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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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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藍艾草]屠戶家的小娘子(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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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5 22:23:0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九章
  
  蘇州府的元宵燈會,自來熱鬧。
  
  不止是各街道巷陌,到處堆金攢玉,錦繡燦爛,金碧輝煌,奇巧花燈爭奇鬥艷,相互映照。往來人潮擁擠,呼兒喚女,攜妻帶母,歡聲笑語,聲聞十里。還有河上漂著的畫舫之上,也是燈影水波,曲曼聲歌,熱鬧不已。
  
  街道之旁歌舞百戲,有表演擊丸,蹴鞠,踏索上竿之異人能者,引得百姓在驚險之中歡呼聲高,還有口吐鐵劍,藥法傀儡,吹的蕭管奏的嵇琴,戲術魔法,說書鼓笛,不盡的熱鬧。
  
  又有靈猴百戲,賣藥、賣卦、燈謎雜戲不一而足,當真是走到哪裡孩子們都要挪不動步。
  
  不止是幾個孩子看的目不暇接,便是胡嬌魏氏都看住了。許清嘉道:「嘗聞蘇州府繁盛,沒想到這般熱鬧。」也不知那長安城內,皇城之下,又是何等風景。
  
  他雖被罷官,如今白身,可是胡厚福提起年後想要去長安瞧瞧,見此情景,許清嘉也不禁對長安城生出一絲嚮往。
  
  當初高中,他身份不同,只是個窮酸進士,可是如今家資富饒,當初家裡投了銀子給胡厚福做生意,年前胡厚福單獨將他家贏利拿出來,倒讓許清嘉大吃了一驚,沒想到自己家如今也不差。他將銀子退了一半給胡厚福,可是胡厚福是當大哥的,自不肯收,只笑他:「你別瞧著這些銀子多,跟我的家底子比起來也差的遠。我可沒傻到將所有家資都補貼了妹子,這是你們當初投的一份兒,帳目都有,不信你瞧瞧?!」說著推過了厚厚一摞帳本。
  
  許清嘉哪裡會去查那帳本?只有將銀票揣了起來,回頭交給了胡嬌收起來。
  
  胡厚福與許清嘉帶著妻兒家小一路邊行邊看,最小的許珠兒與軒哥兒都被父親抱在懷裡,其餘哥哥們就跟著大人一路走。到得手來人頭攢動,幾個小子被大人擋著看到燈,便由三個健壯長隨扛在肩頭,這下三個孩子可樂呵了。
  
  「哥哥你瞧那個走馬燈……」
  
  「荷花燈荷花燈……」許珠兒對這種鮮花一般綻放的燈倒比較喜歡。
  
  沒走幾步孩子們便被猴戲給吸引,站在那攤前瞧了許久,又瞧著鄰攤吞劍的人驚呼不已。許珠兒還細聲細氣與許清嘉商量:「爹爹,待方師傅回來,讓他也吞劍給珠兒看?」
  
  許小寶與武小貝對這傻妹妹當真是無話可說。也虧得她小腦袋瓜裡不知道在想什麼,竟然拿他們的師傅當雜耍藝人來比。大概在許珠兒的心裡,會練武的就會吞劍。
  
  振哥兒坐在健僕肩上,傾聲哄她:「珠兒,方師傅肯定沒練過,萬一拿劍割傷了嗓子怎麼辦?」
  
  許珠兒想想,似乎是有點危險,只能失望的「哦」一聲,轉頭去瞧場中藝人。
  
  許清嘉不忍閨女失望,抱著閨女扎進近旁綵棚,圍著謎燈轉了一圈,猜中了好幾道燈謎,在燈鋪老闆恨不得趕他走的目光之下,滿載而歸。不止每個孩子都有一盞燈,就是胡嬌與魏氏都各得了一盞燈。
  
  一大家子人直玩到了夜半,人潮漸散,才興盡而歸。
  
  雲南郡尉遲府裡,這個元宵節過的十分沉悶。
  
  請來的大夫給尉遲修紮了幾針,放了些血出來,又開了安神的藥,尉遲夫人跟侍妾們將藥灌了下去,尉遲修才緩緩醒了過來。
  
  他雙目無神,一夕之間竟然似老去了十多歲,只瞪著帳頂發呆。尉遲夫人不敢吵他,只將侍妾們都趕走,自己坐在床邊腳踏上陪著他,一直到快天亮,她才打了個盹兒,再睜開眼睛去瞧,心都涼了。
  
  只不過一夜之間,尉遲修鬢邊髮絲已染了霜色。
  
  「夫人……」
  
  尉遲夫人淚珠滾滾而下:「老爺,你可得挺過去,不然……不然我可怎麼活?」
  
  尉遲修慘然一笑,閉上了眼:「假如是別的事倒也好說,可是……挪用庫銀,卻是要殺頭的啊!」雲南郡自來產銀,這些庫銀都是要上交國庫的,他不過是想著上交之前暫時挪用發一筆橫財,哪知道卻落得如今局面。
  
  他當初敢興起這個念頭,就是想著一定能夠收回來。
  
  「老爺,不行就將我的首飾珠寶當了,家裡能當的都當了,看能補上多少?不是還有那個劉錄事嗎?」
  
  尉遲夫人慌亂之間,總想著能夠補救一二。
  
  尉遲修這才睜開了眼睛,似尋回了些力氣,總歸還有劉遠道這個替死鬼,「派人去瞧瞧劉錄事如何了?」
  
  尉遲夫人這才拭乾淨了淚水,打起精神來喚人去問。
  
  尉遲府派去的人到了劉府,門房愁眉苦臉來開門,見是尉遲府的人,便開門將人迎了進去,「……我家老爺這會還瘋著,鬧騰了一夜,張大夫也來紮了針,又灌了安神湯下去,才睡著。」
  
  那僕人面有憂色:「我家大人也病著,派了我來瞧劉大人,不如老爹傳了劉夫人,讓我進去瞧一眼劉大人?」
  
  門房早得了囑咐,但有尉遲府的人來,便請到內院去,便喚了個腿腳快的小廝去傳話,自己親自引了那僕人往後院而去。
  
  小廝腿腳快,跑到了二門,跟守門的婆子傳話:「通判大人府上來人了,來瞧咱家大人。」婆子即刻便往內院傳話。如今府裡的幾位娘子都守在正房,尉遲府的人來了,自然要避一避嫌的。
  
  尉遲府的人一路進了二門,被婆子引到了正房,見迎出來的劉夫人眼睛腫的跟桃兒一般,便跪下磕了個頭,道是奉了尉遲大人之命前來探望劉大人,又將手裡拎著的藥材給盒子遞了過去。
  
  劉夫人如今見到藥材盒子就眼暈,都是這藥材惹的禍。但是尉遲府上送來的,她自然不敢扔掉,只能吩咐婆子收了下去。親自帶了人進去。
  
  臥房裡,劉遠道正沉睡著,面上青紫交錯,尉遲府的僕人愕然:「劉大人這臉上……」只是聽說瘋了,這是被誰當面打了一頓?
  
