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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林家成]南朝春色[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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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3-4 23:35:24
第二百章 氣派非凡

    張蕭氏一直在等著。

    不一會功夫,她派出的那個小管事便回來了。聽到他的腳步聲,張蕭氏不耐地低喝道︰“怎麼回得這麼晚?”

    那小管事低頭稟道︰“稟夫人,小人回府時遇到大郎主了。”

    大郎主?那是張氏一族的族長了。張蕭氏不由自主地坐直身子,小心地問道︰“郎主說了什麼?”

    “郎主斥喝了小人,他說,如今張綺已是貴客,便是陛下也不敢輕忽。他還說,”朝張蕭氏看了一眼,那小管事低聲說道︰“郎主還說,張綺回府之事,他會派專人接待,夫人病了,也老了,便不需要專門出席了”

    “什麼?”

    張蕭氏大怒,她騰地站起,尖聲叫道︰“我是她嫡母”

    那小管事低下頭。

    見他不吭聲,張蕭氏喘了一會又叫道︰“那她來是不來?”

    “他們說,張夫人身份貴重,在我齊國,便是皇後也對她客氣三分。區區一個十二房的雜役處事便想把夫人請了去,這便是張府的態度麼。郎主聽了,已派了大管事相請。想來不用半個時辰便可入府。”

    張蕭氏臉色更青了,見她呼哧呼哧的喉中痰鳴不已,那小管事悄悄的向後退了退。而眾婢女,已蜂涌而上,給張蕭氏捶的捶背,順的順胸。

    張蕭氏這一病,又是服藥又是按摩,用了近一個時辰才好轉。剛剛轉好,一個婢女在外面喚道︰“夫人,錦姑子回來了。”

    “阿錦回來了?快,快讓她進來。”

    “是。”

    聲音一落,一襲華服,臉上涂著厚厚的脂粉,昂著下巴的張錦,帶著幾個婢女走來。張蕭氏正要招手,外面一陣嘰嘰喳喳的說話聲傳來,緊接著,一個少女笑道︰“十二伯母,阿清來看您了。”“嘻嘻,不止是阿清哦。十二伯母,我們也來了哦。”

    熱鬧中,五六個少女帶著她們的婢女踱入了堂房中。

    這些少女,赫然都是張府的嫡出貴女。一看到她們,張蕭氏便蹙起眉頭,而這時,挽著她手臂的張錦在一側笑嘻嘻地說道︰“母親是這樣的,阿綺不是回來了嗎?偏生她一入府,便被大爺爺親自迎了去。姐妹們沒能看到名揚天下的張氏阿綺,可好奇著呢。這不,現在都趕到這里來了?”

    張蕭氏聞言,眉頭一蹙,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個腳步聲,“夫人,蘭陵王夫人拜見。”

    原來她還知道些禮數。張蕭氏看了眾貴女一眼後,慢慢坐在塌上,抿了幾口茶後,她才冷冷說道︰“有請。”

    “是。”

    隨著外面的聲音一落,眾嫡女馬上各自打了一個位置坐下。她們含著笑,一個個饒有興趣的,像等著什麼好玩好耍的把戲一樣地,等著張綺入內。

    張蕭氏瞟了她們一眼,剛要交待兩句,只聽得蹬蹬蹬一陣腳步聲響。轉眼間,四個身材高挑,舉手投足間頗見氣勢的青年走了進來。

    這四個青年,任哪一個都是長身玉立,身形挺拔,風姿如松,舉手投足間,頗有一種貴介子弟才有的都雅和貴氣。與南方世家子不同,他們在都雅貴氣外,另有一種說不出的,似乎從氣血中迸發出的威嚴。

    一看到他們進來,眾女先是一怔,轉眼雙眼不由自主的有點亮了起來。

    看到他們堂而皇之的進入婦人所在的堂房,張蕭氏則有點不滿,她正要喝罵,卻見那四人仿若無事人一樣,一個走到壁爐旁,拿出一些龍涎香點燃,另一個朝昏暗的室內看了一眼,雙手一拍。

    隨著他的手勢,十來個僕人走了進來。他們走到紗窗旁,三不兩下便把所有的幃幔全部拆下,在換好一種透明而飄逸的頂級紗幔後。又把四周的壁爐間,全部插上嶄新的蠟燭。

    第三個青年則負著雙手在房間轉了一圈後,走了出去。再進來時,已有僕人拿著厚厚的紅色緞布鋪起地面來。

    第四個護衛則帶著幾個婢女,在房間擺了一些形狀古樸又名貴的茶盅酒樽後,才帶著眾人緩緩退去。

    這些人一進來,便把這里當成自己的地盤一樣著手布置,他們的動作既流利又安靜,顯然是做慣的了,因此,不到半刻鐘,張蕭氏所在的,總是充滿著一股濃厚藥味和陰暗氣息的房間,瞬時變得明亮又溫暖,還處處透著一種華貴驕奢之氣……

    張蕭氏房中的這些婢女,阿香阿月等人,無一不是跟了她數年的家生子。也因此,這些人,全都識得張氏阿綺。

    此刻,那些人雖然退去了,可張蕭氏也罷,她身邊的這些舊僕也罷,一個個瞪大了眼說不出話來。直到她們看了張蕭氏和張錦一眼,才齊刷刷低頭,屏著呼吸不敢吭聲。

    至于那些特意過來看熱鬧的尊貴嫡女們,一個個更是驚了傻了,回不過神了。

    張蕭氏的手在顫抖。

    張綺的這些屬下所做的事,她們不是沒有見識過。如張府以前的,去年故去的大夫人也是這樣的。通常,她走到哪里,只要對方不是與她一樣的高深門第中人,那她必然是還沒有進去,她的屬下便如流水一樣涌入,直到把對方的每一個角落,都變成了她最喜歡的布置,才恭迎她入內。

    可是,張氏阿綺是誰?一個小小的私生女,一個三年前,張蕭氏揮揮手便可打殺的私生女,居然也敢如那樣千年世家中,最最尊貴的嫡生女一樣,人還沒有露面,便把她的東西,她的愛好,她的味道充斥在嫡母房間的每一個角落里?

    這是羞辱,這是最最赤裸裸的羞辱!

     最可恨的是,在面臨羞辱之時,張蕭氏也罷,眾嫡女也罷,硬是被那些外表氣勢無一不是上佳,舉手投足間,有著凌人氣勢的護衛和僕人們,震得說不出話來了。

    張府大夫人最囂張,她的隨從,也不過是一些家生子。可這張氏阿綺,怎麼她的隨從,卻個個似是出身不凡,氣派非常的貴公子?

    在張蕭氏氣得渾身顫抖,完全說不出話時,一個清朗恭敬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夫人,都布置好了,可以進去了。”

    “恩。”回答這個恩字的聲音,嬌軟靡蕩,十分十分的動聽,也十分的柔弱。不知不覺中,張蕭氏也罷,張錦也罷,眾嫡女也罷,齊刷刷轉過頭去。

    房門大開,幃幔飄蕩間,一股幽香飄來,然後,一個身著金色華服的絕色佳人,娉娉婷婷地走了進來。

    房間本是明亮之極,可她一進入,便又明亮了幾度,似乎有一輪明月,正在幽夜中冉冉升起……

    這便是張氏阿綺?她怎麼變得如此華美,如此驚人的華美了?

    在張蕭氏疑惑著,張錦騰地站起,眾女瞪大雙眼中,張綺娉娉婷婷地步入。她瞟了一眼房中的布置,微微低頭,唇角噙起一朵似是無奈,也似是嘲諷的笑容。可不管是什麼樣的笑容,它盛開在美人的唇邊,便于那月華,蕩漾著讓人無法言語的魅力。

    張綺確實有點無奈,這些行為,都是那些護衛們自發的,她可沒有想得這麼深,可以說,她都沒有想過,要樣這樣的方式,來打張蕭氏的臉,來鎮住張府的人也可以說,她壓根都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從氣勢上,完完全全地壓住她的嫡母。

    張綺曼步走來,成姓護衛領著她,請她在擺在堂房正中間的塌上坐下後,“蹬蹬蹬”一陣腳步聲響,卻是十個身著齊國長靴高褲,挺拔中隱帶殺氣的清俊護衛齊刷刷走來。這些護衛如其說是護衛,還不如說他們都是世家郎君。

    這些做護衛打扮的世家郎君徑直走到張綺身後,然後分兩列散開,把她呈保護之式包圍住後,一動不動了!

     這情景,這氣勢,哪是一個“貴”字說得?它分明是在五分的權勢富貴相壓下,另帶著五分的華美和血殺?

    一時之間,張綺不開口,張蕭氏等人,也開不了口了。

    姓成的護衛以極其優美流暢的手法,給她斟了一盅熱茶後,恭敬地送到張綺手上。張綺接過,她慢慢抿了一口,還有點暈沉的她,正琢磨著怎麼開口時,見姓成的護衛一個眼神使來,當下溫柔地說道︰“我的禮物呢,拿上來吧。”

    “是。”

    最先進來的四個華服俊美的貴介公子走了過來。

    他們手中提著的,是一個最為簡單的,簡單得甚至有點粗陋不堪的木箱。抬著那木箱放在幾上,兩人打開箱蓋,從中拿出幾個木盒來。

    他們抬著木箱入內時,張錦冷笑一聲,正準備開口,可那話還沒有吐出,一看到木箱中的木盒時,便給收了回去。

    拿出幾個木盒擺在幾上後,他們轉向張綺,伸手在胸口心臟處按了按,謹慎而恭敬異常的向她行了一個北齊禮節後,齊刷刷退了出去。

    張綺伸出縴縴玉手,從中撿了一個玉盒推到張蕭氏面前,有點歉意地說道︰“嫡母,阿綺不知道會到建康來,倉促之間有點失禮了。”

    她和高長恭本是陳帝派人從武昌請回來了,這句話倒也說得過去。當下張蕭氏輕哼一聲,她陰著臉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失禮?你張氏阿綺還知道失禮兩個字怎麼寫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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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3-4 23:35:49
第二百零一章 氣派非凡(二)

    這話一出,姓成的護衛上前一步,他朝著張蕭氏優雅一禮,溫文而威嚴地說道︰“還請夫人喚我家夫人為高張氏。”

    張蕭氏聞言,臉色更加難看了。她把幾上的木盒朝婢女阿香一扔,冷笑道︰“不過一些垃極瑣碎,給你”

    “是。”

    阿香連忙小心接住。饒是她接得夠快,那木盒也“啪”的一聲掉落在地,然後一陣脆響,盒蓋打開,盒中的一個釵子從中飛起,在空中打了一個旋兒後,掉在地上斷成了兩截。

    這個動作有點失禮,眾女同時低頭,朝那木盒看去。

    只是一眼,好幾聲忍耐的,小小的驚咦聲,惋惜聲同時響起。

    發出這叫聲的,並不是幾個婢女,而是張府嫡女的幾個。她們出身富貴,一眼便認出了,這個瓖玉流鳳釵,赫然是漢時張皇後曾經戴過的。其價值無可估量!

     ……張府雖貴,可蘭陵王和他的屬下從突厥人手中截來的戰利品,無一不是武威城中那些富戶和世家幾十數百年的積蓄和珍藏。因此,這瓖玉流鳳釵在張蕭底的嫁妝中,可與其價值相比的,不過四五樣而已。

    赫然是如此珍罕之物。

    張蕭氏一驚之下,也不由有點後悔。而張錦已臉色大變。

    眾女不由自主地抬起頭看向張綺。

    張綺神色不變。她還在慢慢地饒著盅中的茶,連眉頭也沒有抬一下︰都是送出去的東西了,便是沒斷也不歸她所有,她何必在意?

    張綺的鎮定,明顯的令得眾女底氣大虛。不知不覺中,一個嫡女上前,順手打開了另一個木盒。

    這木盒中放的,是一塊玉佩,玉佩樣式典型華貴,再一看,赫然也是來自西漢宮中,乃是漢成帝當年佩帶過的物品,上面的字樣,清清楚楚地記錄著它不凡的歷史!

