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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林家成]南朝春色[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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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3-5 18:33:37
第二百四十章 走了

    鄭瑜一撲而近,看著她向劍鋒撞去,蘭陵王握劍的手動也不動一下,隨著“卟”的一聲,劍鋒入肉,鄭瑜在吐出一口鮮血後,抬頭看向蘭陵王。見她抬頭欲語,蘭陵王冷漠地收回視線,然後,干脆利落地把插在她胸口的佩劍一抽!

    劍入人體,抽出時便是人斷氣之時。鄭瑜沒有想到他如此狠決,張大嘴吐出一連串的血沫後,無聲地倒在地上。直到死,她還是雙眼睜得大大的。

    蘭陵王單膝就地,他伸出手,慢慢地撫向鄭瑜的眼皮,一撫之下,鄭瑜的眼皮卻兀自不曾合上。低聲說道︰“阿瑜,直到此時你還是不能悟麼?是什麼讓你執著于痴苦?是什麼讓你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這個地步?我縱有錯,可人生于世,誰不曾走過彎路,誰不曾錯誤地付出過?成長本來就是要付出代價的。只要還年輕,錯了,回頭便是。名利地位,有時也要舍棄一些。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你從不想舍,怎麼可能得到?”

    他的聲音娓娓而來,低啞而滄涼,說完這話後,蘭陵王再次伸手撫向她的眼皮,這一次,她合上了雙眼。

    處理了鄭瑜,蘭陵王顯得十分疲憊,他沙啞地說道︰“那些周人,今日便不見了。”

    “是。”

    看了鄭瑜的屍首一眼,蘭陵王啞聲說道︰“把她,厚葬了罷。”

    “是。”

    這一晚,兩人疲憊至極,倒在塌上便相擁著沉沉睡去。

    第二天上午,張綺睜開眼時,蘭陵王已不見了。知道他諸事繁忙的張綺,也沒有放在心上。

    這個時候的蘭陵王,又來到了昨晚的莊子中。

    負著手站在一株芙蓉樹下,蘭陵王低聲說道︰“把蘇威帶過來。”

    ……這一次周人被擒的幾個高官中,便有這個他早就聽過大名,卻不曾一見的人。

    不一會功夫,一陣腳步聲傳來。

    遠遠看到蘭陵王,蘇威神色復雜地止了步。而這時,眾婢僕都已退下。

    頓了頓後,蘇威向蘭陵王走來。來到他身後,他低聲喚道︰“蘭陵王高長恭?”

    蘭陵王緩緩回頭。

    看著這個長身玉立的俊秀青年,蘭陵王慢慢說道︰“你幫過我的女人,我也幫你一次。你走吧!”

    說罷,他揮了揮手。

    蘇威沒有走,他直直地看著蘭陵王,好一會,才啞聲說道︰“看來你是真對她好。”他垂眸說道︰“僅憑著五百親衛便殺入洛陽城,高長恭,你很不錯!”

    蘭陵王盯了他一眼,淡淡說道︰“我對阿綺如何,不用外人來評價,我能不能干,也用不著你來評價!”他雖然準備放過蘇威,可對這個帶走過張綺,讓他悲痛欲絕的周人,是沒有半點好感的。

    聽到這里,蘇威哈哈一笑。笑著笑著,他哧聲說道︰“你不過,比我早出現了一步。”說到這時在,蘇威的表情中出現了滄涼,他悵然若失地看著蘭陵王,喃喃說道︰“你不過是,比我早出現了一步。”

    以蘇威的聰明,一直都深信,如果自己能先一步遇到張綺,張綺一定會喜歡他。

    蘭陵王唇角扯了扯,淡淡說道︰“運氣本來便是實力的一部份。能夠在恰當的時機遇到恰當時人,正所謂天作之合。”

    說到這里,蘭陵王又道︰“聽說阿綺曾經的婢女阿綠在你那里,望你厚待她。”

    “這個不勞你來交待!”蘇威再次哧地冷笑一聲,他轉過頭,慢慢說道︰“此刻的勝敗決定不了什麼。高長恭,你們現在不過二十來許,但願你能活得長長久久,能夠永遠護著阿綺。不然的話,她終有一日,還是會回到我身邊。”

    說到這里,蘇威大步走出。

    看著蘇威離開的身影,蘭陵王陡然想到了入城時,洛陽百姓齊齊跪拜時,洛陽王和胡皇後的表情,陡然想到胡皇後逼著張綺到周地去做說客的事。

    慢慢的,蘭陵王抿緊了薄唇。

    洛陽之圍一解,不管是胡皇後還是張綺,都急于離開這個曾讓自己疲憊不堪的地方。因此休整二天後便啟程前往晉陽。

    張綺坐在馬車中,旁邊的蘭陵王,這兩天一直有點沉默。他剛剛解了洛陽之圍,于邙山一戰中大放異彩,名聲再次高震,可他的表情中,卻一點也不高興。

    他沒有說話,張綺也在閉著眼楮休息。走著走著,張綺臉色一變,朝外面喚道︰“停一下。”

    “阿綺,怎麼啦?”

    面對蘭陵王的詢問,張綺沒有回答,而是急急沖出馬車,跑到路旁嘔吐起來。

    一陣翻腸倒胃的嘔吐,直把早上吃的東西全部吐出後,張綺白著臉站起來。看到她這個情景,蘭陵王蹙緊了眉,他召來婢女們問道︰“王妃這樣不舒服多久了?”頓了頓,他又問道︰“便沒有看過大夫?”

    一個老媼回道︰“王妃不願意看大夫。”見到蘭陵王要發火,那老媼訥訥地說道︰“老奴以為,王妃怕是有孕了。”

    有孕了?

    蘭陵王僵在了當地。

    難道阿綺臉色發青,這般憔悴,不是因為困在洛陽日夜煎熬,更因為有孕之故?

    他呆了一陣,轉頭急急問道︰“有孕?你有把握?”

    那老媼低下頭應道︰“這大半個月來王妃晨時時有嘔吐,她的月事也一直不曾來過,據老奴估計,王妃怕是有二三個月的身孕了。”

    阿綺有二三個月的身孕了?

    蘭陵王想要大笑,卻又習慣性的保持威嚴,一時之間表情不停的變幻。

    這時,張綺已經把嘴抹干,她向蘭陵王走來。剛剛靠近,蘭陵王已小心地摟住她的腰,低低說道︰“阿綺,你可有不適?”

    他與那老媼的對話張綺已聽在耳中,當下她嫣然一笑,搖頭道︰“沒有。”

    “真沒有。”

    “真沒有!”

    蘭陵王顯然不信,他看了一眼張綺的小腹,突然伸手,把她攔腰抱起,小心翼翼地上了馬車。

    回到馬車上,他怎麼也不肯把她放下,一直這樣橫抱著她。

    只是,他顯然一直沒有回過神來,不停地低下頭看著張綺的不腹,看著看著,還伸手去摸幾下。

    張綺有點哭笑不得,她縮在他的懷中,聞著他的體息,突然心中覺得很安樂。

    這時,張綺聽到蘭陵王問道︰“阿綺。”

    “恩。”

    “我很開心。”

    張綺低低應道︰“我也是。我也很開心。”

    蘭陵王雙臂收緊,他摟著她,臉埋在她的墨發間,再說話時,他的聲音沙啞之極,“阿綺,我以前做錯了很多事,以後,我不會再錯了。”

    轉眼他又說道︰“你懷著孩子,那時還這般沖出來。我,我居然都沒有第一時間扶起你,阿綺,你可有怪我?”

    張綺知道,他說的是那人鄭氏僕人朝他射毒箭一事。這種事,她怎麼會怪他?她便是一個懦弱婦人,可他是她的夫,那個時候,她便是舍了性命,也不能讓他被人傷害啊。

    頓了頓,張綺果斷地說道︰“自然不會怪你。”

    接下來,當張綺以為他還要說什麼時,蘭陵王卻沉默了。

    在他沉默時,外面響起了一陣喧囂聲,“下雪了。”

    張綺掀開車簾。果然,外面雪粒子不停灑下,看這密密麻麻的架式,只怕那雪會下得相當大。

    在張綺看著雪花胡思亂想時,她感覺到腰間一緊,卻是蘭陵王沙啞之極的聲音傳來,“阿綺。”

    “恩。”

    “我不會再讓你離開我,也不會只丟下你一個人。”

    “我知道。”

    “我會好好地活著。一直到把孩子養大成人。”

    不知怎地,他這句話一出,張綺突然鼻中一酸,眼淚便奪眶而出。

    記憶中,他不過活了三十出頭,現在他都二十四五歲了,如果他不離開齊國,他們怕是沒有幾年好日子過了。

    這些,她無法說出口,她一直渴望著,他離開齊國時,是心甘情願的,是心灰意冷下他自己的選擇。因為她知道,如果她強迫他離開的話,不說很難成功,就算離開了,他也會在齊國遇到災難時耿耿于懷,甚至一生都難有歡顏。

    蘭陵王沒有察覺到張綺的異常,他還把臉埋在她的頭頂,還在說道︰“蕭莫走了。”

    “什麼?”張綺的聲音中,有著小小的驚訝。只是小小而已。

    蘭陵王嘆了一口氣,說道︰“他寫了一封奏折,足有三萬余字,然後把官印等封上便離開了。當陛下發現時,他已離開了兩日。這人尚來聰明,陛下雖然派了人追尋,卻無功而返。”

    頓了頓,蘭陵王說道︰“蕭莫在那奏折中提了三十條建議,更分析了周地和陳地的君臣得失。最後卻說,齊國有如此一個國君,便是管仲再世,孫世當朝,怕也無力回天。因此,他上面那三十條建議,統統都是痴人說夢而已。陛下看了大為震怒,差點把蕭府余人推上法場宰了。”

    說到這里,蘭陵王一陣沉默,張綺也是一陣沉默。

    她曾經說過,要蕭莫離開齊地,如今他真離開了。

    離開了好啊,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以他的才智,在亂世中保住身家性命,應該不是難事。

    對于蕭莫,張綺的感情很復雜很復雜,這感情中,似是有恨,似是有怨,更似是在感激,有嘆惜,有不舍。無數種情緒糾結在一起,最後最後,她卻只願意他能幸福,只願意他這一生,能夠找到一個可以白頭偕老的人。便是找不到,只要他能夠放下自己,願意娶妻納妾,生兒育女,那也是極好極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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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一章 安定

    公元565年的新年,在路上過去了。

    望著漸漸出現在視野中的高大城牆,貴婦們發出一陣劫後余生的笑聲,她們連連催促著馭夫,望著如風一樣卷進城中的胡皇後等人,一直被蘭陵王小心地摟在懷中的張綺動了動,小聲說道︰“長恭,我們到了。”

    她回過頭來嫣然一笑,“別坐得那麼小心,我不會被顛著。”

    蘭陵王給她說得哼了一聲,他轉過頭看向路旁的風景。

    望著他漸漸泛紅的耳尖,張綺心頭一醉,她伸出雙臂摟緊他。

    這時刻,貴婦們已先行進入了晉陽城。隨著蘭陵王一行人的身影出現在城門處,只見城門處先是一靜,然後,一陣“咚咚——咚”的鼓聲響徹街頭。

    剛入城門,便聽到這樣的鼓聲,不止是眾親衛,便是蘭陵王也大吃一驚。他掀開車簾抬頭看去。

    鼓聲還在繼續,規律的鼓聲中,只見一個戴著面具的少年翩躚舞出。他旋轉著舞到街道正中時,笙聲飄然而來,混合在鼓聲中,還有胡琵琶聲中,給人一種血脈賁張的振奮。

    戴著面具的少年正在舞蹈,看著他剛勁有力的舞姿,看著一隊身著黑裳,卻面目美麗的少女從兩側街道悄然舞出,看著無數紅樓中人提著花籃,和天空向人群揮舞出漫天的紅綢碎片。張綺低叫道︰“他們這是在跳《蘭陵王破陣曲》。”

    不錯,這些人跳的正是剛剛那邙山大捷,洛陽之圍的一幕。那少年所戴的面具,更惟妙惟肖地模仿著蘭陵王的面具,看起來猙獰之極,卻又因為做工細致,用色巧妙而產生出一種華美的效果!

