國制的五泉正要上前,卻聽到張綺顫著聲音喚道︰“洇姐姐”

    幾乎是突然的,張綺淚流滿面,她喃喃喚道︰“她是洇姐姐,她是張洇”說著說著,她急急朝那一大一小的兩個乞丐走去。

    那一日在陳國皇宮時,陛下設宴,把各大世家的出身不好的姑子賞給周齊兩國來使。張府中,她與張洇都在其例。當時張洇被周國一個老頭選走了的,沒有想到,卻在這里遇到她,她卻是這番模樣了。

    張綺一個箭步沖到兩個乞丐面前,在張洇抬起披頭散發的干黃的臉,木然地看著她時,張綺瞟了那奄奄一息的小女孩一眼,轉頭看向蘭陵王。

    她望著蘭陵王,淚流滿面,哽咽著說道︰“救救這個孩子。”

    她張著唇,沙啞的,淒然地說道︰“這是我張府時,那個被周國使者選出來的姐姐……”她說到這里,張洇驀然抬頭,不敢置信地盯著張綺。

    張綺還在跟蘭陵王說著話,因為心情激蕩,她淚水掩也掩不盡,都模糊了她的視野。直直地看著蘭陵王,她哽聲道︰“當時我與她一道赴選,我沒有被人選中,她卻來到了周地……長恭,阿綺一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會有這麼一天,容顏盡毀地被人趕了出來,抱著孩子淪落街頭為乞為丐。”

    說罷,她慢慢的低下頭,朝著他盈盈一福,顫聲道︰“請你幫幫她。”

    孩子看起來病得很重,只有通過他,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找到高明的大夫。

    見張綺如此悲慟地求著自己,蘭陵王的唇顫動了一下,他轉頭看向一側,讓風吹干泛紅的眼眶。不過轉眼,他又回過頭來。

    大步走到張洇面前,從她的懷中抱過孩子,他大步朝前走去。

    看到張綺拉著張洇跟上,蘭陵王突然腳步一頓,他回過頭來,對著張綺,一字一句地說道︰“這一次,不會了”

    說出這六個字後,他繼續大步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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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遇到故人(二)

    蘭陵王只是抱著一個二三歲的孩子,他本可以奔跑的,可他不能跑。張綺還在身後,他跑快了,她跟不上。

    手中這個孩子,死了也就死了,張綺不能再丟。

    張洇拖了太久,根本走不動,張綺也體力不夠走不動。

    就在雙眼漸漸恢復光亮的張洇想開口求著蘭陵王先走時,這時蘭陵王走到一處馬車前,他伸手把那韁繩一扣,沉聲道︰“老丈,借你的馬車一用,二刻鐘便可歸還”

    他的話音一落,一個小胖子騰地掀開車簾,朝著紗帽遮頭的蘭陵王吼叫道︰“混蛋,你說什麼?你家阿父的車是你想叫就叫的嗎?”。轉眼他瞟到了急急趕來,光是身段便美妙得讓人咽干口噪的張綺,雙眼一亮,伸手指著她叫道︰“把你這個婦人給你阿父玩一天,阿父就借你馬……”

    那個“車”字還沒有說出,陡然的,漫天雪花中,一道寒光閃過,一柄寒森森的劍鋒,指上了小胖子的咽喉!

     這一下變故,實在是快如閃電。那小胖子臉色一白間,蘭陵王已上前兩步,他嗖地一聲還劍入鞘,然後,右手一扯一扔,已提起那胖子扔到了街道中。

    然後,他朝張綺兩女命令道︰“上車。”

    “是。”張綺連忙扯著張洇上了馬車。

    蘭陵王回過頭來,見那馭夫爬了下來,跪在地上不停地向他求饒。蘭陵王眉頭一蹙,他上前兩步,翻身跳上馭座,清喝一聲,便驅著馬車駛動開來。

    這一連串的動作十分迅速,那個小胖子從地上翻了兩個滾,爬了起來。蘭陵王那一扔,看起來凶猛,卻恰到好處,把他摔到溝壑里雪厚處,竟是連皮毛也沒有傷。

    呆呆地看著發地揚長而去的自家馬車,小胖子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咽喉,記起那劍鋒,那令人心寒膽戰的森森死氣,不由又向下一坐。

    倉惶爬起,小胖子哇哇叫道︰“快,扶我回去,快”

    那馭夫扶著他走了幾步,顫聲問道︰“郎君,那馬車?”

    “別提馬車,什麼也別提。”他出自行商世家,眼力還是有的。那個帷帽遮面的男子那股華貴威嚴之氣,那是他平生僅見的。那樣的人,他們是惹不起的。想到這里,小胖子哆嗦著又說道︰“我們快走,快走”

    在馬車急速地行進中,張洇慢慢轉過頭,她看向張綺,干啞地喚道︰“你是……阿綺?”那個身份比她還卑微的私生女?

    張綺側頭,她摘下頭上的紗帽,紅著眼楮點頭道︰“阿洇,我是阿綺。”

    仿佛被她的華光所震,張洇直過了好一會才清醒過來,她喃喃說道︰“你是阿綺?我居然遇到了阿綺?”

