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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林家成]南朝春色[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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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3-5 18:26:35
第二百三十章 張綺有孕

    鄭瑜發現,事情好象順利起來。在她為懷孕一事著急時,卻無意中從書櫃中看到一本醫書,上面還寫有一個流產的良方。

    得到那方子,鄭瑜大喜,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她站在風口吹了半天,果然回來時便病倒了。

    病倒之後,她鬧著不肯請大夫,而是自己胡亂開了些藥要婢女去拿。那些婢女倒也聽話,還真幫她把那些流產的藥給拿來了。

    用了兩劑藥後,鄭瑜果然感覺到腹痛難忍。只是讓她沒有想到的是,她這般風寒在身,再服這等虎狼之藥,竟讓她不但下血不止,還高熱了幾天。大病了半個月後,才險險從鬼門關走了回來。

    經過這一病,她更顯憔悴,更顯老相了。

    自己死里逃生,那張氏卻越發容光煥發,直是春風得意,鄭瑜心中的那股郁恨,直是日夜焚燒著她。

    在積恨之下,她暗暗想道︰不能這樣被動下去了。

    她想了想,要改變自己這個處境,還得著落在胡皇後身上。只有討好了她,自己才能重回貴女圈,只有討好了她,自己才能報復到張綺。

    于是,大病初愈的她,忍著不適與和士開歡愛之後,便向他問計。

    看著她消瘦的模樣,和士開在她的乳上重重掐了一把,在留下幾個青紫的指印後,和士開在鄭瑜的淚水中哈哈笑道︰“這還不容易?你這婦人以前也是個風光的,現在這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地過日子,說起來還是因她所致,你好好哭一哭,定能博得胡氏的同情。”他嘖嘖兩聲,又道︰“說起來,胡氏其實還是個心軟之人。你在她面前,有多可憐便裝多可憐,要多聽話便有多聽話,保證管用。”他繼續說道︰“當然,還有一個法子。嘿嘿,你要是舍得下顏面,願意像服侍老夫一樣好好地服侍一下皇後娘娘,保準她從此後會把你當成心肝寶貝。”

    果不其然,和士開這話一出,鄭瑜的臉色先是漲得通紅,轉眼又是蒼白一片。

    看到她倔強著忍著淚水,明明感到羞恥卻不敢駁斥不敢言語的樣子,和士開再次哈哈大笑起來。說起來,這個鄭氏最吸引他的便是這一點了。每次與他在一起,她都有羞恥感,他都能感覺到,她在後悔,她在難受,可每一次,她又不得不強忍著。

    這應該就是貞潔烈女給人的感覺了。和士開得意地想道︰這種摧殘一個貴婦人生信念的感覺,真是他奶奶的太美好了!

    想到這里,和士開一樂,又哈哈大笑起來。他右手一揚,在鄭瑜的屁股上重重一擊,在她的驚呼中雙手一搓,邁著八字步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

    看著他離開的身影,鄭瑜的眸光閃過一抹恨意,可飛快的,那恨意又被迷茫所取代。

    她現在,最恨的人一是張綺,二是高長恭,三便是這個和士開了。可是,對這個和士開,饒是最恨,她也沒有想過要對付他。因為她知道,她身後還有家族,她只是一個弱女子,她動不了他。而且,她還要借助他的力量扳倒張綺。

    咬牙切齒了一會,鄭瑜忖道︰只要討好了皇後娘娘,那麼我的處境就會大大地改變。

    至于改變處境以後呢?那就是復仇,毀了張氏。至于毀了張氏以後,鄭瑜已想不到了……

    于是,鄭瑜在聽了和士開的話後,便開始尋找一切能接近胡皇後地機會。

    可是這並不容易,她一直與胡皇後不和,胡皇後的侍衛,還有那些貴婦,每每她剛剛接近,便防備地盯著她,她竟是一直找不到機會。

    這一日,鄭瑜坐上馬車時,突然咦了一聲,盯著一個老頭問道︰“你是誰?阿嚴呢?”

    那老頭低下頭,老實地說道︰“阿嚴病了,說要老奴替他。”

    “阿嚴病了?他怎麼會病?”出乎這個老頭意外的是,鄭瑜對那個馭夫阿嚴卻在意得很,她從馬車上走下,道︰“帶我去見見阿嚴。”

    “女郎,你不出門了?”

    “我只習慣坐阿嚴的車。”

    老頭一怔,一邊低著頭領著鄭瑜朝阿嚴所在的舊房子走去,一邊尋思起來。

    下午時,鄭夫人便得了消息,她盯著那老頭,奇道︰“你說,阿嚴受過阿瑜的恩惠,所以她最信他?”

    “是。”

    老頭應了一聲後,想了想後說道︰“夫人,老奴以為,要盯著阿瑜,平素多留意便是。不必非要換了阿嚴,這樣會打草驚蛇。”

    在鄭夫人的尋思中,老頭又說道︰“阿嚴平素並不是一個嘴嚴之人,又好女色,阿瑜的事,隨便一套,他也就說出來了。”

    聽到這里,鄭夫人倒是信了,她點頭道︰“也罷,那就由她吧。”

    “是。”

    在找了半個月的機會後,這一日,還真讓鄭瑜得到了機會。

    胡皇後一個人在醉月樓喝酒。她似乎心情不好,喝著喝著便猛砸東西。聽和士開說,卻是陛下新得了一個寵妃,居然在喝醉了酒後對胡皇後說什麼,你也老了,要不退位讓賢怎麼樣?雖然是玩笑話,卻著實讓人心堵。

    鄭瑜聽到這事,陡然想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于是,她不顧胡皇後心情不好,強行闖了進去。宮中的侍衛們都收過好處,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他們站在外面,聽著鄭瑜啕啕而來的哭泣聲,聽著她隱隱約約的抗訴。也不知過了多久,里面的哭聲稍息,倒是胡皇後的聲音傳來,“罷了罷了,看你這樣子,本宮倒是覺得自己也不慘了。起來吧。”

    等一會房門大開時,侍衛們已看到,那個鄭氏之女鄭瑜跪在胡皇後身後,給她小心地捶著背。

    大婚過後,蘭陵王閑著無事,干脆帶著張綺跑了一趟蘭陵郡,在附近玩了一遍後,已是十一月份了。

    十月底,兩人來到了洛陽。

    望著不遠處高大的洛陽城,張綺蹙了蹙眉,總覺得有什麼記憶一閃而過,可她這陣子有點慵懶喜睡,記憶力似乎也大不如前。明明想集中精神想一些事,卻腦中一片漿糊。甚至別人明顯也針對性的話,這會也聽不出來了。

    她似乎變笨了許多。

    因此她蹙眉苦思了一會,卻在尋思著尋思著,人卻睡過去了。當她再醒來時,卻把那不對勁的事,拋到了腦後。

    就在張綺一行人進入洛陽城時,也有一支極盡奢華的隊伍出現在官道上。遠遠地看到蘭陵王的隊伍,一個女聲問道︰“那支隊伍屬于何人?”

    一個面白無須的中年男子走上前,陰柔地回道︰“稟娘娘,那是蘭陵王和新娶的蘭陵王妃。”

    “哦,”馬車中的女聲有點感興趣了,她笑道︰“本宮自那次與張氏見過面後,一直沒有機會再處一處。恩,通知下去,咱們干脆了入洛陽城玩一陣。”

    “是。”當上那中年男子策馬過去,令幾個侍衛跟每一輛馬車說一聲。頓時,一陣馨香傳來,卻是絡續有婦人笑道︰“稟遵皇後娘娘旨意。”

    張綺一行人進入了洛陽城。選了一家酒樓住下,張綺沐浴更衣後,懶懶地走出房間,眯著眼楮享受著傍晚的冬陽。這時,一個老媼走了過來,恭敬地說道︰“王妃,廚子來問,今晚您想吃什麼?”因為是玩耍,他們這一行人還帶上了全套的廚具,以及南地雇來的廚子。至于婢女老媼,那更是一應俱全。

    對于不好奢華的蘭陵王來說,這可以說是破開荒地了。

    一聽到吃,張綺不知怎麼的胃中突然一翻,她眉頭一蹙,伸手推開婢女,跑到一側溝壑中嘔吐起來。

    干嘔了幾下,胃中舒服過來,張綺用手帕拭了拭唇,又漱了一口水,人總算舒服些了。那老媼看著她,目光閃了閃後,終于上前小心地問道︰“王妃,可要請大夫?”

    “請什麼大夫?”

    那老媼低聲道︰“王妃大婚也有幾月了,剛才這麼嘔……”

    “嗡——”的一聲,張綺的頭腦炸了開來。她這陣子,一直有點不舒服,這種不舒服地感覺很熟悉。

    就在她緊張地握著拳頭時,一陣腳步聲傳來,只見楊受成小跑過來,朝她說道︰“王妃,郡王接到陛下急令,要三天內趕到晉陽,現在必須出發。他讓你準備一下。”說到這里,他又道︰“郡王還說,這一路會日夜兼程,王妃需多在馬車上墊一些東西,免得顛散了腰。”

    急急交待到這里,楊受成轉身就走。

    就在這時,張綺喚道︰“楊將軍。”

    楊受成回過頭來。

    張綺的表情有點奇怪,她欲言又止了後,咬唇說道︰“我就留在洛陽吧。”

    她還以為楊受成會詢問,哪知她話一出口,楊受成便松了一口氣,他道︰“未將也以為王妃還是留在洛陽的好,四天趕到晉陽,實在太急了,王妃回去後,少說也得休息幾個月。還不如想回時緩緩而回。”

    說到這里,他不等張綺再說,拱了拱手大步離開。

    看著他的背影,張綺尋思了一會,還是想道︰現在只有一點感覺,大夫也診不出來,說與他聽,還讓他白操了心。不如等確定後再說吧。

    這時的張綺,心中滿滿都是喜悅和惶惑。這種感覺直到蘭陵王離去了也沒有消失。上一次意外失去,她一直害怕自己再也不會有了,現在終于又有了感覺,便只是萬一,她也不願意再冒險。

    何況,這次應該也是真的。張綺低下頭摸著小腹,憧憬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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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一章 貴婦

    蘭陵王走時,留了兩百騎保護張綺。他走的第四天,張綺便接到了胡皇後的邀請。

    胡皇後這人,其實最不喜歡規矩約束,她是找到了機會就要出來玩耍的人。這一次,她居然也來到了洛陽城。現在派了太監前來傳旨,說是將在別院宴請各府的貴婦貴女,讓張綺這個蘭陵王妃也去。

    這是張綺大婚後第一次交游,她不敢輕忽,當下著了一襲黑裳,把額頭上畫了一個木棉花妝後,便坐上馬車駛入了的胡皇後在洛陽的別院。

    張綺的馬車駛入別院時,可以聽到遠處不時傳來陣陣嘻笑聲。掀開車簾一看,別院里外,到處都是慢步當車的貴婦貴女們。看到她們臉上的輕松,張綺也放松下來。

    不一會,成史的聲音從外面傳來,“王妃,到了。”

    “恩。”

    張綺應了一聲,走下了馬車。

    出現在她面前的,雖進入十二月,不過今日冬陽暖暖,貴女貴婦們圍著胡皇後,三五成群地或坐或站地閑聊著,入眼來便是一片奼紫嫣紅。

    張綺看了一眼,順手摘下紗幔,曼步走向胡皇後。

    隨著她走近,四周已越來越靜,隱隱中有低語聲傳來,“她就是張氏阿綺。”“好美。”“不美怎麼能獨佔高長恭,逼得鄭瑜無處容身?”“也是哦。”

    議論聲嗡嗡而來,眾貴婦昂著頭,朝著張綺上下打量著,表情中,隱隱有著不屑。

    不一會,張綺來到了胡皇後面前,胡皇後正在與兩個貴婦低語,看到張綺走近,她略點了點頭,示意她不用多禮後,便不再理會。

    胡皇後本不是一個喜歡禮數的人,她不用張綺多禮,張綺自不會湊上去沒趣。當下她向後退出幾步。

    這時,一人陰陽怪氣的尖笑的傳來,“喲?這不是新上位的蘭陵王妃麼?嘖嘖嘖,以一卑微的姬妾之身,生生逼下主母獨佔郎君,張氏果然好本事。”

    另一個婦人也笑道︰“你也不看看人家那小樣兒。那張臉,天生就是吃男人飯的。嘻嘻,想來她除了床塌上逢迎,別的是斷然不會的。也不知這樣的主母,能不能撐得起蘭陵王府?”

    “高長恭那小子才不管這些呢。他呀,就是一個被狐狸精迷暈了頭的蠢物!”