  劉夫人垂淚,「夫君迷了心竅之後,自己撞出來的。」又輕輕揭開被子,尉遲府上僕人禁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被子下面,劉遠道被布帛捆成了粽子一般從肩膀一路纏了下去,到小腿才止。
  
  「這是……」
  
  「夫君只要醒著,就會打砸摔撞,身上已經傷了好多處,這是怕傷著他自己,只能這麼綁了。張大夫來紮了針,只說迷了心竅,也不知道幾時能醒過來……」
  
  尉遲府的僕人見這樣子,也知道多瞧無益,只能告辭。
  
  只等這僕人走了之後,劉遠道緩緩睜開了眼睛,目光充血,神情蕭索,但神色卻有幾分清明,並不似劉夫人說的那般嚴重。
  
  尉遲府的僕人回去之後,將所見所聞告訴了尉遲修夫婦,尉遲修更覺萬念俱灰。
  
  他倒是想推個替罪羊出去,可是如果推個傻子出去……就算他將所有罪責都推到劉遠道身上,也得旁人相信才行吶!
  
  如今真是……走投無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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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6 17:31:4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章
  
  二月初,雲南郡新上任的郡守傅開朗接了聖旨,從長安出發,前往雲南郡上任。
  
  這個結果讓賈昌很不高興,但卻是幾方勢力相爭的結果。
  
  當初韓南盛回家守孝,幾方爭執不下,最後也沒委派新的郡守下來,最後只讓許清嘉這個同知代理。今年秋天韓南盛守孝期滿,朝中自然也有人不太想看到韓南盛官復原職,大家都有了決斷之心,自然是很快就有了結果。
  
  賈昌是帝派,但卻不算直臣,他媚上功夫厲害,自己的小算盤也打的呱呱響,在朝中算是自成派系,手下不少學生親信。但是傅開朗乃是太子一系。
  
  當今皇后姓傅,傅開朗便是皇后娘家長兄傅溫的嫡次子,原來做著揚州同知,此次想要高昇,便要執掌一方州郡。扒拉來扒拉去,也就雲南郡如今缺個郡首,最後幾方較量,雲南郡守之職花落傅家。
  
  傅開朗前腳出了長安城,後腳賈昌便傳信給尉遲修,讓他小心應對,早做準備。
  
  接到賈昌書信的尉遲修頭髮都要愁白了。他還真聽過這位傅開朗的大名,因為是國舅家出來的,底氣比較足,官聲也還不錯,為人很是熱忱,交遊廣闊,頗有幾分俠義之風。
  
  到底他身後有大樹可靠,就算是捅出什麼簍子來,也有人兜底,審起案來也有幾分不管不顧,就算是當今聖上對這位皇后娘家的侄子也頗多欣賞,此次提拔他提拔的很是利索。
  
  賈昌倒是想讓自己一系的官員出任,可是爭來爭去最後被許棠給攪和了。
  
  許棠雖然沒有同這位學生聯絡到感情,況且許清嘉也是無關緊要之人,可他被尉遲修給拉下馬來,偏偏賈昌有事沒事兒還要在他面前提一提,言下之意就是許棠教導門人不力,這才出了這樁醜事。這就相當打臉了。
  
  因此賈昌想要提拔自己的門人出任雲南郡守一職,每次上朝都被許棠給攪和了。許棠這次十分聰明,他也不提讓自己門人上任,只要表現出十分的憂慮,對賈昌提議的人選各方評估,從那官員的人品修養學識官聲再到家事……總之就沒有他不質疑的。
  
  這讓賈昌十分惱火,懷疑許棠手裡是不是有一本小冊子,暗中記錄下了他手底下門人的各種私事,關鍵時刻拿出來在朝堂上點評一番。再這樣下去,讓聖上聽的多了,對這些門人的印象都不好了,無益仕途。
  
  最後賈昌不得不放棄自己保薦的人選。
  
  許棠生怕賈昌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索性三緘其口,不提任何人選。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最後由皇后一系提出人選,大家都沒意見,傅開朗就撿了個郡守來做,順便從正五品一躍升至從三品,可謂高昇。
  
  傅開朗還在路上,尉遲修就抓了瞎。
  
  他動員雲南郡各級官員發揮無私精神,向官庫繳納一定數量的銀子,好補自己捅下的這個大漏洞。但是……大家都得了消息,知道新上任的府君已經在路上,都捂緊了自己的腰包,表示家中存銀少,還要養家餬口,實在不能聽從通判大人的調遣,您見諒見諒!
  
  特別是段功曹這等懼內的官員,理由更是充分:「下官若是動了家裡的銀子,回去非得被老婆開了瓢不可!萬萬不可啊大人!」他說的情真意切,似乎提起老婆來都怕的要打哆嗦,尉遲修想到段家那母老虎,也只能作罷。
  
  雲南郡這些官吏裡面,高正的家底子也算厚的了,不亞於段功曹家。不過聽說高正現在還在家裡養傷,腿斷了據說長好了之後,成了長短腳,正考慮要打了大夫來重新打斷再接一次,不然以後就只能辭官了。
  
  高正做不做官都不一定呢,想讓他出銀子那是門都沒有。尉遲修派去上門討銀子的人最後被客客氣氣送了出來,連高正的面兒都沒見到。
  
  倒是尉遲修在雲南郡的兩名投入門下親信的親信,劉遠道與湯澤,一瘋一窮,頗有點指望不上。
  
  大約是被逼至絕境,尉遲修最後還是將主意打到了劉遠道身上去。
  
  劉遠道是瘋了,不過家裡還有存銀,通判大人帶著人直闖進家裡來要「借銀」,劉夫人那懦弱性子,連攔都不敢攔,只能眼睜睜看著通判大人帶人砸了庫房搬銀子,回房裡抱著被捆綁著的劉遠道大哭,「夫君,這可怎麼辦啊?」
  
  劉遠道睜開眼睛,眼睛裡都充著血,閃著被逼至絕境的瘋狂的光芒:「尉遲修這是不給我活路啊!將我解開!」他真後悔當初跟著尉遲修!
  