    說到這里,也不知她想起什麼,竟是悲從中來。不由雙手捂著臉,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在張洇的哭泣聲中,馬車不一會來到了他們落住的酒樓。叫過幾個護衛,令他們去請過大夫後。蘭陵王把女孩交給張涸,對小二說道︰“給這位夫人安排一下。”

    “是。”

    蘭陵王轉向另二個護衛,“她們是凍出的病,這個你們拿手,去幫忙處理一下。”

    “是。”

    大夫不一會就請來了,還一請就是兩個。小女孩的病情也不重,只是又凍又餓,再加上先天體弱扛不住才出現這情況。

    這時,有著豐富抗寒經驗的護衛們,早把那小女孩從凍僵狀態救轉過來。大夫說了,只要再服一段時日的藥,應是性命無礙。

    張綺休息了一會,算算時間,現在張洇應該踏實了,也睡醒了。張綺跟蘭陵王說了一聲,便來到了她的房間。

    房間中,張洇正呆呆地看著床塌上的女兒出神。聽到腳步聲,她急急轉頭。

    此時的張洇,早已梳洗一新,整個人也因為吃過睡過,顯得精神多了。只是臉上那道長長的傷疤,把整張清秀的臉都襯得觸目驚心。

    見是張綺,張洇迅速地從床塌上站起,朝著她福了福後,哽聲道︰“綺妹妹再生之恩,姐姐這一輩子,怕是報不了了。”

    張綺搖頭,她走到塌前,望著睡在被子中,瘦小的臉青紫處處,好夢正酣的小女孩,不知不覺中,她的眼楮又有點紅了。

    悄悄轉過頭,睜大眼讓風吹干,張綺再回過頭來。

    她對上了張洇怔怔看來的目光。

    她的目光中,有羨慕,感激,也有著一種空洞。仿佛正深陷于回憶當中。

    好一會,張洇才低聲問道︰“阿綺,那是你的夫君麼?”說到“夫君”兩字,她低低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用袖子拭著眼角,張洇喃喃說道︰“原來這世上的丈夫,也有對妻妾這般在意的。”

    說到這里,張洇不知想到了什麼,伸手撫上自己的傷口。

    見她表情淒然中帶著絕望,張綺動了動唇,一時都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好了。

    好一會,張綺才道︰“姐姐不用傷心,都過去了。”

    “是,都過去了。”張洇感激地看著張綺,她沒有想到,這一生還能遇到族妹。而且看樣子,這個族妹過得很好。

    在這個規定著宗族需彼此守望的時代,張洇遇上了一個願意幫助她的族親,便意味著找到了家。以後的事,自會有張綺幫助安排,她是不用憂心了。

    想到這里,張洇又看了看床塌上睡得香香的女兒,一種難以言喻的暖流和放松,同時涌出心頭。

    這時,她聽到張綺輕聲問道︰“洇姐姐,是那個老男人的妻妾欺負了你嗎?”。

    張洇點了點頭,一提到往事,她的淚水便堵也堵不住,伸袖掩著臉,她哽咽道︰“他很好色,府上足有妻妾五六十,我剛到周地,便被他扔到一旁不理了,生阿香時,他看也沒有來看過,更沒有給阿香上族譜。姐姐眼看衣食無著,便想用繡活換點銀錢,誰知那繡活被府中的五夫人看中了,她把阿香抓起來打得遍體是傷,就是要姐姐把繡活傳給她。姐姐沒奈何,便教她了。誰曾想她一學會,便割花了姐姐的臉,還把姐姐和阿香都趕出了家門。她說,只有姐姐毀了容,當一輩子的乞丐,才永遠永遠沒有向她報復的機會”

    聽到這里,張綺冷笑道︰“那男人姓什麼?那五夫人又叫什麼名字?”

    張洇一怔,她聽得出,張綺這是想要替她復仇了。

    她慢慢抬起頭來,呆呆地看了張綺良久,張洇突然捂著嘴,撲到張綺面前抱著她的腰,放聲大哭道︰“妹妹,你怎麼來得這麼晚啊……你怎麼來得這麼晚”

    正在這時,房門一開,卻聽得蘭陵王低沉的聲音傳來,“出了什麼事?”

    他的聲音卻是穩重平緩。可是這里剛哭,他便過來了!

     張洇胡亂拭了一把淚,匆匆站起朝著蘭陵王福了福,想道︰妹妹真是好福氣,她遇上了最著緊她的那個人了。轉眼她又想道︰阿綺那麼美,以她的姿色,做皇妃也是有多,這樣的美人,只怕任何男人得了,也會著緊。

    行完禮後,剛過一會,張洇迅速地抬起頭來,她不敢置信地看著蘭陵王那熟悉的,俊美絕倫的側面,輕喚道︰“你,你是蘭陵王”

    她轉過頭,愕愕地看著張綺,驚道︰“阿綺,你的夫君是蘭陵王?”

    想當初,蘭陵王剛來建康時,多少姑子堵在那里圍觀?每個姑子做夢都想著,有一天能入了這個絕世美男子的眼,成為他的心上人。

    她們一定想不到,身份最為卑微的阿綺做到了。她已成了這個絕世美男心尖尖上的人!

     面對張洇的詢問,張綺不知如何是好,便沒有回答。她只是反問道︰“阿洇,你那夫家叫什麼名字,還有那五夫人呢?”

    張洇想,她這是要自己說給蘭陵王聽,當下她又向這兩人福了福,悄悄抹了把淚水後,低聲說道︰“他姓于,叫于能,他是周國的吏部尚書,三品官職,五夫人是錢氏。”

    張綺恩了一聲,又細問了幾句,見床塌上的小女孩弱弱地喚著“母親”,便交待幾句後,與蘭陵王出了房間。

    走在雪地上,踩得那雪花格支格支的響。沉默了一陣後,張綺轉過身來,她朝著蘭陵王福了福,低聲道︰“長恭,你借幾個人給我用一用,可好?”