     難不成,這里每一個木盒里,裝的都是這等價值連城之物?那兩個青年抬來的木箱,里面可是有十幾個這樣的木盒啊!它們隨隨便便地扔在那箱子里,可看不出它們的主人有多不在乎。

    一雙雙瞪大的眼楮中,房中安靜下來。

    張綺抿了幾口茶後,把茶盅放在幾上,“我的嫡母手滑了下,去,把那雕了山水的木盒拿來。”

    “是。”

    一陣腳步聲響。

    不一會,姓成的護衛捧著那個木盒,畢恭畢敬地呈在張綺面前。

    張綺把它放在幾上後,緩緩推給張蕭氏,溫聲道︰“嫡母,這是阿綺的小小心意,還請勿要……”

    “砰——”的一聲,再一次,她的聲音一落,那木盒被張蕭氏衣袖一甩,重重落向地面!眼看這木盒又會碎裂時,突然的,張錦沖上前來,她佝著身子急急一抓,把那木盒救了下來。

    沒有想到女兒會伸手,張蕭氏怒極,她恨恨地瞪了張錦一眼,一時臉色時青時白,倒是張錦,雖是白著臉,卻還是低聲喚道︰“母親……”她的語氣中帶著乞求。她出嫁時雖帶了不少嫁妝,可結婚這兩年多來,張錦為了挽回丈夫和婆母的心,上下打點著實費了不少。再加上有心人的算計,她的嫁妝,如今十不存三,張綺隨意擺在幾上的第一個木盒,都能夠當她的壓箱之寶,都能夠讓她將來困頓時東山再起,她實在是舍不得。便是沒有了顏面,她也舍不得……

    張蕭氏被女兒這麼一弄,氣得雙眼翻白。而這時,張綺盈盈站起,她朝著張蕭氏福了福,微笑道︰“嫡母看來累了,那阿綺告退了。”說罷,她曼步而起,隨著她走動,十個護衛同時提步,籌擁著她朝外走去。明明只有十一人,可那氣勢,再一次令得房中眾人不敢吭聲!

     看到張綺走出房門,張蕭氏騰地站起,她瞪了一眼張錦後,示意婢女扶著她,急步向張綺追來,她一動,眾嫡女也動了。

    轉眼,張蕭氏站到了台階上,她朝著眼看就要走出苑門張綺的背影大聲說道︰“阿綺,你還沒有告訴母親,你是那高長恭的第幾戶妾室?看來你這丈夫,對小妾也挺上心的嗎?”。與張蕭氏帶著譏笑的聲音同時傳來的,還有外面傳來的一個清雅動聽,如冰玉相擊的低沉男聲,“阿綺”

    叫喚張綺的,正是蘭陵王。

    他大步而來,披肩的墨發,緊束的褲腳,高高的靴子,整個人在陽光下,顯得挺拔之極,配上他那俊美無雙的臉,整個人宛若天神般無懈可擊。

    轉眼間,蘭陵王跨入了苑門,來到了張綺身邊。

    不管是張蕭氏還是張錦等女,對蘭陵王三個字號,實是如雷震耳。愛好一切美麗的人和事物的南陳人,對這個名揚天下的當世第一美男的一切,都是好奇的,感興趣的。甚至,在北齊的史官還沒有注意蘭陵王時,南陳的史官已把他書入傳記中。

    更加上,自武威一戰後,蘭陵王的名字,更被喜歡他的百姓衍生出無數的神奇故事。

    可這所有的故事,都沒有親眼看到他本人還讓人震撼,這個行走在陽光下,如日光一樣灼眼的絕世美男,他的每一個舉手投足,都帶著一種讓人目眩的魅力——整整南北朝數百年,論人格魅力,風華無雙,舍他之外,更有何人?

    眼睜睜看到蘭陵王走來,看到他那毫無表情的面容在對上張綺時,那掩不住的溫柔和寵溺,看到他低下頭,目不轉楮地凝視著那個卑微的私生女,看著他低低的,幾乎是小心討好地問道︰“怎麼就出來了?”

    面對這個世人只能仰望的絕世美男,張氏阿綺臉上的表情卻是淡淡的,她蹙著眉輕應了一句,“我不想呆了。”

    “怎麼啦?”痴痴地看著她,美男子的笑容溫柔如水,殷勤認真得讓人泛酸,“可是累了?”

    “不是,只是想走了。”

    張綺地回答,依然是漫不經心得讓旁人惱火。

    那絕世美男似是早就習慣了,他認真地凝視著她,溫柔地朝她伸出自己的手。

    張綺長長的睫毛閃了閃,輕輕伸手放在他的掌心︰她的神情有點復雜,今日的一切,禮物也好,排場也好,甚至護衛們的應對也好,都是他親手安排的。于心而論,張綺並不想自己的娘家人被他震住,可她又知道,他這樣做才是對的。

    陽光下,這兩個兩兩相望的人,站在一起,便是一道絕世的風景。這樣的風景,甚至可以讓任何一個最高貴,最富有,最不可一世的世家子為之自形慚穢。

    此刻也是,張蕭氏等人一對上他們,只覺得氣為之奪,神為之消。

    轉眼,張蕭氏清醒過來,她重重一哼,突然冷笑出聲。

    這時,蘭陵王轉過頭來。

    他回眸看向張蕭氏,對上這個病弱的婦人,他不在意地一眼帶過,便收回了目光,朝張綺說道︰“阿綺,我們走吧。”

    蘭陵王的輕視,令得張蕭氏這個嫡母惱火起來,她咳嗽一聲,提了提聲音,向著蘭陵王叫道︰“蘭陵郡王,我家阿綺雖然只是你的一個妾室,可我蘭陵張府,乃是傳承數百年的高門大府,真說起來,門第比你們齊國高氏還高貴些。聽說你的王妃很不喜歡阿綺,望你看在蘭陵張府的面子上,令你的王妃對阿綺容忍一二。張蕭氏在這里承郡王和王妃的情了”

    說罷,她高傲地昂起頭,以嫡母之尊,朝著蘭陵王虛福了福。

    然後,她盯著蘭陵王,盯著張綺,表情似嘲似諷。

    蘭陵王緩緩回眸。

    他盯了一眼張蕭氏,眉頭微蹙,淡淡說道︰“夫人錯了,阿綺在齊國,並不是我的妾室。她是我唯一的女人。”用一種不耐煩的語氣!說道這里,蘭陵王朝張蕭氏點了點頭,牽著張綺的手便朝外面走去。

    蘭陵王的話,張綺也罷,眾護衛也罷,聽了都沒有放在心上︰他說的本來便是事實,張綺確實是他唯一的女人。

    可一直到他們走得遠了,張蕭氏和眾女還愣在那里。

    她們這是第一次聽到一個丈夫說,某個女人,是他唯一的婦人……相比齊國,南陳的貴族也罷,寒門子也罷,實在是風流得過份。哪怕是個庶民,只有他有一點閑錢,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可能並不是增加田地,而是會納妾,養伎妾。

    妾室成群,對南陳貴族而言,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事。久而久之,對南陳的貴女們,也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了。

    因此,她們無法想象,會有一個男人如此理直氣壯的說,某某婦人,是他唯一的婦人。這對丈夫們來說,是極沒有顏面,極讓人嘲笑的事,這是遠比寵妾滅妻,或者他的妾室強烈要求被他扶正當上正妻的事還要沒有顏面。

    更何況,說這話的男人是如此優秀,優秀得舉世罕有有所謂“天下三國,蘭陵無雙”,天下人都說他是獨一無二的,這麼一個獨一無二的男人,怎麼能擁著一個卑微的私生女,便如此心滿意足?

    望著那走在陽光下的一對,突然間,張錦緊緊地捂上了臉。而在她的身後,一個八房的嫡女輕輕說道︰“怪不得以她的出身,也在那里枉想當人正妻……把丈夫迷得只要她一個,只願守著她一個,還津津樂道引以為豪了,阿綺,當真好本事”

    另一個嫡女也嘆道︰“天下三國,蘭陵無雙這麼一個丈夫,這麼一個絕無僅有的丈夫,她何德何能?她何德何能”是啊,她何德何能?每個嫡女都在這樣想,她何德何能?上蒼是瞎了眼罷?身份那麼卑賤的私生女,等同貨物的私生女,一生下來長得美貌些,便成伎妾,長得普通些,便嫁同樣大戶人家的病殘和無能庶子的私生女,她何德何能可以配上這麼好的丈夫?甚至還獨佔他?

    第三個嫡女也在身後嘆道︰“若我是她,也會舍阿莫而取高長恭。普天之下,痴傻至斯,唯此一人而已。”

    她們的語氣中,都是深得化不開的羨慕和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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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3-4 23:36:08
第二百零二章 熟人

    提到蕭莫,好些人轉眼看向張錦。張錦卻沒有注意到她們的目光,她只是緊緊捂著臉,淚水無聲地順著她的指縫流著……在她如痴如醉的戀慕著蕭莫時,她也不敢想象,有一天蕭莫能夠只要她一人。如今,她嫁的丈夫,光是正正經經騁回來的妾室便有七八個,至于沒名份的婢妾和伎妾,那是幾十個都有。因此,他是那麼那麼的忙,忙得兩年都沒有時間來看她這個正妻一眼。

    她也曾經聽人說過,齊國的男人,通常只娶一婦,而且都不納妾。她一直不信。

    可她現在信了。

    卑賤如張綺,都能得到這麼優秀的男人全心全意的相待。比起來,身為她嫡姐的自己,卻如黃連一樣,連心也是苦的!

     張綺上了馬車後,蘭陵王輕聲問道︰“禮物送出去了?”

    張綺搖頭,“還有一些。”她看著蘭陵王,又道︰“九兄的禮物,我親自給他。”她的意思,是想單獨見張軒了。

    蘭陵王蹙了蹙眉,最後還是應道︰“也罷。”

    頓了頓,他伸手撫著她的墨發,“她們可有羞辱于你?”

    他給她弄出這麼大的排場,她們哪有機會?張綺搖了搖頭,她神色復雜看了蘭陵王一眼,任由他把自己摟在懷中。

    馬車慢慢地朝使館駛去。看著外面漸漸開始西斜的陽光,張綺喃喃說道︰“宴會要開始了。”

    蘭陵王恩了一聲,淡淡說道︰“我怕你耽擱,便趕過來了。”他是怕她受人欺負,不得脫身吧?有了五十個人相助,他還有什麼好怕的?

    這陣子,蘭陵王對她的所作所為,張綺不是沒有看在眼里。

    到了此刻,她已是覺得,原來逼著自己恨一個人,是那麼不容易……她真怕,真怕自己會忍不住投入他的懷抱中,真怕她會忍不住想要跟他生兒育女,真怕她會明知道蘭陵王妃鄭氏是何等陰毒難纏,卻還是不知死活的粘上去。為了男人一時的在意,便飛蛾撲火般不管不顧了。像如她前世時,便如她母親一樣。

    原來,逼著自己遺忘他的好,逼著自己始終清醒理智著,逼著自己堅決放棄,原來是那麼的不易!

     張軒回到了府中。

    他剛一入府,便聽到四下議論聲陣陣,“綺姑子好生威風”“真沒有想到,一個私生女也有今天。”“你看她帶來的隨從,那個威風,簡直連最不起眼的僕人,看起來都像官宦人家的子弟。”“還有那些禮物,連幾位太夫人都震住了。嘖嘖,那一箱子里就有十幾盒,他們說,任哪一個都可以成為傳家寶呢。”

    “這有什麼?綺姑子那個夫君,居然當著她嫡母的面便說,他只有這麼一個婦人。嘖嘖嘖,這是丈夫能說的話嗎?”。

    亂七八糟地議論聲中,另一個世家子向張軒笑道︰“阿軒,你這個妹妹,都要被史官記上一筆了。看來日後你有了什麼麻煩,盡可向她求助去。”

    張軒搖了搖頭,轉眼也笑了,“說得也是……走到哪里,那些人不是談論蘭陵王,便是說我那妹妹。那些人都說,早知張氏阿綺長大後如此美貌,當初就不應該便宜了高長恭。”想到這里,他滿足地敲了敲額頭,“這幾年我一直擔憂她,不過現在好了,不必在意了。”

    他剛剛說到這里,一個瘦得皮包骨頭,實際只有十八九歲,看起來卻足有二十八九歲的婦人急急向他走來。她沒有注意到張軒的馬車里還坐著旁人,一湊近便說道︰“九兄,我忘記問阿綺,阿莫現在怎麼樣了,你見到她,幫我問一問。”開口中的正是張錦,蕭莫是她刻在心上的人,從無一時或忘,可剛才被張綺排場所驚,竟是給震得連這麼重要的事也忘記說了。

    不止如此,張錦甚至感覺到,張綺自始至終,都沒有注意到她過,自己這個嫡姐,她明明看到了,卻根本沒有在意,更沒有認出。這種直白的無視,令她現在冷靜後一想,那心便翻騰似的鬧得慌。

    張軒應道︰“好。”他看著張錦,恨聲道︰“阿錦,你怎麼瘦成這個樣子了?那姓馮的是不是還不進你的門?九兄現在就叫人去揍他一頓”

    張錦搖了搖頭,不等她開口,張軒又道︰“不過阿錦你也是的,阿莫都走了這麼久,你怎麼還念著他?”