    這個“蠢物”兩字一出,張綺臉色微變!

    就在這時,一陣少女的格格笑聲傳來,只見一抹粉紅濃綠中,十幾個貴女相擁而來。而這些貴女中,一個消瘦如梅,臉色蒼白,雙唇輕咬的少女走了過來。這少女,赫然便是鄭瑜!鄭瑜竟然與來到了洛陽!

    是了,聽人說過,好似她這陣子通過和士開重新攀上了胡皇後。

    鄭瑜一走近,便看到站在一株芙蓉樹後,笑容淺淺,艷色無雙的張紅綺,頓時她腳步一僵,臉色越發蒼白了。

    自鄭瑜過來,已有不少人在盯著她倆,便是那些說著閑話的婦人們,也饒有興趣地向兩女看來看去。

    胡皇後也是,她津津有味地打量了兩女一眼後,朝著鄭瑜伸了伸手,“阿瑜,到這邊來。”轉眼又朝張綺笑道︰“阿綺,你也過來。”

    胡皇後這麼一喚,四下笑聲隱隱蕩了開來。眾貴婦貴女眨著亮晶晶地雙眼,饒有興趣地期待著發生些什麼事。

    見胡皇後下令,張綺笑了笑,她提步走近。縱是一襲黑裳,她也是絕世之姿,光站在那里,便讓人感覺到天地都明亮許多。那渾然天成的氣勢,竟是一下子把盛裝打扮的胡皇後壓過去了。

    這點胡皇後也感覺到了,她蹙了蹙眉,突然有點不舒服起來。

    鄭瑜看在心里,垂眸提步走近。她走到胡皇後的另一側停下。

    胡皇後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突然捂著嘴格格一笑,向鄭瑜問道︰“阿瑜,你恨阿綺麼?”她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說道︰“如果你恨她的話,本宮在這里做主,讓你甩她幾個耳光如何?”

    這話一出,四下一靜!

    鄭瑜騰地抬起頭來。

    她緊緊地盯著張綺,咬牙說道︰“我恨!”

    胡皇後大樂,她拍著巴掌說道︰“太好了,那你上前給她幾個耳光!”

    “謹遵皇後之令。”鄭瑜朝胡皇後行了一禮,冷笑一聲,便提步走向張綺。

    她走得很慢,表情中帶著一種貓戲老鼠的樂趣,似乎想好好享受一下張綺的怨憤。

    張綺沒有怨憤,她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看著鄭瑜一步步走近。

    今天這頓打,她不能挨,也挨不起。她是堂堂蘭陵王妃,她的顏面,長恭的顏面都不可失。

    不過她也知道,求胡皇後是沒用的。她那種人想一曲是一曲,沒個正形,不可以常理度之。求她,不過徒增笑柄而已。

    張綺心思電轉。

    就在鄭瑜走到離她僅有一步遠時,張綺突然說道︰“和士開,”這個名字一出,鄭瑜雙眼猛然一睜,心驚肉跳地想道︰她要說什麼?她知道了什麼?

    張綺瞟了猛然止步的鄭瑜一眼,轉眸看向胡皇後,淺淺笑道︰“皇後娘娘,這扇人耳光的把戲沒什麼意思。阿綺到有一個建議,皇後聽了一定歡喜。”

    胡皇後聞言倒真起了興致,她抬起頭來高興地問道︰“什麼建議?”

    張綺一福,“如此天和日麗,暖日洋洋,正是人間難得的好時節。妾以為,不如我等聚飲于醉月樓?醉月樓中美酒美食雖不如皇宮精燴,卻勝在一個新鮮,再說,那里不是還來了幾個南地來的,擅長唱曲的小二麼?”

    聽著聽著,胡皇後心中一動,醉月樓的小二,可都是俊俏郎君……再說這洛陽城,陛下可不在,一切都是她說了算。

    猛然的,胡皇後覺得呆在這里與這些婦人們閑話甚沒意思了。當下她急急站起,朝著張綺笑道︰“好主意!真是好主意。”她朝左右命令道︰“諸位,我們到醉月樓玩玩去!”

    這命令一出,眾貴女連忙應諾,看到胡皇後對張綺笑逐顏開的模樣,那打她耳光之事,自是誰也不敢再提起……

    就在眾貴女笑盈盈地張羅著轉移陣地時,突然間,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轉眼間,一個太監沖了過來,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滿頭大汗地嚎哭道︰“娘娘,娘娘,大事不好了!周人圍住洛陽城了!”

    什麼?

    胡皇後嚇得臉色一白,一屁股跌坐在地,而眾貴女更是一個個尖的尖叫,罵的尖罵。鄭瑜則白著臉,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一時腦中嗡嗡︰怎麼可能?怎麼可能?胡皇後年年都喜歡往洛陽跑,從來沒有出過事,怎麼這一回就出事了?

    就在一片混亂中,一個清亮中隱帶靡軟的聲音傳來,“來了多少人馬?四個城門防守情況如何?”

    這清亮的女聲一出,那太監抬起頭來,而胡皇後眾人,也安靜了一些︰丈夫們都在晉陽陛下身邊聽令,洛陽城盡是一些婦孺平民。此時此刻,能有一個人清醒地說幾句話,也宛如是眾人的定心骨。因此,她們齊刷刷地轉頭地順著那聲音看去。

    開口之人,正是張綺。

    見到有人詢問,那太監急急說道︰“是,是剛得到消息,豫州刺史太原王高士良、永州刺史蕭世怡一道獻城投了北周。如今,周人已經兵臨城下。約莫估計有十萬大軍。”

    十萬大軍?

    北周的十萬大軍?

    眾貴婦一陣眩暈,她們雖然不是南陳士族那種不識煙火的女子,要平時最了不起的成就,也就是鞭死幾個僕人,遠遠看到過烽火。現在聽聞強大的周人起兵十萬圍住了洛陽城,頓時一個個手軟心跳,直覺得人要昏厥過去。

    要知道,自去年一戰後,齊國精銳幾乎一洗而空,周人則與突厥結成了同盟,兩者虎視眈眈,齊人聞風喪膽!

    鄭瑜這時刻也白著臉,她手腳發軟,心跳得要蹦出嗓子來。無力地坐倒在地上,她突然無比的後悔︰要在晉陽多好啊,怎麼就跟皇後娘娘跑到洛陽來了呢?都是和士開那混蛋,他要自己討好胡皇後,才導致今日之禍!不錯,她也罷,她的家族也罷,是想打一個翻身仗,可是如果命都沒有了,翻身又有什麼用?

    有周圍貴婦們此起彼伏地尖叫中,張綺清悅的聲音再次傳來,“皇後娘娘,當此之時慌亂無用,何不向洛陽王詢問一二?”

    這句話提醒了胡皇後,她勉力站起,白著臉說道︰“也,也有道理。”

    見她慌亂得站都站不穩,張綺上前,她伸出手扶著胡皇後,清清脆脆地說道︰“娘娘不必慌亂,娘娘乃授命于天的至貴之人,必能逢凶化吉。”說到這里,她朝四周怔怔呆呆的宮婢太監喝道︰“還不去備上馬車?”

    “是,是。”

    張綺又轉過頭,朝著眾貴婦叫道︰“諸位夫人,如今敵人已兵臨城下,如其在這里慌亂,不如叫上各家護衛湊成一軍,以待洛陽王後用。”記憶中,洛陽之圍最終是解了的,只要撐過這陣子等援兵前來就行了。

    她雖然也是一個嬌弱婦人,不過張綺有前世記憶為底,再加上上一次武威一役,她也算是從刀山火海中爬出來的人。因此比起一般人,便鎮定得多。

    眾貴婦魂不守舍,只是呆呆地應道︰“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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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二章 風頭

    見眾人開始按著自己地安排行事,張綺扶著胡皇後走向馬車。

    當她們坐上馬車時,鄭瑜等人神情復雜地看著張綺。張綺的語氣是毫不客氣,可在這人心惶惶之時,她那不客氣的喝令,卻令得眾人的心安定了許多。不知不覺中,她們竟是想道︰這蘭陵王妃雖然出身卑微,可她舉止雍容,面對如此驟變毫不變色,哪里是除了美貌之外再無長處?說起來,她是比鄭氏更配高長恭。

    張綺把胡皇後送上馬車,又與一旁的太監護衛交待幾句後,才朝著胡皇後福了福,緩緩退去。

    看著她優雅中透著沉穩的動作,胡皇後不知不覺中定下心來。

    當她來到洛陽王府時,洛陽王也處于極度的慌亂中,看到胡皇後這個婦人,洛陽王高奇有點不耐,蹙眉說道︰“娘娘不必慌亂,兵危戰亂之事,由我等丈夫應對便可。”

    轉眼他覺得自己說話太重,便又贊嘆道︰“周人剛剛圍城,皇後娘娘便不顧千金之軀,特意前來相助微臣,微臣感激涕零。”這種突然之事,便是陛下也不能做到這般鎮定啊。

    這番話因于出自肺腑,聽起來甚是順耳,胡皇後心頭一暢,陡然明白過來,張綺讓自己第一時間來洛陽王府,便是為了這個原因。

    要不是她當機立斷地站出來,只怕自己當時已被嚇得傻了,不是痛哭流涕,便是慌亂無措如喪家之狗,那樣的話,此戰過後,她如何面對挑剔又心胸狹小,一向對她橫挑眉毛豎挑眼的高湛?如何面對群臣?說不定,高湛一個惱怒,把自己幽禁起來也大有可能。

    而且,自己前來還有另一層含義,如果洛陽城還不曾被圍死,洛陽王高奇必然會想著把自己這個皇後先行送出城去。現在高奇提也不提這個,看來洛陽城定然是給圍死了。

    尋思到這里,胡皇後對張綺有點感激起來。

    張綺重新回到了酒樓中。

    自從知道洛陽被圍後,護衛們便急得團團轉,看到張綺回來,俾將李叢大步迎來,他白著臉低聲說道︰“王妃休要慌亂,郡王會來救你的。”

    張綺抬眸朝他一笑,道︰“我知。”她抬眸看向北方,輕柔地說道︰“我不慌亂,我怕他慌亂。”她的聲音很輕,那護衛根本沒有聽到。

    低下頭,張綺尋思道︰記憶中的這一戰相當危險。我要好好靜一靜,看看能不能搜出更多的記憶。

    想到這里,她提步踏入房中,向慌亂得不知如何是好的婢女們命令道︰“提些熱水來,我要沐浴。”

    “是。”

    泡在溫水中,張綺閉著雙眼,一遍又一遍地搜尋著記憶。在她的記憶中,只有一個印象,便是蘭陵王高長恭,便是在洛陽之圍中大出風頭,這一戰後,世人還特地為他編出了一支《蘭陵王入陣曲》,完全墊定了他一代名將的地位!

    可這記憶真不是容易尋找的,她縱是想破了腦子,也只記得這些,至于此戰的那些細節,她前世又沒有經歷過,縱有所得,也只是從他人口中聽到的一些枝葉,這一會兒又哪里找得到?

    這一天,不管外面如此兵荒馬亂,張綺一直沒有出門。她泡過溫水澡後,便焚起香,靜靜地操起琴來。

    琴聲飄蕩如雲,流轉如月輝,帶著一種讓人心曠神怡的寧靜和悠遠,不知不覺中,院落中的二百護衛,那焦躁不安的心漸漸平復下來,不知不覺中,四下的慌亂奔忙聲似乎也少了些。

    俾將李叢轉過頭,看著院落中焚香奏琴的王妃,轉向一側的成史嘆道︰“夫人竟是鎮定至斯!”

    成史點了點頭說道︰“我一直以為王妃柔弱,現在看來,她比世間很多丈夫都要強些。”戰爭本是男人們的事,做為婦人只要不在關健的時候太過慌亂,以致亂了丈夫們的心,那就十分了得了。這一點,做為一個將領的妻室更為重要。

    在張綺寧神靜氣,搜尋著記憶時,另一個酒樓中,一個身影在轉來轉去。

    她轉了一會,突然停下腳步,轉過頭,瞬也不瞬地看著張綺所在的酒樓方向,然後,雙眼慢慢地陰了起來。

    她就是鄭瑜。和離到現在,還不到一年時間,可她已流了兩個孩子,連續的流產,再加上怨恨郁怒堆積于胸口,她老是很快。以往,她站在張綺面前時,還能抬起頭來。可今天在胡皇後的別院見到張綺時,她竟有一種在她面前抬不起頭的感覺。張綺的妖美和青春年少,逼得她都有一種自己成了老嫗的錯覺!