    “你想幫你族姐報仇?”

    張綺垂眸,“是。”

    “好,要多少?”

    “二十人。”

    “可以。”

    “人由我挑。”

    “可以。”

    看到自己聲音一落,張綺福了福後便急急轉身,蘭陵王突然喚道︰“阿綺。”

    張綺停下腳步。

    望著她的身影,蘭陵王想著自己扔給她,卻被她原封不動地藏著的那個包袱,他負著雙手,慢慢說道︰“我得了你的清白身子,還令你失去孩兒,便是給你一萬金也不為過。那些錢,你盡可動用。”

    從那包袱中隨便拿兩樣,都可以讓她的族姐一生衣食無憂……他知道她無法拒絕。

    張綺一僵,好一會,她才低下頭,向他無聲的福了福。

    見她又要走,蘭陵王緩緩說道︰“那種腌髒之人,容易污了你的手,交給我吧。”

    已承了他一次情,再承一次也不算什麼。沉默了一會,張綺再次向他福了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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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3-4 23:31:14
第187章 “鬧鬼的屋頂”

    蘭陵王的手段,直接而狠辣。

    大雪封城的第三天,于尚書便被人赤身裸體的從紅樓中拋了出來,大雪紛飛中,他不但光著身子,還下身血淋淋的,說是有人在青樓發生了爭持,最後也不知怎麼回事,變成了百多人的大械斗。然後這個于尚書很不幸的,正與紅樓艷伎卿卿我我的他,突然一棒子被人打昏了去。再醒來時,便是這般光著身子被凍醒,下面也殘了。

    第四天,因于尚書的一病不起而鬧得不可開交的于府中,幾個妻妾鬧了起來。于紛亂中,五夫人的院落起了一把火,急急趕回想救回自己的金銀細軟的她,路過花園時被人打昏了去。再醒來時,她的臉上出現了一道又長又深的傷痕,那傷口血淋淋的,深可見骨,左右兩只眼楮,更是直接被劃瞎了,右手也弄殘了。

    這還是其次,又失財又傷身的她一覺醒來,又聽到一個消息,也搬到長安的,她的老家也突然起了一場大火。那大火起得十分突然,幾個學會了刺繡絕活的佷女和父母親,在那場大火中喪生了。當然,那珍藏的張氏刺繡秘本,也在那場大火中被燒。

    一夜之間,五夫人錢氏和她的家族,從雲端徹底地跌落到了地獄中。毀了容失了財的五夫人,被徹底地排斥在外。在于府這麼些年,她明里暗里不知害了多少人,那些人潛伏在她身周。雖然她有個嫁得不錯的女兒,還不至于被趕出于府,可她的好日子也到頭了,動不了針線,看不到刺繡,無法讓老家剩余的人再憑此發家是其次,最主要的是,那些被她懷恨在心的人,一日一日地讓她和她的那兩個忠僕嘗受著生不如死的滋味。

    而第三天,五夫人的兩個忠僕,便一前一後意外落井身死。

    五夫人的女兒,因為父母雙親都遇到這等慘事,也是備受煎熬著,特別是父親這一傷,朝中便不會再用這等傷殘之人,而隨著父親失勢,她那女兒,也漸漸保不了她的大婦之位。

    自身難保,剛剛嫁過去不足一年的新婦,也沒有心情理會母親的傷痛了。于倉惶奔走中,不到一個月,她便聽到了她母親急病而逝的消息。

    而隨著五夫人錢氏這一死,這一切的恩怨也有了個了結。便連錢氏曾經是從張洇的手中得到繡活一事,也徹底的淹沒在歷史上。當然,這是後話。

    這些消息,張綺不用說,張洇住在酒樓的這幾天,也天天從食客們的閑聊中聽到了。

    在她大哭一場後,張綺見天氣轉晴,不知什麼時候就會離開的她,從蘭陵王的包袱中,拿了一粒夜明珠,一塊玉佩,令護衛把它們折成四百一十兩黃金後,張綺幫張洇在長安邊郊買了一個院落。

    有了這個院落,再拿著剩下的三百多兩黃金,再謹慎寄賣她的繡品,張洇以後的日子,基本可以過得安康平穩了。便是給女兒置一筆不錯的嫁妝,也夠了。

    ……事實上,這也是想當然,張綺記得周國過了這十幾年的好日子後,也因為昏君無能而陷入紛亂無序中。只是這個,張綺也是自身難保,自然更幫不了她了。

    這幾天,張綺悄悄地去阿綠曾經出現過的地方找過她,可沒有找到。攔得一個婢女問了問,張綺這才得知,阿綠知道她在武威城失去蹤影後,已逼著賀之仄帶她去尋找了。

    尋思了一會,張綺找到蘭陵王,令他發出信鴿,告知阿綠自己還活著後,便把這件事放下了。

    眼看著天空放晴,又聽得護衛中精通氣侯變化的人說了,此次會晴好個五六日,當下,蘭陵王一行人便急急地動了身。

    兩匹馬輪流著騎,日夜兼程之下,五日後,騎士們來到上州。

    上州已鄰近了長江流域,望著漸漸熟悉的道旁景色,張綺有些怔忡了。

    這時,一個護衛靠近來,稟告道︰“郡王,今晚又會下雪。”

    蘭陵王點了點頭,命令道︰“讓大伙進城。”

    “是。”

    “告訴楊受成,在上州盤一間院子,先行安頓下來。”

    陡然聽到這句話,張綺愕然轉頭,她怔怔地看著蘭陵王,嘴張了張。她想問,為什麼要盤院子?準備在這里住下去麼?