    張錦不喜歡聽他念叨,黑著臉叫道︰“你願說就說,別管這麼寬”說罷頭一轉掉頭便走。

    看著張錦的背影,張軒卻還有點難過,他念叨道︰“阿錦,你才比阿錦大一歲啊。”可看起來,張錦卻憔悴得白粉也掛不住了,那身形氣度和精神,更是一個天一個地了!

     轉眼晚間到了。

    今天晚上,陳國皇帝將為遠道而來的蘭陵王接風洗塵。想當初他送出張綺時,下的只是一著閑棋,可沒有想到,今時今日,那著閑棋成了妙不可言的一著棋!

     望著外面依然沸騰的街道,和漸漸沉下的夕陽,張綺咬著唇,低聲說道︰“我有點緊張。”

    蘭陵王已穿戴完畢,他大步走到她身後,接過婢女手中的玉梳,一邊給她梳理著墨發,一邊低聲說道︰“不用緊張。”

    他靠她如此之近,說話時呼出來的氣息,暖暖的撲在她的後頸上。感覺到他梳發時的小心和溫柔,張綺垂下眸來。好一會,她低低說道︰“張十二郎也會去,你說他看到我,會不會後悔?”

    後悔當初那麼拋棄她,後悔當初接她回到陳府,也把她當成一個可有可無之人?

    蘭陵王低下頭,他在她的後頸間輕輕印上一吻,隨著他的動作,張綺手腳一僵。蘭陵王似是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了不得的事,低聲回道︰“會的,他會後悔的。”

    其實他和她一樣,心中都清楚,張十二郎是萬萬不會悔的。可他還是這麼溫柔,這麼自然地騙著她。

    張綺長長的睫毛如羽扇般撲動著,好一會,她輕輕說道︰“可惜母親不在了。”

    一刻鐘後,兩人的馬車駛出了使者府。

    走在熟悉的青石路上,望著路旁兩側的樓閣街巷,吹著晚風,看著天空中淡淡的,若有若無的晚霞,突然的,張綺有點醉了。

    馬車駛入皇宮,還沒有停下,一個復雜的輕喚聲從身後傳來,“張氏阿綺?”

    這個聲音有點耳熟。

    張綺回過頭去。透過紗帽,她看上了一張熟悉的,卻明顯成熟太多的臉。這張臉上還有著幾分俊秀,不過更多的是被生活折磨的世故。

    這人正是陳邑。

    陳邑定定地看著張綺,他正想再說什麼,只聽得一陣笑聲傳來,“蘭陵郡王,張夫人,陛下令咱家出來迎接,可幸來得及時啊。”卻是陛下最為寵信的黃公公率著十幾人急急迎來。

    看到黃公公,陳邑抬得高高的腦袋向下一縮。

    蘭陵王走下馬車,他來到張綺的馬車旁,接著她的手走下後,順手摘下她的紗帽。

    隨著那紗帽一取,瞬時,一道無與倫比的華光刺痛了陳邑的眼,可他沒有眨眼,他雙眼睜得大大的,不敢置信地,傻呼呼緊盯著張綺,直過了許久,才倒抽了一口氣。

    他陡然明白過來,為什麼張軒說到張綺的外表時,會支支吾吾,表情奇怪,原來,不過三年不見,昔日的嬌嫩小美人,如今已是風華絕代的絕世佳人。

    這樣的佳人,從來都是出現在史書中,在傳記里,真真這般面對面地盯著,給人地沖擊性實在太多,這一瞬間,陳邑有一種這一輩子都白活了的感覺。

    不知不覺中,他捂上自己的胸口,不知不覺中,他發現自己的雙腿在發軟。不知不覺中,他已悔得肝腸寸斷!

     這樣一個絕色美人,他竟與之擦肩而過。如果,如果當年他堅定一點,如果他再認真一些,再多下一點功夫,那摟著這個美人兒夜夜春宵的,豈不就是他陳邑了?

    張綺沒有注意到丑態畢露的陳邑,她和蘭陵王跟在黃公公身後,已大步走向太陰殿。

    太陰殿中,早已燈火通明,廣場上燃燒著一堆堆的焰火,無數長袍廣袖的世家公子翩然而來。

    紅紅的焰火,飄溢的清香,華美的貴介男女,這一刻的太陰殿外,充滿著春的氣息。

    今日之宴,宴請的是世間罕見的一對俊男美女,這對于整個陳國來說都是盛事。因此,不管是王謝子弟,還是遠在蘇杭的皇子皇孫都特意趕了過來。

    與此同時,另有一輛馬車急急駛入宮中。一個中年人看著遠處太陰殿前燃燒的焰火,轉向一側急急囑咐道︰“十二郎,這事關乎你我前程,可千萬要記得了。”轉眼他又說道︰“那個高長恭不管怎麼說,也是你的女婿,岳父開口令女婿幫忙,乃是天經地義之舉,你可千萬不能氣短”

    聽到上司的再三交待,中年俊秀的張十二郎有點嚅嚅,他看著前方,低聲說道︰“黃公,我就怕世人都是誇大,我那女兒不過是個私生女兒,低賤得如同泥土,那高長恭堂堂丈夫,怎麼可能為她冒那般大險?”

    聽到張十二郎的話,黃公氣得吹胡子瞪眼,見他又要呵斥,張十二郎連忙急急說道︰“好好,我一定會照原話說的。真說起來,我那個阿綺在張府時,對我甚是恭順,她不敢違逆我這個父親的”

    “不敢就好不然,你知道會有什麼後果”

    “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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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章 故人二

    太陰殿中已是越來越喧嘩熱鬧,隨著眾世家子一一步入,陳帝也在太監和宮妃地籌擁下步入殿中。

    “陛下,臣妾聽人說,那個張氏阿綺色可傾城,臣妾實在不敢信呢。”一個眼大鼻挺,眉目明艷得凌利的宮妃笑嘻嘻地說道。這個宮妃姓王名焰,二年多前陛上清理世家,許多入宮為妃的世家貴女都被“暴病而亡”,眼前這個王焰身為潁川王氏之女,卻成了唯一逃過大難的,不可謂不神奇。

    而真正的原因便是,她是陛下自己挑選出來的,那是高長恭第一次來陳最,張綺,張洇,還有這個王焰等出身卑下的世家女被挑選出來,站在這殿中任由齊周兩國使者挑選時,王焰用了心計,博得了陳帝的喜歡,也成就了她現在的地位。

    可以說,對王焰來說,張綺也罷,高長恭也罷,都是熟人。那一次設宴,不過是三年前,那時的張綺毫不起眼,她真不信,不過三年時間,怎麼會把一個普通的女人變成絕色美人?哼,不過是世間胡吹大氣罷了!

     聽到愛妃的置疑,年青俊雅的陳帝也呵呵笑道︰“朕也不信。”他慢慢說道︰“朕與這個張氏數次相晤,朕可不願意相信自己放走了一個王昭君。”

    說笑中,陳帝已跨入宮中,在眾人齊刷刷行禮中,他微微頜首,走到主塌上坐下。

    剛剛坐定,便聽到一個太監尖銳的聲音傳來,“齊——蘭陵王到”“蘭陵王夫人張氏到”

    尖利響亮的聲音撕破了夜空,令得原來喧囂吵鬧的太陰殿中,瞬時安靜下來。

    嗖嗖嗖,眾人同時轉頭,同時眼睜睜地看向大殿入宮處。

    在一種極致的安靜中,一個身長腿長,俊美中透著月光般的皎和清冷,卻又華貴威嚴的青年走了進來。

    陡然見到這個青年,眾陳人頓時瞪大了眼。不由自主的,他們同時想道︰可不正是天下三國,蘭陵無雙?如此風姿,便是昔時潘安,也不過如此吧?

    在眾人的肅靜中,青年停下腳步看向身後。

    一個身著粉黃色衣裳的少女,娉娉婷婷走了進來。

    隨著這個少女一入內,眾人只覺得眼前光華大盛,原來便光亮照人的太陰殿,又明亮了幾度!

     眼前這個少女,眉目如畫,眸中流蕩著一縷含喜含嗔的霧光,嘴唇瓊鼻,無一不美。而讓所有人震住的,還不是她的五官,而是那籠罩于她通身的光華。

    如煙中西湖,如霧中月影,如海邊觀霞,至華至艷,至清至媚,此姝風姿,已通造化!

     更何況,于這無邊的光華外,少女露在外面的頸項皓腕,縴腰修腿,都讓人感覺到一種宛若無骨的妖嬈?

    少女步入殿中,眸光朝著殿中眾人滴溜溜一轉後,便看向她的心上人。

    只是那麼一眼,殿中的男人們,陡然生出一種說不出的羨慕妒忌之情。

    這,便是張氏阿綺吧?果然傾城傾國。

    四下仍然安靜中,蘭陵王感覺到眾陳人投來的,過于火熱的目光,微微蹙了蹙眉,暗暗忖道︰這些陳人,也太好色了。

    他走上一步,緊緊牽著張綺的手,提步朝著陳帝走去。

    來到殿中,他朝著陳帝行了一禮後,恭敬地喚道︰“齊蘭陵王見過陳皇陛下。”“高張氏見過我皇陛下。”

    兩人的聲音一落,陳帝便站了起來,他呵呵笑道︰“快起快起。”等兩人行完禮後,他目光不由自主地轉向華美至極的張綺,突然嘆道︰“說起來,朕還是你們兩人的大媒人呢。想當初,蘭陵王閣下第一眼便相中了張氏的這個姑子。也是那一次婉拒後,朕心中不安,便借出使之名把張氏送歸郡王手中。”

    說到這里,見蘭陵王看向自己的目光恭敬了些,顯然是承了自己的情,陳帝又呵呵笑道︰“只是朕斷斷沒有想到,昔日那個張氏,竟是如此絕色,真真愧煞朕矣”

    他的聲音中,有著他自己也沒有察覺到的遺撼,失落,或者還有解脫。

    做為一個野心勃勃,一心想著壯大家國的明君,錯失這樣一個美人,也許是幸吧?

    陳帝發了一番感嘆後,見四下還安靜著,便哈哈一笑,道︰“美人已有主,諸卿就不要發痴了,來來來,飲酒飲酒。”

    陛下開口,眾人自是聽從,于是殿中笑聲漸起。

    在蘭陵王兩人落塌時,陳邑和張十二郎也來了。

    看到張十二郎入內,眾人笑鬧起來。不時有人指向坐在前方的張綺,朝著張十二郎說笑著。

    在這些笑聲中,張十二郎看了一眼旁邊的黃公,見對方點了點頭,當下提步朝張綺和蘭陵王走去。

    張綺才坐下不久,便聽到一個聲音喚道︰“阿綺……”

    張綺抬眸。

    這一抬眸,她對上一臉呆怔的張十二郎。時過三年,這個養尊處優的張府老郎君,明顯憔悴多了,看到額頭上的三層抬頭紋,顯然他的日子過得也不怎麼好。

    張綺慢慢站起,望著他,她低下頭來福了福,喚道︰“父親。”

    “誒。”張十二郎雙眼大亮,他上前一步扶向張綺,“孩子,父親這幾年來一直想……”才說到這里,他便說不下去了。卻是張綺悄悄向後退去半步,避開了他相扶的手。

    張綺看著張十二郎,垂眸說道︰“父親何必虛言,你可不曾思念于我。”

    這話一出,張十二郎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嚅嚅半晌,才低聲說道︰“阿綺,你長得,真像你的母親……當年,她也很美很美,”他看著張綺,眼神有點惘然,“那時我與她初相識,她很俏皮,也很讓人喜歡,她……”

    “不要提母親”張綺驀然抬頭,她靜靜地看著張十二郎,冷冷說道︰“她長得最美,在你眼中也不過是個賤民!她最讓你喜歡,你也可以毫不猶豫地把她拋棄,所以,不要在我面前提起母親”

    再一次,張十二郎給噎得臉上青一片白一片了。

    張綺深吸了一口氣,她朝四下看了一眼,見有不少人盯向這里,當下輕聲說道︰“父親,你還是回塌吧。”

    可他這次來見張綺,是有任務的,他怎麼能這麼回去?呆了半晌,張十二郎訥訥道︰“阿綺,為父想與蘭陵郡王談一談……”才說到這里,他的衣袖被人輕輕一扯,同時,黃公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十二郎,我看蘭陵王現在未必有空暇,不如改天再說吧。”

    “好好,改天再說,改天再說。”

    張十二郎連忙應了,他跟在黃公身後走出十幾步後,突然黃公腳步一停,回頭小聲罵道︰“你怎麼搞的?生有這麼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兒,竟與她形同仇敵?”黃公恨鐵不成鋼地瞪著他,搖頭怒道︰“剛才陛下那眼神你可有看到?以陛下那鐵石心腸,也對你的女兒心動。這樣的女兒利用得好,不亞于十萬大軍,你倒好,一不知道她生得如此傾國絕色,二不曾與她結有恩德。你,你真是無能之至”