    聽到張綺提醒,蘭陵王也明白過來,他從馬車中走出,大步走到隊伍前列。

    看到他走來,騎士們紛紛讓出一條道路。而那舞蹈著的少年,伴舞著的少女們,則開始圍著蘭陵王旋舞起來。

    這時的舞蹈,帶著一種巫的感覺,動作古樸緩慢。

    一街當中,身著黑裳的蘭陵王屹然而立,白雪茫茫的街道上,到處飛灑下紅綢,便如蒼天降下了紅色的鮮花。

    也不知過了多久,鼓聲漸漸止息,戴著面具的少年朝著蘭陵王躬身一禮後,慢慢摘下面具,露出一張清秀的,明顯是世家子才有的白皙高雅面容。

    這少年右手放在胸前,朝著蘭陵王又行了一禮後,清聲問道︰“敢問蘭陵王,這一曲舞,如何?”

    “甚善。”

    兩個字一出,四周傳來一陣壓抑的歡呼聲。

    少年咧嘴一笑,又優雅地說道︰“此舞為賀郡王攻破洛陽之圍而編,為了在郡王到達晉陽之日便看到這一支舞,我們日夜編練。現在,還請郡王賜名。”

    蘭陵王回頭看了一眼張綺,微笑道︰“就叫《破陣曲》吧。”

    他的聲音一落,那少年回頭清喝道︰“諸位,蘭陵王說了,這曲叫破陣曲。全名便是《蘭陵王破陣曲》”

    少年說到這里,又朝著蘭陵王一禮後,微笑道︰“多謝郡王賜名,洛陽之圍,我等沒得親臨其會,待詢問過曾經一睹郡王無雙風采的洛陽人後,願再為郡王舞一曲。”說罷,他手一揮,帶著眾人緩緩退下。

    他們一退,路也通了。做為新的一年的娛樂之事,晉陽的百姓們開始嘻嘻哈哈地議論起來。、

    在這種熱鬧中,蘭陵王一行人來到了蘭陵王府外。

    剛跳下馬車,方老便急急迎上,他笑呵呵地看著蘭陵王和張綺。兩人還沒有進門,蘭陵王便派人飛鴿傳書通知了方老,說了張綺可能懷有身孕一事。算起來,蘭陵王今年虛歲二十六了,還沒有喜迅傳出,方老都要心急如焚了。

    方老恭敬地迎進張綺,王府中,方老請來的大夫已侯了多時了。與此同時,蘭陵王則策馬來到了皇宮中。

    晉陽的皇宮,有著與往年不同的安靜。連續兩年的大戰,已嚴重虧損了齊國的元氣。去年是大敗,今年呢,其實也就是蘭陵王段韶一行人解了洛陽之圍,順道擄了幾個周人。真說起來,依然是大敗特敗。

    與齊國的情形不同的是,與突厥結了盟約的周地,卻蒸蒸日上。想來,再過幾個月,二十三歲的宇文邕迎取了15歲的突厥公主阿史那氏後,周人和突厥的結盟,就更牢不可破了。

    這種情況,讓耽于享樂的高湛極不舒服,也讓剛剛歸來的胡皇後,有著想要逃離地沖動。

    因此,蘭陵王進去時,高湛正在那里長吁短嘆。看到蘭陵王進來,高湛揮了揮手示意他坐下後,說道︰“長恭,朕想退位,準備讓太子來治理這些國事。”

    蘭陵王一怔,他張了張嘴,想要勸諫幾句,心中卻有一個念頭在叫囂︰陛下荒唐胡鬧,本不是有為之君,他退下也好,他退下了,說不定能為我齊國換來一個明君。

    雖然,蘭陵王接觸過的太子高緯是個膽小懦弱之人,可整個齊國,文武各安其位,做皇帝的人只要不昏憒嗜殺,大臣們完全可以把這江山治理好啊。懦弱就懦弱吧。

    這時,高湛又說道︰“這一次長恭立功甚偉,胡氏回來後,不停地跟朕說起你們夫婦的好。”

    他笑了起來,“真沒有想到,張氏那個嬌嬌弱弱的樣子,居然也是有大才的。”

    蘭陵王行了一禮,道︰“陛下,娘娘謬贊了。”

    “好了好了,不必這麼謙遜,”高湛揮了揮手,“對了,還有一事。”

    “陛下請說。”

    “那和士開雖然偷了鄭氏,可那鄭氏是你不要了的。這人嘛,別的可以少,可這男女之歡,那是斷斷不能少的。少了這個,便是錦衣玉食又有什麼意思?我說你這小子曠了人家鄭氏多年,還老覺得你對不起人家呢。現在知道和士開一直在安慰我,朕心里也舒暢多了。昨日里還跟和士開說,這是好事啊,真說起來長恭應該感謝你和士開。”

    說了這麼一段讓人瞪目結舌的話後,高湛認真地看著蘭陵王,交待道︰“所以,你可不能為了這麼點小事去找和士開的麻煩。”

    蘭陵王呆了一會,才低下頭應道︰“是。”

    鄭氏已死,便是鄭氏不死,在蘭陵王當日說出她還是處子之身時,便意味著他是允許有人爬牆攀摘的。在他看來,只要是鄭瑜心甘情願的,他便沒有權利去責怪,也不會責怪。

    高湛沒有想到蘭陵王這麼識趣,不由哈哈一樂。笑了一會後,他傾身湊上蘭陵王,問道︰“前不久朕得了一些美人,有一個眉目妍麗,頗有你家那張氏的韻味。這一次你救洛陽有功,朕想賞你,如何?”

    要是以往,高湛才不會用這種商量的語氣呢,直接賞他二十個美人便是。可現在嘛,他高長恭痴情之名名傳天下,如其到時被他駁得下不了台,不如現在問一問這小子。

    蘭陵王低下頭來,他垂眸道︰“陛下厚賜,臣萬分感激。然,家有有孕之婦,實不想在這個時候讓她添堵。”

    “你家那婦人有孕了?”

    “是。”

    高湛先是哈哈一笑,轉眼他眨眼道︰“以長恭之美貌,再配上張氏之絕色。長恭,你這孩兒生下來可了不得了。”說到這里,高湛一副神往之相。

    自己的孩子才剛剛有個影兒,這個好色之徒便掂記上了,蘭陵王不由臉色一青。

    高湛卻是不惱,他砸巴了兩下嘴,向往地說道︰“朕已迫不及待想看到你那孩子了。”說到這時,他下令道︰“來人。”

    “在。”

    “傳朕旨意。他日若是張氏誕下一女兒,賞黃金千兩,若是誕下一男孩,給他木頭一根。”

    這差別待遇,令得那太監一怔,蘭陵王也苦笑不得。這里,高湛還在砸巴著嘴,嘀咕著說道︰“這樣的夫婦,便應該生女兒,多生女兒,要是兒子,那還不如生一根木頭。”

    聽到這里,蘭陵王已完全黑了臉,他騰地站起,朝著高湛雙手一拱,大聲道︰“臣告退。”說罷衣袖一甩,大步走了出去。

    這次蘭陵王的無禮,不但沒有讓高湛生氣,反而令得他哈哈大樂起來。在高湛的笑聲中,蘭陵王疾步出了皇宮。

    回到王府時,大夫已經問過脈了,正如那老媼所言,張綺是有孕了,已有三個月。還大夫還說,雖然在洛陽城受了個多月的驚嚇恐慌,可張綺氣血足實,孩子應無大礙。

    公元565年的春天來臨了。

    隨著漫天的春花盛開,蘭陵王的聲望直是如日中天。他這一次救了各大貴婦,而這些貴婦們,在絕望當中得到救助,對蘭陵王便懷有一種復雜的感激之情。

    同時,胡皇後和眾貴婦一樣,也對蘭陵王和張綺感激著。這個時候的她,早就忘記了洛陽城時,與張綺發生的那些小小茅盾,很多與貴婦們聚會的場合,都會請張綺出席。

    而隨著張綺正式步入齊國的貴婦圈中,她額頭上遮掩傷疤的木棉花妝,也慰為時尚,令得晉陽女郎們紛紛模仿,到得後來,連鄴城洛陽等人,也開始風行木棉花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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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二章 結局(上)

    公元565年的四月二十四日,高湛禪帝位于太子高緯,皇後為斛律氏。

    而這時,張綺離臨盆只有一個多月了。這陣子蘭陵王辭去大小事,只一門心思守在王妃身邊,等著他的第一個孩子。

    公元565年的六月初三,蘭陵王妃張氏產下一子。在喜報傳出時,太上皇高緯一連嘆了數口氣,而他賞下的那根木頭,也在第一時間與眾臣的道賀進入蘭陵王府。

    寢房中。

    張綺歪著頭看著塌上的兒子,小家伙生下來便有一頭烏黑的頭發,皮膚白皙,鼻梁高嘴唇不大,按高湛派來的使者所說的話便是︰姿容或勝乃父。

    此刻,小家伙也睜大一雙烏溜溜的眼,專注地看著他的母親,看著看著,他張開小嘴,流下一串口水。

    張綺心中愛極,伸出手指抹去他嘴角流下的口水。

    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

    感覺到那漸漸靠近的溫暖氣息,張綺回眸喚道︰“長恭。”

    蘭陵王低下頭來,他溫柔地朝張綺一笑,然後轉頭看向小家伙。看了幾眼後,蘭陵王低聲道︰“可累了?”

    天天躺著還有什麼累的?張綺搖了搖頭。

    蘭陵王看著她如畫的眉眼,心中蕩漾起來。張綺是個真正的絕世美人,不管什麼環境,不管是胖還是瘦,是懷孕還是產子,都無損她的美貌。隨著年歲漸長,她那少女的青澀通透洗去後,換而代之的妖媚風情,卻是更誘人了。

    有時蘭陵王都想著,只怕再過個二十來,阿綺依然風情惑人。

    他不知道,張綺前世時,正是三十好幾了,還被她那夫君獻給了周國新帝的。

    蘭陵王小心地抱過兒子,他看了看妻子,又看了看手中白胖胖的小家伙,突然間,一種難以言喻的滿足和幸福充斥了他的心頭,令是剎那間,他的眼眶有點濕潤。

    就在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方老稟道︰“郡王,陛下來了。”

    “我馬上來。”蘭陵王把兒子交到張綺手中,大步走了出去。

    新帝高緯還是一個少年,他稟承了高氏一族的好相貌,五官秀美,身材頎長。正是因為儀容美好,他才得到高湛的喜愛。

    高緯這人,十分喜好文學,只是性格內向,不太愛說話。再加上膽子小,看人時目光也有點躲閃。

    見到蘭陵王迎來,高緯靦腆笑道︰“長恭何必來得這麼急?”