  劉夫人只能含淚將他解開,卻見劉遠道兩把抓散了頭髮,身著中衣就往外衝了出去,瘋瘋癲癲大笑而去。她在後面緊跟著追出去,急的聲氣都變了:「夫君——」
  
  尉遲修正帶人砸開了劉家庫房,令人進去抬銀箱子,遠遠便聽得一聲似哭似笑的聲音:「發財了……發財了……大人發財了……」待得人走近了,一股沖天臭味,倒似個移動茅坑,差點沒將人熏吐。
  
  劉遠道身上也不知道哪裡弄來的黃湯,倒似跌進了茅坑,一路走過還在往下滴,身後遠遠跟著劉家的僕人,皆捂著鼻子叫老爺,卻不敢近前來拉他。偏偏劉遠道歪歪斜斜走了過來,看到尉遲修那笑容愈加癲狂,便要往他身上撲:「發財了……發財了……」
  
  人還未逼近,尉遲修就差點被熏吐,揮著手讓他走遠點。可惜劉遠道如今可是個瘋子,哪裡是他說了就肯聽的。就算尉遲修一直喊著走遠點走遠點,劉遠道卻笑著支稜著兩手準備往他身上撲。尉遲修瞧的明白,劉遠道手上那顏色分明很是眼熟。
  
  他往旁邊竄,劉遠道跟著追,只不過他如今瘋了,腳下步子不穩,才追了幾步,後面有差役抬著銀箱子出來了,「大人,銀子抬出來了。」
  
  劉遠道似乎聽到「銀子」二字十分興奮,怪笑著扭頭去瞧:「銀子……銀子……」舉著雙往便往抬銀子的差役身上撲過去,倆抬銀箱的四名差役立刻扔下了箱子,朝後避開。劉遠道撲過去東摸摸西摸摸,居然將銀箱子打開,扒拉著箱子裡的銀子大笑:「發財了……發財了……」
  
  那些差役捏著鼻子都往後避,尉遲修怒從心頭起,立聲喝斥:「還不快將這瘋子拉開?」
  
  有差役往前兩步,但見劉遠道扒拉了銀子往懷裡摟,見人要過來,目露凶光,就要往那差役身上撲。
  
  ——誰敢給他撲到?
  
  再大膽的差役也忍不住捏著鼻子往後退。
  
  從劉家抬銀子之事不了了之。
  
  尉遲修翻著帳本子,只覺得腦子裡蓄了雷,不定幾時頭就要炸開了。
  
  劉遠道家銀子沒抬出來,還被熏的差點吐了。至於湯澤,那就是個窮鬼,雖然當了幾年縣令,可惜曲靖縣一向收成不好,他這個縣令也沒個撈銀子的地方。相反,每年存款到了年底都被他拿出來東西來給上峰送禮了,這種情況下,就算想響應通判大人的號召,也是無能為力。
  
  三月份,傅開朗到了雲南郡上任的時候,許清嘉正跟著大舅兄胡厚福,帶著妻兒從蘇州城出發一月有餘,到達了長安城。
  
  家裡就留下了魏氏跟倆個兒子,以及瑞香。
  
  此次胡厚福出行,魏氏倒是再沒提讓瑞香跟著侍候。瑞香也想跟著前去侍候,不過有胡嬌在,這一位將她的話曲解的十分巧妙:「香姨娘跟著去,不外乎就是照顧哥哥衣食住行,我身邊還跟著丫環婆子呢,給哥哥洗洗涮涮足夠了。就不用勞煩香姨娘了。況且嫂嫂一個人在蘇州,我也放心不下,不如香姨娘就在蘇州照顧嫂嫂跟倆小侄子吧?!」
  
  胡嬌都開了口,胡厚福與魏氏自然聽從了她的建議,將瑞香留了下來。
  
  倒是許小寶與武小貝跟振哥兒軒哥兒一起處出了感情,又自覺表兄弟跟此前相處過的段樓高家的小子們都不同,這兩位有血緣關係,感覺上應該更為親暱,都捨不得分開了。
  
  振哥兒與軒哥兒也想去,不過想想在家裡留守的魏氏,還是乖乖留下來陪伴娘親了。
  
  胡厚福將他自己的先生也給留了下來,給這倆小子補課:「等我回來,是必要檢查你們的功課的。若是書讀的認真,凡可好說,若是不認真……」他嚴厲的目光在振哥兒與軒哥兒面上掃過,這倆小子頭立刻點的跟小雞啄米似的,「我們一定在家好好讀書,照顧好娘,爹爹放心!
  
  胡厚福才滿意了。
  
  許小寶與武小貝跟哥倆許了好多諾言,都是向他們表示,會帶好吃的好玩的給表兄表弟們的。
  
  至於方師傅,他是得了寧王殿下密令的,小貝去哪裡他都跟著。振哥兒與軒哥兒的武術課起了個頭,正練的有意思,就被迫中斷了。不過想到再過幾個月,等他們一行人從長安回來,還能接著練,也就沒什麼遺憾了。
  
  他們是一路向北,而傅開朗是從北往西南而去,各自懷著不同的想法奔赴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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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6 17:32:0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一章
  
  長安城裡,胡厚福在城東賃了個二進的宅子,與許清嘉安頓好了妹妹與外甥,便與妹夫直奔江蘇會館。
  
  他們在長安人生地不熟,來了自然先要走走門路,探探情況。
  
  臨來之前,胡厚福得了蘇州商會的會長邢樂康手書一封,指引他前往江蘇會館。
  
  他們舅兄妹婿去奔前程,胡嬌帶著丫環婆子將賃來的房子收拾了一遍,三個孩子已經滿院子亂竄。許小寶想起武小貝曾經來過長安,便問起武小貝長安風光,武小貝難得有比哥哥懂得多的地方,直恨不得將自己當初吃過玩過的各樣給哥哥妹妹來一份。忽想起他那時候吃的玩的都是宮裡出來的,精巧非常,如今恐怕還在寧王府的箱子裡鎖著,不由垂頭喪氣。
  
  胡嬌收拾完了,出來才發現三個孩子許是玩鬧的累了,居然團團而坐,似乎在聊天。她走得近了,才聽到武小貝講起他當初吃過玩過的,她忽想起一事來,小貝在京中尚有親人,此次將這孩子帶到長安,這些人他要不要去拜見?
  
  不過臨走之時,他們夫婦與方師傅商議,聽方師傅的意思,大意便是寧王殿下放心將孩子交給他們,自然是他們說了算的。
  
  依著胡嬌的意思,她自然是不願意與這些權貴官宦家裡扯上關係。如今許清嘉被罷了官,難道還要湊上去被這些人打臉?
  