    這一邊張十二郎聳拉著腦袋挨罵,那一邊張綺抿緊了唇,神情有點怏怏。

    見她不高興,蘭陵王握住了她的手,低聲喚道︰“阿綺……”

    才喚了兩個字,張綺驀然回頭,她瞪著他,啞著聲音低低罵道︰“你別叫我,你也不是好人”她吸了吸鼻子,忍著奪眶而出的淚水,哽咽著說道︰“你也是個混蛋,混蛋”

    感覺到她奔涌的感情,蘭陵王連忙伸手把她摟在懷中。摟著她,把她的臉埋在自己胸前,蘭陵王無視四周投來的羨慕眼神,低下頭在張綺的墨發上親了親,低啞地說道︰“可是,我改了啊……阿綺,我改了的。”聲音隱約中有著委屈。

    張綺知道自己不能失態,至少在這個場合中不能失態。因此,她努力地深呼吸著,努力地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努力地不讓自己去想張十二郎和抱著自己的這個混蛋。

    直過了好一會,她低聲說道︰“放開我。”聲音卻是平靜了。

    蘭陵王松手,張綺一坐直,便理了理頭發,再低下頭來專注地看著地板,看著自己的足尖。

    今晚這場宴會,只是給蘭陵王兩人接風洗塵。在陳帝說了幾句話後,便不時有權貴過來勸酒。蘭陵王站起來,在眾人地籌擁中喝了幾杯酒後,又被人強行扯到另一側喝起酒來。

    見身邊清淨了些,張綺掏出手帕,悄悄在眼角按了按。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喚道︰“阿綺。”

    張綺抬起頭來,看了來人一眼,她重新垂眸,“是陳邑啊。”她心中怏怏,語氣中便帶著敷衍。

    陳邑卻湊上前來,他痴痴地看著她,訥訥說道︰“阿綺,我,我很高興見到你。”轉眼,他又問道︰“高長恭對你好不好?”他認真地說道︰“如果他對你不好,阿綺你就跟我說,我,我拼著什麼也不要,也要帶你離開他”

    這話說得,好似他們之間有什麼感情似的。張綺抬眸靜靜地說道︰“他對我很好。”

    “可你剛才流淚了,他讓你流了淚,一定是對你不好。阿綺,你不要騙我”陳邑說到這里,聲音已有點興奮。他眼巴巴地看著張綺,想從她的嘴中得到蘭陵王其實對她不好的事實。

    在他眼巴巴的期待中,張綺慢慢說道︰“他對我如珍似寶,從無二心。”瞟了陳邑一眼,張綺突然問道︰“陳郎你呢?你納了幾個妾,府中共有多少女人?”

    這話一出,陳邑頓時僵在那里。看他這神情,張綺哪里還有不明白的道理?她蹙著眉,淡淡說道︰“我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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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 歡愛了

    這是在趕人了。

    陳邑呆了呆,不想離開卻又不好意思開口,正好這時,張軒走了過來,“阿邑,你來干什麼?”他露著雪白的牙齒笑道︰“對了,你家那幾個女人不是鬧翻了天嗎?現在好些了沒?”

    見張軒在張綺面前說這個,陳邑臉色變了變,他嘿嘿兩聲時,張軒已把他一擠。徑自走到張綺面前,與她促膝而坐,輕聲問道︰“阿綺,你剛才是不是與父親吵起來了?”

    張綺點頭,低聲道︰“我說了他幾句。”

    張軒嘆了一口氣,說道︰“對了,族長白天跟我說,讓你多到府中走動走動。”

    “我知道了。”

    張軒向她湊近些,“王明妃一直在看你,你識得她?”張綺瞟了前方一眼,點頭道︰“識得的,她是王焰。”

    說到這里,張綺想起一事,輕聲說道︰“九兄,我還有禮物沒有給你呢。你改天來一下使者府。”

    “禮物?好啊好啊,阿綺你送出的那些禮物,可都是珍罕之物啊。為兄早就想問你了。”剛說到這里,張軒昂頭瞟了一眼,“有人要我過去,阿綺,我改天來見你。”

    “恩。”

    張軒一走,蘭陵王也過來了。他酒喝得有點酒多,吐出來的氣息都帶著酒味。

    當宴席散去時,蘭陵王明顯被灌得高了,走起路來有點晃。張綺幾次想扶,剛伸出手,便被他連人摟入懷中。

    幸好,一出太陰殿,便有護衛迎過來。他們剛扶著蘭陵王上了馬車,便聽到蘭陵王嚷道︰“阿綺呢?怎麼不見阿綺?別是讓我丟了吧?”一說到“丟了”兩字,他騰地坐下,醉得迷離的雙眼睜得大大的,直到張綺的馬車上坐定,他還傻傻地瞪著看著。

    瞪了一會,蘭陵王突然伸出手在張綺的臉上一掐。

    “啊”的一聲,張綺叫起痛來。她捂著臉怒瞪著蘭陵王。

    見到她呼痛,蘭陵王松了一口氣,他呵出一口酒氣,高興地說道︰“原來是真的阿綺。是誰撿回來的?我要重重謝他,來人,來人。”

    幾個護衛連忙湊近,“郡王?”

    “賞送阿綺回來之人,賞他一千金”

    幾個護衛哪曾見過這樣的郡王?一個個傻了眼。

    張綺見狀,連忙上前,她一手捂著蘭陵王的嘴,一邊對眾護衛低聲道︰“他喝醉了。你們把車簾拉下,他說什麼也別理。”

    “是。”

    幾個護衛剛剛走遠,便聽到馬車中傳來“啊——”的一聲驚呼,他們忍不住回過頭來,恰好這時,一陣風吹開了車簾,車簾後,蘭陵王正雙手捧著張綺的臉,一口叨住了她的唇。看樣子他咬得不輕,張綺都痛得叫起來了。

    眾護衛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拿不定主意要不要上前時。馬車中,張綺的痛哼聲變成了氣急敗壞的聲音,“走開,走開,你壓著我了”

    又過了一會,她的聲音有點喘,“高長恭,我還沒有原諒你,你給我走開。”

    再然後傳出來的,是一陣嚶嚶嗯嗯的聲音,似是被人堵著了嘴所發出的掙扎聲。

    再然後,便是一陣隱不可聞的呻吟聲……

    這一晚,馬車駛入使者府後,楊受成等人剛剛迎上,便被同去皇宮的幾個護衛攔住了。眾人低語了幾句後,這些男人們一臉壞笑著走開。

    隨手安排幾個護衛盯住馬車,楊受成淡淡說道︰“你們就這樣盯著,不可打擾不可詢問,知道嗎?”。

    “知道”

    “剩下的人都退下吧。你們幾個怎麼還不走?我告訴你們,明天郡王酒醒後,可能會惱羞成怒。你們還不給我老實退去?”

    張綺醒來時,不但腰酸背痛,手臂都抬不起來了。

    她動了動,卻發現身上壓著一個重物,根本動不了。支起身子低頭看去,卻感覺到身上一涼,赫然是幾無寸縷!

     重重摔回,卻差點撞上什麼東西,張綺回頭一看,卻原來還處身于馬車中。

    她重新轉頭,睜大眼怒瞪著躺在她身上,睡著了還兀自帶笑的男人,張綺驀地低下頭來,嘴一張,狠狠咬上他的耳朵

    一聲悶哼,蘭陵王慢慢睜開那雙微帶迷茫的鳳眼。

    人還沒有清醒,他已認出了張綺,見她咬著自己,他睜眼瞅著她,那眼神分明帶著點委屈︰好好的你為什麼咬我?

    他還委屈?

    張綺牙下一合,咬得更重了。

    蘭陵王吃痛,他眉頭一蹙,完全清醒過來。

    這一清醒,他便發現場合不對,事情也有不對。他微微欠身,卻發現自己的分身還埋在一個極溫暖極緊窒的所在。

    這是?

    蘭陵王驀地睜大眼,見他終于明白過來,張綺松開牙關,恨恨地瞪著他。

    蘭陵王支起上半身,隨著他低頭,早就散開的墨發披泄而下,鋪泄在旁邊的虎皮塌上。低著頭,他慢慢伸出手,然後按在一處豐隆上。

    倒抽了一口氣,蘭陵王低啞地說道︰“阿綺,昨晚我們……我踫了你?”

    張綺重重一哼。

    她的哼聲才落下,蘭陵王已低罵道︰“該死”聲音沉而氣惱。

    他氣惱什麼?張綺睜大濕潤的眼。

    蘭陵王蹙緊眉,顯得十分惱火,“該死!我渴了那麼久,竟在喝了酒時下手”

    居然是為了氣惱?張綺瞪著他說不出話來。

    這時,蘭陵王抬起頭來,他嚴肅地看了一眼張綺,低沉地說道︰“阿綺,咱們再來一次?”話是詢問,可那埋在她體內的玉柱,已輕輕抽動起來。

    張綺咬緊牙關,忍住差點脫口而出的呻吟,伸手用力把他一推,“快起來,這里是馬車中。”

    蘭陵王慢慢抽去蓋在張綺身上的所有被褥,低下頭,細細地,一寸一寸地掃過她的嬌軀,這才低啞地回道︰“都呆了一晚了,別羞。”

    一邊說,他一邊低頭,輕輕含上她一側的紅櫻,另一只手則揉搓著另一側。吮吸舔吻間,他低啞濁重地喚道︰“阿綺。”

    “阿綺。”“阿綺……”

    一遍又一遍,含糊而溫柔地喚著她的名字,見她總是不應,突然間,他把她的左腿一折,身下大開大合地抽動起來。

    隨著他的動作,張綺的大腦變成了一片漿糊,不知不覺中,她挺起玉乳,讓自己更加迎向他。不知不覺中,她抱上他的頸,一口咬在了他的肩膀上,不知不覺中,她呻吟出聲,低低地喚道︰“長恭……長恭……”

    這一場纏綿,似是無窮無盡。

    看著那搖晃的馬車,楊受成連忙把人都趕到外面,再小心地關上院門︰郡王的酒肯定醒了,在他清醒時,還是小心行事的好。

    中午時,張軒來到了使者府。剛走出幾步,年輕的門子便擋住了他,“張家郎君,我家夫人身體不適不能待客。”

    “身體不適?”張軒急急說道︰“不是昨晚還好好的嗎?怎麼一下了生病了?找大夫看了沒有?”

    他問是甚急,那門子卻古里古怪地看著他,直過了一會,那門子才斷然說道︰“張家郎君請回吧,這兩天,我家夫人都不會見客。”夫人的嘴唇都被郡王咬破了,上面的牙齒一目了然,兩天也不知能不能夠恢復?充當門衛生成史一邊走一邊忖道︰話說回來,郡王還真是神勇,才給了夫人一頓飯的時候,現在又抱進去了……

    接下來的兩天,不止是張綺沒有待客,便是蘭陵王,也推了幾波陳帝派來的太監。

    沒辦法,他的兩邊耳朵都被張綺咬破了,喉結上也老大一個牙印,還真沒有辦法見人啊。

    兩人這一休息,足足休息了五天。五天後,兩人“病”一好,蘭陵王便被陳帝叫入宮中,而張綺,則接到了張軒的邀約。

    帶著禮物,張綺坐上馬車出現在一處酒樓中。

    酒樓是建康最好的酒樓之一,時值正午,當戴著紗帽,風姿華美的張綺出現時,酒樓上下安靜了一會。

    張綺沒有在意,她碎步朝閣樓走去。

    一來到廂房外,她便喚道︰“九兄。”聲音清軟而靡,帶著歡喜!

     得意地瞟了一眼周圍的朋友,昂起頭,張軒輕快地應了一聲,“阿綺,我在這里。”他大步跑上去拉開了廂房門。

    張綺碎步跑來。剛被張軒拉入門內,她便是一呆。

    廂房不大,可里面的人卻坐了個滿滿的,一二三四……足足七個世家子外,還有一個婦人帶著一個婢女。這些世家子,似乎都有點面熟。那一主一婢則更是面善。

    這時張軒笑道︰“見兄長,戴什麼帽子。”說罷,他上前摘下了張綺的帽子。

    瞬時華光大盛。

    對上一眾目瞪口呆的人,張綺暗嘆一聲,她轉向張軒,無奈地說道︰“九兄。”明明只約了他一人的。

    “是他們強行要來的。”張軒摸著頭,嘿嘿笑道。

    張綺瞪了他一眼,不過想到盼了二三年才與他一見,也惱不起來。她從懷中掏出兩個木盒,雙眼亮晶晶地說道︰“九兄,這是阿綺給你的禮物。”獻寶似地打開一個木盒,把那象牙雕成的扇子塞到他手中,張綺歪著頭,雙眼彎成了月牙兒,“這是我親手選的哦,嘻嘻,選了好久才選出來的,是不是很精美?”