    蘭陵王長施一禮,“陛下親臨寒舍,臣萬分歡喜。”

    手一擺,蘭陵王令得婢僕們奉上酒水。

    君臣兩人分坐在塌上,高緯垂下眸說道︰“長恭看來很歡喜。”

    “是啊,臣二十有六了,終于得了一個兒子,心中很是安慰。”應到這里,蘭陵王給自己和高緯各斟了一盅酒,君臣兩人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起來。

    酒過三盅時,不管是蘭陵王還是高緯,臉上都帶了些潮紅,說話之際,也明顯興奮起來。說著說著,高緯兩人轉到了洛陽之圍上。高緯抿了一口酒,嘆道︰“長恭,你只帶著五百騎,便深入周軍腹地,入陣如此之深,若是有個好歹,那真讓人悔之莫及啊。”

    高緯說這話時,是抬起頭來看向蘭陵王的。他秀美的臉上帶著感慨,更帶著一種後怕。仿佛要是折損了蘭陵王,會是一種巨大的損失一樣。

    蘭陵王這時已饒了七盅酒後,整個人也有些醉意,此刻聽到高緯真情流露出的一番話,見這個皇帝弟弟如此心疼自己,那態度直與高湛有天壤之別,不由感動起來。他抿著薄唇,好一會才認真地說道︰“家事親切,不覺遂然。”

    一句話落地,高緯臉色一青,而半醉的蘭陵王,開始還不覺得,漸漸的,他背心上冷汗涔涔而下。

    再然後,高緯什麼時候離開的,蘭陵王已不記得了。他負著手站在院子里,看著前方燦爛的,滿株滿株的桃花梨花,他的腦海,一遍一遍地回想著自己在說出“家事親切,不覺遂然”後,高緯那陡然變了的臉色。

    張綺在婢女地扶持下慢慢走來。看到她靠近,蘭陵王連忙啞聲說道︰“外面風大,快回房中。”

    張綺恩了一聲,她伸手牽住了他的手。

    沒奈何,蘭陵王只好跟著他回到寢房中。

    揮退眾人,張綺溫柔地看著他,輕聲問道︰“長恭,發生了什麼事?臉色這麼難看?”

    蘭陵王沉默了一會,他正要說沒事,可一眼看到張綺關切中帶著不安的表情,不由低聲說道︰“剛才陛下與我說起洛陽之圍時,對我說了一些話。當時我喝了些酒,便回了他一句“家事親切,不覺遂然”,當時陛下便臉色大變。”

    他悔道︰“我也是醉糊涂了,竟把國事當成家事,只恐從此後無法擺脫陛下的猜忌。”

    他還在說什麼,張綺已完全聽不到了。她的大腦中嗡嗡一片,前世的記憶翻滾而來。記憶中,高長恭便是這句話惹了猜忌,招來後面的殺身之禍的!

    蘭陵王說著說著,看到張綺臉色大變,他連忙扶住她,急急說道︰“阿綺,阿綺?”叫了兩聲,他又安慰道︰“阿綺,沒事的,陛下靦腆性弱,應該不是容易記恨之人。”

    他才寬慰到這時,張綺陡然伸手,她緊緊地揪著他的衣袖,抬起頭淚流滿面地說道︰“長恭,退吧。”

    張綺顫著聲,因為害怕而渾身發抖,她的嘴唇泛白,臉色中帶著難以言狀的惶惑,“長恭,在洛陽城時,那麼多人向你跪拜,現在,你又把國事說成家事。你手握重兵,不說是齊國,便是天下間都是大名鼎鼎。你又不是不知道,天下三國,都是強大的武將建立的。陛下他,不可能不猜忌你啊。”

    她這番話如穿心之箭,蘭陵王向後退出一步。他看著張綺,唇動了動,又動了動,才低啞著說道︰“如今齊國勢弱,我若是離開。”他閉了閉眼,難受地說道︰“我若是離開,只怕更容易被周國覆滅了。”

    張綺一直知道,他深愛著他的家國。這種深愛,已經到了骨子里。

    她慢慢坐倒在塌上,看到她灰白的臉色,蘭陵王一時有點無法面對,他大步沖出了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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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三章 結局(下)

    看到蘭陵王倉惶離開的身影,張綺的眸光閃了閃。

    不一會,她輕聲命令道︰“來人。”

    “是。”

    “把成史,李將等人叫到偏殿中。”

    “是。”

    轉眼又是幾個月過去了。

    隨著高緯漸漸把握住朝政,齊國的大臣們,開始對這個原以為懦弱容易聽話的皇帝絕望起來。

    這一日,高緯在奶媽所求之下,竟然下令,把後宮的那些女人開始封官。先從奶媽開始,再到宮女。

    到後來,皇宮中500個宮女,高緯全部封為郡官,每個宮女都賞賜給一條價值萬金的裙子和價值連城的鏡台。

    這還不夠,他還給他的牛馬雞狗也封官,所得地位,與大臣一樣高。如他的愛馬封為赤彪儀同、逍遙郡君、凌霄郡君。斗雞的爵號有開府斗雞、郡君斗雞等。

    再然後,高緯開始大興土木,在晉陽廣建十二座宮殿,丹青雕刻,巧奪天工,比鄴城更為華麗。宮內的珍寶往往是早上愛不釋手,晚上便視如敝履,隨意扔棄。

    也在晉陽的兩座山上鑿兩座大佛,叫工匠們夜以繼日,晚上則用油作燃料,一夜之間數萬盒油同時燃燒,幾十里內光照如晝。

    齊國連續兩個大敗,本已消耗了大量的國力,而現在,高緯的這些行為,直如火上澆油。一時之間,朝綱紊亂、民力凋盡、徭役繁重、國力空殫。

    高緯根本不把這一切放在心上,他自稱“無愁天子”,拿起瑟琶,自彈自唱。宮內近千名太監、奴婢一齊伴唱,整個皇宮歌聲繚繞,一片太平盛世景象。

    這一日,蘭陵王緊抿著薄唇,只是負著雙手看著皇宮方向。

    他的身後,一陣咿咿呀呀的嬰兒笑聲傳來,聽到這笑聲,他不由展顏一笑,只是轉眼又眉頭深鎖。

    他感覺到了深深的憂郁。這是一種有心衛國,卻無力回天的憂郁,這是一種深沉的痛苦。

    一陣腳步聲響,轉眼間,成史向他稟道︰“郡王,送禮的人都走了。”他低聲說道︰“郡王這般大開府門,四處收受賄賂,有很多大臣都看不慣,已紛紛向陛下上書。”

    蘭陵王垂眸,好一會他才低啞地說道︰“我知。”

    安靜了一會後,成史看著愁腸百結的蘭陵王,感覺到張綺所說的時機到了。當下啞著嗓子,徐徐說道︰“郡王想借貪財之名自污,以避過陛下的猜忌。真是何必呢?杭州也罷,荊州也罷,便是那山林深處,都有清淨之地,郡王為何不願意離開?”

    蘭陵王唇動了動,卻說不出話來。

    成史又道︰“這半年中,郡王屢戰屢勝,可每勝一次,郡王收受的財貨便加了倍。其實郡王比我們更清楚,齊國,已不是久留之地。”

    蘭陵王喉結動了動,啞聲道︰“我知。”

    “還有,郡王你看陛下,他如此顛倒行事,齊國真有興旺之時麼?郡王還留在這里,只怕到頭來白白送了性命。”

    頓了頓,成史一字一句地說道︰“郡王你看王妃,這陣陣背著人時,總是以淚洗面。”

    蘭陵王再也聽不下去了,他腳步一旋,沖出了府門。

    看著他離開的身影,成史一退,朝著悄步上來的李將說道︰“下面輪到你了。”

    “好。”

    這幾日,蘭陵王一回來,他的那些親衛,還有朝中的好友,便或陰或陽地勸著他。

    一連受了幾日,他也煩躁起來。這一天,他怒氣沖沖地推開眾人,回到了寢房中。

    他一入寢房,便看到張綺跪在地上,正雙手捂著臉,無聲地流著淚。

    不知不覺中,蘭陵王雙腿一軟,他慢慢跪倒在地,與張綺面對著面後,他哽咽著說道︰“阿綺,阿綺……”伏在地上,他淚如雨下,“這是我的家國啊!”

    張綺哽咽著說道︰“長恭年幼便失了母親,阿綺害怕,皚兒也會小小年紀,便失了父親。”她抬起頭,淚水如珍珠般大顆大顆地流下,“不僅如此,長恭不僅是皚兒的阿父,更是阿綺的天,長恭如果有個萬一,阿綺這一生,只怕不知輾轉落入幾人之手了!”

    她這話一出,蘭陵王激淋淋地打了一個寒顫,不知自主的,那蘇威臨走時的大笑聲傳入他的腦海中。

    他重重閉上了雙眼。

    這時,張綺伏在地上,她泣不成聲地說道︰“長恭如此故去,阿綺不敢偷生,可阿綺有皚兒在,若是連我這個母親也去了,他那漫漫一生,可怎麼活?生不能生,死不能死,長恭,阿綺好怕啊!”

    蘭陵王慢慢地捂上了臉。

    張綺還在說道︰“長恭打了一個又一個的勝仗,可百姓們還是越來越苦,周人還是越來越強。陛下勞民傷財,他宮中的一個宮女,都比阿綺穿得還要華貴。每每遇上,阿綺還要向她們執下屬禮……”

    “別說了!”

    蘭陵王啞著聲叫道︰“阿綺,求你了,別說了。”

    他轉過頭,一瞬不瞬地看著床塌上,正咿咿呀呀的,拼命地扯著一根銀鏈的兒子,淚水直是模糊了視野,“求你,別說了。”

    張綺還是伏在地上,她不管不顧地繼續哽咽道︰“我們的兒子,小時已是如此華美,連太上皇看了也感嘆萬分。也不知他長大後,沒了父親母親的護著,會落到何等田地?”

    這話一出,蘭陵王暴喝出聲,“別說了!”

    他騰地站起,轉過頭咬牙切齒地瞪著張綺,瞪著瞪著,他閉緊雙眼說道︰“我,我這就著手安排離去之事。”

    一句話落地,張綺狂喜地抬起頭來,而不遠處,成史等人更是喜笑顏開。

    蘭陵王行事,向來雷厲風行,他決定了離開,便著手布置起來。在一次一次的戰役中,絡續讓他的一千親衛“死亡”後,這一日,他在前往司州赴任時,消失了。與他同時消失的,還有他的那些親衛留在鄴城,晉陽等齊地的家眷。

    齊後主高緯接到蘭陵王消失的消息時,剛剛得到一個絕色美人,馮小憐。摟著美人兒,飲著醇酒,看著宮女們的歌舞,這個“無愁天子”在得到蘭陵王的消息時,只淡淡地“哦”了一聲,便再無二聲。

    而公元566年四月,風景如畫的杭州城中,出現了一隊遠道而來的商旅。這隊商旅進入杭州城後化身一變,成了當地的一個豪商。

    只是,不管杭州人多麼好奇,這對豪商夫婦,都沒有讓人看到他們的真面目。

    這亂世當中,風雨變幻無常,十幾年後,周國宇文邕過逝,他的兒子上位後,竟是一個荒唐堪比齊國君王的昏君。這個周國新主,立了六個皇後,最大的愛好就是強奪大臣的妻子。

    又過了數年,隋文帝楊堅統一南北,黃袍加身,隨著新皇的厲精求治,天下間漸漸出現興旺之相。而這時,杭州城中,那一對在天下大亂之時便避于山林,天下大興又冒出來當富家翁的夫婦,終于露出了他們的面容。至此,世人才知,昔日北齊那個百戰百勝的蘭陵郡王和絕代美人張綺,這些年竟然一直隱居在杭州。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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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一)杭州城中再相逢

    春來春去又一載。

    轉眼間,公元582年到了。

    如今,天下已姓隋了,齊也罷,周也罷,都變成了歷史。輔政大臣篡了周國的天下,佔據了泱泱中原的五分之四的國土。而整個天下,只有陳國一地偏安一隅。

    正值中午,陽巷酒樓中人來人往,十分的熱鬧喧囂。正在這時,一輛馬車緩緩駛來,不一會,那馬車停下,幾個做護衛打扮的漢子,籌擁著一個年青人走了進來。

    這個年青人雙鬢處,有數縷花白的頭發,除此之外,他面目俊雅斯文,膚色白淨,儼然一金馬玉堂的貴公子。只是這樣一來,這個有著花白鬢發的貴公子,似是三四十歲,似又只有二三十歲,都讓人看不出他的真實年齡了。

    那人一襲簡簡單單的青衫,可隨著他步入酒樓,四下的喧囂竟是一緩。

    那人卻似乎習慣了眾人地注目,他那俊秀斯文的臉上,雖然含著笑,可那眼神間,卻隱隱透著憂傷和滄桑。

    看到這個金馬玉堂的貴公子走過來,小二連忙迎了上去,向他佝著身子殷勤問道︰“郎君要點啥?”