    她恨張綺,這種恨,在和離後更濃烈了。要不是那個女人,她不會想到與和士開接近,而不與和士開接近,她也不至于淪落到現在這個地步。如今,和士開似是玩她玩上癮了,不但隔三岔五便找她一次,還不許她嫁人。說什麼他要這個名聞齊國的貞烈之婦,永遠成為他一個人的玩物。

    她這一生,已是看不到希望了,可那個賤婦,她憑什麼還活得好好的?憑什麼今天還能得到皇後和眾貴婦的認可,得到她們的尊敬?

    這一次周人圍城,實是個大好的機會……

    想到這里,鄭瑜深吸了一口氣,命令道︰“張氏若有異動,速速轉告于我。”

    “是。”

    聽著那遠去的腳步聲,鄭瑜獰笑起來。

    張綺這一晚毫無所得,沒有做夢,也沒有靈機一動。

    第二天上午,她在奏了一會琴後,換上一襲男裳,帶著眾護衛走向北城門。

    東南西北四大城門,以北城處的周卒最多。

    街道上,到處都是來來往往,亂成一團的人群。

    當張綺來到北城門時,這里已是兵卒如雲,一個個全身著甲的俾將在忙著指揮。而離城門約百米處,幾十個富戶和貴婦正聲嘶力竭地叫嚷著。

    張綺認真一聽,他們卻是在叫道︰“讓我們到城頭看一看,周人不可能來得這麼快。”“快開城門,高奇,你沒有資格讓我們與你一道陪葬!”“周人肯定還沒有圍住城,你們這是想逼死我們!”

    卻原來是一些不死心的人鬧著要出城。

    張綺看了一眼那緊閉的城門,看著站在城牆上一身血殺之氣的士卒,不由蹙眉尋思起來。她很想到城牆上看看,也許那場面能夠讓她激發她某些記憶。尋思了一會,張綺命令道︰“我們也過去。”說罷,她跳下馬車,帶著眾護衛朝前走去。

    不一會,張綺來到被攔的富戶旁邊,看著那些不耐煩地士卒,張綺清聲道︰“諸位,我乃……”

    剛說到這里,突然的,鄭瑜的身後從後面傳來,“各位,我等奉皇後娘娘旨意,想上城牆一觀。”卻是鄭瑜和幾個貴女趕了過來。鄭瑜的聲音又清又響亮,中氣十足。她在瞟了一旁身邊的張綺後,那表情更是得意洋洋。

    當她叫出三聲後,一個俾將走了出來。他居高臨下地瞟了鄭瑜一眼,喝道︰“爾是何人?”被這俾將的聲音震得向後一退,鄭瑜沒有在意這中年漢子眼中的不耐煩,朝著他大聲說道︰“我是鄭氏嫡女,今奉皇後娘娘之令,前去城牆上一觀。”說是奉令,實際上,是鄭瑜自己向皇後求來的。

    說完這句話後,鄭瑜昂著頭一臉得意,那麼多富戶和貴夫人攔在這里,張氏也被攔在這里,她卻是不一樣的。如今她已被逼得沒有退路,若是能借這次戰爭成就一些名聲,或許能破開和士開套在她身上的枷鎖,甚至能重回昔日榮光。

    至不濟,她也可以近距離地觀察一番周人,回去對上皇後和眾貴婦,也能向她們分說一二。在眾貴婦都不敢前來時,自己親臨城牆,回去跟皇後一說,至少也博了一個“勇”字。

    想到這里,鄭瑜忍不住朝張綺瞟了一眼,只是一眼,一股難以言狀的痛恨又涌上心頭。

    鄭瑜沒有發現,她對張綺的恨,比以前更甚了。她憎恨和士開,可和士開聖眷正隆,她再恨也奈何不了他。既奈何不了,也怕被他發現,無意識中,鄭瑜對和士開是連恨也不敢恨,她甚至在暗中強迫自己喜歡上和士開。

    無法對付和士開,她卻可以對付張綺。于是鄭瑜一次又一次地對自己說著,如果沒有張綺出現,自己定然不會落到如此地步,所以,她把所有的痛苦和郁恨,都轉到了張綺身上。

    就在鄭瑜得意洋洋地說出皇後的名號時,她沒有想到那俾將卻是雙眼一瞪,暴喝道︰“這是戰亂之地,你這等無知婦人跑過來做甚?”

    炸雷般的喝聲,令得鄭瑜向後踉蹌一退後,他轉向場中唯一沒有後退的婦人張綺,注意到她身後站著的悍勇護衛,沉聲問道︰“你這婦人又是因何而來?”

    身著男裳,卻是任何人一眼便可認出她的婦人身份的張綺拱了拱手,清脆地說道︰“妾聽到周人圍城,想與護衛們上城牆一觀。”

    那俾將沒有發怒,而是緊盯著她身後的幾十個護衛,認真問道︰“你是何人?”

    張綺還沒有開口,成史已上前一步說道︰“這是我家蘭陵王妃高張氏。”

    蘭陵王妃高張氏幾個字一出,四下靜了靜。要知道,現在的張綺和蘭陵王,可是舉國知名的人物。

    那俾將一震,問道︰“你便是蘭陵王妃?”他拱了拱手,嚴肅地說道︰“在下王合,聽說王妃建議要整合各家護衛以備後用,可見是個有見識的。王妃,請!”

    他右手一迎。

    隨著他這人手勢一擺出,攔著張綺等人的兵卒們齊刷刷向後一退,轉眼間便在她的前面空出一條道路來。

    在安靜中,張綺帶著眾護衛向前走去,在經過鄭瑜時,她突然聽到鄭瑜低聲冷笑道︰“張氏,你別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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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三章 自若

    這個時候,這點小事,她有什麼好得意的?張綺納悶地回頭看了一眼鄭瑜,對上鄭瑜削瘦的臉龐,和眉目間毫不掩飾的陰霾,她突然發現,幾個月不見,鄭瑜變得更厲害了。原本呈現在她臉上和動作間的柔美,嫻靜,還有那冷靜和城府,都已經不見了。

    都已經和離了,原來她還沒有放開啊?張綺暗暗心凜,她收回目光,瞟也不瞟鄭瑜一提,繼續提步上前。

    鄭瑜見張綺不理會自己,氣得臉色發青,見那俾將不給自己和皇後半點面子,更是惱火得很。轉過頭,對上眾富戶的目光時,鄭瑜直覺得所有人都在譏笑自己。當上她尖喝一聲,“好啊,我倒要看看你們怎麼向皇後娘娘交待!”喝聲中,她衣袖一拂,氣沖沖地轉身就走。

    鄭瑜這話雖然帶著威脅,可那俾將也罷,周圍的士卒也罷,都沒有放在心上。如今是兵凶戰危之時,有所謂將在外君令可以不授,他們才不會在意皇後娘娘太後娘娘呢。

    跟在張綺身後,成史等人回頭瞟了一眼氣沖沖離去的鄭瑜,同時搖了搖頭,心中暗暗想道︰鄭氏實是差王妃多矣。

    張綺走上了城牆。

    洛陽千年古城,經過歷代維護重修,其宏偉結實處,不在晉陽和長安等國都之下。其城牆之下,可容三匹馬車同駛。

    張綺和眾護衛走上高達十丈多高的城牆,居高臨下地看著遠方。洛水在一側過,而離城牆三十里處,是密密麻麻的周人帳蓬。似乎一晚之間,這些周卒便冒著嚴寒,來到了洛陽城下!

    周人紀律嚴明,這些帳蓬搭建得井然有序,來來往往的士卒也極精良。

    站在這里,光是看著,便讓人感到心虛膽寒。

    張綺也是,她歸根究底,不過是一個婦人,雖然有點膽量,卻也只有這麼大而已。

    見她臉色有點發白,那俾將王合暗嘆一口氣︰周人擺出的這種陣式,連他們這些將領看了也膽寒,何況是一個婦人?要不是知道城破之後後果不堪設想,只怕很多人都想棄城而逃了。

    王合指著前方苦笑著說道︰“周卒還在整合,也不知何時會發動總攻。”

    發動總攻?隱約間,一個念頭從張綺的腦海中閃過,不過等她捕捉時,卻怎麼也尋不到。

    王合看向成史等人,“若是蘭陵王能遲走數日,我等也可以高枕無憂了。”成史低頭應道︰“這便是人算不如天算。”

    “是啊,當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這俾將陪著幾人走了一程後,拱了拱手道︰“王妃慢待。”說罷大步走開。

    目送著王合離開的身影,成史更加憂慮了,城中可用之卒也有幾千,可幾千對十萬,實在勝算不大,要不是洛陽城雄偉,只怕王合等人更沒有信心了。

    這士氣如此低沉,可如何是好?

    這時,張綺說道︰“我們走吧。”

    “是。”

    一行人下了城牆。

    城牆外,那些富戶和貴婦們還在,便是跟著鄭瑜前來的幾個貴女,也有兩個呆在那里。看到張綺走來,他們圍了上來,“蘭陵王妃,情況如何?”此時此刻,張綺這個絕色美人的誘惑,都比不上性命的威脅了。因此他們一圍上來,便是急急詢問。

    張綺自是知道他們要問什麼,她搖頭道︰“密密麻麻都是周人帳蓬。”對上一眾臉色剎白,因幻夢破滅而惶恐不已的富戶貴婦,張綺又說道︰“諸位,我們只能背水一戰了。”

    不理會失魂落魄的眾人,張綺上了馬車。

    當天下午,張綺一直沉浸在琴聲中。

    傍晚時,一輛馬車駛入了酒樓,只見一個太監走了過來,朝著張綺說道︰“皇後娘娘有請。”

    “是。”

    張綺帶上成史等護衛,走向胡皇後所有的別院。

    胡皇後這人喜歡熱鬧,如上次一樣,別院中有不少貴婦貴女來來往往。張綺走近時,正好看到鄭瑜在一旁替胡皇後斟酒倒茶。

    眾女看到張綺過來,先是靜了靜,不一會,幾個貴婦圍上來,客氣地說道︰“蘭陵王妃來了?來,我領你去見過皇後娘娘。”另一個貴婦則笑道︰“蘭陵王妃膽氣過人,連那些丈夫也佩服呢。”

    看到張綺走近,胡皇後一手推開鄭瑜奉上來的酒水,站起來笑呵呵地說道︰“阿綺來了?過來這里,與本宮好好說會話。”不但客氣,簡直是罕有的親近!

    一時之間,便是心里有數的眾位貴婦,也目瞪口呆。這時,胡皇後走到幾旁,親自給張綺斟了一盅酒,然後親密地送到張綺手中,嘆口氣說道︰“聽說你上午時去了城牆上?來,喝盅酒壓壓驚。”

    不是這樣的!鄭瑜青白著臉,明明她回來時,跟胡皇後說了又說,都在渲染那個俾將王合的無禮,還有張綺那幸災樂禍,不把皇後放在眼中的得意。可怎麼皇後娘娘對張氏竟是一點也不生氣?

    胡皇後並不是一個有城府的人,她這親近的態度可絕對不是裝模作樣。

    張綺恭敬地接過酒盅,小小抿了一口後,把城牆上看到的情景說了一遍。

    她不能不說,這些貴婦聚在一起,如其是來看胡皇後,不如是想著能不能逃出城去。也只有真正到了無路可退時,她們才會把自家的護衛拿出來。而胡皇後,也才會站出來,鼓動全城人背水一戰。

    果然,張綺的聲音一落,眾貴婦先是一驚,轉眼昏的昏睡,抹的抹淚。連胡皇後也是,她呆若木雞地站了一會,顫聲問道︰“那,他們是不是要發動攻城了。”

    “發動攻城應是不會。”幾乎是這個下意識地回答一出,張綺便驚醒過來。是了,是了,周人不會發動攻城,他們是通過築土山,挖地道來攻打洛陽。他們壓根就不打算在攻城戰中消耗已方軍力,而是采用這等暗襲手段!

    記憶一出,張綺心神大定。這時,胡皇後正在六神無主地問道︰“這可怎麼辦?這可怎麼辦?”

    聽到胡皇後驚慌地問話,張綺清聲道︰“娘娘,如今慌亂已是無用。”咬著唇,她認真說道︰“娘娘身份不同,洛陽城不被攻破也罷,一旦攻破,周人定然不會放過娘娘。到了此時,娘娘只能振作起來,鼓動全城父老以抗周兵!”