    見張軒認真地端詳著那扇子,她又找開另一個木盒,“這玉佩很好看吧?它是長恭選的,九兄看喜不喜歡。”

    這兩樣,任哪一樣都是珍罕之物。張軒還真是愛不釋手,他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嘆道︰“果然是極好的東西啊,在太平之時,這任哪一個都是價值連城之物。阿綺,那個姓高的,對你真是好啊。”

    張綺垂眸,長長的睫毛撲閃著,幽幽說道︰“他對我,自是好的。”聽到她語氣中的幽怨,眾世家子直覺得心都碎了。

    這時張錦突然叫道︰“阿綺,阿莫他,怎麼樣了?”

    張綺回眸看去。陡然對上又瘦又憔悴的張錦,張綺怔了怔,直看了兩眼,她才小心地喚道︰“錦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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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3-4 23:37:03
第二百零五章 故人 三

    張綺這種要仔細辯認才能認出的表情,讓張錦一陣氣悶,她冷聲道︰“不錯,就是我,你說說阿莫吧。”

    張錦怎麼瘦成這個樣子了?她過得不好麼?是了,站在她身後的,就是張錦的婢女阿藍,比起三年前,阿藍也老相了不少,唇角甚至有了愁苦的紋路。

    張綺呆了呆,直過了一會才說道︰“蕭莫他很好,他現在在齊國是從二品的高官了。上次齊國太後還非要給他指婚呢。”

    廂房中嗡嗡聲大作。一個面熟的世家子問道︰“他,可有思鄉,可有消瘦?”剛說到這里,他又苦笑著朝自己一指,“阿綺定是不識得我了,我是袁之煦啊。我們這些人,與你九兄相交多年,那一晚還聽你吹笛呢。”那一晚,張軒原是想把這個妹妹許給自己為妻,而自己呢,也對她有點心動。不過當時她面目不顯,他雖然心動,卻也僅是心動罷了。家中事務一忙,便把她給拋諸腦後。

    如果當初……如果當初……

    思緒萬千中,袁之煦只有一個如果當初。

    不止是他,他身邊的幾位青年也是如此,當時張軒想替這個妹妹找人好歸宿,只所以考慮了袁煦而沒有提他們,不過是覺得張綺不配,他們也看不中罷了。可現在看看眼前這個絕色佳人,看看她在絕美之外的華貴,當今天下,還會有男兒敢說她不配麼?

    張綺沒有注意到他們復雜的眼神,她歪著頭尋思了一會,輕聲道︰“思鄉總是有的,不過不曾消瘦,還成熟了些。”

    正在這時,”叩叩叩”的輕響中,一個優雅清悅的聲音響起,“張軒可在?我乃謝子彥!”

    謝子彥?

    一聽到這個大世家的嫡子的名號,眾世家子都站了起來——有所謂物以類聚。張軒是個文弱性懦的,他的朋友也多是此類,雖然都是世家嫡子,可不論是排行還是才華上。都只是普通。而這個謝子彥,當年便與蕭莫齊名。後來成功的用計躲過陳帝的大屠殺後,在如今的建康,更是一時風雲人物。‘

    因此,聽說他來了,眾世家子自然而然地恭敬起來。

    張軒走了過去,他拉開房門。一眼便看到長袍廣袖,墨發披拂,面目俊朗倜儻的謝子彥,當然,也看到了守在外面,冷眼看著這里的張綺帶來的眾護衛。相比起別人的護衛,張綺這些護衛的存在感,總是特別強的。

    謝子彥朝張軒略施一禮後。眸光一轉,看向了光華灼灼,幾讓人睜不開眼來的張綺。

    怔怔地看了張綺一會。他突然展顏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笑道︰“怪不得阿莫傾慕至斯,怪不得蘭陵王也一迷至此,張姬之艷,百年罕見!”

    他口里說著贊美的話,可舉手投足間,卻風度翩翩,雍容優雅。

    張綺垂眸,她朝著他盈盈一福,輕聲道︰“郎君謬贊矣。”應罷。她看向張軒,秋水蕩漾,長空嫵媚的眸子里,分明是在怪責張軒︰叫你不挑一個清淨所在,現在好了,人越來越多了!

    每個世家子都讀過那些“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美文,每一個世家子心中,都幻想過那麼一個洛神般的絕色美人,為自己作紅袖之舞。可真正看到她的那一刻,卻齊刷刷地,感覺到無邊的失落。

    佳人雖好,奈何名花早有主!

    謝子彥深深地凝視著張綺,直盯了一會後,他長嘆一聲,朝她深深一揖,道︰“久聞阿綺之艷,特來一見。今朝見了,方悔相見不如不見!”

    說罷,他廣袖一甩,翩然轉身,隨著他遠去,一陣說不出後悔,更說不出悲涼落寞的吟唱聲遙遙傳來,“子之湯兮,宛丘之上兮。洵有情兮,而無望兮。”

    謝子彥一走,四下安靜了一會。張軒看著張綺,突然說道︰“阿綺,我們到那邊說說話罷。”這話一出,那幾個世家子一陣唏噓,不過張軒沒有理會他們,這對于一向有點耳根子軟的張軒來說,還真不易。

    看到兄妹倆要走,張錦突然叫道︰“等一等。”她急急走出,一直來到張綺面前,她抬起頭,把張綺從上到下,再從下到上,細細地盯了一遍又一遍。良久良久,她突然抿著唇問道︰“阿綺,當時你是不是遮了容顏?”

    張綺垂眸,“是。”

    張錦的聲音有點顫,“那阿莫他,是不是早就知情。”

    “是。”

    “我明白了。”張錦滄涼的一笑,她喃喃說道︰“當初,他真是為了你而接近我的……我真傻,真傻……”一邊說,她一邊踉蹌著向外走去,張綺抬起頭,怔怔地看著她越走越遠,越走越遠,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她還聽到張錦在喃喃低語著,“我真傻,真傻……”

    張錦都離開了,阿藍還在呆呆地看著張綺。直到這個時候,她都無法把眼前這個艷光照人的尊貴夫人與當初那個在自己面前都小心逢迎的小孤女聯系在一起。

    如今,最為卑賤的張氏阿綺已尊貴得連皇帝也對她客客氣氣,而自己呢?跟在一個不得寵的主母身邊,又因當初進門時做過不少得罪人的事,現在那府中,無人不排斥她,無人不欺侮她。偏偏她還誰也不能說。

    呆了一陣,阿藍回過神來,她連忙喚道︰“夫人,夫人。”一邊喚,她一邊急急跑了出去。

    兄妹倆來到另一間廂房,看到張綺跪坐在自己身邊,絕美的臉上眸光明燦,看向自己時,神情中仍然帶著依賴。不知不覺中,張軒心頭大軟。他伸出手,輕輕地握住了張綺的手。

    張綺她和很多沒有兄長的女孩兒一樣,是渴望有個能疼自己能龐自己的兄長的。而張軒的形像,在她輾轉齊周兩地,漂泊無依時,總會時不時想著當時兄妹倆在一起的的情景,想著他對自己的照顧,于這種思念中,他的形像已變得十分高大,變得讓她思念。

    于是,此番重逢,張綺最想見的便是他了。現在感覺到兄長的溫暖,張綺不由把頭一偏,輕輕靠著他的肩膀,低低說道︰“九兄,阿綺一直想你。”

    張軒被她一靠,身子不由一僵,好半晌才道︰“我也是。”頓了頓,他低聲問道︰“這二三年來,你過得好不好?初初離開故國時,並不順利吧?”

    不順利,當然不順利。張綺聲音一啞,喃喃說道︰“恩,有幾次都想放棄算了。九兄,我真的很想你。”那麼一頓歲月,無人可以依靠,甚至無人可以想念的歲月,這個並不美好的故國,並不溫暖的張宅,還有對她不曾如同自小一起長大的那般親厚的張軒,都是她思念的對象。也直到那時,張綺才明白過來,為何前一世的記憶中,只有少女時的記憶最深刻,原來,那段並不美好的歲月,在她短暫的一生中,被回憶渲染得美好而精彩。

    感覺到張綺話中對他的深厚,張軒一陣感動,他伸手抱過張綺,摟著她,他慚愧地想道︰阿綺走後,我也只是最初的那半年中想過她,後來都忘記了。沒有想到她卻一直記著我。

    慚愧了一會,張軒記起父親地交待,當下低聲道︰“阿綺,你還恨著父親麼?”

    陡然聽他提起張十二郎,張綺搖了搖頭,她喃喃說道︰“他無視我,我也無視他。”那就還是恨了。

    見張軒沉默,張綺問道︰“他是不是要什麼為難處讓你跟說?”

    聽她主動提起,張軒點頭道︰“正是。那個在荊州遇刺的靖安侯陳烈,出使時身邊所帶的文士是黃公派出,幕僚則是父親派出的。如今靖安侯遇刺,乃他們護衛勸導無力,竟讓他為了一個孌童留連荊州,導致後來之禍。如今陛下清算舊帳,可能會拿父親和他的上司黃公開刀。因此,父親想問一問蘭陵王,看看能不能由他出面,向陛下分說一二。”

    頓了頓,張軒小聲說道︰“陛下這是第三次對世家開刀了。在父親之前,已有三個世家子因小事被處罰。父親他有點怕。”對于張十二郎這樣的世家子弟來說,仕途丟了也就丟了,可是,若因此事累得家族利益受損,那他在家族中的地位也會大受影響。

    張綺尋思了一會,搖頭道︰“長恭不會幫忙。”蘭陵王是個外人,這事他要是幫了忙,陳人便會想著,當初靖安侯的死是不是與他有關?不然他怎麼連這個也要管?所以,他只能束手旁觀。

    更何況,張十二郎給了她母親,給了她自己什麼好處?值得她為他奔走游說?哼!

    聽到張綺拒絕,張軒嘆了一口氣,“我也覺得長恭是個外人,怎可插手這等事?”

    兄妹倆在這里低低細語時,幾乎是突然的,一個威嚴低沉的聲音從外面傳來,“阿綺呢?”一個護衛低語了一句。然後吱呀一聲,房門打開。

    看到來人,兄妹倆一驚,張綺在張軒的肩窩中怔怔抬頭,見到是蘭陵王,她不由展顏一笑。蘭陵王沒有笑,他面無表情地盯了張軒,然後直直地盯向緊緊挨在一起,相互依偎著的兄妹倆。然後,再看向小鳥依人般,又溫柔又嬌俏,小臉緊緊挨著張軒的臉的張綺。慢慢的,他的眉心跳了跳︰他晚晚又是學狼又是弄鬼,她都不曾這般偎著自己了。今晨起塌時,她更是狠狠踢了自己一腳才動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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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吃醋

蘭陵王大步走到兩人面前,他伸手把張綺抱在懷中後,轉向張軒威嚴地說道︰“九舅公,你的朋友到處在找你”

    “啊?”張軒站了起來,他頗有點慚愧地說道︰“定是那幾人,他們也想見阿綺……”才說到這里,他對上蘭陵王的表情,不知怎麼的聲音一噎。張軒頓了頓,連忙沖著蘭陵王呵呵一笑,行了一個禮後急急走出,看那逃之夭夭的樣子,似是被蘭陵王給嚇著了。

    蘭陵王把張綺放下,牽著她的手,把她送到馬車中後,轉身朝自己的馬匹走去。正好這時,張軒跑了過來,大聲說道︰“長恭,你說我的朋友找我來了,他們人呢?怎地不見?”蘭陵王看著急匆匆的張軒,負著雙手,微微一笑,“後來聽到他們似是說,在醉月樓等你。”醉月樓,乃是建康著名的青樓,世家子們在那里聚會,實是最正常不過的事。

    張軒聞言,當下哦了一聲,轉頭叫過自家的馬車,便匆匆趕向醉月樓。看到他離開的身影,蘭陵王把張綺放下馬車拉下車簾,退後幾步揮了揮手,當下,那個姓成的護衛連忙屁顛屁顛地趕來。

    招他過來,蘭陵王壓低聲音慢慢說道︰“楊受成他們不是在醉月樓嗎?你現在去通知他們,便說,他們的帳單,我這九舅公很樂意繳付……”這話一出,姓成的護衛不由瞪大了眼,“郡王,這嫖資,好似沒有哪個丈夫願意替別人償付。”

    蘭陵王靜靜地說道︰“我這九舅公不同,他剛才抱著我的女人,渾然樂在其中……去吧,楊受成會讓他樂意償付的。”這一下,姓成的護衛完全明白了,當下他大點其頭,義正詞嚴地說道︰“不錯不錯,別人也就罷了,九舅公為人最是慷慨大方,不過給四五十人付一付嫖資,有什麼了不得的?屬下這就去,這就去。”話一說完,他一溜煙地跑得遠了。饒是跑了老遠,姓成的護衛也在心里暗暗叫苦︰郡王這心眼可越來越小了,做哥哥的抱一抱妹妹,他都堅持要報復回去,不得了,不得了了!