    貴公子目光淡淡一瞟,以他的身份,自然不會理會小二地問話,而是徑自朝著一個靠近窗戶的桌子走去,他的身後,一個中年微胖的護衛應道︰“把你們最拿手的酒菜都上來。”

    “好 ——上最好的酒菜 !”

    隨著小二這麼一唱,酒樓重新變得熱鬧起來。在等酒菜的時候,那貴公子一直都在看著外面的人來人往,表情淡然。

    見自家郎君看著外面的人流發呆,一護衛湊上前,低聲說道︰“郎君,要不要到長安去看看?”

    護衛的聲音一落,那貴公子便淡淡地瞟了他一眼,含笑道︰“哦?去長安做什麼?”

    那護衛不知如何回答了。那貴公子倒也不逼他,他轉頭繼續看著外面,淡淡說道︰“我是陳人,他楊堅再好,我也不能投效他,進而滅我家國。”

    那護衛一怔,差點脫口而出︰那你當初不也投效齊國了?

    這時,那貴公子苦笑著又說道︰“當初是當初,今日是今日。”他昂起頭,眷戀地看著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流,聲音放低了些,“你看,這天下間,是不是只有陳國才安樂美好?相比起這些,我個人的抱負和野心,早已不堪一提。”

    正說到這里,小二清亮地吆喝道“客官,你的酒來了!”

    貴公子稍頓了頓,直等小二把酒菜都擺完,他才執起一樽酒,慢慢的傾倒入盅。然後,他舉起酒盅緩緩飲了一口。

    垂下眸,貴公子看著酒盅中搖晃的酒水,喃喃說道︰“一晃眼便是十七年了,阿綺,你當初懷著的孩兒,如今也大了罷?”

    這貴公子,卻是當時激流勇退的蕭莫。自離開鄴城後,他用了近十年時間,走一陣隱居一陣的,最後還是回到了他的故鄉——建康。

    十數年光陰,放在太平盛世,不過是一個青年走向中年,可放在這個亂世,卻已是滄海變了桑田。

    蕭莫回到建康後,陳國的皇帝都換了幾個了,而他相熟的故友,也是死的死隱的隱,便是那王謝子弟,也泰半不見蹤影。

    這人世間最大的無奈,可能便是這般人末老而江山改吧?

    這次,卻是蕭莫聽到了有關蘭陵王和張氏阿綺出現在建康杭州等地的傳言後,特意趕過來的。其實他也不知道,他這般趕過來有什麼用?也許,只是想遠遠地見一見罷。縱不能相逢,不能相視而笑,這般隔得遠遠地看一眼,也是好的,好的……

    幾個護衛站在他身後,看著自家郎君臉上流露出的悵然若失,不由相互看了一眼。

    他們的郎君,自從蘭陵王與張氏阿綺大婚那一晚,他大醉一場醒來後,似是夢到了什麼可怕的,讓他無法接受的事,整個人都變了。

    蕭莫一盅一盅地喝著酒,頗有大醉一場的架式。自那日張綺大婚後,他便戀上了杯中物,這麼多年過去,眾護衛也都習慣了。幸好他酒性甚好,倒不易醉。

    就在蕭莫一盅又一盅地灌著自己的酒時,突然間,街道中出現了一陣喧嘩聲。

    喧嘩聲甚響,蕭莫放下酒盅,微笑問道︰“去看一下,發生了什麼事?”

    “是。”一個護衛應了一聲,提步就走。他剛動身,便看到前方擁擠的行人一分而開,一行人走了過來。

    這走過來的一行人,當頭的是一個面目普通的少年。在少年的身後,緊跟著兩個精壯的,四五十歲的漢子。

    看到那兩個漢子,正懶洋洋品著酒的蕭莫雙眼一亮。握著酒盅的手不由顫抖起來。

    同時,他身後一個護衛已低叫道︰“郎君,那兩人是高長恭身邊的親衛!”轉眼那僕人不由嘆道︰“他們也老了。”

    在護衛的感嘆中,蕭莫握著酒盅的手收緊,好一會,他才沙啞著聲音說道︰“這孩子,是他們的兒子。”他聲音有點顫,似是歡喜,似是悵然地看著那少年,喃喃又道︰“他是他們的兒子。”

    緊緊盯著那少年的蕭莫,目光失落中夾著歡喜,歡喜中帶著復雜。

    聽到自家郎君的話,那僕人一怔,不由駁道︰“不可能!張氏阿綺和高長恭都是人中龍鳳,這少年怎麼面目如此普通。”

    不錯,雖然這少年風姿過眾,行走顧盼之際,都有一種讓人目眩的神光,可他面目還真是普通。

    蕭莫抬起頭,定定地打量了那少年一陣,他慢慢說道︰“這不是他的真面目!他易了容!世人傳說,蘭陵王有子,風采更勝其父。噫?這種易容之術好生神奇!”

    這時的蕭莫,恢復了以往的優雅從容,舉了舉酒盅後道︰“阿武,你上前去,便說是蘭陵故人,想邀見于他。”

    就在蕭莫盯著少年打量時,緩步走來的少年郎,卻是一臉苦色。

    只聽得他一邊走一邊說道︰“成叔你不懂,我出門兩年卻不敢歸家,這叫什麼?這叫畏懼太甚。母親大人聽聞此事,斷然會傷心垂淚。”說到“傷心垂淚”四個字,少年的眸中露出一絲不忍和猶豫,不過轉眼,他便按下這種種情緒,繼續說道︰“母親大人傷心過後,便會警告父親,令他不得過責于我,等到他們忍不住親自來迎接我這個歸家的游子時,我那頓揍鐵定能免。”

    說到挨揍,少年悶悶不樂,他喃喃說道︰“其實被他們揍一頓真沒什麼,可我也是十七八歲的大人了,有些顏面實是拉不下。”

    說到這里,他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屁股,紅著臉說道︰“別的也就罷了,可我母親揍我,最喜歡脫掉我的褲子,這樣很不好,成叔你說是不是?”

    聽到這話,成史不由哈哈一笑,他大點其頭,“王妃這個習慣是很不好。”

    少年顯然真有點緊張,他又自言自語道︰“可我不讓她揍吧,她少不得又要哭很久……再說,我這次離開她,也著實久了些,讓她消消氣也是應該。”

    成史不停地點頭,“說得是,這次出去太久了,都兩年了。該揍!”

    少年哼了他一眼,給了他一個白眼,手又在不知不覺中擋到了屁股上。至于他的腳步,更是堅定地向前走去,堅定地決定過家門而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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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二)人要成雙

    在阿武大步迎上那少年時,那少年步履如風的越眾而出,轉眼便來到了阿武身側。

    阿武緊上一步,正要行禮,正在這時,少年突然轉頭,朝他定定地盯了一眼。

    瞟了一眼後,少年調皮地眨了眨眼,猛然說道︰“你家郎君可是叫蕭莫?你是他身邊之人,名喚阿武。阿武,我猜得對否?”

    不得不說,這個少年的話,太突然太直接,阿武都不敢相信。對上張大了嘴的阿武,少年抿了抿唇,淡淡說道︰“你家主人來到杭州也有大半個月,我知道他並不奇怪。”

    並不奇怪?怎麼會不奇怪?阿武看著眼前這個仿佛對一切事情都了如指掌的少年,那眼直是瞪得牛大。

    少年卻似沒有興趣與他多談,他拱了拱手後,慢慢說道︰“高府就在左側巷道,前行二百步後左拐五十步便可入內。男子漢大丈夫生于世間,哪有這麼多想做而不敢做的事?阿武,依我看來,你家蕭郎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登門拜訪,能見到故人,我父母雙親,斷然只有歡喜的道理。”

    說到這里,少年徑直越過阿武,走出幾步後,他停下腳步回頭說道︰“對了,隋國管律法的那個蘇大人,也帶著兩個好友來到了建康街上,約莫明日便可趕到杭州,不知蕭大人有沒有興趣一見?”

    大大方方的向蕭莫提出邀請後,少年哼著曲,繼續朝前走去。

    如此走了一刻鐘後,少年停下腳步,朝著身後一個角落處瞟了一眼後,裝模作樣地拭了拭眼角,無比悲傷地說道︰“有所謂孤陰不生,獨陽不長,這人要成雙,雁要成行,罷了罷了,蒼天生我,那是知道我心憂天下,是要讓我普濟世人啊。”

    聽到這里,成史雙眼一瞪,忍不住嘀咕道︰“明明是郡王和王妃生的你,關蒼天甚事?”

    被他攪了興頭,少年回頭瞪了一眼,不過轉眼,他又看向那個角落,昂起頭,以一種感喟憂傷的語氣說道︰“成叔,你把那個小姑子喚過來。”

    少年指的,是站在不遠處的角落中,正痴痴地望著酒家里買醉的蕭莫發呆的一個少女。

    那少女不過十七八歲,面目嬌俏秀美中,透著幾分英氣,在這南方之地,她卻穿著北方女郎喜歡的靴子,那修長筆直的雙腿,還有小巧腰間暗藏的短劍,都可以看出,這少女不是弱不禁風之輩。可她眉目緊鎖,看向蕭莫的眼神中又是痴苦,又是深情,仿佛便這般遠遠地看著,便值了夠了。

    對這個與蕭莫一樣,也在杭州城中出現過大半個月的少女,成史也是知道的。他點了點頭,大步走向那少女。

    不一會,那少女便過來了。

    蕭莫坐在酒家里,正呆呆地看著阿武的陳述,聽著聽著,看到那個少女熟悉的面孔,以及正與少女低語著的少年,他眉頭一蹙,低聲道︰“他在干什麼?”

    轉眼,蕭莫苦笑道︰“這般他對我一清二楚,我對他毫無所知的感覺,可真是不好。阿式,你去一下,把高家這位小郎君的所作所為收集收集。”

    “是。”

    阿式一走,蕭莫堪堪轉頭,便看到那總是遠遠躡著自己的少女,在聽了少年的一番話後,咬了咬唇,然後提步向他的方向走來。

    那混帳小子在干什麼!