    胡皇後已全然沒了主意,她頻頻點頭道︰“是,是,阿綺你說得是。”聽著她唯唯諾諾的語氣,看到胡皇後看向張綺目光中親近甚至帶著依賴的眼神,鄭瑜臉色刷地變得鐵青如灰。

    而這時,張綺已沒有心情留下了,她與胡皇後說了幾句話後,便匆匆告退。一回到酒樓,她便把眾護衛叫了過來。

    召來眾護衛,張綺直接說道︰“我們去見過洛陽王。”

    她本來以為,眾人還會問她為何而去。沒有想到她聲音一落,成史等人便凜然應道︰“是。”竟是毫不置疑。

    她哪里知道,這陣子,她絡續表現出來的鎮定自若,還有言出必中,已讓眾護衛對她尊敬有加。在這個時代,一個婦人能偶爾道中一二大事,便是可以記入史書的。何況張綺道中的,還不止是兩件?

    在眾護衛地籌擁下,張綺見到了洛陽王高奇。

    高奇早就聽到過蘭陵王妃張氏絕色傾城,可直到此時才得以一見。不過美人最美,沒命享受也是空談。看到張綺,他只是一怔便劈頭問道︰“蘭陵王妃因何事找我?”

    張綺福了福,“妾剛才思得一事。”她直接說道︰“周人一直都有統一天下的野心,”聽到一個美貌嬌弱的婦人說起這等人人皆知的廢話,高奇蹙起了眉,要不是聽美人說話實是一種享受。他都要喝罵出聲了。

    而這時,張綺還在繼續說道︰“如今,周人發十萬精銳圍我洛陽。君以為,若是攻克洛陽這等雄城,那十萬精銳,還能剩下多少?”

    有所謂十則圍之,縱使周人足有十萬雄兵,縱使洛陽城內兵力不過數千。可真正要實打實地攻破洛陽這樣的城池,那十萬人,少說也有損失一半。

    高奇聽出了一些東西,他傾身向前,盯著張綺問道︰“那蘭陵王妃以為?”

    張綺認真地說道︰“妾以為,當防著他們築土山,挖地道!”

    洛陽王卻是一笑,他搖頭道︰“蘭陵王妃,你實在過慮了。不管是築土山還是挖地道,都是大費功夫之舉。我們的援兵馬上就可以趕到,他們哪敢如此浪費時日?”

    他的聲音一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緊接著,一個軍卒在外面朗聲叫道︰“稟郡王,周卒在城外堆起一個個土包,似是想築起土山來攻克洛陽。”

    什麼?

    洛陽王站了起來。

    他瞪大雙眼看了張綺一眼,急喝道︰“再去查探!”

    “是。”

    那軍卒一離去,洛陽王已轉向張綺,他朝張綺行了一禮,慎重地說道︰“蘭陵王妃,我們且去城牆上一觀,如何?”卻是客氣了許多。

    張綺福了福,跟在他的身後向城牆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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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四章 故人遙望

    來到城牆上,只見無數周人已挖起一堆堆的土,正向城門下送來。看著他們忙碌的身影,洛陽王臉色一白,喃喃說道︰“難道說,他們已阻了我們的援兵前來之路?不對,不可能,那事斷斷不可能。”

    他的聲音一落,便聽到張綺說道︰“斬斷河陽路,遏止我等救兵前來,並不是難事。”她認真說道︰“數萬士卒同時挖路,再以巨石相阻,不過數日之功罷了。”

    這一次,她的聲音一落,四下再無聲息。

    成史等人齊刷刷地看向張綺,竟是驚疑不定地想道︰難道說,王妃的軍事之才,不在郡王之下?

    而洛陽王則是倒抽了一口氣,臉色難看無比。若是被周人四面封鎖,沒有援兵趕來,光是困,也可以把洛陽城困死!

    白著臉尋思一會,洛陽王手一揮,嘶聲吼道︰“傳令下去,密切注意地面動靜。防止周人從地道入城!”

    “是!”

    “召集箭手,不可讓周人堆起土包,他們要填,用他們的屍體填!”

    “是。

    連下幾個命令後,他轉向張綺,朝著她深深一揖,沉聲道︰“王妃智慧過人,若有所得,盡可前來。奇之手下,斷斷不會阻攔。”

    “洛陽王過譽了。”張綺福了福,領著眾護衛提步下了城牆。

    目送著張綺離開的身影,洛陽王向左右嘆道︰“怪不得以高長恭郡王之尊,寧可與鄭氏一族鬧翻,也要娶此婦為妻。美貌如此,聰慧如此,世間能有幾人?”

    因洛陽王的這個命令,以及胡皇後的全力推崇,張綺在洛陽的地位水漲船高,不管走到何處,都是通行無阻,若有命令,也是無人不敢遵守。

    鄭瑜萬萬沒有想到,不過一個轉眼,張綺在洛陽城中,便有了這麼高的地位。現在的她,只怕一個令下,便可以讓人把身為貴女的自己射出一個個窟窿。

    她萬萬想不到。

    枯坐在房中,鄭瑜咬著唇,臉色發青的看著黑暗的天空中。自從那個婦人出現後,她的世界便如這黑夜,從此沒了陽光。

    垂著眼,鄭瑜只覺得那怨恨讓她的心都絞著疼起來。特別是聽到眾人說起洛陽王的那個評語,鄭瑜直覺得這黑暗中閃光的星光,是無數雙嘲笑自己,不屑自己的目光。

    原本,世人提起她時,多的是同情和嘆息,有的甚至義憤填膺,對蘭陵王都痛恨起來。這陣子,要不是利用這些人對她的同情,她也回不到貴女圈中,得不到胡皇後的看重。

    可哪里知道,這洛陽一被圍上,不過二三天功夫,那些眼光就都變了。只怕這洛陽王的評語一流傳出去,這天下雖大,都無她鄭氏的立足之地了!

    越是尋思,那怨懟痛恨就越是堆積如山,直是令得鄭瑜都喘不過氣來。

    咬牙切齒了一會,鄭瑜突然雙眼一亮,站了起來。

    轉過頭,她低聲喚道︰“陳媼,進來一下。”

    “是。”

    一個中年婦人走了進來。

    “媼,你去找陽公公,借一只信鴿來用一用。”

    借信鴿?女郎是想向鄴城和晉陽求援麼?陳媼雖然覺得這求援信多半不管作用,不過還是去了一趟,不一會,她便拿回了一只信鴿。

    張綺使開陳媼,在一張紙帛上寫了兩行字,“稟蘭陵王,胡皇後和王妃現困于洛陽城中。現城中被周人圍守,脫逃不得,望君速來。”

    寫完後,她把紙帛捆在信鴿地腳上,放飛了它。

    看著那越去越遠的白點,陳媼突然叫道︰“女郎,奴想起來了,現在外面都是周人,這信鴿飛不出去啊。現在放出去,肯定會被周人射下來的。”

    就是要讓它飛不出去,那紙帛可就是給周人看的!

    鄭瑜心中冷笑一聲,表情中卻是一呆,轉眼她抱著一線希望說道︰“說不定,說不定周人以為我等求救也是無用,懶得理會它呢?”

    這話有理。那陳媼也只是個普通婦人,想了想便把這事丟到了腦後。

    那只信鴿,很快便飛出了城牆,正如鄭瑜所料,轉眼間,它便被一個周卒用箭射了下來。

    射下信鴿,那周卒看了一眼紙條,轉身朝帳蓬中跑去。

    不一會,那紙條便轉到了周國庸忠公王雄的手中。翻看著手中的紙條,王雄冷哼一聲,道︰“不過兩個婦孺,得了何用?”

    倒是站在他身邊的一個親衛瞟了一眼,皺眉道︰“這麼看來,這次我們會直面高長恭了?”

    這一次他們兵分兩路,一路攻擊洛陽,一路接應突厥,與他們在北方對齊形成攻擊之勢。那蘭陵王在武威一戰中打得突厥得落花流水,立下了赫赫功名。原本以為他會往北的,現在看來,他定然是前往洛陽救援了。

    王雄被他提醒,點頭說道︰“有理有理,速把此事轉給大塚宰。”

    兩人剛商量到這里,只聽得一陣舒緩有力的腳步聲傳來,同時傳來的,還有一個清雅的男子聲音,“兩位發現了什麼,要轉給大塚宰?”

    聲音一落,一個俊秀的青年走了進來。

    見到是他,王雄哈哈一笑,說道︰“蘇威你小子也來了?剛才截獲了一只信鴿呢。”

    “哦?”蘇威俊秀的臉上蕩開一個笑容,他提步上前,信手拿起那紙帛。只是一眼,他便一怔,轉眼笑了開來,“原來高湛那小子的皇後也在這里。不錯不錯。”

    慢慢的,他把那紙條塞入懷中,道︰“我把這個交給大塚宰去。”

    寒喧幾句後,蘇威大步走出王雄的帥帳。來到宇文護的帳蓬里,把那紙條轉給他看了一眼後,蘇威帶著幾十個軍卒,策馬沖出了軍營。

    他來到了洛陽城下。

    仰著頭,望著面前這座高大雄偉的城牆,蘇威的身影凝結如山,一動不動。

    看到他發呆,一個新識得的俾將笑道︰“蘇家郎君在看什麼?”他吹了一聲口哨,嘻嘻笑道︰“看你這痴痴呆呆的模樣,難不成里面還有什麼意中人?”

    “意中人,”蘇威溫文地笑道︰“是啊,那里面可有我的未過門的娘子。”

    未過門的娘子,曾經有那麼久那麼久的一段時間,他都以為,阿綺才是他未過門的娘子。他坐在書房中,經常讀著讀著書,便會由衷一笑,只覺得心中蕩漾著無窮無盡的歡喜和期待。

    可惜,從來好夢容易醒……

    不知不覺中,蘇威紅了眼眶。這時,另一個校尉笑了起來,“蘇家郎君就是喜歡胡吹大氣,你未過門的娘子分明就是新興公主,這洛陽城中哪里會有?”

    “原來是這樣,好你個蘇威,竟敢唬弄我等。”“哈哈哈。等破了洛陽城,蘇郎想要幾個意中人,便可以有幾個意中人。”“不錯不錯,這洛陽做為齊國大城,里面的美人兒可是少不了。等破了城,蘇君你多挑幾個便是。”

    大笑聲中,蘇威慢慢地抿緊了唇。

    與所有周人一樣,蘇威對這一次伐齊之戰,信心十足。畢竟,齊國軍力本來就比不上周國。現在楊忠和突厥在北方牽制齊人,他們這里又有十萬精銳,可以說,攻克洛陽,只是時日問題而已。

    還有那高長恭,他雖然英雄了得,奈何高湛昏憒,上一次,便把高長恭苦苦訓練出來的五萬騎兵一耗而空。可以說,高長恭能用之卒不過數百,以數百對上數萬雄兵,他高長恭便有通天之能也難以幸免。

    如果高長恭死在邙山設圍的達奚武達公,宇文述齊公手中,那麼阿綺她……

    蘇威的心突然砰砰地跳得飛快起來。

    慢慢的垂下眸,他溫柔地說道︰“不錯,等到城破之時,我就可以迎回我的意中人了。”沒有想到蘇威也會附合他們的笑鬧,眾人先是一怔,轉眼哈哈大樂起來。

    洛陽城中。

    周卒顯然布置完畢,已經進行了一波又一波地舉城之舉。不過他們的攻城,很多時候都是為了引開城牆上齊人的注意力,一半兵力,幾乎都用在堆土包上。

    有了張綺警告的齊人,重點用在壓制周人的堆土包行動上。如蝗如雨的箭矢,令得周卒不得不一邊舉起沉重的盾牌,一邊再去推土,這樣一來,速度大減。

    可是,如今已過去十天了,從晉陽發卒趕到洛陽,全力奔馳的話不過六七天,可遲遲不見援兵,城外的周人動作不疾不緩,很顯然,周人對攻下洛陽信心十足!