  胡嬌自然是不願意的。
  
  武小貝對寧王府倒沒什麼掛念的,最疼他的寧王殿下在邊關。況且他聽說嫡母已生了弟弟,小孩子想頭,更覺與寧王府裡的女眷沒什麼牽扯。只是不免想起過世的賢妃與他那位喜歡哭的外祖母王夫人來。
  
  那兩位倒都是打心眼裡疼他的。
  
  當晚武小貝便做了惡夢,在夢裡尖聲呼叫,不但將與他同床而眠的許小寶給吵醒了,就連房裡榻上睡著的永喜,隔壁臥房裡睡著的許清嘉夫婦都吵醒了。
  
  永喜掌燈來瞧,但見這孩子一臉的淚痕,雙手死死攥著被子,小身子踡成了一團,渾似在夢中也被嚇的狠了。許小寶一臉茫然的看著身邊還沉浸在夢魘之中的武小貝,不知如何是好。正在此時,許清嘉夫婦衝了進來。胡嬌身上只著中衣,匆忙之間只披了外袍,永喜嚇的將腦袋都恨不得垂到地上,忙將燈放到了床頭小几之上,自己悄悄退了出去。
  
  退出來之時才覺得冷,他身上也只著中衣,又不敢進去拿外袍,只能苦捱著,還是聽到動靜趕過來侍候的小寒看他這樣子可憐,進去拿了他的棉袍來。
  
  永喜感激的接了過去:「多謝小寒姐姐!」
  
  小寒也好奇大半夜的小郎君住的房裡鬧出動靜,「這是怎麼了?」如今她已經是胡嬌身邊的貼身大丫環,就算是後來到蘇州,胡厚福又給妹妹添了四個小丫頭,她也是頭一份兒。
  
  永喜搖搖頭,「不知道小貝怎麼了,睡到半夜魘著了。」
  
  小寒長出了一口氣,不是大事就好。
  
  房裡面,胡嬌已經將小貝搖醒,將他攬在懷裡輕拍。她與許清嘉是知道小貝在長安曾經受過驚嚇的,當時回到雲南郡,這孩子還有段時間沒緩過神來。後來是慢慢忘記了,恐怕今日回長安城,觸景生情,倒讓他想起舊事來。
  
  小貝醒來了倒不哭了,看著身邊爹娘跟哥哥關切的臉,夢裡那種被人追著杖責的恐怕已經漸漸消退。他縮在胡嬌懷裡,聞著熟悉的馨香,一顆心漸漸安定下來,將腦袋埋進娘親懷裡,就是不肯出來。
  
  許小寶還不知道他怎麼了,拉他的胳膊去問:「小貝你怎麼了?夢到什麼了這麼害怕?」許清嘉卻是明白的,拉了拉兒子,示意他別再問了。
  
  胡嬌讓許清嘉帶著小寶去主臥睡,她自己摟著武小貝慢慢的開解。
  
  這孩子在她懷裡起先安靜了下來,後來許是又想起夢中景象,與曾經在長安城中經歷過的一般模樣,只不過這次被杖責的換成了他自己,而不是曾經在坤福宮裡被杖斃的宮女。
  
  對皇權的恐懼讓他直恨不得一直窩在胡嬌懷裡。
  
  一直到了二更天,胡嬌才問出來他夢到了什麼,又努力開解:「那會兒小貝太小了,以後小貝長大了,有了自保的能力,就不會再害怕了!再說你父王也不可能看著你受欺負吧?!」
  
  武小貝似乎覺得娘親這話說有道理。對於寧王殿下的崇敬以及信賴壓倒了他對夢中情景的恐懼。胡嬌見他緊皺著的小眉頭終於鬆開了,又開解他,好好吃飯好好習武長大,將來就算是有人來揍他,也能將別人揍趴下之語。
  
  小孩子在這種預設的前瞻性的未來裡終於放下了恐懼,胡嬌將他塞進被窩裡,「小貝乖乖睡。」
  
  房裡燈亮著,小傢伙黑黑的瞳影裡映著胡嬌溫柔的臉龐,他扯著胡嬌的袖子不放手:「娘你別走!」這個娘不似寧王府上那位嫡母,就算偶爾被牽了手他也覺得各種不自然。
  
  胡嬌坐在床邊上,握著他的小胖手輕拍,「你乖乖睡,娘不走,娘就在你身邊陪著你。」
  
  漆黑的夜裡,一燈如豆,床上的小兒在胡嬌有節奏的輕拍裡漸漸鬆開了踡著的手指,熟睡了過去。
  
  從那天開始,胡嬌就盡量注意武小貝的情緒,帶著孩子們出去玩的時候,也早早告訴過他,若是見到熟人,便支會她一聲,好及時做出應對。好在她們每次出行方師傅都跟著,而長安城太大,而且他們出沒的地方多在市井,與權貴官宦們出沒的圈子有異,一時半會竟然也沒碰上小貝在長安城認識的熟人。
  
  傅開朗到達雲南郡當日,表面上獲得了下級官員一致熱烈的歡迎,至於內裡如何,還有待觀察。
  
  通判尉遲修早知道這位是皇后內侄,官階又比他高,自己還做了虧心事,如今庫銀還是空的,自然不敢拿大,早早上前來奉承:「早得著了府君要來上任的消息,下官已經吩咐下面的人將府衙給重新粉刷收拾了一遍,只等著府君來呢。」
  
  ——事實上府衙後院因為堆積過多的藥材發霉,聞起來也有一股濃烈的霉味兒,不收拾根本不能住人。尉遲修不得不在州府徵集了一幫匠人前來幹活,將整個府衙後院給重新粉刷收拾了,聽起來倒似他為了向上峰示好而這般慇勤。
  
  段功曹早知個中原委,肚裡悶笑,面上卻一派恭敬。
  
  而之前還對外傳說長成了長短腿又重新打折接骨的高正這才沒過多少日子,已經衣冠整齊的出現在傅開朗上任的接風宴上,尉遲修偷偷觀察了一番,發現他走路平穩,完全沒有長短腿的問題,心下暗恨,這又是個奸滑的,就為了不出銀子。
  
  忽想起高正是自從收藥材開始,便裝摔斷了腿,難道……他知道箇中情由?
  
  又或者,這根本就是那許清嘉的手筆?
  
  想到那些江南藥商都是許清嘉的舅兄找來的,他若是真煽動藥商坑他,卻也不奇怪。恨只恨他當時為了銀子迷了眼,就算是陷阱也一頭紮下去了,如今後悔的腸子都青了,卻也無濟於事。
  
  新官上任,前三天都是走馬燈般的接風宴,尉遲修想的名頭一個接一個,總歸就是前三天拖著不給傅開朗交帳,並且……第四日上似乎也沒有交帳的打算。
  
  傅開朗攜眷住進了府衙後的第一晚,就覺得房裡有股奇怪的味道,說是霉味,卻也不純粹,似乎隱隱還有點藥味,這些味道也並非特別明顯,到了正院房裡,傅二夫人喜燃熏香,倒也聞不太出。可是進了書房就明顯了許多。
  
  大半夜的,傅開朗帶著人將整個府衙的房子都轉了一圈,面上笑意越來越濃,這位尉遲通判倒是位妙人,他這麼著急忙慌的收拾府衙,是想掩蓋什麼?
  