    蕭莫大為警惕,他眉頭大蹙,狠狠咽了一口酒水。

    不一會,少女步入了酒家。酒家中食客上百,來來往往的人流不絕,可她的眼中卻只有一個人。

    痴痴地看著蕭莫,少女貝齒咬唇,鼓起勇氣來到了蕭莫的幾前。

    低頭看著蕭莫,不等他開口,少女已紅著臉大聲地說道︰“蕭郎,我來找你了。”此刻正是午時,正是食客來來往往,酒家最熱鬧之時。饒是四周人聲鼎沸,奈何這少女的聲音著實不小,愣是清清楚楚地把所有聲音都壓了下去了。

    就要蕭莫暗叫不好時,羞紅著臉的少女,不顧四周投來的目光,朝著蕭莫徑自大聲地說道︰“蕭郎,阿音歡喜于你。三年了,阿音戀你三年,跟隨你三年!這三年中,阿音從荊州追到建康,又從建康追到杭州。”

    以一種清清脆脆,大而響亮的聲音說到這里,少女阿音突然眼圈一紅,聲音也陡然弱了起來。她低下頭,哽咽著說道︰“蕭郎,別不理我。阿音不知道,什麼叫因色而愛,也不知道什麼叫因愛而悲。阿音只知道,見不到蕭郎,這一生便只剩有了悲苦!千千萬萬人中,蕭郎卻只有一個而已!哪怕阿音明日便死,哪怕阿音這一生注定孤淒,阿音也覺得,只有與蕭郎在一起的樂趣,才算得上真樂趣!”

    說到這里,一滴又一滴滾圓的淚珠,在陽光下劃出七彩斑斕,緩緩濺落在桌幾上……

    這是陳國,這是杭州。

    千百年以來,這南人便多有才子佳人,文士墨客,他們多愁多感,他們顧慮萬千。

    千百年來,這里不缺乏痴男怨女,卻斷斷沒有一個少女,敢當著眾人,把自己的一顆痴心,這麼明明白白地捧在一個男子面前。

    語帶幽怨,其情動天。

    不知不覺中,四周的食客中,竟有紅了眼眶的。

    不知不覺中,已有不少人乞求地看向蕭莫,求著他給予這個痴情可憐的少女一點回應。

    若說江南多騷客,蕭莫這個世家子弟,便也是其中之一。

    他從來沒有想到,有一天,會有一個人當著他的面,當著所有人的面,這麼直白的,痴傻地道出她的一顆心。

    ……當真痴傻!

    驀地,蕭莫感覺到了一種絞痛!

    他緩緩地抬起頭來。

    瞬也不瞬地盯了一會阿音後,蕭莫唇動了動,又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音來。

    直過了好一會,他才啞聲說道︰“別站在那里,過來給我斟酒。”

    他要她近前!他終于不再拒她于千里之外!

    阿音不敢置信地抬起頭來,她紅著雙眼傻傻地看著蕭莫,直確信自己不是妄聽後,她歡喜的,顫抖地應道︰“好。”

    她朝他福了福,紅著眼圈,幸福地看著他,傻傻地應道︰“好。”

    她想要笑的,可是一展顏,卻又是一串淚珠兒,生怕蕭莫嫌棄,阿音連忙掏出手帕胡亂拭了一把淚後,這才小心地走到蕭莫身邊。

    只是往他身邊一站,阿音便是一笑,這一笑,便如雲破月來,霞光初綻,其美麗動人,實是難言難畫。

    望著那一坐一站的一對,成史忍不住嘆道︰“還是小郎君有口才,竟成全了一對佳偶。”

    少年聞言得意一笑,他正要說什麼,卻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回頭一看,卻是兩個高府的護衛急急趕來了。

    兩護衛大步沖到少年面前,朝他拱了拱手後,喘著氣說道︰“小郎君,夫人過來了,她很生氣,還令婢女們抬來了教子石。”

    這教子石,隸屬張綺首創,其實就是把一塊石板弄出無數個蜂窩大小的突起,可以讓跪在其上的人疼痛難忍,哪怕,那小子有一身高強武藝也是一樣。

    護衛的聲音一落,少年洋洋自得的笑容便是一僵。

    看到他急急向後退去,另一個護衛又道︰“郎主也下令了。他說,如果小郎君知道自己的過錯,老老實實地回府也就罷了,不然的話,便封鎖城門,叫小郎君插翅難飛。”

    聽到這時,少年已是結結巴巴地問道︰“好端端的,他兩人生這麼大的氣干啥?”他悲憤莫名,“我可是他們的親生兒子,還是唯一的一個!這次回到齊地,我還在父親的墳前立了個碑。光那碑文,我便請了四位名家,花了數百兩黃金,耗時半載才完成。你們知不知道,把石碑安在墳前的那一日,齊地百姓哭得多淒慘,那數萬人齊聲慟哭的情景,便是蒼天聞之也要落淚啊。我這樣孝順的兒子你們見過麼?見過麼?沒有見過吧?”

    這話一出,好幾雙目光都一臉無奈又郁悶地看向少年,成史上前一步,小心提醒道︰“小郎君,莫非是你在周地的所作所為,給傳到杭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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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三)他倆的兒子

    少年悲憤了一陣,長吁短嘆了一陣,又看了看成史等人,尋思著無論如何,都不能讓母親當著這麼多人責打,那可多丟臉啊?因此,這離家出走一事,只好就此告結。

    不說少年無可奈何地回到家門,一側的蕭莫,看著身邊羞紅著臉,眉眼中透著無邊歡喜的阿音,唇角扯了扯後,他站起來,低聲說道︰“我們回去吧。”

    “啊?好,好。”

    蕭莫一行人回到住了十數天的酒樓後一個時辰不到,奉令去打聽消息的阿式過來了。

    他大步走到蕭莫面前,低聲道︰“郎主,那高家小郎君的事,已打聽了。”

    “哦?”蕭莫微微一笑,“說罷。”他手下的這些護衛中,阿式以記憶力出眾,精明且善于收集分析資料著稱,當初在鄴城尚書府時,便是他負責情報收集的。

    得到蕭莫允許,阿式清了清嗓子,站直腰身,姿容端正地背道︰“高家小郎君,姓高,小名阿皚,生辰是565年六月初三。阿皚美儀容,舉止都雅,其氣度渾然勝過昔日王謝子弟。”聽到這里,蕭莫眉頭一蹙,暗暗想道︰舉止都雅?氣度過人?剛才要街道上看到的阿皚,就是一頑劣少年,可看不出這種世家子的氣質啊?

    在他疑惑之際,阿式還有繼續誦著,“自幼便聰慧過人,四歲學棋,不出一年,便勝乃母,八歲時,拜于南地名宿,隱士袁子文門下,九歲時,研制出易容之藥,使用之後,可混淆男女,顛倒美丑。袁子文曾言,此子生而聰慧,于天文之學一點百通,或能為後世之祖。”

    背到這里,阿式見到自家郎君依然聽得認真,便繼續誦道︰“二年前,阿皚夜觀天象,預料到北周宇文邕平定齊地後,必想北征突厥,可惜天不由他,必會末成行而病死!”

    聽到這里,蕭莫騰地站起,他吃驚地看著阿式,簡直不敢置信,這世間還有這樣的人?看一看天象,便對世間大事了如指掌?宇文邕還沒有出征,一個十五歲的少年,便連他的死亡都猜到了?

    當真可畏!

    阿式這時已接著誦了起來,“于是,阿皚帶著高長恭屬下數百親衛,遠赴邊關,數百人趁突厥眾部面臨強敵,心中惶惶之際,大肆搶掠各處部落,並強奪了數千匹駿馬。于宇文邕病死的消息傳出之前,又功成身退。如今,阿皚于齊地一隱秘之處,已開闢一座大型牧場,大肆圈養野馬,培植種畜,其規模之大,蔚然成為一國。”

    蕭莫倒吸了一口氣。

    阿式還在說著,“在晉陽時,阿皚日觀地理,夜觀天象,驚呼其父高長恭應早已逝去,卻被某人逆改天機,可惜那手段並不高明,易生後患。于是,他在晉陽鄴城數地大放謠言,說是高長恭當日不是突然遁去,而是被齊後主高緯毒酒誅殺,並耗費巨資,為其父修墳立碑。傳說碑立之日,數萬齊人同時慟哭,天地失色。”

    一口氣背到這里,阿式看向蕭莫,笑道︰“郎主不知,這個高家小郎君實是膽大包天之人,他說自家氣數已盡,頂著高氏的名姓出走世間容易招禍,在北地時,生生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袁天罡。”

    “袁天罡?袁天罡?”蕭莫連念了幾遍,也不知這名字含著什麼深意,他抬頭問道︰“這名字?”

    阿式搖頭,“高家小郎君行事莫測,無人知其心意。”

    “哦。”蕭莫點了點頭。這時,他肩頭一暖,卻是阿音聽了無趣,不知不覺中已挨著他睡著了。

    蕭莫回過頭來,他怔怔地看著睡著後,阿音那張秀美的臉,想著剛才在酒樓時,她所說的那番話。

    自從那一次夢到前世,知曉他與張綺的緣孽後,他便自我放逐,這些年的風風雨雨中,直覺已心似鐵。

    低低嘆了一口氣,蕭莫輕輕地側過身,然後欠身摟著阿音,把她放在床塌上。

    把阿音放好後,蕭莫看著她熟睡的面容,慢慢搖了搖頭。

    他的阿綺現在生活得很好,高長恭視她如珍寶,他們的孩子又是如此的絕頂聰慧,想來她此時此刻,是安樂無憂的。

    也許,他是應該放開了,他會逼著自己放開的。也許,他帶著阿音出現在他們面前,他們也會欣慰歡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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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四)故人與小子

    望著漸漸出現在視野中的杭州,一支做商旅打扮的隊伍,漸漸由喧囂轉為安靜,特別是那個策馬奔馳在前的中年人。

    這中年人雖然三十好幾了,卻面目俊雅清悅,透著一種位居權重者有的威嚴,不過此時此刻,他那因經常深思,而呈川字型的眉峰,隱隱中帶上了一分說不出是緊張,還是悵惘的表情。

    這時,一車馬車靠近,接著,一個少婦的聲音興高采烈地傳來,“蘇大哥,那就是杭州嗎?嘻嘻,十幾年沒有見到阿綺了,她要是見到我,可不知多高興啊。”婦人的年紀也不小了,可語氣還是表情中,都透著一種天真似的爽朗,仿佛這人世間的家國顛覆,家宅中的明爭暗斗,都與她無關。她只是,順順利利,快快活活地老了十幾年而已。

    聽到少婦的問話,蘇大哥清咳一聲,他低啞地說道︰“是啊,那就是杭州。”他的聲音一落,一個騎士策馬上前,他朝命令道︰“阿綠,說話聲音小一點。”他壓低聲音,警告著說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隋與陳乃敵對之國,若是讓隋臣知道蘇大哥到了杭州,說不定會使出什麼手段來。”

    說話的中年人,有著塞外人的濃眉深目,眉目深刻中透著種罕見的艷麗,竟然是一個美男子。饒是這個中年人比少婦阿綠的容色好了不知多少,可他對上阿綠時,那臉上滿滿的寵溺和歡喜,那是任何明眼人都能一眼看得到的。

    望著自己身邊這恩愛如昔的一對,蘇威移開眼,他望著高大的杭州城牆,苦澀地說道︰“到了杭州後,你們去拜訪他們吧,我,我就不去了。”他低啞地說道︰“知道她過得好,就夠了。”

    雖是如此說著,可他的語氣中,多多少少透著不甘。

    在齊國高湛宣布要退位時,在知道齊後主高緯的德性時,他一直存著一絲希望的。那絲希望對張綺來說,很殘忍很自私,那就是,他曾經以為,以高長恭那種固執愚忠的性情,必定會死在齊國君主的手上。他曾幻想過,如果他死了,只要他一死……

    可他料不到,對自己的家國那麼深愛,幾近執迷不悟著的高長恭,竟然沒有選擇與齊國同存亡,而是選擇了遠遁天涯。

    他離開了,帶著阿綺離開了,這一離開便是十數載。十數載中,無人知道他們的音迅,甚至無人知道他們是死是活。要不是這一回,他們的兒子在隋地露了行跡,要不是在關注他們的兒子時,進而發現了這夫婦兩人一直定居杭州,他還在追尋著。

    可追尋到了又能怎樣?前塵往事,不過一場殘夢。這般千里迢迢趕來,只是想看一眼,看一眼罷了。

    也許這便是天道吧,天道常缺,世間任何人,都不會得到真正的圓滿,只有抱殘守缺,才是常理。

    阿綠一點也沒有感覺到蘇威的悵惘,她正高高興興地四下觀望著,傻笑了一陣後,她向後面的幾輛馬車中,不斷傳來的少年少女的笑鬧聲望了一眼。突然向著丈夫笑道︰“阿仄,聽說阿綺只生一個兒子哦?嘻嘻,這一點她可差我多了。”

    這一次,阿綠的聲音一落,她的丈夫賀之仄便苦笑道︰“這你就不知道了,他們那個兒子可不簡單啊。”

    阿綠聽到這里可不高興了,她嘴一扁反駁道︰“咱們的孩子也不簡單……”話還沒有說完,突然聽到前方的官道處,傳來轟隆隆的馬蹄聲。

    在這*光明媚之時,通往杭州的官道,本是人來人往熱鬧之時。可這一刻,所有人還是被那轟隆隆的馬蹄聲給吸引住了,不知不覺中,一個個都抬頭看向前方。

    前方駛來了十七八個騎士,隨著他們地走動,官道上煙塵高舉,四周一片寂然!