    漸漸的,城中開始人心惶惶。

    張綺坐在酒樓中,不一會成史走了進來,苦笑道︰“王妃,胡皇後又派人相邀了。”這幾天,胡皇後一天要找張綺二三次,有時張綺剛剛出門,又被她派人追了回去。追回去後,又無要事相商,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向張綺詢問著要不要緊,城會不會破。這種跡近歇斯底里的癥侯,便是成史等人也受不了了。

    “恩。”張綺應了一聲,不緊不慢地站起,接過婢女遞上的披風後,靜靜說道︰“那就走吧。”

    被壓力逼得十天都沒有睡好的成史聞言,不由抬頭看了張綺一眼。看著看著,他突然說道︰“王妃鎮定至斯,怪不得皇後她們如此信服!”眼前的張綺,確實比他們這些從刀山火海中爬出來的百戰之士還要鎮定,真真是讓人不得不佩服。

    鎮定?張綺彎了彎眸,比起惶恐不安的洛陽人,她確實是鎮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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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五章 翻臉

    張綺等人走出酒樓時,便看到一支浩浩蕩蕩的人馬趕來。遠遠看到張綺,一個太監便叫道︰“蘭陵王妃,你過來一下。”

    居然是胡皇後一行人特意趕過來了。張綺連忙應了一聲,她剛走到馬車外,便被胡皇後伸出手一扯,“阿綺,上來說話。”

    馬車中,除了胡皇後,還有四個婦人,其中有一個居然是鄭瑜。

    見張綺瞟向鄭瑜,胡皇後苦笑道︰“你們幾位,都是處事有度聰慧過人的。本宮把她們叫上來,也是為了商量事情。”這是在向張綺解釋。

    張綺明白了,她嗯了一聲,在一側風姿曼妙地坐下。

    胡皇後喜歡看到張綺這鎮定自若的模樣,目光轉向她,急急說道︰“周人派說客來了,他們要高奇獻出洛陽城。”

    說到這里,胡皇後頓了頓,又說道︰“剛才有人向本宮建議,說我們也可以派使者去要求周人,放走我們這些婦孺。反正我們這些人留在這里也于事無補,周人放了還可以博得仁義之名。”

    說到這里,胡皇後聲音有點嚅嚅,“那個,他們說,阿綺你聰慧過人,又能言善辯,又與周國皇帝和周國大塚宰素來相識,由你去最為合適!”

    什麼?

    張綺駭然抬頭。

    她不敢置信地看著胡皇後,在她的目光下,胡皇後有點畏縮,不過轉眼,她便蹙起了眉,似是不耐煩張綺這麼盯著自己,胡皇後瞪了她一眼,沉著臉說道︰“阿綺不願意為本宮分勞?”

    聲音冰冷,已有翻臉的架式。

    張綺還是不敢置信。

    這世間,有用她這樣的美人做說客的嗎?這不是把肉送到周人嘴里嗎?

    再說了,明知道高長恭把她視若珍寶,還要這麼做,胡皇後就不怕寒了將士們的心?

    看著胡皇後這張艷麗的臉,張綺突然有點厭煩起來。前幾天胡皇後還對自己感激涕零,一副恨不得把自己的榮華富貴都賞給自己的模樣,這一轉眼又翻臉無情了!

    要不是張綺起于寒微,此時只怕要直接與胡皇後翻臉了。她深吸了一口氣,強吞下翻涌的胃液,轉眼看向旁邊幾女。她的目光看來時,幾女都轉過頭避開。

    見張綺沒有馬上答應自己,胡皇後不耐煩地說道︰“張氏,你還沒有回答本宮呢。”

    張綺淡淡問道︰“皇後娘娘想令周人放你們回晉陽?”

    “是啊。”胡皇後見她語氣中有松動,又笑了起來,“不過阿綺你也有份哦,到時你和我們一道回去。”一副給了她天大恩惠的樣子。

    張綺微笑道︰“不知這主意是何人所出?”

    一旁的咳嗽剛起,胡皇後已順口應道︰“是阿瑜,本宮覺得阿瑜所言甚是有理。”

    又是鄭瑜!

    張綺轉過頭,她深深地凝視著鄭瑜,笑道︰“是啊,阿瑜這話,說得也有道理。”在她的目光中,鄭瑜冷冷一笑,毫不避忌地直視于她,似乎剛才那聲咳嗽不是她所發一樣。

    胡皇後大喜,“阿綺,你同意了?”

    張綺沒有回答,而是問道︰“娘娘覺得這個要求,周人會答應麼?”

    胡皇後聽她這語氣,不高興地說道︰“阿綺不願意去?本宮覺得啊,別人去或許無用,阿綺你去,說不定周人會同意!”

    張綺再次深吸了一口氣,壓住怒火後徐徐說道︰“此戰如果周人得勝,最為欣喜的收獲有兩點。一,得到洛陽雄城,扼我齊國咽頸。二,得到包括娘娘在內的一大批貴婦。”她直視著胡皇後,打斷她要說的話,“娘娘乃一國之母,與娘娘同行的貴婦貴女,不是世家命婦,便是權貴之妻。得到了這些人,可以大大掃落我們齊人的威風。娘娘以為,這種情況之下,他們周人憑什麼因為我一個無知婦人的空口白牙,便放棄如此重大的好處?”

    一旁的鄭瑜冷笑一聲,正要打斷她。張綺又滔滔不絕地說道︰“先前我方送回宇文護的母親時,他曾感激涕零,發誓要與我國修好。可娘娘你看,這話音才落下呢,他又來進攻我國了。周人的話,根本不可信。”

    “第三,娘娘可有想過,如果我勸說周人不成,反而身陷周地,長恭會作何想?自古到今,阿綺還不曾聽說過,有用我這樣的美人去做說客的!只怕出這主意的人,只是想把阿綺白白地送給周人吧?”

    張綺長篇大論到這里,胡皇後十分不耐煩,她沉著臉喝道︰“這些本宮統統不管,張氏,本宮現在命令你……”

    不等她說完,張綺突然聲音一提,叫道︰“娘娘!”打斷胡皇後的話,張綺冷著臉說道︰“娘娘有什麼主意,還是先與洛陽王商議後再做決定吧。莫要中了無知愚婦的毒計。”

    毫不客氣地說到這里,張綺沉聲命令道︰“停車,停車——”

    馬車倉惶停下,張綺掀開車簾下了馬車。看到她在成史等人的籌擁中走離,胡皇後驀地掀開車簾,尖銳地叫道︰“張氏,你好無禮!”

    張綺沒有回頭也沒有回答,她飛快地上了自己的馬車。

    不一會,成史等人圍上,小聲問道︰“王妃,發生什麼事了?”

    張綺喘了一口氣,把剛才的事說了一遍。

    她的話音一落,成史等人漲紅了臉。一個護衛怒道︰“當真,當真愚蠢至極!”這種明知道周人不會答應,明明只是把王妃送上去年計策,那胡皇後居然也應允了?當真愚蠢得可以!

    成史也是臉一沉,他出自大世家,也曾見識過這種愚蠢又自私至極的主母。每每一個家族出現這樣的當事人,那家族也離敗亡不遠。尋思到這時,成史突然有點意興索然。

    不止是成史,這一晚上,張綺身邊的二百個護衛,人人都冷著一張臉,對這個曾經想過要奉出生命的家國,有點絕望。

    當天,胡皇後怒氣沖沖離去後,還真找到了洛陽王高奇,想要他與自己一道,壓迫張綺出使周營。

    洛陽王大驚。他不明白這個計策怎麼就讓胡皇後心動了?明明是不可能成功的,而且還是把蘭陵王妃生生往虎口里送的。當下他好說歹說,最後拂袖而去,才制止了這場荒唐的鬧劇。

    又是幾天過去了。

    洛陽的形勢越來越緊張,外面的援兵連影子也看不到,城中的士卒被射殺的已有近千。這是其次,主要是弓弩箭支等已有不足,城中的糧食雖然還可以支撐一段時日,可隨著時日一天天拖下來,各大店鋪開始關門惜售,而得不到糧食的洛陽人,開始躁動起來。

    不過洛陽王高奇算是個有魄力的領袖,他在斬殺了幾個富戶,終于把城中的躁亂壓了下去。

    只是,隨著局勢越來越緊張,糧草兵器越來越不足,守城士卒疲憊一日勝過一日,漸漸的,一股壓抑得讓人崩潰的氣氛,開始彌漫在洛陽城上空。

    “王妃。”一個腳步聲從外面傳來,成史沉聲說道︰“胡皇後派人相請。”

    斷然的,里面的張綺說道︰“回稟來人,便說我不去。”

    “是。”

    不一會,又有一個腳步聲傳來,成史又說道︰“王妃,鄭氏阿瑜的馬車就在外面,她說奉了皇後之令,押也要把王妃押去。”這次他提到鄭瑜時,沒有憐憫,沒有以往隱藏的尊敬,沒有嘆息,有的只是厭惡。

    張綺聲音一沉,冷冷說道︰“她不走,你們就把她趕走!”

    “是。”

    成史剛轉身,張綺叫道︰“慢。你轉告鄭瑜,若是她還這麼不知好歹進退,那就休怪我令人劃花了她的臉,令得她這一輩子都翻不了身!”

    “是。”

    成史走後不久,張綺叫來另一個護衛,道︰“你想辦法收買或安排一些人在鄭瑜身邊,我要知道她都做了些什麼事!”沒有防賊千日的道理。鄭瑜既然不死心,那麼這一次,她就讓她再無翻身的可能!

    “是。”

    酒樓門外,鄭瑜得意洋洋地站在馬車旁,看到成史等人起來,她優雅而又傲慢地說道︰“怎麼,張氏還不願意出來?”

    成史沒有理會,他走到鄭瑜面前後,突然間手臂一伸,緊緊勒住了她的手。

    鄭瑜一驚,尖叫道︰“姓成的,你要干什麼?”

    “干什麼?”成史冷聲說道︰“奉王妃之令,前來驅趕你這個惡毒之婦。”聲音一落,他已扯著鄭瑜的手臂,把她連拖帶推,三兩下便扔到了她的馬車中。

    “叭”的一聲扔進去後,成史拍了拍袖子上不存在的灰,長劍出鞘,寒森森的劍鋒指著那馭夫,沉沉喝道︰“帶著這個賤婦,滾——”聲音如雷,直震得鄭瑜帶來的人不由自主地向地向後一退。

    那馭夫給他嚇得打了一個哆嗦,連忙應道︰“是,是。”

    他剛驅動馬車,便聽到鄭瑜在馬車中聲嘶力竭地尖叫道︰“好個姓成的,你好大的膽子!”叫到這里,她朝馭夫尖喝道︰“不許走——”

    那馭夫一呆,不知如何是好時,卻聽得成史冰冷的聲音傳來,“鄭氏,我家王妃說了,如果你再行這種愚蠢之事,再這麼不知好歹進退,那麼我們便劃花你的臉!”因厭惡和憤怒,成史看向車簾中的鄭瑜的眼神如看死人。

    對上成史的目光,鄭瑜生生地打了一個寒顫。而這時,馬車已經駛動,那馭夫急急驅著馬車,載著她倉惶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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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六章 揭穿奸情

    看著鄭瑜的身影,成史重重一哼,厭惡地朝一側吐了一口痰。

    在周人圍城二十天時,洛陽的數千軍卒已全部疲憊不堪,箭矢之類更是幾耗一空。這一天,洛陽王高奇下令,各家護衛全部編入軍隊,負守城之責。同時,洛陽城的百姓,無論老弱全部上場,燒煮開水淋敵。至于城中沒有用處的木頭布帛之類,則點了火,從城頭上扔下燒敵。

    一時之間,全城出動,城中內外,喊殺聲震天。

    沒了護衛在側,張綺和胡皇後鄭瑜等人,全部住入防衛森嚴,圍牆堅實的洛陽王府中。為了防止暴徒侵害她們,府第所有大門全部關閉,許出不許入。

    張綺作為蘭陵王妃,佔了半邊院落。與她住在一起的,是與胡皇後她們一道前來的貴婦。

    這時刻,外面時時刻刻都是喊殺聲震天,鑼鼓聲,嘶喝聲,馬蹄聲更是不絕于耳。這所有的聲音,震得眾人耳中嗡嗡作響,連平時說話,也要大聲呼喊才行。

    院落里,張綺正在刺繡。隨著時間流逝,洛陽城的人對于朝庭的支援,已經越來越絕望,而每到夜間,周卒那歡樂的歌聲和燃燒的火焰,更是充斥了整個天空。

    不過這些與張綺無關,她一直很平和,很鎮定。如現在,她又在刺繡了。

    胡皇後鄭瑜等人過來時,看到的便是這般景像。遠遠看到鎮定自若的張綺,胡皇後心中不由少少的一定。只是這個念頭才浮出,她又哼了一聲。

    這時,鄭瑜的冷笑聲傳來,“張氏好鎮定啊。娘娘,你可不知道她有多驕橫,聽說是我為娘娘出的主意,她還叫囂著要讓護衛們劃花我的臉呢。還當場便把我趕出了酒樓呢。”聲音十分怨毒。

    那事是特別不給胡皇後面子,當下,胡皇後陰著臉一哼,盯向張綺,命令道︰“張氏,看到本宮前來,你不行禮麼?”她的聲音大小,可混在四周嗡嗡哄亂的環境中,還是聽不清切。

    張綺雖然聽不清,卻也知道斷無好事。她暗暗嘆了一口氣,早在洛陽王府封府時,她便想過要不要親上城牆,協助軍民守城,以她蘭陵王妃的身份,可以最大程度地鼓舞士氣。可是,她轉眼想到胡皇後在這里,她做了胡皇後應當做而沒有做的事,日後說起來非但無功,還會連累高長恭,當下只能作罷。

    不能出去,也就只得時刻面對這些女人了。

    想了想,張綺站了起來。

    看到她走近,不止是鄭瑜,也胡皇後也朝她上下打量著。這二十幾天,所有人都覺得度日如年,所有人都有煎熬中度過。可只有這個張氏,無論何時看來,都是如此雍容華美,難道那南陳張氏的底蘊,真的令得一個私生女,也有如許風華氣度,直是壓過世間最為雄偉的丈夫?