  就算是之前的許同知不曾住過,這府衙的房子空了兩年,恐怕也不至於潮到發霉。
  
  難道是這房裡堆積過別的東西?
  
  因此接下來尉遲修不肯交接,他也不著急,每日裡在府衙喝茶聽曲,逍遙自在的過了半個月。
  
  尉遲修倒是想交這帳本啊,可惜帳本交上去沒問題,萬一府君想不開去查庫銀……那是一查一個準兒。
  
  他最近愁的頭髮都白了一半了,酒都不敢喝了,生怕自己喝醉了在府君面前說胡話。
  
  以往許清嘉在的時候,他可是連在衙署坐班都喝的。
  
  拖延了十八天,傅開朗終於笑瞇瞇來找他:「尉遲大人,本官瞧著,這個月末就可以向皇上遞折子了。」
  
  尉遲修頗有幾分心驚膽戰:「遞什麼折子?」
  
  傅開朗抬頭看看天,似乎心情很好:「這雲南郡的事務被通判大人包攬了,本官留在這雲南郡豈不是白拿了聖上的俸祿不做事不如早點遞折子請辭,回京去另謀高就!」
  
  尉遲修一時嚇的面色如土,整個人都跪在了傅開朗腳下,「大人誤會了!大人誤會了!下官只是想著先將帳目理一理,再交還大人!」
  
  傅開朗身長七尺有餘,比尉遲修小了三四歲,此刻蹲下身來,與尉遲修平視:「本官都給了你半個月功夫,讓你把帳目抹平了。都過去這麼久了,你竟然還沒將帳目抹平,尉遲大人,你到底捅了多大的窟窿啊?!」
  
  此言一出,還待請罪的尉遲修整個人朝後軟了下去,跌坐在地上,面如土色,連連道:「大……大人,下官沒有捅什麼窟窿……」他這裡尚在想轍,沒想到傅開朗不用他交帳都猜了出來。
  
  自傅開朗來了之後,這些日子他一直派人悄悄盯著傅開朗,發現這一位也不知是托大還是怎的,私下與整個雲南郡的官員都並無接觸。平日大家吃酒看戲倒在一處,只是那種喧鬧的場合似乎也不是告密的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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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二章
  
  傅開明此次前來雲南郡任職,光是幕僚就跟了十幾個,還有隨行的帳房,武師家丁小廝僕從,身邊供他使喚的人手充足。他給了尉遲修半個月時間整理帳目,見此人還在裝傻,最後將雲南郡事務強接過來,由手下幕僚查帳,自己帶人前去查官庫糧倉,這一查之下,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
  
  尉遲修果然沒讓他失望,整個雲南州郡庫銀一文不剩,打開封條貼著的箱子,原本應該是春天就往國庫上繳的雪花白銀不翼而飛!
  
  雲南郡歷來產銀,因此國庫的一部分庫銀都是從雲南郡的銀場提供。奉命鑄造庫銀的雖然是軍方,不許地方縣衙插手,但是州府卻是養有一定數量的兵勇,且這些鑄造出的庫銀暫時是寄存在州府庫房的,積存到一定數量就要往長安押運。
  
  許清嘉在時,他只是代理,手邊並無郡守印,無權動用庫銀。況且他深知庫銀若是失盜,必是大案,只除了派人嚴加看守之外,從不曾去動過庫銀的主意。
  
  哪知道尉遲修膽大包天,仗著自己在雲南郡隻手遮天,竟然將主意打到了庫銀上。
  
  傅開明當即震怒,即刻派人將尉遲修以及整個雲南郡大小官員收押,就連已經瘋了的劉遠道也未曾放過,從床上拖了下來直接打進了牢裡,審問庫銀失竊案的來龍去脈。
  
  他為官數十載,貪瀆的官員見過,但從未見過這般貪婪成性,雁過拔毛的。若非前任代理許同知已經被罷官抄家,恐怕此刻傅開明連許清嘉都要捉來審上一審。
  
  傅開明連夜審案,一案之下頓才發現,此次涉案人員只有通判尉遲修與錄事劉遠道,以及曲靖縣令湯澤跑了跑腿。這三人倒是咬死了不招,奈何其餘官員並不準備替他們背黑鍋。
  
  特別是段功曹與高正,招起來那叫一個痛快,從頭到尾將藥材案一事都抖摟了出來,還順便替許清嘉喊了回冤:「府君,許同知一心為民,最後卻落得個罷官抄家。府君若是不信,大可親自前往九縣瞧一瞧,看看那些種植藥材的可是新墾出來的荒山野地還是良田?縣上良田皆有記載,只是當時通判要構陷許同知,自然要將黑的說成白的。」他們這些低級官吏說到底連個上折子的資格都沒有,就算一心想要給許清嘉洗冤,也毫無辦法。
  
  尤其是高正,與許清嘉同僚情誼最深,喊起冤來格外煽情:「府君大人,當初許同知在南華縣任縣令之時,下官就跟著他。許大人一心為民,為官這麼多年,光是每年往各村寨跑,都不知道磨破了多少雙鞋!您若不信,不妨下鄉去走走,聽聽百姓們怎麼說!」
  
  傅開明沒想到自己審庫銀案,竟然審出來一樁冤假錯案。
  
  這位許榜眼他倒是聽說過,尚書令許棠的門人,聽說生的十分的俊美,後來出了與江南藥商勾結牟利一事,作為皇親國戚,他倒也知道今上震怒的不是與藥商勾結叫利,而是強逼農人將良田改為藥田,這是挖國家牆角肥自己家腰包啊。
  
  本朝歷來重視農耕,糧食就是一個國家能不能興旺的根本所在。就算民丁千萬,可是沒有飽食之物,那也只有滿山遍野的餓殍而已,談不上國富民強。
  
  出了一個許清嘉,可以強迫百姓將良田改為藥田,若是今上縱容,此後多出幾個許清嘉這類的官員,那官倉的糧食恐怕都不夠喂老鼠了,何況是用於備戰賑災!
  