    一行人進入了上州。上州一城,其實算不得繁華,特別是與長安鄴城等都城相比,更顯得普通。

    見張綺打量著上州,蘭陵王問道︰“不喜歡這里?”

    張綺低下頭來,朝南邊看了看,道︰“還可以。”

    那是不太喜歡了。

    蘭陵王制止準備去盤院子的楊受成。一行人在酒樓住了下來。

    雪只下一天,第二天又晴了。問過那會看天象的護衛後,五百騎士再次起程,這一次,他們是晝夜急馳。

    如此急奔,終于在四日後,一行人來到了荊州地帶。而這里,已離建康不遠了。

    相似的江南景色,不同的口音,令得張綺一看到荊州城外來來往往的人流,便有點出神。

    蘭陵王朝她瞟了一眼,朝楊受成點了點頭。

    在楊受成急急去盤院子的時候,一行人在酒樓中住了下來。張綺顛覆數日,早就累得散了架,這一放松,便連睡了幾晚好的。

    四日後,楊受成已在荊州城的西區邊郊處置了一個極大的院落。院落雖大,不過因為是在荊州這等地方,加上又不是中心城區,價錢就便宜多了,佔地足有百多畝,前後十幾井,花園精致,假山處處,被褥器皿一應俱全的院落,不過三四百兩金。

    院落布置好當日,蘭陵王等人便住了進去。

    望著張綺的身影,楊受成走過來問道︰“郡王,這院子里原有的婢僕,要不要留一些?”

    蘭陵王知道他的意思,他是擔心張綺沒有人侍侯。

    瞟了張綺一眼,蘭陵王淡淡說道︰“過陣子吧。”

    過陣子?這個為什麼還要過陣子?

    就在楊受成納悶不已時,那個嘴碎的姓成的護衛連忙把他一扯,悄悄說道︰“統領,這事不能急。”他朝蘭陵王的方向看了一眼,擠眉弄眼地說道︰“咱家郡王與張姬那個”他兩手中指對了對,小小聲說道︰“還沒有住在一塊呢,你現在就把一切安排妥當,這不攪了郡王的如意算盤麼?”

    這話一出,楊受成恍然大悟。他看了一眼姓成的小子,又轉頭看向蘭陵王,眼瞅著越發顯得威嚴沉穩,泰山崩于頂而面不改色的冷面郡王,他點頭道︰“怪不得郡王變了這麼多。原來都是受了你小子的慫恿”

    這話一出,姓成的護衛馬上瞪大眼辯道︰“話可不能這樣說這我可不依的。郡王他老人家是什麼人?那是頂頂聰明的人,統領我跟你說啊,論狡猾,我阿成現在是趕馬也追上了郡王了”

    張綺來到正院。

    這正院只有一進,蘭陵王的主房旁那一間,被他定成了書房。而她自己的房間,給安排在第四間最靠邊的廂房里。旁邊樹木森森,灌木成林,可以想象到了春夏之日,必是綠葉成蔭,鮮花綻放的,張綺很喜歡。

    她的房間中,蘭陵王早令人布置好了,這一路她睡得習慣了的被褥虎皮,都疊在了塌上。房間中,散發著清香的竹炭已開始燃燒,配上冉冉升起的香爐,再是溫暖如春。

    坐在房間一側,攤開那黑白棋盤,張綺又小小地打了一個哈欠。

    這長途奔涉,還真是不好受。

    轉眼間,入夜了。

    天一黑,兩個護衛便提著一個鳥籠大步走來。他們徑直來到蘭陵王面前,朗聲道︰“郡王,找到了那種喜歡啄木的鳥兒。”聽人說,這種鳥,寒冷的時候不喜歡鳴叫,只是喜歡反復啄食一些木料。

    蘭陵王點了點頭,他看了看,道︰“不錯,是這鳥兒。”書房的燈火下,他雙眸明燦,“張姬應該出來用餐了,喂些食就放上去吧。”

    “是。”

    張綺在院子里轉了一大圈後,天已漆黑得伸手看不見五指。望著在寒風中,雪花中飄搖的火堆,張綺一邊呵著手,一邊朝房中走去。

    走到房中,望著空空蕩蕩的四周,張綺有點懷念起阿綠來。不過轉眼,她又把這奢侈的念頭拋到一邊,早就洗漱過的她,開始爬到床塌上睡起覺來。

    被窩又暖又厚,故鄉近在數百里,張綺這一覺十分的踏實。

    睡著睡著,黑暗中,張綺突然睜大了雙眼。

    她慢慢的,慢慢地抬頭看向屋頂處。

    木制的屋頂上,此時不停地傳來,“啄啄啄”的木頭敲打聲,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一下一下地敲擊著屋頂!

     在這夜半時分,有個什麼東西像人敲門一樣,“叩叩叩”的,反復的,不停地敲打著屋頂,竟是恁地陰森!