    在眾女的目光中,張綺走近來。她朝著胡皇後福了福後,轉過頭看向鄭瑜,聲音一提,冷冷地說道︰“鄭氏何必如此?明明是你棄了高長恭,早早便把處子之身給了和士開,直到來洛陽之前還隔三岔五的與她約會,連孩子也打掉了幾個,你何必還裝出這般貞潔烈婦的模樣,時刻針對于我?”

    轟——

    張綺說話時,正是外面的鼓躁聲稍稍止息時。所以,她說的每一個字,都清清楚楚地傳入眾人的耳中,連旁邊站的婢女僕人,遠處趕來的洛陽王妃,也聽了個一清二楚!

    張綺吐露的內容,實在讓人震驚,一時之間,眾貴婦呆若木雞,而胡皇後,則是注意力完全從張綺身上移開,她轉過頭,陰沉沉地盯向鄭瑜。

    胡皇後與和士開暗地相好多年,早把他視作自己的禁臠。他已娶的婦人她是禁不住,可這鄭瑜?這個一直以貞烈出名,非蘭陵王不要的鄭氏,竟然背著自己與和士開相好?還相好了這麼久?他們把自己當成了什麼人?

    胡皇後地憤怒,眾貴女的好奇和不屑,鄭瑜都沒有注意到。她只是被張綺的話驚得倒退一步,一時之間,耳中嗡嗡作響,腦中無數個聲音同時在嘶吼道︰“殺了她,殺了她滅口。”

    不過轉眼,她空洞的雙眼對上四周投來的目光,便清楚到,殺張綺滅口是不可能的了。

    瞬時,另一個念頭浮出她的腦海︰她是怎麼知道的?誰知道她的?這下怎麼辦,這下怎麼辦?想著想著,鄭瑜蒼白了臉面如死灰︰完了,一切都完了,都完了……

    看到這呆若木雞的眾人,洛陽王妃率先清醒過來,她提步上前,啞聲說道︰“現在爭這個做甚麼?大家能不能活到晉陽還是個問題呢。”

    這話一出,眾女清醒過來,同時絕望地想道︰是啊,能不能活下去還是個問題呢。這種事情還有什麼好在意的?

    鄭瑜也清醒過來︰是了,這一次大家都會死在這里,我有什麼好怕的?

    想到這里,她哈哈大笑起來。于尖哨的笑聲中,她怨毒地瞪著張綺,嘶聲道︰“張氏,你得意什麼?啊?你得意什麼?再過幾日,城一破誰也逃不了。我便是跟了和士開又怎麼樣?”

    承認了此事的鄭瑜,沒有注意到這一刻胡皇後冰冷的目光。她朝地上吐了一口痰,呸地一聲說道︰“不錯,我早就跟了和士開了,高長恭那廝在陳地時,他的妻子已勾引了和尚書,給他的頭上戴了一頂綠油油的帽子。嘻嘻。張氏,你聽到是不是很憤怒啊?他高長恭要是知道此事,是不是很沒臉啊?”鄭瑜放聲大笑起來。

    張綺靜靜地看著她,等到鄭瑜笑聲止息,她才冷冷地說道︰“長恭不會在意。”用一種平靜的,冷漠的,理所當然地語氣說完這句話後,張綺頓了頓。而鄭瑜則是臉色一變。隱隱中,她也在絕望地想著︰高長恭自然是不會在意,他什麼時候在意過我?沒有,從來沒有!

    張綺瞟著鄭瑜,淡淡說道︰“長恭不會在意,只會厭惡,惡心。”說到這里,她轉向胡皇後。剛才胡皇後的表情變化,張綺都收入眼底。眼前這個皇後,她雖然不喜歡,卻也只能交好。

    因此,張綺看著胡皇後認真地說道︰“娘娘,鄭氏這人,愚蠢而又淫賤,這樣的人能出什麼好主意?如上次那事,要是阿綺真去了周營,只怕鄭氏又會在那里說,皇後娘娘愚笨,她說什麼就信什麼。這下好了,把自己的大將之妻親自送到周人手中。那高長恭不來支援也就罷了,一旦前來,只怕都會被周人拿捏住。娘娘你想,這樣的流言一傳出,便是娘娘真能回到晉陽城,又有什麼面目見過陛下和群臣,見過各位將軍?”

    聽到這里,胡皇後臉色大變。張綺講的這個道理,這些時日她也細細想過,她也知道極有可能會發生這等事。

    瞬時,被張綺駁了顏面的憤怒,已遠遠比不上被鄭瑜欺凌的羞惱了。胡皇後騰地轉過頭來,陰寒的盯著鄭瑜。

    被胡皇後這樣的目光盯著,鄭瑜臉色大變。她灰敗著臉,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去,退去……

    退著退著,突然間,胡皇後尖聲命令道︰“來人!”

    “娘娘。”

    “把這賤人拖出去。她不是喜歡與男人玩嗎?這陣子我們將士浴血奮戰,辛苦之極。你們把她送過去,便說,是本宮賞賜給他們的。”

    這話一出,眾貴婦都驚呆了。洛陽王妃更是連忙叫道︰“娘娘,這事萬萬不可,萬萬不可。鄭氏她,畢竟是鄭氏一族的嫡女啊。”

    可胡皇後一直是個任性之人,這陣子在死亡的壓力下,她已跡近崩潰,此刻更是暴發出來。她跳起腳來尖聲罵道︰“不可?有什麼不可?被那麼多壯漢子騎,那滋味可好著呢,她一定會喜歡的。去,馬上送出去。”她惡狠狠地瞪著洛陽王妃,猙獰地喝道︰“你敢抗令?再不聽,連你也一道送去!”

    這話更說得過份了。洛陽王妃大怒時,一個老媼湊到她耳邊急急說道︰“王妃,快允了娘娘,依老奴看來,娘娘再被激怒,只怕地瘋了去。”轉眼她又說道︰“這事善後不難,只要有脫離之日,便說她是被周人射殺的。”

    聽到這里,洛陽王妃清醒過來。她看著胡皇後腥紅的雙眼,凜然道︰是不能與她硬踫硬。當下她朝眾僕使了一個眼色,然後高聲喝道︰“來人,把鄭氏押出去,馬上送到軍營中。”她沒有說送到軍營中做什麼。

    眾僕明白了她的意思,凜然應了一聲,上前拖著鄭瑜就走。

    此刻,鄭瑜跌坐在地上,臉白如紙。就在那兩個壯僕拖住她的手臂時,鄭瑜突然哈哈笑了起來。她仰天大笑,笑著笑著,那淚水卻順著臉頰不斷地流著。

    張綺看向鄭瑜,突然能感覺到現在的她,那心里堆積的,無處可話的悲涼。怔忡中,張綺不由想道︰前一世中,鄭瑜身為蘭陵王妃,與長恭雖然不是如膠似漆,恩愛無比,卻也舉案齊眉,與世間大多數夫妻一樣平平淡淡地過了十幾年。在長恭死之前,她一直意氣風發。真說起來,是我搶了她的幸福。

    唇動了動,張綺便想替鄭瑜說情︰她便是要死,也不必死得如此難堪。

    就在張綺想要開口時,陡然的,鄭瑜轉過頭來看向她。她面目猙獰地盯著張綺,盯著盯著,再一次放聲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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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 處理鄭瑜,來援

    狂笑聲中,鄭瑜目不轉楮地盯著張綺嘶聲說道︰“張氏,你別得意,你別得意。哈哈哈,這一次,你逃不掉的,你再也逃不掉的!”她的獰笑聲中,帶著一種刻骨的陰狠,也帶著一種絕決的毒辣。

    張綺一凜間,這一邊的洛陽王妃把目光從張綺和鄭瑜的臉上移開,她轉頭看向胡皇後,見胡皇後此時火氣少消,便湊上前行了一禮,說道︰“娘娘,妾以為,不如讓鄭氏將功折罪。”見胡皇後又要發火,洛陽王妃急急說道︰“妾以為,可以讓她到周國軍營當說客。可是能說服周人先放我們回去晉陽,豈不是大妙之事?”

    這話一出,胡皇後還真心動了。她瞟了一眼鄭瑜,這位相信“為后不如為娼”的皇後不免要想道︰這賤人背叛了我,那種到軍營當妓女的好事豈能便宜了她?恩,送到周營也好,說不定還能有一些指望。

    當下她點頭道︰“也罷。那這事便交給洛陽王了。”

    “娘娘放心。”洛陽王妃示意婢僕們拖走鄭瑜。望著鄭瑜獰笑著離去的身影,張綺追了兩步,還是停了下來。

    她看得出來,到了現在這個地步的鄭瑜,已是生無可戀。她便是要問,也問不出什麼名堂的。

    鄭瑜被拖到了城牆處。

    在這個時候,各大城門因為害怕周人乘虛而入,根本不敢打開。在商議了半天後,洛陽王妃想出一個計策,那就是把鄭瑜放到一個吊籃中,把她用這樣的方式送到周軍中去。

    于是,在一陣鼓聲示意後,安靜中的周軍,赫然發現齊人的城牆上吊下了一個婦人。在他們詫異地把那婦人帶回營中時,洛陽王和眾士卒暗暗搖了搖頭。

    經此一事,張綺知道,鄭瑜便是僥幸不死,也是身敗名裂,無顏回到齊國貴女圈中。她都離開了,還能再有什麼陰謀不成?再說,自己也不是吃素的,多留些神關注便是。當下便把此事丟到了一旁。

    鄭瑜放下城牆後,周人地進攻一刻也沒有減緩。而洛陽城中,糧草漸漸枯竭的軍民們,開始了縮衣減食。

    沒有人知道城門什麼時候會破,也沒有人知道援兵能不能等到。要不是各人的財產家眷都在洛陽城中,只怕都有人扛不住這個壓力開門獻城了。

    這陣子,百姓們也查到了一打挖向城中的地道。在數百人地輪番攻擊,火燻水淋之下,地道中的周人不得不退出去。而經由此事,張綺的聲望又更高了些。

    這一日,張綺坐在院落用餐,隨著局勢越來越緊張,各人的食物都大量壓縮,擺在張綺面前的,也只有一小碟飯。至于肉食,那是留給作戰的將軍們用的,也已經嚴重不足了。青菜野草之類,因為沒有護衛們給她尋找,也早就斷餐了。

    小心地吃下最後一口白米飯,張綺還來不及咽下,胃中一陣翻涌,不由沖到一側嘔吐起來。

    吐了一陣,張綺按著胃部,接過婢女遞來的溫水慢慢咽下。

    在婢女身側的一個老媼關切地看著張綺,低聲道︰“王妃,要不要找大夫看看?”

    張綺搖了搖頭。

    不用看,她也知道,自己定然是懷孕了。看了又能如何?沒的傳到成史等人的耳中,憑白讓他們亂了心。

    在婢女們地扶持下,張綺慢慢坐下。剛才嘔吐時動作激烈了些,令得她腹中隱隱作痛。

    看著張綺蒼白著臉坐在那里,那老媼忍不住說道︰“王妃,要不要叫兩位護衛回來?”

    張綺再次搖頭,這麼緊張地時候叫回護衛?她是想招人恨麼?

    閉著雙眼的張綺,想到鄭瑜臨走時的獰笑和話語,不由低聲吩咐道︰“雖是兵凶戰危,可也得防止有人對我不利。無論衣食住處,你們都得小心些。”

    這些婢女老媼,原也是蘭陵王挑選出來侍侯張綺的,忠貞度沒有問題。當下她們大聲問道︰“是。”

    張綺渾身無力,便揮了揮手,命令道︰“退下吧。”

    她才說出這三個字,突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哭啼聲,不由詫異地問道︰“誰在哭?”