    夜深了。

    今天張綺與張軒和張錦等人見了面,說了很多話,雖然還沒有說到這些年來經歷的種種不堪,便被蘭陵王闖進來打斷了,可張綺還是有一種充實感。仿佛千里迢迢回到建康,便是為了這麼一聚。

    蘭陵王回來時,她正跪坐在幾旁,就著燭光繡著什麼。

    蘭陵王在她身邊坐下,問道︰“繡的是什麼?”張綺眉眼都是帶著笑的,她輕聲道︰“九兄說,要我繡一塊手帕給他。”

    “哦?”蘭陵王淡淡說道︰“你還沒有繡手帕給我。”

    啊?張綺一怔,她回過頭來看著他,閃爍的燭光下,他俊美絕倫的臉上威嚴如故,仿佛剛才那句帶著點不滿,帶著點孩子氣的話,不是從他口中說出的。

    張綺回過頭來,她低頭咬切線頭,雙眸彎成了月牙兒,“你又不用手帕的。”

    “我從現在開始用了”張綺再一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傻傻回頭時,他站了起來,一邊解去腰帶,一邊淡淡說道︰“安寢吧,燭光太暗容易傷眼。”

    “哦。”張綺也是累了,她把針線收好,解去外裳老實地睡在他的身邊。

    睡了一會,感覺到他目光灼灼地盯著自己,張綺回眸,“長恭,你看我做甚?”她雙眼一瞪,小小聲地警告道︰“我腰還是酸的”聲音一落,蘭陵王淡淡的,仿佛怪她自作多情似地瞟了她一眼,道︰“只是看看,睡吧。”

    “哦。”張綺聽話地閉上雙眼,閉了一會,見他還是盯著自己看,她睜開雙眼嬌嗔地白了他一眼。

    這一下,蘭陵王終于轉過頭去,信手滅了燭火。

    這一晚,張綺睡得一點也不踏實,半晚上她掙扎著醒來,這才發現自己被男人緊緊摟住,腦袋被他夾在頸窩里,因夾得太緊,都呼吸不過來了。醒來後,她雙手齊用力才把他推開一些,反過身來背對著他,重新呼呼大睡。

    第二天,張綺醒來時,蘭陵王又被陳帝叫入宮中去了。

    無聊之下,張綺想到昨日與張軒的話還沒有說完呢,便派人前去張府,想約張軒出來。

    哪曾知道,那僕人卻是一個人回來了,他回來後朝著張綺說道︰“稟夫人,九舅公正在關禁閉,不得出門。”

    “關禁閉?為何?”張綺一驚,連忙站起。

    僕人回道︰“九舅公吱吱唔唔不曾詳言,不過小人聽九舅公的小廝說,九舅公昨日因欠帳被人扣在了青樓,他妻子從嫁妝中拿了一大筆錢才把他領回。一回來,他的妻子便氣得跑到婆母面前痛哭不已,然後九舅公就給關起來了,說是要關三天。”

    聽起來,似乎是張軒亂花錢才被關起,張綺松了一口氣。她倒不擔心張軒沒錢用,便是她所送的兩樣禮物中的任何一樣,買了當了,都可以換來一筆足夠他胡亂折騰半年一年的錢財。她只是沒有想到,九兄這麼老實的人,也會在青樓欠帳,還會被人扣留。

    尋思了一會,張綺嘆了一口氣,悶悶說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閑著無事,張綺只好繡手帕,蘭陵王晚間回來時,她這手帕已繡好了大半,明日便可完工了。看到她忙碌,這次他什麼也沒有說。

    第二天,張綺終于把手帕繡好,對著陽光把那手帕左看右瞧了會,張綺把它收好,想著見到張軒後,再親手交給他。想來九兄見了,定然歡喜得很。

    哪知,第三天睡醒後,張綺左尋右尋,那手帕卻怎麼也尋不到了。摸遍了每一個角落,都沒有見到那手帕,張綺有點怏怏不樂。中午蘭陵王一回來,她便悶悶地說道︰“我的帕子不見了,我給九兄繡的帕子不見了。”

    蘭陵王瞟了她一眼,沒有理會她便走了。

    到是過陣子她再嘀咕時,一個護衛在旁說道︰“夫人,帕子不見了便不見了吧。小人那日聽到九舅公說什麼︰他阿綺妹妹親手繡出來的東西,別說那繡功,光是那繡帕上面的香味兒,便可以讓他那般子朋友羨慕得雙眼發紅。九舅公拿了那物也不過是到處顯擺。”護衛說到這里,頓了頓,又道︰“對了,郡王要小人告訴夫人,他已令人去買了兩塊一樣精美的帕子送到張府去了。那事兒已經過去,夫人就不必掛懷了。”

    張綺瞪大了眼,見到那護衛老神在在的樣子,她想說,這怎麼能一樣?她又想說,便是九兄要她的手帕是為了炫耀,那也沒什麼。可這些話跟護衛說又有什麼意思?當下她悶悶的“哦”了一聲。晚間蘭陵王回來時,頗有點不滿的張綺還不滿地嘀咕了幾句,不過也不知是不是他沒有聽到,一直沒有答腔。

    接下來,張綺還是忍不住偷偷地繡了一塊手帕送給張軒,不過當天便被張軒派人送了回來。送回手帕的人,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綺姑子,九郎君說,這手帕他不想要了,再要就會真脫一層皮去,不說你九嫂,便是你的嫡母也要多吃兩回藥了。”

    這話恁地可疑,尋思來尋思去的張綺,在蘭陵王回來後,忍不住對他瞅了又瞅。不過任她怎麼瞅,蘭陵王依然面無表情,威嚴冷漠,她看得太頻繁時,他會轉過頭,目光晶亮地迎著她,伸手去摟她的腰,低下頭便想吻她的唇。這舉動,直讓張綺嚇了一跳,當下她便把這件事按下,只是時不時地在心里嘀咕一番。

    張軒自那日後便難得一見,倒是張十二郎讓張綺遇過幾次。每次對上他支支吾吾,又想開口又不怎麼說起的模樣,張綺都是沒有怎麼理會轉身便走。

    她這樣擺了幾次姿勢,張十二郎也就安靜下來。

    在建康呆了半個月後,春天的氣息充滿了整個天地,這一日,蘭陵王收到了一只信鴿。

    看到他站在台階上,蹙著眉望著北方出神,張綺忍不住走到他身後問道︰“發生了什麼事?”聽到她的聲音,蘭陵王回過頭來,看著她,他低聲說道︰“陛下說,要你我回鄴城。”他沒有說,陛下在信中說,對于和離一事,鄭氏有松動之意。

    “回鄴城?”張綺的臉白了白,她低下頭看著腳尖。

    蘭陵王看著她一陣,點頭說道︰“外面風大,去加件裳吧,這事你不用擔憂。”說罷,他大步朝外走去。

    看到他走出,幾個護衛連忙跟上。蘭陵王策著馬來到城外,望著北方那起起落落的浮雲,他突然冷笑著重重一哼,“何必理它。”

    楊受成策馬來到他身後,也看向北方,輕聲道︰“可陛下那里?”

    “這樣還不夠。”蘭陵王顯然下了決心,他慢慢把那帛紙撕碎,手一松,任由春風把它吹去,吐出來的話,低沉中帶著冷漠,“今時的高湛,已不是身為廣平王時的他。若是沒有一點承諾我便回了國,我怕他會對阿綺下手。”高湛太好色了,而且喜歡對兄弟叔佷還有大臣的妻子下手,如今的齊國,權貴大臣,已無人敢娶美貌之妻。

    楊受成點了點頭,嘆道︰“陛下變了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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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章 鄭瑜的苦

    蘭陵王聞言冷笑道︰“誰敢動我的阿綺,我便與誰誓不兩全。”轉過頭,他朝著楊受成問道︰“我讓你放出那些消息,反響如何?”

    楊受成恭敬地回道︰“我們來建康時,建康大街小巷,不也說著郡王為了張姬,已不惜與整個周國為敵麼?鄴城和晉陽也是一樣的,甚至還要詳盡些,議論的人更多些。”

    蘭陵王恩了一聲。

    見他沉默,楊受成小聲地問道︰“王妃那里,真同意和離了?”

    這話一出,蘭陵王蹙起了眉峰。過了一會,他搖頭道︰“想來不會那麼容易。”

    “為何?”

    “成校尉不是說了嗎?很多婦人的心思,與丈夫們完全不同。她們更放不開心結,更容易執著。鄭瑜對阿綺怨恨已深,我怕她為了不便宜阿綺,也會把婚事拖下去。和離之說,是騙我回國的計策罷了。”

    這個事,楊受成沒有插嘴的余地,他沉默了。

    又過了一會,蘭陵王冷笑道︰“現在忍不住的是鄭瑜,是陛下。且拖下去吧,總有一天,他們會學得讓步的。”

    說到這里,他聲音放緩,“你起草吧,便說,我與阿綺已抵建康,阿綺對我心結仍在。你替我向陛下告罪,便說,時至今日,我高長恭已然明了,可以沒了郡王之位,也可以沒了兵權帥位,唯有這個婦人,我忘不了放不下。還請陛下見涼,待我解了她心結,與她生了孩兒後,會考慮歸國之事。”

    “是。”

    鄭瑜收到蘭陵王的信鴿時,已進入了四月。

    四月芳草菁菁,正是人間好時景。

    也不知高湛怎麼想的,他在接到蘭陵王的信鴿,把那紙條看完後,便令人把那紙條送到了蘭陵王府中,鄭瑜的手里。

    此刻,鄭瑜正站在院落中,看著那越來越茂盛的樹木發怔。在院牆之外,不時可以聽到少年男女的歡笑聲,不用看,她也知道,那些人正手牽著手,游走地河水之畔,春山之上。

    這世間,處處都是一片溫暖甜蜜,只有這個院落,被一株數百年的榕樹擋著遮著,透出一股子陰寒來。

    把那紙條看了一眼後,她便一點一點的,把它撕成碎片。她撕得很碎,很碎,直到那紙帛如同雪花,輕風一吹,便四散而落,這才罷手。

    她的心已成了繭,里面陰冷得再也照不進陽光。明明外面*光明媚,明明外面笑語陣陣,可那些離她太遠,太遠,遠得她無法想象,遠得她無法轉過頭,無法明白,她其實只要放棄一些東西,便可以得到這種渴望的快樂。

    她的腦海中,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出現那一行字,“待我與她生了孩兒再歸國。”

    生了孩兒麼?不由自主的,鄭瑜的眼前出現了那一副畫面︰高長恭和張綺手牽著手,一大一小兩個漂亮得讓人眼紅的美貌男娃淚汪汪在在他們身後追著,口里則喚著“父王,母妃,等等孩兒。”

    怎麼可能?怎麼可以?鄭瑜冷笑一聲,騰地轉身回房。

    正在這時,一個僕人急急走來,看到鄭瑜,他低頭稟道︰“稟王妃,和尚書來了。”

    一提到和尚書,鄭瑜立馬臉色一變,她沉聲道︰“我一孤居婦人,和干開堂堂尚書右僕射,怎地頻頻造訪?告訴他,我不在。”

    幾乎是她的聲音一落,和士開那清亮中帶著一種圓潤的謔笑聲便響起,“王妃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高長恭那小子不要你,這個鄴城,可是還有別的丈夫願意親近王妃的呢。”聲音一落,一個圓圓臉,長得頗見明潤的四十歲漢子沖了進來。

    這漢子便是和士開,高湛身邊最得信任的近臣。一看到和士開那張眯眯笑著,顯得格外可親的臉,鄭瑜的臉色便是一陣青白。自從那日被高湛戲過之後,這個和士開便出現了。每次他都把這蘭陵王府當成自己的府第,大大方方地進來,對她極盡調戲輕辱之事。

    鄭瑜不是沒有反抗過,她也令府中的僕人把他趕出去過,也告訴過父親和族長,可是,那趕走過和士開的僕人,第二天便被便人打斷了腳丟在大門外,而他的父親和族長,則是讓她忍耐,說什麼和尚書也就是口頭上佔佔他的便宜,鄭瑜沒有必要這麼生氣。

    現在,這和士開又來了。他看到鄭瑜青著臉瞪著自己,隨著自己走近,一邊呵斥婢僕們上前,一邊隨手拿了把掃帚當劍擋在她身前。

    這個樣子的鄭瑜,讓和士開連連嘆息,他瞟了一眼壓根不敢上前的婢僕們,搖著頭嘆道︰“何必呢,何必呢?我說王妃娘娘,這男女之事說穿了,也就是那麼一回事。真說起來,你們婦人也能從中得到樂子的。何必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他嘖嘖兩聲,又道︰“再說,高長恭那小子棄你于不顧,你又何必為他守節?”