  傅開明當真是對這位許同知充滿了好奇。
  
  尉遲修咬死了不認帳,自有人引著傅開明前往城外荒郊,查看被扔出去的從九縣藥農處賤價收購回來後又發了霉的藥材。
  
  「府君您瞧,這些就是州府的庫銀。」
  
  段功曹指著那連綿堆疊的發了霉的山樣東西,指給傅開明看,笑的有幾分幸災樂禍,「當時下雨,這東西又潮又濕,壓根燒不著。不然說不定通判大人早讓人一把火燒了。」
  
  高正在旁狀似好心關懷府君大人的住房情況:「府君住進衙署後院,可有聞得房間裡發了霉的藥味兒?聽說當時那些藥材都生出蘑菇了,也不知那蘑菇能不能吃,嘖嘖,真是可惜了雪花白銀就這樣一文不值……」
  
  他雖然當時裝病不在,可是錢章那個大嘴巴原本就是他的下屬,通風報信做的十分利索,親自跑去他家,唱作俱佳將劉遠道發瘋,尉遲修吐血之事現場表演了一番,直看得高正仰頭大笑,心下暢快不已,只覺憋了半年的郁氣都消散了不少。他倒是很想親自跑去將此事當著許清嘉的面兒講一遍,可惜其人遠在江南,而他又分身乏數,裝著病也不能跑的沒影兒了,只能按捺下心情,連夜寫了封信,投到驛站,寄往蘇州府胡家。
  
  傅開明心下好笑,又對自己住進州府衙署聞到的那股奇怪的味道有了合理的解釋。他聽得高正與段功曹數說許清嘉愛民事跡,便生出想要親自探訪的念頭。
  
  州府裡,自有他手下幕僚在查帳,傅開明輕車簡從,帶著高正段功曹,以及數名護衛前往九縣,親訪藥農。
  
  雲南郡的夷民百姓這幾年被大力普及官話,傅開明來之前就想著,百夷之地語言龐雜,據記載相連的村寨也有不同語言的,因此來的時候就考慮從州府帶幾名翻譯。不過見隨行功曹與司法似乎都不將語言障礙考慮在內,想著也許這兩位在語言天賦,久在雲南,對百夷語言精通,便不再多說。
  
  及止一路走下去,才發現他之前思慮純屬多餘,九縣百姓十個裡有六七個都會說漢話,雖然有些語調略微怪異,但不妨礙溝通。
  
  「本官久聞百夷之地語言龐雜,十里不同風,沒想到來了這裡才發現夷人百姓心慕漢儀,竟然說得一口流利的漢話!」
  
  高正聽得府君此話,不失時機的為許清嘉表功:「府君不知,其實八九年前,許大人做了南華縣令之後,便大力推行漢話。後來又向韓府君建議在州府各縣推行漢話,這麼些年下來,泰半夷人都會說漢話了。」想起此事他也有了幾分惆悵:「這許多年過去了,當年許大人還是個毛頭小伙子,下官是看著他一路走到今天的。若說造福一方,許大人當之無愧!他當年離開南華縣的時候,百姓夾道相送,依依不捨。後來被冤罷官,九縣百姓也是趕來要替他伸冤,可惜難達天聽……」
  
  傅開明倒不知道這百夷漢化居然也是許清嘉的功勞。他邊行邊看,到得田間地頭,正逢農人春耕,便與農人隨意聊幾句,提起許清嘉來,大家都識得。
  
  「……就是那個生的十分俊美的許大人罷?那可是好官啊!我家二妮就想嫁給他,可惜許大人不納妾!」這一位是家中有待嫁閨秀的,將許清嘉當做了夢中情人,當父親的也十分贊同,可惜被許清嘉婉拒了。見這位當官的十分和氣,便大著膽子道:「我家二妮還沒嫁呢,大人能不能跟許大人保個媒?」閨女不肯嫁,心心唸唸想著許同知,聽說同知大人被罷了官,已經離開了雲南郡,哭了好幾場。
  
  傅開明忍不住笑出聲來,逗那位夷人老者:「可是許大人被罷官了,如今可是普通百姓了。你家二妮還嫁嗎?」
  
  那夷人老者十分堅定:「嫁!怎麼不嫁?!二妮只中意許大人呢!再說許大人那麼好的人,上次走到我們寨子裡的時候,鞋子都磨破了,也不吃什麼大肉,啃了點鹹菜窩頭就往地裡跑。後來遭了災,還是許大人替我們想辦法解決了過冬的糧食,是我們家我們村的救命恩人哩!」
  
  傅開明笑不出來了。
  
  百姓的話往往是樸素的,可是透著樸素的溫暖。
  
  他想像不出當初許清嘉被罷官之後,是如何離開雲南郡的。但無疑他留給雲南郡百姓的背影是高大的難忘的。
  
  九縣之地,他用了一個月功夫大略走過,收穫了許多對許清嘉的殷殷盼望。
  
  「大人,許大人還回來嗎?」
  
  這是九縣農人問的最多的一句話。
  
  「……我們家藥田都是去荒山野地裡開僻出來的,當初許大人就說過了,可不興因為藥材賺了銀子就將農田改做藥田的,不然碰上災年大家都得餓肚子!後來藥材賺了銀子,日子好過一點了,我們也動過將農田改藥田的念頭,不過想想許大人的囑咐,就沒做。許大人的話我們不能不聽的!」
  
  「……大人不信上山去瞧瞧,那可都是荒山野地裡開的,真不是藥田!」
  
  「……」
  
  當初九縣農人與縣令心心唸唸要替許清嘉伸冤,後來被高正勸了回去。如今傅開明下鄉,聽說是新任的郡守大人,見他又和氣,高正與段功曹跟著,這些人往年也見過高段二人的,都知道他們是跟著許大人的,立刻便蜂湧而上向傅開明做證:許大人是好官!
  
  他走過的地方越多,就感觸越深,由不得傅開明不信!
  
  假如是十幾個或者上百人前來向他作證,許清嘉是好官,他或者可以懷疑這其中有詐,但是當九縣上至縣令下至百姓皆對許清嘉交口稱讚,他就不得不相信許清嘉的清白無辜。
  
  民心所向,試問誰能用銀錢買通這麼多的百姓來替一個人作證?
  
  這其中又有何利可圖呢?
  