    一個婢女小跑著過來,湊近說道︰“是娘娘,皇後娘娘正坐在地上大哭呢。”

    坐在地上大哭?張綺嘴角抽了抽,她命令道︰“關上苑門,若有人來找,便說我不舒服已經睡下了。”

    “是。”

    胡皇後的痛哭,仿佛是一個不好的預兆,在第二天,洛陽城中開始了一波一波的暴虐。那些絕望的百姓們,開始對城中的富戶發動攻擊,同時,也對他們所看到的婦人們伸出了毒手。

    在這個時候出現這種事,洛陽王暴怒,當下他連下幾個命令,在生生砍下一千來個腦袋後,終于把這場暴亂消滅在萌芽狀態。

    與此同時,洛陽王府中,絕望的胡皇後和各大貴婦們,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只是兩天,從府中抬出的婢僕屍首便有三四十。

    若是平時也還罷了,在這男丁們幾乎都被征走的時候,貴婦們做這種事,頓時,一種陰霾和憤恨,開始在洛陽王府的上空彌漫。

    張綺一直稱病,關上苑門不出。兼不管什麼時候,她總是這般溫柔從容,這樣的她,與府中別的手段殘暴的貴婦們形成了正比。這樣的她,還真讓眾婢僕們心服口服,感恩戴德起來。

    在周人圍城的第二十八天,洛陽王府中,突然發生了一場小小的暴亂,卻是十幾個婢僕替一個貴婦入睡時,用繩子扼死了她!然後,從來沒有行過凶的婢僕們,因為慌亂,有的自己發出尖叫,進而驚動了眾人。

    這種暴亂一出,連外面的洛陽王也給驚住了。當下他沉著臉,除了每個貴婦身邊留下兩個忠僕後,其余的婢僕,全部被他調出王府。

    不過,這些都沒有牽連到張綺和她身邊的人。連帶的,與張綺住在同一個院落,受她的影響一直安靜著的那個貴婦,也沒有牽連到。

    傍晚時,一個老媼臉色如土地靠近張綺,看到她給自己奉茶時,那手不停顫抖著。張綺不由問道︰“發生了什麼事,怎地如此慌亂?”

    她的聲音一落,那老媼突然跪倒在地,向她砰砰砰地磕起頭來。一邊磕頭,那老媼一邊顫聲說道︰“多謝王妃給了老奴活路。多謝王妃給了老奴活路。”

    這時刻,二十來個婢僕已經圍了上來。看到這情況,眾人都一陣詫異。

    張綺扶起老媼,蹙眉問道︰“發生什麼事了?”她這陣子孕吐得厲害,一會想吃這個一會想吃那個,可是除了一小碗米飯便再無他物,便也瘦得厲害。

    老媼看著張綺,顫聲道︰“外面,外面已經易子而食……趕出府中的人,現在都被做成軍糧,供將士們食用。”

    這句話一出,一陣嘔吐聲和癱倒在地的聲音同時響起。張綺吐了一陣後,白著臉說道︰“已經,易子而食了?”

    “是。洛陽王剛才下了令,說是宰殺軍馬。”老媼顫抖個不停,“老奴聽那些士卒說,軍馬吃完了,要是援兵還沒有到的話,會直接宰殺老弱婦孺。”

    這話一出,四下再無聲息。不知不覺中,張綺的面前已經跪倒了一片。這些婢僕們向張綺跪拜著,要不是她關上苑門,禁止出入,要不是她性格溫和大度,說不定她們現在也成了軍糧。

    如今,她們雖然被那句“要是援兵還沒有到的話,會直接宰殺老弱婦孺。”的話給嚇住了,可在這個時候,只要能活一天,便是得了一天的便宜!

    周人圍城第三十二天。

    到得這時,軍馬已經斬殺一空,而街頭上插著草標的孩子婦人,一個個流浪著的衣衫破爛的平民,開始一片一片地消失。至于張綺的白米飯,每頓只剩下半碗了。婢僕們更是直接食粥。

    洛陽城雖大,儲備的糧草也有一些,可也經不過浴血奮戰的數萬漢子地消耗。到了這個時候,洛陽王已是截取一切糧草,全力供給將士們了。

    周人圍城的第三十三天。

    張綺府中的幾個婢女,也在一次出苑門領取物品時失了蹤。同時,城頭處的戰爭似乎到了白熱化的階段,嘶喝聲,吶喊聲,鼓聲,震得雙耳欲聾。

    傍晚時,消瘦很多的張綺坐在院落中,她洗淨雙手,開始撫起琴來。自二十五日起,洛陽王便找到她,請她一有空閑便奏奏琴,吹吹笛。因為,張綺的琴聲悠然平和,可以撫平人焦慮的心境,讓人減緩疲勞。因此,每每她鼓琴時,往往四下會越來越安靜。

    就在張綺的琴聲悠然而來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轉眼間,一個嘶啞的聲音從外面叫道︰“蘭陵王妃,請出來一下。”

    一個婢女應道︰“有什麼事?”

    “我方似是來了援兵,洛陽王想請您到城頭上等著!萬一來援眾人中有蘭陵王,王妃也可辯認一二。”

    什麼?來援兵了?

    在剎那間的平靜之後,陡然的,王府中響起了一陣痛哭聲和歡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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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八章 他來了

    張綺換了一襲淡黃色的衣裳,又對著銅鏡草草化了一下妝,掩住臉上的憔悴和蒼白後,跟在那急匆匆的士卒身後朝外走去。

    一邊坐上馬車,她一邊急問道︰“成史等人呢?也可以把他們叫過來。”

    “王妃所言極是,已經去叫他們了。”那人沒有說,除成史幾人外,蘭陵王的護衛中,已有一百多人死在這場戰役里。

    此時,城外面數十里處,喊殺聲震天,直令得地面都轟隆隆震蕩著。而洛陽城頭處,卻是詭異的安靜著。

    張綺來到了北城門。

    北城門處,三四千士卒正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他們的臉上有著疲憊,無人不是傷痕累累,眼中更是血絲遍布,可這一刻,所有人都是雙眼發亮,似乎只要城門一開,他們便可以沖出去殺盡周人。

    又黑又瘦的洛陽王正在城門上等著張綺,看到她走來,他迎著她急急向上走去。剛走了幾步,一陣腳步聲傳來,卻是成史等人也到了。

    來到城頭上時,可以看到前方廝殺震天。

    洛陽王走到張綺身後,因為激動而聲音有點顫,“可能是我方來了援兵,也可能是周人久圍不下而使出的苦肉計。”

    說到這里,他看向張綺,一直以來,他都有個信念,應該說,所有洛陽城的將士們都有個信念。便是高湛決意棄了洛陽城,高長恭也會前來,因為,他的愛妻張氏便在這里。他一定會來救她。

    張綺站在城頭上,望著那滾滾的煙塵,那如海水般翻涌的大軍,心跳越來越快,手也緊握成拳。

    不止是她,這時刻,所在站在城頭上的人,都屏著呼吸,都一瞬不瞬地看著下方。

    終于,于翻涌的軍陣中,一隊黑衣黑甲的騎士破陣而出。這些騎士手持黑槍,胯下坐騎翻飛,卷起沖天的煙塵,直直地向北城門處駛來。隨著這些人一沖出來,周陣中發出一陣嘶吼聲,有不少周卒想要沖過來,卻又被人纏斗住。

    近了,近了,越來越近了!

    砰砰砰,張綺的心跳飛快,直快得她眼楮發澀,直快得她的胃一陣陣抽緊!

    黑甲騎士並不多,只有五百人左右。可那五百人,奔跑時卷起的煙塵,那沖天而起的氣勢,卻如千軍萬馬,馬蹄奔飛時踩踐地在發出的“隆隆”聲,更是切合著眾人的心跳,令得好些人站也站不住了。

    洛陽王也是咽中一陣干澀,他朝著張綺嘶聲說道︰“蘭陵王妃,看這裝扮,如不出所料,應是蘭陵王的親衛隊。呆會你可以看清了!”

    他朝那五百騎兵後面一指,叫道︰“王妃你看,周軍已緊追而來,彼此相距不過三百余米,如果來者是周人假扮,那便是引狼入室,你我都將死無葬身之地!”

    張綺知道這其中的嚴重性,她咽了咽口水,重重一點頭,清聲應道︰“我知!”

    “好!”洛陽王說了這個字後,不再多語,而是沉沉地盯著那席卷而來的五百騎。只待確認來者是真,他們馬上大開城門,殺將出去,與援兵里外合圍,對周人形成合擊之勢!

    三十來天的苦苦煎熬,生死與否,便在此時!

    所以,他的手舉在了空中,而不遠處,一名鼓手更是高高地舉起了鼓捶,只等一擊!

    五百騎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這五百騎的聲勢十分浩大,他們夾塵而來,帶著一種凌人的,可以席卷一切,滅殺一切的氣勢。他們無可阻擋!

    近了,越來越近了!

    在眾人的心跳快得無法自抑時,這支黑壓壓的騎兵,終于在城頭下停下。隨著“噓溜溜——”一聲長喝,五百個身影戛然而止,他們濺起的煙塵還在彌漫,人已不動如山的凝佇在那里。

    五百騎一停下,便齊刷刷地一分為二,然後,從中走出一個高大的,同樣黑衣黑甲黑槍的身影。那人臉戴猙獰面具,仰頭向上面看來。

    看到來人,洛陽王暴喝道︰“來者何人?”因為徹底不眠,他的聲音嘶啞之極,可這聲暴喝,依然十分渾厚有力。

    那黑衣面具人昂頭看著城頭上,他朝張綺的方向凝視了一眼,右手一舉,刷地朝下一砍!隨著他這個手勢一做,十來個漢子同時清亮地喝道︰“我家主子乃是蘭陵王高長恭!”

    饒是每個人都猜測到,來人會是高長恭,可當這些人親口說出時,眾人還是狂喜起來。不過這種狂喜被生生地壓抑著,忍耐著。

    洛陽王忍著激動,命令道︰“取下你的面具!”

    那黑衣面具人聽到這里,緩緩摘下了那張猙獰的面具!

    隨著那面具一摘,瞬時,一張俊美之極的面容呈現在眾人眼前。這張如月輝如霞光的面容,舉世僅有,誰也無法模仿,也從來無人敢假冒!

    他的身後,是黑壓壓的五百騎,數百米處,是滾滾而來的周卒,沖天的煙塵,鋪了一地的屍體死馬,這個尊貴俊美的年輕郡王,這麼摘下面具露出面容的一瞬,讓絕處逢生的洛陽人,打從心底深處泛起了無比的尊敬,狂喜,還有熱愛!

    因此,隨著他的面容一露,四下一陣歡呼聲傳來。歡呼聲中,數百上千人同時喊道︰“蘭陵王——”

    “蘭陵王——”

    “蘭陵王!!”

    在這漫天而來的嘶喊歡呼聲中,洛陽城中沸騰了,無數百姓從家中沖出,洛陽王府也府門大開,胡皇後披頭散發地沖了出來。她一邊奔跑一邊流著淚叫道︰“是高長恭來了?是高長恭來了?”

    無邊的狂喜中,張綺也在顫聲叫道︰“長恭,真是長恭……”早在他們前來時,她便認出來了,可是她深深知道,這件事太重要太重要了,她不能隨便開口影響洛陽王的判斷。果然,他摘下面具後,所有人都狂歡起來。

    張綺的叫聲,一出口便淹沒了。歡喜若狂的洛陽王仰天長嘯一聲,右手朝下重重一砍!

    隨著他這個手勢做出,“滋滋——”一聲,北城門被打了開來。“咚咚——咚!”的鼓聲中,數千疲憊不堪的守城將士,這一刻疲勞盡去,他們策著馬沖出了洛陽城!

    這內外合圍之勢一旦形成,便意味著周人大勢已去。在洛陽王嘶啞著嗓子連連下令,眾騎反沖向周軍大營時。眾騎奔跑時引發的地面震蕩,令得張綺雙腿一軟。成史快步上前,他扶著張綺,低聲說道︰“夫人,你是不是不舒服?”

    張綺點了點頭,她含著淚水歡喜地說道︰“我不要緊。”

    “夫人,我扶著你回王府吧。”

    城頭在小小的搖晃著,張綺站也站不穩,盔甲在身的成史干脆轉過頭,把領軍一事交給一個校尉後,扶著張綺朝下走去。

    張綺歡喜得腿也軟了,她靠在成史的身上,一步步挪下了城頭。

    而這時,整個洛陽城人都處于狂喜當中。

    這一場大戰,直到傍晚才結束。在周軍不得不拔寨退去時,整個洛陽城狂呼震天!

    夕陽西下時,一支渾身浴血的黑騎再次出現在城門處。看到他們,早就自發聚攏來的百姓們,也不知是誰帶頭,竟是齊刷刷一跪!