     慢慢的,慢慢的,張綺雙眼越瞪越大。

    就在她屏著呼吸傾聽時,那啄啄啄的敲打聲中,配上一種頑固而陰森的爬撓聲。似乎有什麼東西,正用爪子,一下又一下,慢慢地勾開屋頂,然後,破洞而入……

    張綺的臉轉眼蒼白一片。

    咬著牙,她躡手躡腳地爬出被塌,胡亂套了一件狐裘後,她猛然沖出了房門。

    漫天雪花映白了天地。

    張綺埋著頭沖向只有三個房間之隔的主房處。她剛剛沖到主房門外,只聽得“吱呀”一聲房門大開,高大頎長的蘭陵王只披著一件單衣走了出來。雪光中,他看著她的雙眼,明亮而靜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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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驚動

    見到張綺白著臉不停地哆嗦,他眉頭一蹙,上前把她摟入懷中,然後帶入了房間里。

    他的房中溫暖如春。被蘭陵王緊緊抱在懷中,張綺有點羞愧,更多的也有著驚慌,她啞著聲音說道︰“長恭,我房子鬧鬼。”她睜大水汪汪的眸子,認真地看著他說道︰“真的,有鬼在用爪子撓屋頂它還想進來,它還使勁地敲打著”

    她一下子委屈了,眼眶一紅掉下淚來,“這地方一點也不好,還鬧鬼。”轉眼她又哽咽道︰“路上也不好,一點也不好。”

    蘭陵王摟著她,他把她抱在自己的床塌上,伸手拉過被子把她嚴嚴實實蓋上,然後給自己另外抱一床被子,與她頭靠著頭睡著,他側頭看著她,低語道︰“有我在,不用怕。”他微微欠身,把蠟燭吹滅,又道︰“睡吧。”

    他低沉有力的聲音,平穩的呼吸和心跳,確實地安撫了張綺那顆被驚嚇的心。當下,她嗯了一聲,慢慢閉上了雙眼。

    雪下了整整一晚,第二天,大地一片銀白。

    睡得神清氣足的張綺在洗漱過後,小心地瞄了一眼蘭陵王,吭哧半天,還是低聲說道︰“長恭,我要換房間。”

    “好。”

    蘭陵王地回答,平靜而干脆。

    當晚,張綺住進了新的房間。

    可她沒有想到的是,當她再次睡到半晚時,那“啄啄啄”的空響聲,還有爬撓聲又後牆處響起來了

    那鬼還纏上她了!

     再也受不了的張綺,一聲尖叫沖出了房間,撞入了房門大開的蘭陵王懷抱中。

    抱著她放在床塌上後,張綺很久很久都睡不著。翻來覆去一會,她喃喃問道︰“長恭,你說那是什麼?”

    提到那個半夜而來的怪聲,她的臉白得如紙,“長恭,為什麼我換了房間也有?”

    黑暗中,蘭陵王雙手放在腹部,睡得板正而規矩。聽到她的詢問,他想了想後說道︰“許是我們這些人,殺人過多,惹了些不干淨的東西。那些東西如影隨形而來,卻不敢惹我們這些血氣重的,而是纏著你這個屬陰的婦人……”

    說到這里,張綺越發怕了,她哆嗦起來。

    看到她這麼害怕,蘭陵王暗嘆一聲,他拉開她的被子,把她摟入自己的懷抱中。一邊撫著她的背,他一邊溫柔地說道︰”別怕,別怕。有我在,別怕。”

    聞著他熟悉的氣息,聽著他的安慰,張綺還真的慢慢平靜下來。

    被蘭陵王這麼一說後,張綺已不敢一個人獨居。

    在她住進蘭陵王的房間後,楊受成給這偌大的院落添了幾十個婢僕……這陣子,他們的髒衣服都堆積成山了,嗚嗚,終于有人給他們洗衣煮飯了!

     生活似是一下子進入了正軌。

    在蘭陵王的命令下,五百騎不再喚他郡王,而是稱呼郎君,喚張綺作夫人。

    清晨醒來,睡得迷迷糊糊眼楮還有點睜不開的張綺,洗漱過後,便坐在塌上讓婢女給她梳著頭發。

    梳到一半時,張綺終于清醒了。感覺到身後一束目光,她回過頭來,卻是蘭陵王,正在瞬也不瞬地看著她梳頭。

    對上他的目光,陡然的,張綺記起了長安那日,他把自己擄去,逼著自己這樣一次又一次的當著他的面梳發整妝……

    往事想不得,一想便心潮起伏不能自己,張綺迅速地轉過頭來。

    對著銅鏡中看呆了去的婢女,張綺低聲道︰“輕一點。”

    “啊?是,是。”新來的婢女不敢再看,她連忙低下頭來。心中卻在想著︰也不知這郎君和夫人是哪里人?怎麼都美成這樣?

    這時,張綺突然問道︰“可有會整妝的?”她撫著額頭上的那個傷疤。

    “有有,婢子識得一個。”

    “把她請來。”

    “是。”

    這時,蘭陵王提步起身。

    看到他走出房間,姓成的護衛幾個急步跟上,他湊近蘭陵王,笑嘻嘻地說道︰“郡王,這幾晚……”才說了幾個字,陡然對上蘭陵王橫掃而來的眼神,他連忙閉上嘴。

    這時,看著前方白茫茫的天空出神的蘭陵王,突然的,低低地說道︰“我真錯了。”

    “啊?郡王你說什麼?”蘭陵王沒有回答。他只是負著手,靜靜地看著前方。

    這幾日里,他一直在尋思那個張洇的事,也尋思著張綺陡然遇到張洇時,那般流著淚,神態悲涼時所說的話。

    也許,他是時候為她做些什麼事了……

    連續下了幾天的雪後,天空又晴了。不過這雪下得大,整個街道都成了白色的了。

    這一天,蘭陵王接到了護衛急急遞來的一張紙條。看完那紙條後,他臉色有點難看。

    見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閣樓上,望著前方白茫茫的大地發呆,張綺慢慢走到他的身後。

    聽到她的腳步聲,蘭陵王徐徐說道︰“阿綺,你覺得陛下那個人怎麼樣?”