  傅開明不傻,高正與段功曹也不傻。
  
  傅開明新官上任,就算是高正與段功曹想要投誠,自己在傅開明面前說的天花亂墜,也不一定傅開明能夠相信他們,唯有讓傅開明親自到鄉下來,到田間地頭走一走,聽一聽百姓們怎麼說的,就能知道真相如何了。
  
  到時候要不要為許清嘉洗刷冤情,就看這位新上任的府君的品性了。
  
  段功曹與高正賭的就是傅開明的人品與良知。
  
  說起來,良知這種東西,大約在當官的身上並不多,譬如尉遲修身上,就一分沒有。但是段功曹與高正卻覺得,從傅開明將尉遲修押進大牢那次開始,就可以賭一賭了。
  
  傅開明給尉遲修機會的那半個月,他們也在小心觀察著新來的府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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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三章
  
  四月底,傅開明往京中寫了奏折,狀告雲南郡通判尉遲修構陷前同知許清嘉,又欺壓百姓,用強權賤價收購九縣藥農藥材,私盜庫銀,數條罪狀。
  
  五月底,折子遞到了御前,今上看過之後雷霆震怒。
  
  傅開明深知尉遲修乃是賈昌心腹,便將折子直接送達國舅府,讓其父傅溫在朝堂之上代為轉達。
  
  那一日大朝會,眾臣正昏昏欲睡,見得國舅遞了個奏折上去,還當是太子妃才生了小皇孫三日,國舅大約是賀喜的折子,皆不當一回事,打瞌睡的打瞌睡,發呆的發呆,忽見得今上合了折子一掌拍在龍案上,開口便怒喝:「蔣文生何在?!」
  
  「臣在!」御史中丞蔣文生出列,心下帶了幾分惶恐,還不知道今上為何發怒,迅速在腦子裡將自己最近做的事情過了一遍,只覺他最近就連彈劾臣僚都少了,不明白因何被國舅給告了一狀。
  
  今上將傅開明的折子遞給身邊侍立的小黃門,沉沉道:「拿下去給將中丞好好看看!」
  
  那小黃門躬著身子從今上手裡接過奏折,從上面走了下來,遞到了蔣文生手裡。
  
  蔣文生告了罪,接過奏折翻看起來,結果越看越心驚,額頭上都要滴下汗來。
  
  告狀的人從頭至尾壓根沒提他,只歷數了雲南郡通判尉遲修種種罪行。但是這其中一項構陷同僚之罪,卻是與他有莫大的關係!
  
  當初彈劾那位雲南郡的同知,還是他起的頭。
  
  雖然收集證據之事乃是尉遲通判做的,但觀此信種種,竟然是他在盛怒之下,被尉遲修當做刀來使了。
  
  蔣文生面色蒼惶,撲通一聲就跪倒在地,「陛下,當初……」當初許清嘉強奪了他家的莊子?
  
  如今想來,莊子是過了蔣敬生的手,他是寧可信自己的二弟也不會信外人,但是他家夫人卻對他家二弟有幾分質疑。只不過當時夫人的質疑在他瞧來,都是對他弟弟的污蔑。
  
  蔣敬生再混帳,那也是他的弟弟,怎麼可能做出私賣兄長莊子,卻將此事嫁禍給朝廷官員之事?
  
  細細想來,當初與尉遲修見面,那也是蔣敬生牽的線。
  
  蔣文生心下忽然不確定起來。
  
  傅開明的奏折,就是從自己上任雲南郡守,夜半發現府衙房屋帶著藥霉味兒開始,後來遲遲等不到尉遲修交權,便自行動手,結果一查之下竟然發現府庫空空如也,頓時驚怒不已。
  
  此後收審雲南郡大小官員,這才得知來龍去脈,親往城外探看發霉的藥材,無意之中卻得知許清嘉被構陷。此後親自前往各村寨,歷數所見所聞,以及如今雲南郡夷人漢化,許清嘉功不可沒之事。
  
  那些尉遲修上表,蔣文生彈劾的子虛烏有的罪名,被傅開明一一揭破。
  
  正在打瞌睡的賈昌聽得今上在御座上發怒,又見得蔣文生告罪,磕睡立刻醒了,豎起耳朵來聽,最後才知道是尉遲修捅了簍子,盜用庫銀。
  
  他閉了閉眼,只能暗恨這狗東西不長眼睛,狗膽包天,居然連庫銀也敢盜用,如今被抓了個現形,他也救這了他了!
  
  只是可惜,此後再無尉遲家家釀美酒可喝了。
  
  若是別的事情,賈昌自信有辦法將尉遲修撈出來,可是盜用庫銀之事,事關重大,發現就是掉腦袋的罪行,嚴重的還可能誅九族,他一個座師,犯不著為了這事兒搭上自己。
  
  此刻,許清嘉正在長安城中的宅子裡醒來,看著身邊熟睡的老婆,輕輕將她挪開,準備下床洗漱,跟著孩子們與方師傅打幾趟拳法,渾然不知此刻朝堂之上,正因為他當初的罪名而鬧的翻天覆地,風起雲湧。
  
  政治事件從來不會是偶然,懂得玩弄政治的大佬們總會趁著一切的良機來踩上政敵一腳。
  
  不說尉遲修逃不了死罪,便是他的座師賈昌,此刻也被許棠與皇后一系給窮追猛打,歷數他縱容尉遲修做出這等事來。
  
  ——尉遲修當初能從從五品升至四品通判,他這位座師可是功不可沒。
  
  許棠身上有著窮人天生對於財富的敏感,哪怕他家中如今已經富可敵國,可是提起別人口袋裡的銀子來,也是暗含著垂涎的:「……聽說尉遲修對中書令十分孝敬,比兒子孝順爹還要孝順,也不知道這庫銀有沒有中書令大人的一份啊?」
  
  賈昌心中恨極!
  
  許棠此言其心可誅!
  
  他分明是往今上心口扎釘子,表明他這位伴讀也不是那麼忠心耿耿,而是懷有不可告人的私心,但逢機會必定要提起小鋤頭挖國家的牆角。就算賈昌不是自己親自挖,那也是縱容門下弟子來挖,最後肥了自己的口袋,還包庇隱瞞罪責,又構陷同僚,真是罪無可赦!
  
  但賈昌卻無可辯駁。既不能讓今上派人去搜他家,又無法自辯。
  
  官當到這個地步,就算是他不開口也蜂湧而上前來巴結的人,家中財富連他都說不清楚,哪裡敢讓今上來查
  
  更何況那句「比兒子孝順爹還要孝順」可是當初他與人談笑之時誇讚過尉遲修的,而且話傳到今上耳裡,他舉薦尉遲修做通判之時,今上還道:「你家的孩子,想來是聽你的話的,那必是對朕忠心的。」言猶在耳,就被尉遲修給狠狠扇了一巴掌在臉上。
  
  賈昌唯有與蔣文生排排跪倒在御前請罪!
  