    和士開一邊說,一邊像貓捉老鼠一樣慢慢向鄭瑜靠近。鄭瑜一步一步向後退去,退到無可後退時,她忍不住尖聲叫道︰“和士開,你別逼我告訴你,等高長恭回來了,他不會放過你的,他不會放過你的”

    這話一出,和士開放聲大笑,在他的大笑聲中,鄭瑜的尖叫聲戛然而止,轉眼間她淚水滿眶︰高長恭便是回來了,便是給他當面撞破這事,他也不會理睬,他的心,他的精力,全在那個賤人身上,他哪里能看到自己的難處,自己的孤寂?他總是憐惜那個婦人,總是心疼她可憐她,他就沒有想過,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自己也會被人欺凌,自己也是那麼的可憐?”

    這事不能想,一想便讓她的心針刺般的疼,便讓她的淚水擋也擋不住。終于,鄭瑜退到抵在牆壁上時,終于把掃帚一放,把臉蒙在袖中放聲大哭起來。

    見她哭得歡,和士開搖頭晃腦地嘆道︰“真是不經逗啊,這麼這就哭了?掃興,今兒太掃興了。”一邊念著掃興,和士開一邊搖搖擺擺地向回走去。隨著他一出院子,他所帶來的那十幾個僕人,一蜂窩地擁上。

    一個最得和士開信任的少年湊上前來,小聲說道︰“尚書大人,咱這是往哪里去?”

    “往哪里去?”和士開嘻嘻一笑,也小聲回道︰“當然是往皇宮去見皇後娘娘,她還等著我說這個鄭瑜的故事呢。”

    不管是在鄴城還是晉陽,鄭瑜在外表家世各方面,于貴女中只是偏上。她讓胡皇後和和士開,還有皇帝高湛等人感興趣的,只是她對于棄她于不顧的高長恭,那種頑固到執著的痴情。數遍整個貴女圈,婚前還清白著的貴女,本來沒有幾個,而被丈夫丟在一旁一年不理不睬,還守著丈夫不願意離棄的,更只有鄭瑜一個。

    在北齊這等禮樂崩壞,貞節和信義都成了笑話和茶余飯後的點心的地方,她鄭瑜,無形中已成了一些人的樂子。再加上,以往當女郎時,鄭瑜便與胡皇後不和,更因為張綺之事,曾小小地算計過胡皇後。于是,胡皇後大權在握後,鄭瑜的日子,便不是那麼好過了。

    ——高湛荒唐,而隨著他的荒唐任性越演越厲,文武百官,百年世家,通通比不過大兵手中的那把刀。也就是說,除了對一些武將他還有所忌憚外,對其他人,高湛和胡皇後已是百無禁忌。

    鄭瑜哀哀的哭泣了一會後,見和士開終于走了,她擦去淚水,哽咽道︰“準備一下,我要見秋公主。”

    一個婢女湊上前來,低聲說道︰“王妃忘記了?上次和士開來後,秋公主因此事找過陛下,然後被陛下關起來了,說是要把她嫁到突厥去。王妃現在去找她,只怕見不到了。”

    婢女一提醒,鄭瑜這才記起,好似是有這麼一回事。她咬了咬唇,一時都想不出,要破解眼前這個局面,還能去找誰?

    默默流了一會淚,鄭瑜突然說道︰“備紙筆,我要寫信給長恭,我要告訴他這些事。我知道,只有他的話陛下才會聽,才會忌憚。”說到這里,她像想起了什麼似的,雙眼大亮,一邊急急走向書房,一邊哽咽著說道︰“我真笨,真笨……我撐什麼強?這事我早就應該告訴他的,早就應該說的。”她相信,把她從小護到大的高長恭,這一次也會出手。她更相信,知道了她的為難,知道了她為他背負的一切後,他就心軟,更會心疼她了。

    那個賤人憑什麼得到高長恭一心一意地對待?不就是她更會裝可憐,更會裝出表面堅強不屈,實際上卻無比脆弱的模樣嗎?

    蘭陵王收到鄭瑜的信鴿時,他和張綺已經在建康城停留快一個月了。而此刻,他正與楊受成等人正策著馬,從建康城外的一個小城中匆匆趕回建康。這陣子,他收集了不少關于建康城各大城池的消息,目的便是想找一處張綺想象中的,安定繁華又一直不會被戰亂波及的地方。那是她的夢,他打算找到後,在那城中先置一些田地和莊院,順便還安排一些人手,權當是退路。

    這時,一個護衛從城中匆匆追來,迎面遇上,他行了一禮後,,便把那紙帛遞到蘭陵王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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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八章 絕決

    蘭陵王接過那紙條一看,便策馬停住了。仔細看了看他的表情,見實在端詳不出什麼,楊受成遲疑地問道︰“郡王,是鄴城的消息麼?”他們規定,鄴城也罷,晉陽也罷,過陣子便用飛鴿把當地發生的大事要緊事傳遞過來。這就是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不是。”蘭陵王把那紙條又看了一片,順手遞給楊受成,“是鄭瑜來信了。”

    “王妃?”楊受成輕呼一聲,接過紙條看了起來。匆匆看完,楊受成臉一冷,恨聲說道︰“那個和士開還真是膽大包天,連王妃也敢調戲”

    說到這里,楊受成抬起頭來,“郡王的意思是?”

    蘭陵王一邊策馬而行,一邊尋思起來。沉吟了一會,他慢慢說道︰“那和士開性格諂媚,最善逢迎,以往我見過幾次,總是看到他笑臉迎人,有時惡語相向,他也笑得甚無脾性,是個唾面自干的人物。”說到這里,他甩了甩馬鞭,“他每次前來王府,雖說是肆無忌憚,卻也只是言辭堵人,不曾動手動腳。”他轉向楊受成,“看來,他的身後,多半還有別人指使。”

    “有人指使?”楊受成不明白了,“那人指使和士開做這種事,有何意義?”

    蘭陵王淡淡說道︰“如果有目的,那也不大要緊,怕就是怕沒有目的。”

    哪有人沒有目的,便去得罪一個明媒正娶的郡王妃的?郡王的意思,是不是有人在對他試探?

    在楊受成的迷惑中,蘭陵王卻沉默起來。

    凝視著遠方的他,沉凝得如同一座山,那俊秀頎長的身影,隱隱有著滄涼。

    陡然間,楊受成明白了。這天下間,誰會沒有意義就做這等荒唐之事?算來算去,只有皇帝高湛了。這些年來,郡王對他的家國有多看重,楊受成完全能夠明白。可這齊國的君主,換了一個又一個,卻是一個賽一個的荒淫,他的心里,怕是不好受吧。

    暗暗嘆息一聲,楊受成還是打破了平靜,“那這信怎麼回?”楊受成低聲說道︰“郡王,和士開如此羞辱王妃,實是在折辱你的顏面……”

    他沒有說下去,因為說著說著,楊受成突然發現,現在的局面對蘭陵王來說,成了兩難之局。他如果插手管了,不說別人,便是王妃定然是感動歡喜的,而郡王算計好的與她和離之事,又會遙遙無期。可如果不管,郡王的尊嚴何在?不管如何,她畢竟是他名份上的妻子,她住的是蘭陵王府,名份上是蘭陵王妃!

     在楊受成皺著眉頭說不出話時,蘭陵王陡然回頭,沉聲說道︰“你執筆吧,且對鄭氏說,她之羞辱,全因我而起,她目前的處境,我也能明了一二。”

    看來郡王這是要管了。楊受成暗暗忖道︰也是,和離之事可以以後再說,無論如何,大丈夫的尊嚴不能不顧。

    這時,蘭陵王的聲音還有娓娓傳來,“有所謂國不可一日無君,婦不可無夫而強,我觀楊靜,李義成,婁元昭三人,都是幼承家訓,頗有節制之人,他們既然對你有意,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任嫁其一,和士開之流,哪敢隨意羞辱于你?人生在這世上,行事做事,都得有所決斷。”

    說到這里,蘭陵王頓了頓,又續上一句,“如今,張綺在我身側,我心已安,惟願阿瑜你也能覓得良夫,從此你與我兩無掛牽。”

    他說來說去,歸結起來實是一句話︰我高長恭已不願也不能保護你,你可以從那三人中選一個願意保護你的人,從此後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蘭陵王說出後,楊受成呆了半晌,他沒有應承,而是小心問道︰“郡王,這個時候說這些,合適麼?”鄭瑜的信,言辭動人感情深摯,讓他這個旁觀者看了也心酸,郡王這般不顧情面,在她最無助時冷冰冰地丟出這些話,當真無礙?

    “合適”蘭陵王的聲音平靜之極,他徐徐說道︰“世間之事當斷則斷。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這些是兵書中早就說過了的。阿瑜她是一個倔強的人,我既給不了她,便應該幫她斬斷。這些,等她以後成熟些,會明白的。”

    “郡王說得有理。”

    “走吧,時已不早,我們該回去了。”

    蘭陵王回到建康時,夕陽已經西下,城門開始關閉。

    策馬駛入使館,遠遠的,蘭陵王一眼便看到正與張綺說笑著的張軒。他跳下馬背,大步走近。

    也不知張綺說了一句什麼話,張軒正抬著頭哈哈大笑著。笑著笑著,他的眼角瞟到了蘭陵王,頓時,那笑聲便是生生一剎,而他的人,更是急急站起,朝蘭陵王僵硬地見過禮後,當張軒坐下時,已與張綺隔了二米遠。

    ……這一個月中,張軒諸事不順,生生倒了五次霉,這些年來私藏的文房四寶和扇子孤本,在他還債而當得差不多時。他終于找到了自己倒霉的源頭。原來是某人不喜歡他與張綺太親近。應該說,某人不喜歡張綺對他的親近,更壓過那人自己。

    于是,在付出了昂貴的學費後,張軒現在很識時務了。

    蘭陵王走到兩人旁邊,見張綺睜大眼楮瞪著自己,他嘴角扯了扯,威嚴地說道︰“你們聊。”說罷,大步走向正院。

    他的身後,張綺正向張軒俏皮地說道︰“九兄,別管他了,咱們繼續說。”

    張軒小聲說道︰“為兄還是先行告退的好……”張綺聞言,便有點不舍了,她嘀咕道︰“可是九兄……”正在這時,蘭陵王回過頭來,他盯了張軒一眼,道︰“阿綺既然舍不得九舅公,九舅公何不多留片刻?”

    蘭陵王的話音一落,張軒便象接了聖旨一般,馬上站起來點頭應道︰“是,是。”

    看著蘭陵王揚長而去,張綺瞪大了眼,她湊近張軒,小聲問道︰“阿兄,他是不是對你做了什麼?”

    “沒,沒什麼。”

    “肯定有。”張綺睜大眼楮,警告地瞪著張軒。張軒見她執著,吭哧半晌,才小聲說道︰“阿綺,為兄觀你這個夫君,似是不喜歡你與為兄過于親近。”他嘿嘿兩聲,“他在妒忌為兄。”

    見張綺垂眸,張軒小聲地問道︰“阿綺,你是不是在與他賭氣?來到建康如此之久,都不見你對他嬌儂相對?”在他的記憶中,這個妹妹最會撒嬌了,惑起人來,那是連他這個兄長也難抵擋。

    張綺“恩”了一聲,曾有幾次,她都想把自身的經歷告訴張軒,可對著兄長那純淨得過份,隱帶著一絲懦軟的表情,她又把話收了回來︰說出又怎麼樣?他既不能幫自己拿主意,說不定還會讓原本愉快的他添上一些煩惱。

    聽到張綺承認,張軒認真地說道︰“阿綺,你不能這樣任性。要知道,這世間的丈夫多是薄幸,你能夠遇到一個真心為你的人,便不可計較太多,也不可任性要求,沒的淡了這難得的緣分。”

    沉思了一會,張綺低聲說道︰“九兄,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

    兄妹倆閑話一陣後,張軒見天色不早,連忙站起來告辭,張綺把他送到大門口。瞟了一眼數十個每日里侯在外面,只等著與她和蘭陵王遠遠見上一面,回去不是詩興大發,便是畫癮大作的文士,連忙頭一縮退了回來。

    來到院落里,張綺回頭朝書房中那忙碌的高大身影瞪了一眼,這才蹦跳著走向主院。遠遠的,她清脆歡樂的聲音在春風中吹來,“準備熱湯,我要沐浴。”

    “是,夫人。”

    蘭陵王一回書房,一個護衛便大步走來,稟道︰“郡王,陛下那里也來信了。”

    “恩。”蘭陵王伸手接過。

    沉吟了一會,蘭陵王命令道︰“把楊受成和眾俾將叫進來。”

    “是。”

    不一會,五六個鏗鏘有力的腳步聲響起。

    見他們都來了,蘭陵王把那信帛放在幾上,道︰“陛下這是第二次催我回齊了。”他抬起頭,怔怔地看著黑暗的天際,好一會才低聲問道︰“你們如何看來?”