    數萬人跪倒在地,這場景,是恁地驚心。不知不覺中,洛陽王驚住了,剛剛跨入城門的五百黑騎驚住了,胡皇後驚住了,所有的人都驚住了!

    在這無邊的驚愕中,突然的,一個清脆靡軟的女聲扯著嗓子,用盡全身的力氣大聲喚道︰“感謝陛下隆恩!”

    她的聲音驚醒了成史,當下他也大叫道︰“感謝陛下隆恩!”而後,眾黑騎齊刷刷跳下馬背,蘭陵王帶著朝著晉陽方向跪下,同時叫道︰“感謝陛下隆恩!”

    有了這麼一個開頭,近十萬跪倒在地的洛陽百姓也齊刷刷地叫道︰“感謝陛下隆恩!”

    “感謝陛下隆恩!”

    驚天動地的吶喊聲中,剛才凝住了的眾人開始歡笑起來,胡皇後和洛陽王也大笑起來。

    就在眾人迎向蘭陵王時,蘭陵王卻轉過頭,定定地看向那清脆靡軟的女聲傳來處。

    那一處,張綺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見他看來,她慢慢取下紗帽,含著淚狂喜地迎上他。

    見她無恙,蘭陵王哈哈一笑,他大步如飛,幾下便沖到了張綺面前。

    張綺不是不想跑,她只是這陣子胃中很不舒服,沒有體力奔跑。看到蘭陵王走來,她格格一笑,淚水卻滾滾而下!

    就在這時!

    極為突然的,一道寒森森的箭矢劃過長空,從蘭陵王的左後側處,嗖地一聲射向了蘭陵王的左腿!

    箭矢處漆黑一片,在陽光下泛著陰沉的綠光,任何人一見,馬上便會想到︰這箭有毒!有劇毒!

    箭來如電,極快極準,于這全城歡慶,所有人都放松之時,幾如入無人之境!

    沒有人會想到這一幕。狂呼聲還在響起,蘭陵王還在向張綺大步走來!

    張綺一個照面,便看到了那支呼嘯而來的毒箭,瞬時,她瞳孔一縮,無邊的驚恐中,卻有著無邊的鎮定。

    只見她尖叫一聲,孱弱的身軀竟是奔走如飛,轉眼間,她便撲到了蘭陵王身側。歡喜的蘭陵王正準備伸臂把她摟住,張綺卻是把他一撞而開,然後,整個人向著那箭一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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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3-5 18:33:16
第二百三十九章 鄭瑜之死

    張綺沖得甚急,完全是不管不顧。可是,她畢竟只是弱質女流,反射神經根本不能與常年征戰的丈夫們相比。

    因此,她向前一沖,卻只是生生地撲倒在地,而那箭卻在這時,“ ”的一聲射入一個斜飛而來的身影中!

    蘭陵王急急轉頭,他看著那被一箭射穿的人,嘶聲叫道︰“楊受成!”正是楊受成,他一發現有人朝蘭陵王射箭,他下意識中一沖,然後替蘭陵王擋了這一箭。

    楊受成中了一箭,撲地一聲跪倒在地。他伸出手想要拔出那箭,可那手才伸到一半,便麻得再無半分力氣。抬頭看著急急圍來的蘭陵王成史等人,他含笑道︰“郡王,幸好,卑職擋住了。快,看看王妃可有傷到。”

    才說出這幾個字,他便是頭一歪,咽下了最後一口氣。蘭陵王 地一聲拔出那箭,閉著眼楮嘶聲說道︰“箭上有毒!”

    與此同時,洛陽王已急急下令,“快,快,逮住那射箭之人!”

    不用他下令,眾洛陽城人已自發出動了。那人竟敢箭殺他們的恩人,便是生撕了也是應該。

    一陣兵荒馬亂中,張綺被人扶起,也不知過了多久,她被擁入一個溫暖熟悉的懷抱中。

    緊緊摟著她,蘭陵王低下頭來,他把臉埋在張綺的墨發間,一動不動的。

    就在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眾俾將走了進來,一人啞聲說道︰“郡王,那人招了。”

    “誰?是誰?”

    李將咬牙道︰“是鄭氏!動手之人是鄭家之僕,鄭氏曾經對他有恩。”

    什麼?

    蘭陵王也罷,張綺也罷,都錯愕地抬起頭來。驚訝中,張綺叫道︰“你說是鄭瑜?”

    “是。”

    成史在一側應道︰“那人已經招了,鄭氏對他說,她這一生全毀在張氏手中,她已想好了,不管她如何針對張氏,張氏都能過得很好。只要殺了蘭陵王,殺了她的天,才算是毀掉她的一切!”

    頓了頓,成史又說道︰“那人還說,鄭氏後來對郡王也是恨之入骨!”

    蘭陵王還不敢置信,他從來沒有想到過,一個婦人的恨,也會這麼可怕!

    呆了一會,他嘶聲說道︰“是我害了楊將軍。”咬著牙,他問道︰“鄭氏何在?”

    張綺說道︰“她應該在周軍當中。”把在洛陽期間,鄭氏所做之事簡要說了一遍後,張綺喃喃說道︰“難怪那日她被拖走時,神情詭異。原來她早就準備了這一手。”

    不止是張綺,便是諸將,也很久很久回不過神來。這些男人無法想象,自家郡王有哪一點對不起鄭氏,值得她這麼不死不休?

    隆重的安葬了楊受成後,天空已經漆黑一片。蘭陵王大步走入院落,看到被婢女們扶著的張綺,他上前一步扶住她,“怎麼樣?”

    “沒什麼?”張綺搖頭,白日里,她就是跌了一跤,雖然跤得狠了些,可腹中的孩子,除了不依不饒的折磨她的胃後,倒是動也不動一下。

    蘭陵王揮退眾婢,再扶著張綺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後,低聲說道︰“你瘦多了。”他額頭抵著她的額頭,喃喃說道︰“阿綺,你怎麼這麼瘦了?”

    張綺神秘地微笑著,她正準備跟他說些什麼,一陣腳步聲傳來,然後成史的聲音從外面傳來,“郡王,段將軍所部擒住了幾個脫網的周國官吏,說是要送給你。鄭氏也在其中。”

    蘭陵王騰地站起,看到他動身,張綺牽了牽他的衣袖,求道︰“我也要去。”

    “好。”

    蘭陵王一應,張綺便轉頭命令道︰“你們去找一下胡皇後,說蘭陵王要拿鄭氏問罪,問娘娘能否派兩個婢子前來。”她這話說得很明白,想來主要的當事人胡皇後,在這個洛陽王剛剛解圍,正對蘭陵王無比感激之時,會願意助她一臂之力。

    張綺知道,自己不管說什麼,蘭陵王也會選擇相信。可是,她想與他共度百年,那麼任何時候,都不願意讓他誤解自己,哪怕是有可能的誤解。所以,鄭氏一事,由皇後的人出面說事,會更清楚些。

    兩人上了馬車,二刻鐘後,他們來到了一個院落。院落中花園處處,布置極是精美,乃是洛陽一個富戶的莊子。

    看到他們走來,幾個俾將大步迎上。而這時,皇後派來的兩個老媼也過來了。張綺一看,皇後果然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這兩個老媼,都是當事人。

    院落里燃起了騰騰的焰火,把大地照得一片通明,也擺好了塌和幾。蘭陵王牽著張綺的手坐在塌上,喝道︰“把鄭氏帶來。”

    “是。”

    不一會,一陣腳步聲傳來。

    聽到那腳步聲,蘭陵王冷著臉抬起頭來。

    這一抬頭,他便是一呆。不止是他,便是成史李將等人,也是一呆。

    所有人都瞪大雙眼,錯愕地看著這個慢步走來的婦人。

    這婦人披散著頭發,破爛的衣裳下,雪白的肌膚若隱若現。她一步一步挪來,那張曾經秀美的臉上,不但有兩個清楚的巴掌印,那頸項處,還牙印儼然。唇角處,更是破破爛爛。

    再一看,她外露的肌膚上,處處可以看到青紫的爪印。

    這個婦人,已完全是一副被人狠狠蹂躪過的模樣!

    她正是鄭瑜。

    斷斷沒有想到再見鄭瑜是這個模樣,蘭陵王已說不出話來。

    鄭瑜低著頭走著,走了一陣,她慢慢的,慢慢地抬起麻木的雙眼。

    這一個抬頭,她對上了蘭陵王和張綺。

    瞬時,她雙眼睜得老大,不敢置信地看著兩人,她尖聲叫道︰“你們怎麼沒死?”

    這聲尖叫,令得蘭陵王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他徐徐問道︰“阿瑜,你怎麼落到了這個田地?”

    這話一出,鄭瑜尖笑起來,她指著張綺,嘶叫道︰“你問問你這個婦女,問問這個毒婦,看她對我做了什麼?”她格格笑道︰“你的婦人毀了我,她把我送給那些周人,讓他們當眾踐踏,你還好意思問我怎麼落到這個田地?”

    鄭瑜這話一落,皇後派來的一個老媼上前一步,只聽得她冷笑道︰“鄭氏,到了這個地步你還在空口白牙的捏事?那一日你像娘娘提議,說要張氏與宇文護是素識,要娘娘逼著張氏去做說客,你給忘了麼?如今你落到這個地步,也不過是娘娘把你當日所言,令你自己做了一遍。你此去不過是一個說客,那些周人侮辱于你,你不會自盡以保聲名麼?”轉眼那老媼又說道︰“還有,當日是你自己說的,蘭陵王冷落了你,所以你早就與和士開睡在一塊了,連孩子得流掉了幾個。你早是人盡可夫,現在又何必拿這事作伐?”

    這個老媼果然了得,一番話把前因後果說了個明白。聽到鄭氏曾經通過皇後逼著張綺去周營當說客,蘭陵王騰地站了起來,當老媼說到鄭瑜早就與和士開睡到一塊時,蘭陵王不敢置信地瞪著鄭瑜,表情中不免有點悲憫和失望。

    他與她一起長大,雖然後來他對不起她,可他在內心深處,一直是希望鄭瑜能夠幸福的,他也一直以為,只要她放下執念,就能夠得到幸福。

    可沒有想到,現在的鄭瑜,居然是又陰毒又淫蕩。

    而成史則走上前來,朝著蘭陵王沉聲說道︰“郡王,此事屬實。王妃本來與皇後娘娘交好的。”

    蘭陵王明白過來。

    他閉了閉眼,喃喃說道︰“還有什麼可說的?”驀地他雙眼一睜,厲喝道︰“鄭氏,你還有什麼可說的?”

    他站了起來,嗖地一聲抽出佩劍,然後,一步一步向鄭瑜走去。

    慢慢的,劍尖一掠,那寒森森的劍,便指上了鄭瑜的咽喉。在逼得鄭瑜抬起頭後,蘭陵王啞聲說道︰“阿瑜,”他的聲音有著無邊的失望,“你怎麼會變成這般模樣?”

    鄭瑜抬起渾濁的雙眼,她無神地看著蘭陵王,看著這張她從懂人事起,便痴迷著的臉,驀然的,她格格笑了起來。

    鄭瑜笑得很歡,轉眼間連眼淚也笑出來了。笑著笑著,她沙啞的,喃喃地問道︰“長恭,如果沒了張氏,你會不會對我好?”她流著淚含著笑,怔怔地看著他,一字一句地問道︰“如果沒有了她,你是不是會與我恩愛到白頭?”

    她問得專注而執著,仿佛蘭陵王的回答,對她來說無比的重要。

    蘭陵王低下頭看著她,蹙眉尋思了一會,他慢慢收回長劍,徐徐回道︰“沒有了阿綺?”他慢慢回頭,怔怔地看著焰火中明妍無雙的張綺,又喃喃問道︰“沒有了阿綺?”

    他回過頭來,看著鄭瑜,蘭陵王認真地回道︰“如果沒有了阿綺,我許是會與你一起過日子,便如這世間大多數的夫婦一樣,便這般認真的,計較的,不知自己為何而活地過著日子。”他垂下雙眸,唇角泛起一個笑容,輕嘆道︰“可是有了阿綺後,那樣的日子,我想也不願意想了。人生在世,不過短短幾十載。若是這短短幾十載中,還是渾渾噩噩,生不知為何而生,至死也不曾歡笑過,那麼這一生還有何意味?”

    說到這里,蘭陵王淡淡說道︰“那樣的日子,如何能說是恩愛?不過是兩個人湊伙而已。阿瑜,我此生最大的成就,便是遇到了阿綺。”

    最後一句話落地,鄭瑜驀地仰頭狂笑起來。笑著笑著,她突然朝著蘭陵王一撲,而她的胸口,更是直直地撞上了那鋒利的劍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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