    阿綠瞪大眼看著前方,好一會才倒抽了一口氣,低呼道︰“才,才十幾人呢!”

    是啊,才十幾人啊。可這十幾人,卻有一種奇怪的氣場,卻令得來來往往風塵僕僕的商隊征客,全部停下了腳步。

    煙塵滾滾中,那十幾個騎士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又過了一會,賀之仄驚道︰“蘇大哥,你看他們的馬!蒼天,他們從哪里尋得這麼多的名馬?”

    蘇威凝起了眉,他瞬也不瞬地看著前方,低聲說道︰“不知是誰家子弟?”

    不錯,出現在他們視野中的這十幾個騎士,人馬皆如龍,行走驚風塵。那一色的高頭黑馬,體形挺拔而彪悍,毛發在陽光下,發著黝黑潔淨的光亮。這些馬是如此神駿,神駿得直讓生出塞外,長于塞外的賀之仄也為之驚嘆。

    不過,這只是其次。真正扎眼的,卻是端坐在馬背上的那十幾個少年郎,這些少年郎,全部身著淡藍色瓖紫邊的寬袍大袖。少年們身姿挺立,一個個頎長挺拔,面容白皙。在這混亂的世道,若不是世家子弟,華貴公子,誰會如他們這般俊秀如玉,氣宇軒昂,衣袖當風?這哪里是十幾個騎士?分明是十幾個世家郎君,名門子弟,不過與別的子弟不同的是,他們著裝一致罷了。

    十幾個俊秀而軒昂,氣派十足的少年這般策馬而來,那種高人一等的氣勢,直是壓得四周再無聲息。

    “蹬蹬蹬”的馬蹄聲中,這些騎士終于來到了蘇威的隊列之前。

    就在眾人以為他們會一沖而過時,眾少年中,突然傳來一聲低喝,然後“噓律律——”一聲清嘯後,眾騎止步,眾少年一分而開,讓出一條道來。

    一個戴著斗笠的少年郎策馬越出,悠然地駛向蘇威等人。

    這個少年郎的著裝與眾人略有不同,他那依然瓖著紫邊的衣袍卻是藍白相當。少年略顯清瘦,緊壓的斗笠下,眾人只能看到一個如玉一般形狀完美的下巴。

    “噠噠噠”中,少年緩緩來到了蘇威身前。

    抬頭看了一眼含威不露的蘇威,少年朝著他雙手一拱,咧嘴一笑,聲音如玉相擊,“得知蘇大人前來,小可侯之久矣。”

    蘇威一直眸光復雜地盯著他,直到他開口,才啞聲回道︰“你是阿皚吧?”他抬頭看向少年的後方,喃喃說道︰“你們知道我會來?”

    “我父母並不知情,知情的只是我一人而已。”阿皚微微一笑,他慢慢傾身向前,湊近蘇威時,低聲說道︰“蘇公,我母親體弱,最受不得氣……呃,有些事,例如發生在周地的那些小事,就不必讓她知道了,您說是麼?”

    敢情這個少年擺出這麼大的架式,這麼大老遠地迎上自己,便是為了堵自己的嘴?

    蘇威有點好笑,他朝著少年瞅去,這一瞅,恰好看到少年那俊美得讓人驚艷的臉上,那一閃而逝的羞愧不安之色。

    原來那個無法無天的小家伙,也是知道害怕的。

    蘇威笑了笑,不由放緩表情,擔憂地問道︰“你母親,她身子不好?”身子不好?她身子好著呢!只是我不這麼說,你會這麼簡單地答應我的要求嗎?我要不這麼靦腆羞澀,你會對我這般和顏悅色麼?

    少年還沒有回答,一側的少婦阿綠已驚叫道︰“你是阿皚?你是阿綺的兒子阿皚?”

    她瞪大雙眼,越叫越是興奮。而在她的聲音落下時,後面幾輛馬車中,同時傳來一陣嘰嘰喳喳地叫聲,“娘親,是阿皚哥哥麼?”

    “聽聞阿皚哥哥美貌驚人,嘻嘻,快把斗笠摘下給我看看!”

    “你也是十八吧?哼,南人最會誇了,還說什麼你學究天人!”

    “小子,別藏頭露尾了,快摘下斗笠與我比劃比劃。”

    這亂七八糟的叫著的,卻是阿綠的三子二女,幾人你一句我一句,頓時把原本被眾少年的氣勢鎮得安靜無聲的官道,變成了市井菜場。

    阿綠聽到子女們這亂成一團的叫聲,不但不怪責,反而得意地咧嘴笑道︰“阿皚,他們是你的弟弟妹妹哦,快過來見見禮。”口里說著,手已扯向阿皚的斗笠,渾然沒有注意到,此時的阿皚已苦巴了臉,而他的身後,那端凝如山的十六個少年郎君,已一個個無力搖頭。

    高皚自是知道,眼前這個少婦是母親的什麼人。要說他天不怕地不怕,可就怕他那母親。他母親別的招數他也無所謂,可她那最後一招眼淚攻法,卻是一招破萬法,簡直是屢戰屢勝,屢勝屢戰。

    要是讓母親知道自己對阿綠姨母不敬的話,少說又要眼淚汪汪了。

    因此,在阿綠雙手攻來時,阿皚只能狼狽地雙手捂著斗笠,幾番掙扎後,他佝著身子哈著腰,不顧形像地想要溜開。

    可就這麼一會功夫,阿綠的幾個兒女也趕了過來。這些孩子大的大小的小,可都是無法無天之人。看到高皚掙扎得歡,一個個興致大發,竟是一哄而上,跟著母親一道扯起他的斗笠下。

    眼看幾只手扣上了自己衣襟,高皚嚇了一跳,他手一松,那斗笠便被一只小手給強搶了去!

    隨著斗笠一去,爭奪的眾多同時一呆。在一雙痴痴呆呆的目光中,阿皚無比傷心地捂著雙眼,悲憤地說道︰“是你們偏要扯掉斗笠的……”

    良久良久,阿綠才喃喃說道︰“孩子,你怎麼別的地方不像,偏一雙眼像你母親?”她唇動了動,艱澀地說道︰“這,這不是害得你討不到妻室麼?”

    眼前這個阿皚,眉目俊美至極,容姿七成似其父,更有三成勝之。這樣的姿容,本已驚世駭俗,可他偏偏還有一雙波光流媚,婉轉生輝的斜長鳳眸,這欲語還休的眸光,那勾魂蕩魄的神彩,天下哪個人受得了?

    生為一個男兒,長得如此妖孽,他要讓他的妻子怎麼辦才好?

    聽到阿綠同情的語,高皚悲痛莫名,他傷心地說道︰“小佷正是知道了這一點,這才以稚幼之時,別人都忙著玩樂時,嘗盡天下諸藥,試盡百般劇毒。要不是九歲時悟得了易容之術,佷兒真不知生有何趣!”

    他語帶悲憤,表情痛苦,可這話一傳出,他身後的少年郎君們,卻一個個忙著翻白眼。

    阿綠被少年的悲傷感染了,她的眼眶一紅,轉眼又嘆道︰“孩子別在意,不管如何,生得好總比生得差強。”

    她剛說到這里,突然間,身後傳來一個少年清亮的冷笑聲,“姨母你別被他騙了,這小子生來唯恐天下不亂。前不久在周地時,他還為了戲弄一個宿敵,硬是妝成女子了呢。哼,那個家伙也是大有前途之人,可惜現在前途也不顧了,正在滿天下地尋找他的意中人了。”

    說到這里,那少年嘲諷地說道︰“這副尊容若是長在別人臉上,那是不敢見人。長在他的臉上嘛,只要不惹得天下大亂就要慶幸了。”

    聽到這里,阿綠一陣愕然,蘇威也在一陣驚訝後,突然體會到高長恭夫婦的頭痛。眼前這孩子,生得如此聰慧,又擅易容星相之術,再加上頑劣的性子,還真是,真是。真是如何,他都不知道了。

    就在眾人呆的呆,刺的刺時,高皚已從阿綠的女兒,那個痴痴呆呆臉泛紅潮的少女手中拿過斗笠。

    斗笠到手,高皚還抽空朝著豆蔻初開的少女眨了眨眼,令得少女更是神不守舍後,他順手把斗笠戴上。

    直到那斗笠遮住了他的面容,眾人才回過神來。蘇威策馬上前一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警告道︰“孩子,你當知道,這世間最傷不得的便是人心。”卻是他站在一旁,冷眼旁觀到阿綠家的大女兒被高皚所迷的那番情景。

    高皚聞言一怔,他朝著兀自羞澀的少女瞟了一眼後,低頭道︰“蘇公教訓得是。”他少年心性,每露出面容四周的男男女女便痴痴呆呆,對他來說,少女見到他後羞羞答答,那是最正常不過的事,他壓根就沒有想到,這樣會惹情債。

    聽到高皚如何痛快地承認自己的錯,蘇威臉色稍緩,他又說道︰“那扮女裝戲弄他人之事,也不可為。”抿著唇,蘇威看向杭州方向,眼前這個孩子不會明白,人心,最是傷不得,如果不相遇,便可不相思,如果不相見,便可不相負啊!

    這話一出,高皚歪著頭尋思起來,好一會,他蹙著眉說道︰“阿皚以為,世間諸事,若想成功,少不得要使手段。如我對付敵人,用刀殺之,用計謀之都是無礙,卻斷斷不能以色誘之?”

    他雙眼亮晶晶地看著蘇威,又是疑惑又是天真,“左右都是傷人,為何就是不能傷人之心?再說,他若心如磐石,又豈會被虛妄色相所迷?”