    眾將沉默了一會,楊受成說道︰“郡王,末將以為,以今時今日郡王的威望,回不回去,都無需過慮。”

    楊受成的聲音一落,另一個俾將說道︰“屬下以為,還是回國的好。”他輕聲提醒,“陛下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等他惱了再回國,只怕不好。”

    聽到這里,蘭陵王抬起頭來。尋思了一會,他揮了揮手,“知道了,你們先下去吧。”

    “是。”

    “叫成史進來。”

    “是。”

    不一會,成史進來了。

    他一眼便看到背對著自己,負手而立的蘭陵王,當下他行了一禮,高興地喚道︰“郡王,末將來了。”

    蘭陵王點了點頭,他看著北方,“陛下又來信催促了。他說,天下人都說他好美色,那其實是世人詆毀他的。如他的佷媳高張氏,便生有世間罕見的絕美之姿,他也沒有想要到伸手。”

    成史眨了眨眼,驚道︰“陛下承諾不會對夫人動手了?”

    蘭陵王回過頭來,他微笑地看著成史,點頭道︰“從這信上看是有這個意思。不過高湛那人我知道,他一直是想到什麼就做什麼,若是言而有信,也就不會令得朝中烏煙瘴氣了。不過,他畢竟是一國之主,既然說了這種話,那我也得做一些姿勢出來。看來,我留在建康的時候已經不多了。”

    然後呢?成史眨巴著眼。

    蘭陵王勾了勾唇角,懶洋洋地說道︰“然後,我需要一場刺殺……阿綺死遁時,我曾痛不欲生,如今,我也想她痛不欲生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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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3-4 23:38:23
第二百零九章 “被刺殺”

    成史完全明白了,當下他咧嘴一笑,“啪”地一聲向蘭陵王行了一個禮,凜然應道︰“一定完成任務”剛說到這里,他又小心翼翼地說道︰“可是夫人一向聰明過人,要騙過她只怕不容易。”

    才說到這里,他對上蘭陵王的眼神,馬上打了一個寒顫,連忙應道︰“郡王吩咐便是,此乃區區小事,交給末將來辦,那是絕對沒有問題,不可能會有問題。”一邊說一邊後退,一退到門外,成史便一溜煙逃得遠了。

    在下了兩場春雨後,天空明媚如鏡,一大早,蘭陵王帶著張綺前往離建康約五六百里遠的的一處城池。他想,那城池各方面都不錯,也許張綺會喜歡。

    一輛馬車,二十個護衛,人數不多,不過風景如畫。坐在馬車中,蘭陵王看著四周秀美的湖山煙景,嘆道︰“這江南之地確實不同于北方。”他轉過頭看了張綺一眼,忖道︰怪不得自古以來,絕色美人都是出于此處,確實是地靈人杰。

    張綺也掀開車簾,興致勃勃地看著四周,看了一會,張綺低聲問道︰“長恭,你是不是嚇唬我九兄了?”

    這話一出,蘭陵王轉過頭來,他嚴肅地盯著張綺,淡淡說道︰“阿綺因何如此說來?”

    因何如此說來?她又不是傻子,自然猜都猜得到張綺瞪著他半晌,甕聲甕氣地說道︰“就會木著臉唬人”他這般威嚴,總是逼得她還沒有開口便自覺理虧,真是,真是欺負人!

     見張綺虎著臉生氣,蘭陵王唇角勾了勾,他伸出手牽向張綺的手。

    溫軟的小手剛剛放入掌心,極為突然的,一陣淒厲的嘶吼聲打破了平靜,“不好,有刺客——”聲音剛起,只聽得一道破空聲“ ”地撞入張綺的耳膜。她急急轉頭,恰好空中一道寒光閃過,她只來得及張嘴,還沒有發出尖叫,那寒森森的箭矢便“ ”一聲,生生地射入蘭陵王的胸腹處!

     這變化兔起鶻落,簡直是眼一眨便發生了。張綺瞪大了眼,一時之間,她腦中嗡嗡直響,百般念頭都化作烏有,只有一種空洞的慌亂,漸漸滋生。

    在張綺傻傻地看著時,硬抗了一下的蘭陵王身子向後一僵,嘴一張吐出一口血沫來!

     隨著那道腥紅的鮮血映入她的眼簾,張綺尖叫一聲,縱身朝蘭陵王撲去。

    她撲到他面前,伸手扶向他。可那手伸在空中,卻顫抖不已。聽著外面傳來的廝殺聲和厲嘯聲,還有兵器交加的脆鳴聲,張綺只覺得耳中嗡嗡作響,眼前一片黑暗。

    長恭受傷了!

     他被這箭射中了!

     她顫抖著,小心地扶著他倚在自己身上,煞白煞白著臉,小聲地喚道︰“長恭,長恭……”

    蘭陵王又噴出一口血沫,他抬起頭來看向張綺。對上他強自鎮定的表情,對上那根兀自插在胸口,還搖搖晃晃的箭矢,張綺頭一抬,嘶聲喝道︰“郡王中箭了——”

    她的嘶喝聲傳到外面,眾護衛驚亂起來。在一聲聲厲喝中,張綺聽到蘭陵王低沉的聲音,“阿綺,別怕,我不要緊。”

    怎麼可能不要緊!

     張綺低下頭來,她顫抖著手,慢慢摸向那中箭的所在,手只是撫過,便是一把一把的鮮血。看著那止也止不住的鮮血,看著浸濕了半邊褥子的鮮血,張綺只覺得喉頭一陣腥甜,瞬時,一個從來沒有想過的問題浮現在她的腦海︰如果長恭有個三長兩短……如果他有個三長兩短,我活著還有什麼意味?

    這是一種天崩下來的痛苦,嗡嗡的,就要炸開的腦海中,張綺突然極度的恐慌起來。這是一種她從來沒有嘗過的恐慌。前世時,她被那人獻給皇帝,她死意已決,沒有這般恐懼,兩年前,他告訴她他要娶鄭瑜,她也退路早定,沒有這麼恐懼。

    這是一種無法形容的巨大的恐慌,仿佛天就要崩下來了,也仿佛她的世界由此進入黑暗的潰滅

    張綺扶著蘭陵王,她不停地顫抖著,顫抖著,從沒有這麼一刻,讓他痛恨自己的無力。

    伸出手,她顫抖地摸向那傷口處,想要幫他止住噴涌的鮮血,可她止不住,想要幫他抽出那箭,讓他不再青白著臉強忍痛楚,她也不敢……

    無邊的恐慌中,張綺只是緊緊地抱著蘭陵王,緊緊地抱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他低弱的聲音傳來,“阿綺。”說話聲顯然帶動了傷口,他喘息起來。張綺連忙道︰“別說話。”因為害怕失去,不知不覺中她淚流滿面,張綺知道,她現在什麼也做不了,她只能低下頭來不停地親吻著他的臉,他的額頭他的眉,一遍又一遍地說道︰“別說話,長恭,別說話。”

    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麼漫長,帶來的護衛太少,來襲的黑衣人太多,拼殺到現在,護衛們根本就沒有辦法抽出空閑過來。

    低著頭,張綺的臉貼著他冰冷的臉,淚如雨下。見她傷心,蘭陵王唇動了動。見狀,張綺連忙伸出手按在他的唇上,啞聲道︰“別說話,長恭,別說話。”

    一邊說,她一邊側過唇胡亂吻著他。

    這時,她另一只手被他輕輕握住,合著她的小手,他低啞地說道︰“我沒有傷到要害,阿綺,我還死不了。”

    不可能,他流了這麼多血,這麼多血啊!

     張綺抽噎著,她使勁地搖著頭,只是求道︰“長恭,你別說話,你,你別丟下我一個人……”

    他低弱的聲音傳來,“阿綺,你害怕?”

    張綺拼命點頭,她哽咽道︰“沒有你,我活著有什麼意思。長恭,你別丟下我一個人,我害怕,我會很害怕很害怕。”

    他抬起頭來,俊美絕倫的臉孔,因疼痛而青白著,他的唇邊也殘留著鮮血。他溫柔地看著張綺,低低說道︰“你不再怪我了?”

    張綺使勁搖頭,拼命地說道︰“不怪,再也不怪了。”她哽咽道︰“以前是我不對,我其實早就不想怪你了,可就是倔強著不肯對你好。”張綺低下頭來,她的嘴唇覆上他的,舌頭勾出了唇角的鮮血吞入腹中,張綺的淚水止也止不住,“長恭,求你了,別丟下我一個人……”

    “我不會。”

    “你要說話算數。”張綺抽噎著轉不過氣來,“你不能騙我。”

    “好。”吐出這一個字,他便一陣氣短,仰著頭瞬也不瞬地看著她絕艷的眉眼,他喃喃喚道︰“阿綺。”

    “恩。”

    “你別怕。”

    “好,我不怕,我不怕……”淚水滾滾中,張綺抽噎道︰“我只要你活著,只要你活著。”

    聽到這里,蘭陵王蒼白的俊美臉蛋上勾起一個苦笑來,他低低說道︰“可是,我一好轉,你又會恨我了。”

    “不會不會,再也不會了。”張綺拼命搖頭,她咬著唇抽嗒著,一字一句地說道︰“我這一生,永遠永遠不會和你生氣了。”

    “真,真的?”

    “真的。”

    “你戀我麼?”

    “恩,我一直一直戀著你。”張綺把臉埋在他的墨發間,喃喃說道︰“我什麼也不要了,什麼也不求了,我只要你好好的,只要你還活得好好的。”因為太害怕太痛苦,她的淚水潰流成堤,“長恭,你一定要沒事,要是你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

    她說到這里,她懷中的男人似是心滿意足了,他閉上雙眼,喃喃說道︰“我也是,阿綺,我一直是這樣。”

    他低而無力地說道︰“那時候,我以為你死了時,我也不想活了的。”他的聲音中也帶上了哽咽,“你怎麼能這麼心狠?”

    怎麼在這個時候算起老帳來了?張綺有點納悶,不過這一點點詫異,很快便被恐慌給掩了去,她泣不成聲地說道︰“我不會了,我再也不會了。”

    “你真不會再嚇我了?”

    “不會不會。”張綺拼命地搖頭,淚水橫飛中,她淒然道︰“真不會了,長恭,我只要你活著。以後,你便是趕我,我也不走了。”

    “真,真的?”他因為歡喜聲音都顫抖起來。

    張綺連忙點頭,卻不料,歡喜過頭的蘭陵王,竟是彎著腰咳嗽起來。聽到他這撕心裂肺的咳嗽,張綺嚇得尖叫起來,“長恭,長恭,你別嚇我——”

    就在這時,一個氣喘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卻是成史在問道︰“夫人夫人,郡王怎麼樣了?”

    張綺急急掀開車簾,她臉上糊滿了淚水,睜著眼便不停地流淚,“他在咳嗽,他傷得很重。”瞟了一眼外面,見地上倒了七八具屍體外,那些來犯的黑衣人已不見了人影,張綺歡喜得顫聲道︰“快,快帶郡王去找大夫。”

    “是,是。”成史慌忙應了一聲。

    幸好這里是江南繁華地,走不了二十里便有一個繁華的村落,成史等人抬著蘭陵王走出馬車時,張綺也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只是她驚慌太過,雙腿都是軟的,走了幾步便癱倒在地。

    看到她費力地想爬起來跟上,一個護衛忍不住提了一步,被成史看到了,當下他眼楮一盯,咧嘴一笑,仿佛在說︰小子,好膽啊!

     這笑容一出,那護衛提出的腳步便再也邁不動了。

    直到張綺重新爬上馬車,由馬車深深淺淺地開入村落中,再在兩個婦人地扶持下,張綺才得已走入一個游方郎中所在的宅子里。

    張綺一進門,便急急說道︰“他怎麼樣了?”她淚流滿面,淒婉又害怕地看著成史,顫聲道︰“長恭他怎麼樣了?”

    看到她絕美的臉上盛滿的恐慌,成史不知為何,把頭轉到一側狠狠掐自己一把,這才轉頭回道︰“郡王很好。啊,不是,大夫說了,郡王中箭的地方不是要害,已用了藥,應無大礙。”

    這話一出,張綺心頭一松,雙腿再也支持不住地軟倒在地。

    看到她坐在地上捂著臉悲切切地哭著,幾個護衛都看向成史,成史嘴角抽了幾下,伸手想扇自己一個耳光,卻又不敢弄出聲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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