    張綺一怔,想了想才明白,他問的是齊國的國主。

    看了一眼夾在他手指間的指條,張綺想了想後說道︰“陛下他,似乎有點好色……”

    她的聲音一落,蘭陵王便啞然失笑,他喃喃說道︰“是啊,他有點好色。”說到這里,他的聲音有點艱澀。

    蘭陵王順手把那紙條遞給了張綺。

    張綺拿過一看,上面只有一段話,“主逼通昭信李後,曰︰“若不從我,我殺爾兒。”後懼,從之。既而有娠。太原王紹德至閣,不得見,慍曰︰“兒豈不如邪姊腹大,故不見兒。”後大慚,由是生女不舉。帝橫刀詬曰︰“殺我女,我何得不殺爾兒”對後以刀環築殺紹德。後大哭。帝愈怒,裸後,亂撾之。後號天不已,帝命盛以絹囊,流血淋漉,投諸渠水,良久乃蘇,犢車載送妙勝寺為尼。

    武成帝逼著要和昭信李太後通奸,說︰“如果不服從我,我就殺了你兒子”李後害怕了,就屈從了他。不久李太後懷了孕。太原王高紹德入宮到了門口,見不到李太後,便生氣地說︰“孩兒我難道不知道嗎?娘是肚子大了,所以才不出來見兒子。”李太後十分慚愧,因此生下了女兒後便弄死了。

    武成帝橫提著刀大罵︰“你殺了我的女兒,我為什麼不殺你兒子”便當著李太後用刀砍殺了高紹德。李太後大哭失聲。齊主更加憤怒,把李太後的衣服剝光,亂打了一氣。

    李太後呼天喊地,號哭不斷,北齊武成帝命令人把她裝在絹袋里,血瀝瀝拉拉從袋中滲了出來,連人帶絹袋扔到渠水中浸泡,過了很久才蘇醒過來,齊主便用牛車把她載送到妙勝寺當了尼姑。

    李太後就是李祖娥,當時張綺在鄴城時,還有人把她與李太後相提並論。真論姿色,現在的張綺已勝過李祖娥一籌。

    這紙條,勾起了張綺的一些記憶。

    蘭陵王慢慢回頭,道︰“宇文邕已回到了長安。”

    張綺已很久沒有想到過宇文邕了。當下,她隨口“恩”了一聲。

    看著她低著頭站在那里,他伸出手在她的秀發上輕輕撫摸著,慢慢說道︰“別管了,那是齊地的事。”

    張綺又恩了一聲。

    見她溫柔如水的站在身側,蘭陵王目光明亮,“走,上街看看。”

    “好。”

    荊州城位于長江流域,魚米之鄉,在三國時,這里便是諸侯爭戰之地,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因此,它的繁華雖然遠不及鄴城長安那等國都,在州郡中,也是一等一的雄城。

    荊州到建康還有一千六七百余里遠。站在這里,也只能是遙望故鄉。不過看著街道中來來往往的南人,聽著那接近吳儂軟語的腔調,張綺還是歡喜上了這里。

    雪花漫天,不遠處的街道中傳來一陣歌聲,“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是了,今年周人與突厥那一戰,不知又有多少白骨埋屍塞外。現在戰爭終于結束,那些人是在思念她們出征未歸的丈夫。

    這歌聲一遍一遍的重復,到了後面,已隱隱有哭聲傳出。張綺聽著聽著,也不由跟著輕哼起來。

    就在張綺輕輕哼唱時,突兀的,外面傳來一個粗嘎的笑聲,“這是誰家小娘子?聲音恁地又嬌又糯?定定是難得的美人兒了。”笑聲中,一陣馬車滾動聲靠近來。緊接著,馬車車簾一掀而開,一個肥胖的中年人伸頭看來。

    這般坐在馬車中,張綺也罷,蘭陵王也罷,都沒有戴上紗帽。

    因此,那胖子一睜眼,便對上兩張絕世容顏,他頓時一呆,不知不覺中大張的嘴,口水流了寸長流口水的不止是這個胖子,在這個胖子的身後不遠處,一個紅光滿面,做陳人打扮的小個子中年人,正勾著一個美貌少年,搖搖晃晃地走出酒,他陡然抬頭,在驚鴻一眼間看到了蘭陵王,當下他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卻只有這麼一下,那車簾便又被風刮下。

    就在那胖子口水長流,直得痴傻了去時,只聽得空氣中一陣寒風刮過,再然後,一柄寒森森的劍鋒,抵住了那胖子的咽喉!

     要害被制,那中年胖子一驚,他連忙移開視線,結結巴巴地說道︰“某錯了,某錯了……”一邊說,他一邊小心地縮回了頭。

    看到他老實離開,蘭陵王哼了一聲,收劍還鞘。

    轉眼便把這一幕遺忘了的兩人,沒有注意到籌擁著四個護衛的馬車,還停留在原地。那中年胖子此時已是一臉陰沉。他揮了揮手,在一個護衛靠近後,低聲說道︰“跟上去,看看他們落腳在哪里”

    “是。”

    “他阿爺的,在荊州這塊地上,什麼時候出現了這等絕色?”