    他問得認真,那神情還真是把蘇威當成了長輩。

    看到眼前這少年亮晶晶的雙眼,蘇威心中一慈,差點撫上他的頭。手伸到半空,卻又強行垂下,蘇威啞聲道︰“孩子,你是男子漢大丈夫,堂堂丈夫,假扮婦人已是失格,更何況還以女相迷惑他人?這,不是聖人之道啊。”

    蘇威說得語重聲長。

    高皚這人,天性聰慧到了極點,而且自小便行事果斷中透著陰辣,頗有點不擇手段,只求成功的狠性。

    因他胡鬧慣了,又加上孩子一般都不喜歡與家長交流,所以張綺夫婦直到現在,還不知道他在周地的所作所為,更談不上針對性地教育了。而他的師父乃是南地名士,名士行事,講究隨心所欲,莫說是以色誘人,便是脫光了衣服把針對的女人羞跑,也是名士敢為之事。

    可以說,蘇威這番話,還是他第一次聽到。

    低著頭,高皚尋思起來,他本來聰明絕頂,一點就通。因此片刻後他抬起頭時,已是一臉恍惚大悟,“蘇公,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會多讀儒家之書,學習聖人之道,以後若是出手對付人,我不會偏離大道教化,盡量用堂堂正正的陽謀勝之,陽謀若是不能勝,便用陰謀,這種玩笑失格之舉,少做就行。”

    蘇威聽了這話,呆了一呆,他還不知應不應該再教育一番時,阿綠的幾個孩子已經一擁而上,哥哥長哥哥短地圍著高皚叫了起來。不一會功夫,他們已籌擁著高皚來到了眾少年騎士身邊,與他們一起笑鬧起來。

    這麼笑笑鬧鬧,在高皚的有意施為下,阿綠的長女很快便發現,這個新認的高皚哥哥並不曾對自己有意思,甚至隱隱的還有點忽視自己。在小小的傷了一會心後,少女漸漸放開了那份突然而來的情結。

    一行人繼續向杭州方向駛去。

    玩鬧了一會後,高皚再次來到了蘇威和阿綠等人的中間。阿綠對自家姑子的這個獨生兒子,心下極為歡喜,拉著他便絮絮叨叨地說起了以前的事。

    說起以前的辛苦,阿綠幾次都垂了淚。聽著聽著,高皚認真地說道︰“姨母,其實你不用悲傷,母親的仇,我都報了。”他笑嘻嘻地說道︰“父母的外祖父一家,我前不久小小懲治了一番,便是她那個嫡母,也早已得到了報應,所以,您不必傷心了。這個天下間,已沒有人可以傷到我的母親的。”快樂地說到這里,他忍不住悶聲悶氣地加上一句,“只有她傷害我們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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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五)踫面

    聽出高皚語氣中的埋怨,阿綠歡喜得直笑,她就怕張綺過得不好,現在她過得這麼幸福,對她來說,便是圓滿了。

    一行人嘻嘻笑笑,在四周來來往往的商旅中顯得特別扎眼。

    此時隋國勢大,對陳國幾成輾壓之勢,陳國上下,也因此沉浸在一種今日不知明日的恐慌當中。于愁眉苦臉的人群中,陡然看到這麼一支歡歡喜喜的隊伍,還真是讓人百般猜測。

    感覺到四下投來的目光,蘇威又沉默起來。過了一會,他輕聲對高皚說道︰“孩子,別讓你父母知道我來了。”

    高皚睜大眼看著他,爽快應道︰“好。”

    剛剛應完這句話,高皚看向隊伍後方的雙眼驀地瞪得滾圓。

    見他神色不對,蘇威不由轉頭看去。

    只見後方處,一輛馬車在幾個護衛地籌擁下,風塵僕僕而來。那馬車大開的車簾里,露出一個青年俊美中透著幾分冷漠的臉。

    “他怎麼來了?”嘀咕到這里,蘇威看到高皚頗有點鬼崇的低下頭,不由蹙眉問道︰“孩子,你識得他?”

    “不識,當然不識!”高皚地回答干脆之極,只是太干脆了,顯得有點慌張。

    胡亂答過後,高皚也顧不得與蘇威多說,策著馬便向他的伙伴們趕去。當他低聲交待了幾句後,後面那輛馬車也過來了。

    蘇威這支隊伍十分扎眼,那青年轉頭,先是認出了蘇威,當下也是眉頭一蹙,轉眼間,他又看向了那十幾個少年騎士。把他們的坐騎和人一一打量了一片後,青年轉向高皚。

    此時的高皚,正策馬走在眾少年中間,他斗笠壓得極低,騎姿端凝,面無表情,渾然一副貴公子氣概,那青年認真地看了他一眼後,便收回了目光,只是過了一會,他又抬起頭朝高皚打量而來。

    這青年看人時,目光坦坦蕩蕩,既自負又明亮,仿佛這一生都不曾小心翼翼過。要是往時,高皚被人盯了又盯,少不得要瞪一眼回去,可這一次,他卻是一直面無表情,宛若末睹。

    不一會,那青年終于越過他們,駛入了杭州城中。

    幾乎是那青年的身影一消失,高皚便松了一口氣,而他旁邊的伙伴們,則是嘻嘻哈哈起來。一個少年尖聲說道︰“阿皚阿皚,你自負才比天人,卻也有今天?”

    “這叫什麼?這叫莫害人,害人反害已。”

    “哈哈哈哈。”

    亂七八糟的笑聲中,一個稍稍年長些,約有二十一二的青年騎士靠近高皚,笑道︰“阿皚,在你沒有使出美人計之前,對那個家伙,你是想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想怎麼算計就怎麼算計。現在這叫什麼回事?這是不是自食惡果?”

    聽到這里,蘇威等人才明白,原來剛才那個青年,便是被男扮女裝的高皚迷得神魂顛倒的宿敵。

    想來也是,當初是敵人時,高皚面對那青年,那肯定是喊打喊殺的,可這麼用真面目使出一招美人計後,他為了不讓對方認出,就不得不躲躲藏藏了。

    面對眾人調侃的目光,高皚大怒,他重重一哼,叫道︰“我有什麼難為情的?呆會進了城,我立馬扮成袁天罡的樣子,與那小子一較高低。”

    他捂著腮幫,頗有點牙疼地哼哼道︰“那家伙真是八百年沒有見過女人,居然尋到杭州來了,你說他至于麼?”語氣中,大有惱羞成怒之勢。

    他的話一落,四周的笑聲更響了。

    笑著笑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不一會,成史的身影出現在眾人眼前。

    成史明顯是沖著眾少年來的,陡然見到蘇威等人,他不由一呆,朝著他們見過禮後,成史轉向高皚,“小郎君,你不是被關了禁閉嗎?怎麼這麼會功夫就逃出來了?哎,哎!這下慘了,夫人氣極了,現在正關著房門飯也不吃地哭著呢。”

    這高皚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母親的眼淚。這不,那一臉的洋洋自得,在聽到母親關著房門不吃東西只知道哭時,頓時苦成了渣。

    他沒有注意到蘇威阿綠等人復雜的表情,眨了幾下眼,便悲苦地叫道︰“母親怎麼能這樣?她,她哭甚麼?我這不正趕著回去讓她繼續關禁閉嗎?她怎麼一點耐心也沒有,老用哭哭哭這一招來嚇我?”叫聲頗大,頗有冤苦不堪的架式,可語氣中的緊張也不容置疑。

    成史有點想笑,他暗暗忖道︰不正是你只吃這一招,夫人犯得著哭得這麼辛苦嗎?

    叫了一陣,高皚突然看向阿綠等人,便又笑逐顏開,朝著成史叫道︰“成叔成叔,母親不是一直思念阿綠姨母麼?嘻嘻,你快快回去,把阿綠姨母前來的消息傳給母親,給他一個驚喜。”

    成史正在此意,聞言應道︰“好。”

    他剛要走,高皚又喊道︰“對了,別說蘇伯伯也來了。”

    送走成史後,高皚三步並二步地跑到阿綠的兒子所住的一輛馬車中,把車簾一關,叫道︰“暫停前進,另外,誰也別打擾我。”

    眾人一怔間,已有一個少年騎士解釋道︰“高皚這是要易容了。”他冷冷說道︰“他這是要去收拾他惹下的爛攤子。”

    眾人還疑惑著,那少年卻怎麼也不想再說了。

    不過二刻鐘不到,那輛馬車車簾一掀而開,一個面目普通,卻氣質頗有點不同的華服少年跳了出來。

    這,這分明已是另外一個人了!

    從來沒有見過這一幕的阿綠等人,不由看傻了眼。

    不但易了容,還換了裳服的少年下了馬車後,大步走到阿綠等人面前,朝著他們一揖後,他大義凜然地說道︰“諸位,阿皚還有要事,先行一步了。”他又轉向蘇威,笑嘻嘻問道︰“蘇伯伯,你與我一道進城,如何?”

    蘇威正有離開眾人,免得與張綺等人踫面的意思,聞言點頭道︰“也可。”

    “那我們走吧。”

    話音一落,高皚一腳踢下阿綠的一個兒子,翻身躍上他的坐騎,在那少年的哇哇大叫中,他朗聲道︰“叫什麼?我騎你的馬,你騎我的馬便是。”說罷一拉韁繩,沖出了老遠。

    蘇威一邊與他並騎,一邊悵然若失地看著前方,仿佛那人來人往的城門處,會出現那麼一個熟悉的,刻在他心中已十數年的身影。

    過了一會,蘇威低聲問道︰“孩子,你不是心疼你母親麼?這般避著她不好吧?”

    高皚聞言苦起了臉,“正是因為我母親就要過來迎接阿綠姨母了,我這才匆匆避開。”他四下看了一眼,小聲說道︰“我在周地扮成的那個女子,與我母親有三分相似……”

    這話一出,蘇威馬上明白了。原來高皚是怕他的老對手見到張綺的真面目後,以為他的意中人與張綺有關系,進而找上門去。到得那時,不但高皚的老家所在和父母雙親的身份都被對手知曉,連他男扮女裝騙人的事,也會被張綺和高長恭知情。

    他現在前去,原來是想亡羊補牢。

    蘇威轉過頭打量著身邊跳脫的,一時也閑不住的小子,不由搖了搖頭。

    在長安剛剛知道這個孩子的身份時,他就想著這孩子過于聰明,一念可以成魔,一念可以成佛,心中不免暗暗憂心。現在見儒家大義他還能聽得進去,蘇威的心頭松了一口氣的同時,不免想道︰也不知這孩子以後會成個什麼樣的人?

    蘇威和高皚兩人擠入杭州城門,混入人流中時,正好看到一輛黑色漆木,極為寬敞的馬車,在李將等人地籌擁下駛向城外。

    就在那馬車與他們擦肩而過時,一陣春風吹來,蘇威轉頭,正好看到了馬車中,那個面目依然絕美,少了幾分少女純透清澈的天然,卻多了幾分妖媚成熟的美的張綺。

    一別十數年,時間不曾在她的臉上和眸光中刻下印痕,她竟是更美更動人了!

    蘇威怔怔地回望著,那車簾早已重新合上,可他卻覺得胸口沉悶得讓他幾乎窒息。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清亮的少年聲音在旁低聲喚道︰“蘇伯伯?”

    直叫了四五聲,蘇威才回過頭來。看到他臉上的表情,少年高皚顯然嚇了一跳,他怔怔地看著他,喃喃說道︰“蘇伯伯……”這世間情愛,竟是可怕至廝麼?這人世間天大地在,有無數風景,無數好玩好耍的去處,可看蘇伯伯此次的表情,竟是千山暮雪,萬里層雲,也不過是孤寂一世?

    過了一會,蘇威回過神來,他對上高皚驚怔的神情,不由曬了曬。勉強笑過後,他回頭看向那馬車離開的方向,啞聲道︰“別擔心,知道你母親過得好,我也可以放開了。”

    高皚小聲問道︰“可是,蘇伯伯如要放開,早就應該放開了。”轉眼他又問道︰“你的夫人前朝的新興公主她?”