    當天晚上,那中年胖子便得到了消息,這消息十分詳細,對方是什麼時候進入荊州的,落腳在哪,共有多少人,操著什麼口音,那是一清二楚。

    當然,這等從那些外地人購置的奴婢口中,親口流出來的消息,自然最是準確不過了。

    皺著眉,那中年胖子轉來轉去,嘀咕道︰“五百個軍卒?齊地口音?那夫婦還如此美貌?”想了想後,他決定慎重對待,當下急急寫了一封信,交給管事,命令道︰“把這個速速送到荊州刺史梁顯手中。”

    “是。”

    那管事一走,胖子摸著下巴嘖嘖說道︰“是他們吧?這夫婦兩人都是絕色,有趣,真是太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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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負不負責

    馬車中街道中轉了一圈後,眼看雪越下越大,當下折了一個向,向著府中駛回。

    格支格支的馬車行進中,蘭陵王的聲音有點慵懶,“阿綺,你們在陳時,是怎麼過冬天的?”

    張綺正側身歪著,拉過虎皮蓋在身子上,聞言她想了想,回道︰“就這樣過的啊,冬天可冷呢,我常常睡一晚那被子還是冷的。”

    這話一出,蘭陵王陡然記起,她一直是在鄉下長大的,到建康張府沒多久,便隨著隊伍出使,然後與他在一起了。鄉下的一個私生女兒,那日子能好到哪里去?這話卻是他不該問了。

    蘭陵王不提也罷,他這一提,張綺才陡然記起,這個冬天,好似是她所過的,最溫暖的一個。

    荊州刺史府中。

    自接到那個中年胖子的信後,荊州刺史梁顯便派動人馬,對蘭陵王一行人調查起來。

    調查結果,很快便擺在了他的面前。

    靜靜地看著幾張卷帛,年近五十的梁顯揮了揮手,命令道︰“叫阿雪過來。”

    “是。”

    不一會,一個嬌膩的少女聲音響起,“父親,您找我?”

    “是阿雪啊,進來吧。”

    “是。”

    一個十五六歲,膚白勝雪,長相美麗,做小姑打扮的少女娉娉婷婷地走了進來。她一看到塌後的梁顯,便朝他福了福,嬌滴滴地喚道︰“阿雪見過父親。”

    雖說喚著父親,卻語氣恭敬而拘謹。

    梁顯把站在眼前的女兒,從上到下細細打量一片後,暗暗想道︰雖然還比不上,不過也算難得的了。料那高長恭再是情種,面對唾手可得的佳人,還是會上鉤的。

    轉眼他又忖道︰據得來的消息稱,高長恭這人在女人方面,本是個笨拙的。我這個計策雖然拙劣,對付他那等男人,應該還是能手到擒來。

    當下,梁顯溫和地笑道︰“雪兒,你可聽過蘭陵王這個名字?”

    蘭陵王?

    梁雪嗖地抬起頭來,她張著小嘴,驚道︰“是齊國的蘭陵郡王?孩兒聽人說,他是當今天下第一美男。”

    梁顯笑得更溫和了,他示意梁雪上前,扶著她的手,感覺到掌下的滑膩,梁顯的大手在她的手背上撫摸著,輕輕說道︰“父親把你許給他,可好?”

    什麼?

    梁雪一驚,好一會,她喃喃說道︰“也不知他相不相得中女兒。”與任何少女一樣,陡然聽到自己會與這個天下聞名的美男子有所交際,梁雪的神色中,多多少少有了些渴望。特別如梁雪這種選擇並不多的姑子,更是不由自主的,心口開始砰砰跳動起來。

    “這你放心。”梁顯笑道︰“這個蘭陵王外表雖俊,卻不是一個風流人兒,並不善于與婦人打交道。阿雪只需按照為父的安排來,他一定會乖乖地娶了我的女兒回家”到是那時……他慢慢眯起了雙眼。

    在荊州城度過了半個月後,天空又放晴了。

    這一日,蘭陵王正在書房中,說起荊州這地方還是有好處的,它是交道要道,又靠近陳國與齊國,幾乎是三國之間有什麼變化,在這里都可以很快就知道消息。當然,還是要通過人搜集的。

    此刻,收集了一些消息的蘭陵王,便蹙著眉在帛書上寫著什麼。

    正在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轉眼,楊受成的聲音傳來,“郡王,荊州刺史遞上貼,說是知曉郡王前來,不勝榮幸,今日刺史府恰好有宴,請郡王攜夫人赴宴。”

    蘭陵王慢慢放下毛筆,淡淡說道︰“荊州刺史?連我的身份也調查清了?倒是好手段。”說到這里,他應道︰“你告訴他們,今天晚上我會赴宴。”

    “那夫人?”

    “夫人就不必去了。”

    “是。”

    天空雖然放晴,可踩在雪地上,還是格支格支地響。把楊成受等人留在府第,蘭陵王只帶了八個護衛便來到了刺史府。

    原來,今日恰好是荊州夫人的生日。蘭陵王提前了一個時辰就把禮物和拜貼送上了。他無意與這些本地人周旋,也不想參加這等無聊的宴會。此番應約,不過是給這些地頭蛇一個面子。

    因此,蘭陵王交待了護衛們幾句後,在刺史府的管事地帶領下,朝刺史大人所在的書房走去。

    那管事一邊走,一邊時不時地朝蘭陵王看上了眼,看到這個參加宴會,面見刺史也不肯摘下紗帽的家伙,他心里不禁暗暗嘀咕。

    來到正堂,請蘭陵王坐下後,那管事便離開了,說是去請過刺史。

    他是貴客,管事雖然離開,府中眾僕可不敢輕忽,當下婢女們如穿花般走來,煮的煮酒,上的上茶,一時之間,堂房中暖氣溶溶,*光明媚。

    足足等了二刻鐘,見那管事還沒有回返,蘭陵王眉頭一蹙,站了起來。剛剛站起,一個欠身正準備饒過來給他上酒的婢女驚叫一聲,只聽得“嘩啦啦”一陣水響,卻是那暖得濕熱的酒水,淋了蘭陵王一身

    這般冬寒時節,酒水縱使溫熱,不過片刻便會冰寒徹骨。那婢女驚得臉孔一白,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磕頭求饒,“郎君,婢子不是故意的,婢子不是故意的……”

    “好了。”蘭陵王打斷她的話,淡淡說道︰“府中可有衣裳,拿一套給我換上吧。”

    “有,有的。”答話的,是急急趕過來的一個年長僕婦,她恭敬地說道︰“郎君勿惱,我家小郎君與郎君一般高矮。”就到這里,她朝那跪在地上的婢女喝道︰“還不起來帶著郎君前去?”

    “是,是。”

    那婢女連忙站起,白著臉領著蘭陵王越過一道走廊,又穿過一個天井,來到一處廂房里。

    “就是這里?”

    “是,是。”

    蘭陵王提步走進。這個廂房倒挺溫暖,一走進去人都冒汗,廂房里面還有一個小套房,房門緊閉著。外面是一個耳旁。

    看著那婢女遞來的狐裘,把中裳和內裳扔遠,蘭陵王點了點頭,他命令道︰“出去吧”

    “是。”

    那婢女一退,蘭陵王便掩上房門,解去衣裳……

    還別說,那樽酒水著實不小,那麼一灑,里里外外三層衣裳都給濕透了。蘭陵王蹙著眉。想了想,他還是把衣裳全部褪去。

    就在他光著上身之時,突然間,從後面傳來一聲女子的尖叫!

     里面有人!

     蘭陵王騰地轉身!

     他對上了一張美麗的臉孔,這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做小姑打扮,她顯然也在里面著裳,正衣裳半解,肚兜隱隱,雪白的肌膚在暖暖的炭火中若隱若現!

     這是一副極美的景致,少女肌膚勝雪,映襯在粉紅的,半解的肚兜下,那微微鼓起的兩丘,那雪白的頸,那雪白的細小的腰肢,還有那浮在暖房中的暗香,構成了一具極具誘惑性的畫面。

    可以說,這樣的誘惑,已是頂極的了。便是見慣美色的帝王,面對此刻的少女,也會贊嘆一聲“美人難得”。

    陡然對上一個男人的半裸身子,還是一個如此俊美得宛如天神的男子,那少女羞紅著臉,她似是忘了反應,張著小嘴,攏著外裳的手也松了開來,瞬時,她的外裳向腰下脫落,那半啟的,誘人采擷的紅唇,那擠得深深的雪白乳溝,清楚地呈現在蘭陵王的視野中。

    “你?”少女輕叫了一聲,淚花迅速地浮上她的眼眶。而不遠處,隱隱有腳步聲傳來,而且正是朝這個方向。

    這一幕如此熟悉,那一年他剛得到張綺,在周國京都長安時,遇到過宇文月也是這情形,這模樣想當初,他遇到這等事竟是手足無措,還要派人把張綺急急請來。而張綺那次地應對,還真是讓他喜歡。

    想著想著,蘭陵王揚起了唇。

    他淡淡地瞟了那少女一眼,然後轉過身,一邊自在地拿起那干淨的內裳中裳慢慢穿上,一邊傾聽著那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不一會,一個婢子喚道︰“郎君,你可換好了?”

    也不等蘭陵王回答,那婢子已推開房門走了進來,在她的身後,還跟著兩個婢女和一個中年僕婦。

    蘭陵王淡淡瞟了她們一眼,繼續換著自己的裳。

    幾女來得甚快,當蘭陵王把中裳系帶扣上後,房門一晃,隨著一陣寒風卷來,幾聲驚呼同時響起。

    “這位郎君你?”

    “七姑子,你怎麼在這里?”

    “七姑子,他是不是欺負你了?”

    七嘴八舌中,蘭陵王聽得身後的少女,開始嚶嚶地哭了起來。

    哭聲中,質問聲中,蘭陵王依然理也不理,他低著頭,動作優雅而平靜地繼續穿著裳。

    這樣一位華貴威嚴的貴公子,雖是一言不發,可那舉手投足間自有一番凌人氣派,不知不覺中,眾女的叫嚷聲小了許多。

    當他把狐裘穿上後,手一卷,便把自己的濕衣裳卷起,然後提步,在眾女瞪大的雙眼中,理也不理地朝外走去。

    眼看著他便這般渾若無事人一樣的離開,那中年僕婦再也忍不住了,她上前一步,喚道︰“郎君?你欺負了我家七姑子,便沒有個說法嗎?”

    “說法?”蘭陵王淡淡問道。幾乎是他一開口,那還在哭泣著的少女,這時止了啜泣,她悄悄抬眸,含情凝睇地看向蘭陵王,看看著看,小臉已然暈紅,眸中更有喜意隱隱流泄︰她沒想到他會這麼這麼俊。

    中年僕婦上前一步,大聲道︰“當然。我家七姑子可是刺史大人的掌上明珠,豈能任由你這般欺侮了?郎君乃堂堂丈夫,不管如何,總得有個交待吧?”這話已是在直接質問︰你到底負不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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