    提到新興公主,蘇威完全清醒過來,他慢慢說道︰“她很好,我們也很好。我此次來,只是想這麼望上一眼罷了。如今心願也算達成,這一去,便是此生再難相見,也無悔矣。”

    高皚自是知道,蘇威和新興公主都過得好。想當初宇文護失勢時,宇文護的兒女親信都成了長安城人人喊打的對象,新興公主自也不例外。便是宇文邕,也曾數次要求蘇威休妻。

    可天大的壓力,也被蘇威頂下來了,直到今時,新興公主在長安的地位都不高,蘇威的族人也有點欺負她。要不是她畢竟給蘇威生下了兒女,只怕她的處境會更難堪。

    可不管世人如何,朝堂如何,蘇威對他的夫人,是沒得說的。這麼多年來,他不曾納過妾,不曾流連過花樓,他對他的夫人,既崇敬又信用,不管什麼時候,有人敢辱及新興公主,他都厲言相斥!

    有人說,他們是世間恩愛夫妻的典範,那名聲,便是玩世不恭的高皚都早有耳聞。

    也許,人世間,從來沒有靠欺騙和心術成就的美滿姻緣,凡是生活幸福的夫妻,不過是待你心如我心罷了。

    就在蘇威精神恍惚著時,高皚卻是身子一伏,一雙眼楮警惕地眯成了一線,整個人如狼一樣,死死地盯著前方的一個身影!那身影,正是那個被他男扮女裝戲弄過的宿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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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六)建康故人

    高皚盯了那人一陣,醒悟到蘇威還在身邊,便轉過頭低聲說道︰“伯父,小侄有些小事,先別過了。”

    蘇威心神恍惚,也沒有心情與他多說,便點了點頭,帶著僕人們縱馬先行。

    蘇威等人一走,高皚便腳步一頓,撫著光禿禿的下巴尋思起來。

    他是不想這人與母親打照面,最好讓他馬上離開此地,可用什麼法子呢?

    再扮回女裝,把他騙離此處?

    這個念頭剛剛浮出,高皚便打了一個寒顫︰不行,這廝太過精明,行事又果斷,他是有備而來,自己別戲弄他不到,反而被他逮了個正著。

    在蘇威尋思當中,那青年一行人顯然餓了,一個個翻身下馬,向酒家走去。

    看著那走向酒家中的一行人,高皚目光閃了閃,暗暗想道︰母親就要與阿綠姨母見面了,她見到我不在,多半又要惱。我還是不要在此地耽擱太久的好。

    想到這里,他閃身進入一個巷道中,然後,從袖袋中掏出一小粒金錁子,朝著一個游俠兒招了招。

    不一會,那游俠兒便走出了巷道,高皚站在角落中,看到那游俠兒來到那青年就餐的酒樓外面,口沫橫飛地跟一個伙伴說起他在岳州城見到的一個仙女兒。當那游俠兒說到那仙女兒的面目眼眸兒時,酒樓中,那青年騰地站了起來,大步沖到了游俠兒面前。

    又過了一會,高皚終于看到這一行人急急趕向西城門。

    望著他們離去的身影,高皚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他剛剛轉身,卻看到蘇威本應該找家酒樓落宿的蘇威等人,竟是駛了出來,朝著來時的城門方向駛回。

    這是怎麼啦?怎麼剛剛來,還不曾休息一會,他便想離開了?

    高皚一怔,緊走幾步趕了過去,清聲喚道︰“蘇伯伯?”

    蘇威回過頭來。

    見是高皚,他溫和一笑,低聲道︰“孩子,蘇伯伯要走了,以後你若是到了長安,盡可來找伯伯。”

    高皚奇道︰“伯伯才來到杭州,尚沒有落坐,怎地這麼快便決定離去?”

    蘇威神情恍惚的一笑,他啞聲說道︰“伯伯此來,不過是想與故人見一面罷了。那一面已經見到,伯伯也可以走了。”

    他低嘆道︰“知道故人安好,便已足矣。”

    這種情緒,高皚其實是不懂的,他不舍地看著蘇威,低聲說道︰“伯伯,從長安到杭州,何止千里之遙?你為了見上這麼一面,足足在路上顛覆了數月,這值得麼?伯伯,不如你隨我到我府里去,我父親這些年來沒有仗打,閑得骨頭都生銹了,他一定很歡迎你的。”

    高長恭會歡迎他?蘇威搖頭失笑,他慢慢轉頭,看著遙遠的天邊,徐徐說道︰“伯伯此次前來,是因為難得空閑……這世間兵凶戰危,伯伯若是不來這麼一趟,不見故人這麼一面,說不定什麼時候便命歸西天了。現在見也見了,伯伯也應該回去履行自己的職責了。”也許,這是最後一次。半世相思,遙遙一見,足矣。

    他伸手撫向高皚的頭,低啞地笑道︰“孩子,這世間最不可欺的便是人心,你以後,不要那麼戲弄他人了。”

    見他說得認真,高皚尋思了片刻後,謹慎地點頭道︰“是,我知道了。”

    “那伯伯走了。”

    高皚站在原地,看著蘇威漸漸離開的身影,突然之間,體會到一種莫名的悲慟。原來,這人生世間,還會有那麼多的不如意。千里追尋,數月顛覆,為的不過是這麼隱約一見!這蒼天造化,怎能如此戲弄世人?

    也不知過了多久,成史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小郎君?”

    他直叫了兩聲,高皚才慢慢回過頭來。他看向西城門方向,低聲說道︰“成叔,你派一些人朝岳州方向趕一趕,去告訴那廝,那個麗姬從不存在于這世間,讓他不要再找了。”

    成史難得見到自家小郎君這麼認真,這麼端凝的時候,不由一呆,他低叫道︰“郎君的意思是?”他狐疑地盯著高皚,暗暗忖道︰莫非小郎君又想到了另一種害人的招數?

    高皚難得良心發現,卻對上成史這樣的目光,不由狠狠瞪了他一眼,命令道︰“叫人去你就去,休是多問!”

    “好好好,我不問。”

    “我母親呢?”

    “夫人與阿綠久別重逢,正歡喜著呢,她沒有提到小郎君。”

    母親居然把他給忘記了?這一下,高皚眉開眼笑,他樂乎乎地摸著自己的光下巴,自言自語道︰“那小子都送上門來讓我欺負了,我要這麼放過他,豈不是太對不起自己?”轉眼他又嘀咕道︰“剛才我真是暈了頭了,居然還想告知他詳情!呸,讓他找一輩子去!”

    成史站在一側,目瞪口呆地看著又恢復了一臉跳脫淘氣相的小郎君,好半晌才反應過來︰這才對嘛,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家伙才是自家郎君嘛。剛才那個悲天憫人的好心人,怎麼會與高家小郎君扯上關系?分明是自己眼花了,耳鳴了!

    很快的,高皚便意識到一件大為高興的事,阿綠姨母來了,他的母親,再也沒有心情理會他了。所以,不止是他在周地的所作所為不會被暴露出去,便是他的行蹤,也沒有人時刻盯著了!

    他自由了!

    他竟然自由了!

    狂喜之下,高皚呼嘯了眾伙伴要杭州城中玩了一天後,突發奇想,“聽說陳國的皇帝陳叔寶的寵妃張麗華,生得國色天香,還有很多人拿她與我母親相比呢。嘻嘻,要麼,我們到陳國皇宮去見一見這位貴妃娘娘?”

    他這主意一出不打緊,成史等人直是赫了一大跳,這個小祖宗,鬧了周地不算,還想把陳地也翻過來不成?

    高皚一點也沒有注意到眾人的驚駭,他是越說越興奮,眼中光芒四射,“聽說那張麗華工厭魅之術,喜歡用鬼神之事來迷惑人。這個鬼神厭魅事,那可是我的拿手活啊,嘿嘿嘿,成叔,我們馬上動身,去會一會這位張貴妃。”

    這一次,他的話音剛落,成史率先反應過來,他嚴肅地說道︰“小郎君想見那張貴妃,本不是難事,”頓了頓後,成史聲音放慢,“正好,建康離我杭州甚近,到時有個什麼變故,夫人和郎主也來得及反應!”

    這話一落地,高皚眉頭便蹙了起來。

    看來到戲,成史和李將等人相互交流了一個眼神。清咳一聲後,成史繼續說道︰“小郎君的舅舅張軒,現在正負責建康一城的安危。小郎君到了那里,不管遇到什麼人,也算有個照應,所以建康大可去得!”

    是了,他還忘記他那個沒有見過面的舅舅了,不止是舅舅,還有張氏那一大家族,哎,做個什麼事,動不動就扯到一批親戚什麼的最煩了。要是一不小心做件啥事,還關聯到親戚的前程官位,那就更是沒意思。

    想到這里,高皚意興索然地揮了揮手,道︰“罷了罷了,那張貴妃肯定不好玩,還是不去見她為妙。”

    見他終于松口,成史閉上雙眼,吐出一口長長的濁氣。這時,高皚的聲音一提,重新顯得興高采烈起來,“不過建康城還是挺有意思的,我決定了,我們就到建康城玩一玩。”

    高皚這人,行事向來干脆。當天上午一行人便動了身,一路走走停停,三天後也到了建康城。

    隋軍雖然隨時會壓境,可陳叔寶治下,建康城依然一片太平盛世般的安樂。

    高皚的馬車走了一陣,突然聽到成史驚噫一聲。當下,高皚探頭問道︰“叔,發生什麼事了?”

    成史目光盯向前方的一個婦人,道︰“那婦人似是你母親的嫡姐。”在成史地示意下,車隊向那婦人緩緩駛去。

    不一會,車隊便接近了那婦人,高皚側頭看去,眼前這個婦人,約摸四十歲左右,與他**那不老的面容不同,這個婦人面容透著蒼老,看起來甚是普通。

    他剛這麼想著,卻聽到成史奇道︰“這個張氏阿錦比起上次所見,卻是精神了許多。”

    平和?成史看向前方那樸素中透著幾分安靜的婦人,不由想道︰她以前不是這個樣子麼?

    他尋思的時候,他的馬車已與張錦擦肩而過,隱隱的,他聽到張錦對身邊的一個婢女說道︰“這次進的麻布比上一批差了些。”“夫人有所不知,那麻布已被二叔接了手,奴婢不好開口。”

    “那你把他找來,我親自跟他說。”“是。只是夫人,二叔性情痴纏,他要是向郎君哭訴怎麼辦?”

    “讓他哭訴去,夫君知我為人,不會理會于他。”“是。”

    目送著兩個婦人消失在巷道中,成史低聲道︰“跟隨在她們身後的馬車刻著徐府兩字,聽其言論,這個徐府似乎是個商戶,小郎君,看來主母的這個嫡姐是改嫁他人了。”

    頓一頓,成史自語道︰“怪不得她的氣色比起十數年前,還顯精神些。”

    現在的建康城,幾乎是張麗華張貴妃的天下,一行人來了不到半個時辰,聽人說起朝堂之事,開口閉口必是“張貴妃”,聽眾人的語氣,不管什麼事,凡是門路走到了張貴妃那里,那是必定成功,便是殺了皇親也免罪,不然,便是皇親殺了庶民,也會下大牢。

    在酒樓中閑聽了一陣,一個中年儒士突然說道︰“還是張氏一族好,貴妃娘娘不過一介平民,要不是心慕張氏大族,也不會這麼百般維護張氏一族了。”

    高皚正百無聊賴,陡然聽到這麼一句,不由雙眼一亮。正在這時,一陣整齊有序的腳步聲傳來。

    高皚順聲望去,正好看到清正文雅的張軒一襲官袍,帶著一眾手下朝這邊走來。

    這便是他的舅舅了。高皚抬頭看去,想道︰母親總是說,張氏一族中,只有這個舅舅是她的親人。

    就在高皚對著張軒看去時,陡然的,張軒一轉頭,迎上了他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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