  大明宮裡的變故,就好像天陰了要下雨一般尋常。賈昌敵對派系的,趁機踩他幾句,平日被蔣文生彈劾的官員,藉機還回去幾拳,好一番鬧哄哄,最後大家都將目光放到了雲南通判的位子上。
  
  尉遲修是死的不能再死了,雲南郡通判的位子卻是空了下來。
  
  就跟狗群裡扔了塊骨頭,眾臣立刻將將注意力都放到了這空缺出來的官職之上,都在心裡盤算著為自己親屬子侄同系官員謀福利。
  
  這一任的雲南郡守乃是國舅府嫡次子,傅開明此人十分聰明,官聲也不錯,幾次外放政績卓然,那麼與之搭檔的雲南郡通判便十分好做了,只要多說好話,到時候傅開明高昇了,還愁通判升不了?
  
  簡直是個雙贏的好機會!
  
  與皇后一系保持著表面平和的官員們都在心裡打著小九九,準備回去與心腹之人或座師或親長兄輩商量商量,好向今上保薦雲南通判一職的官員。
  
  天色大亮,大朝會還未完,許清嘉卻已經跟方師傅以及倆小子練完了拳,回房洗漱準備吃早飯了。
  
  胡嬌已經起來了,昨晚雲雨,鬧騰了半夜,許清嘉起來的時候她其實已經有了醒意,卻不願意起來,又迷糊了一會兒才爬了起來。
  
  許珠兒如今跟著奶娘睡,又有小寒冬至秋分在旁守著,她倒也放心。
  
  孩子大了就不太方便跟父母睡了,為了祖國幼苗的小心靈,她還是忍痛讓珠兒自己睡了。
  
  這會兒許珠兒也被奶娘收拾乾淨帶了過來。她今日身著一身桃粉色的小紗裙,頭上紮著同色紗巾包包頭,眉間還點了桃花鈿,漂亮的好像觀音座下的小仙童,胡嬌見閨女走過來,笑瞇瞇伸開雙臂便要抱她:「這是誰家漂亮的小妞妞?快來給我抱抱!」
  
  許珠兒最喜人家誇她美貌,小小年紀倒是最喜歡聽好話,蹬蹬蹬就直衝了胡嬌跑了過來。
  
  胡嬌只能暗暗歎氣,小閨女長的漂亮,唯獨有一樣不太好,打扮的再是個小淑女,站在那裡瞧不出,但只要行動起來……就是個女漢子。
  
  ——還真是她的親閨女啊!
  
  她將這沉甸甸的小身子接在懷裡,在小閨女臉上香了一個,倆兒子便跟著許清嘉進房來了。
  
  五月份,長安已經熱了起來,父子三人都是一頭大汗。許小寶與武小貝進門便直撲桌案,一人拿手捏了個白胖的小籠包往嘴裡喂,胡嬌被兒子們這副吃相給驚住了,直等倆小子將包子都嚥下去又灌了半杯羊乳,這才怒喝:「竟然沒洗手就吃東西,你們這是皮子癢癢了嗎?」
  
  胡厚福踏著妹妹的怒吼聲進了廳,「一大早的阿嬌這是做什麼?沒得嚇壞了孩子們!」
  
  倆小子聽到舅舅的聲音,直撲了過去,胡厚福一手攔著一個,摸到倆小子一頭的汗,順手撈過過丫環拿著的布巾子在倆小子臉上各禿嚕了一把。
  
  胡嬌氣結:「哥哥你就慣著他們吧!現如今我的話他們可是一句都不聽了!」
  
  胡厚福立刻笑道:「怎麼會呢?這倆孩子可是最乖了。」低頭朝許小寶與武小貝使眼色:臭小子還不去向你娘認錯!
  
  許小寶與武小貝察顏觀色,只能蹭到胡嬌面前去賣好:「娘,我們再也不敢了!」
  
  許珠兒在旁笑的十分天真可愛:「娘,昨兒哥哥們也沒洗手抓著吃,也……認錯來著!」
  
  胡嬌想起這倆小子的調皮樣兒,又被許珠兒逗笑,面上都快繃不住了,最後還是破了功:「……怎麼說了多少次你們都不肯聽呢?髒手抓東西吃萬一生病了怎麼辦?都喜歡喝藥不是?!」
  
  又催促他們去洗手洗臉,好上桌吃飯。
  
  倆小子互相交換個眼色,又低頭用口型對許珠兒表示:小壞丫頭,以後再也不帶你玩兒了!
  
  他們倆算看出來了,許珠兒看著天真可愛,年紀也小,可就是……時不時的在娘親教訓他們的時候插刀,而且插的天真可愛,讓人瞧不出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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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四章
  
  六月初,胡厚福帶著妹妹一家回蘇州府。
  
  他此次前來長安城,純粹考察,至於做什麼,還要回去盤點一下自己家底子再進行下一步的打算。
  
  許小寶與武小貝以及許珠兒這些日子與胡嬌轉遍了長安城,吃的玩的買了不少,有胡嬌給魏氏以及倆侄子的,還有倆小子特別給表兄弟們捎帶的。裝了兩大車。
  
  武小貝一面覺得自己來到長安城,沒有前去拜見外祖母有幾分不安,一面又怕自己去拜見了,萬一外祖母不放心,那就不好辦了。他想了想,最後派人買了一份糕點,連同當初去玩,外祖母送他的一塊玉珮一起放進了糕點盒子裡,送到了王家去,指明給老太太的。
  
  王老夫人收到外孫這盒糕點,再看到玉珮,問起送糕點的人,門房卻道人已經走了。
  
  老夫人含著兩泡淚,讓人去寧王府打聽打聽,看看是不是她的小乖乖回來了,結果去打聽的人回報說沒聽說武小貝回來,老夫人只能將疑惑壓在心裡,暗暗思慮這點心的來源。
  
  她做夢都沒想到自己家裡的小乖乖其實已經在長安城裡溜躂了好幾個月,這是用一盒子糕點向她辭行。
  
  他們啟程的那日,正欲出城,便有數騎快馬左出,街道之上的行上立刻迅速讓開。長安城裡的百姓們眼神都好的很,看到那十騎服色便知,這是從宮裡出來的,暗自議論也不知是皇帝老爺又往哪裡傳的旨。
  
  許清嘉自然不知道,方纔那些官員軍士們急行而去,身上帶著的,除了有處置尉遲修以及從犯的聖旨,還有替他平冤的旨意。
  
  雲南郡州府監獄,尉遲修與劉遠道關押在相鄰的監獄裡。
  
  尉遲修幾乎已經絕望,而劉遠道還是那副失心瘋的樣子。被關押的這幾個月裡,尉遲修好幾次都與他搭話,無奈劉遠道聽到他的聲音便隔著木柵欄向他伸手,張口就喊:「大人,發財了……」語聲高亢,笑不能已,引的獄卒暗笑:都死到臨頭了,哪裡的財可發?!
  
  不過想來這一位瘋了也好,瘋了就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罪行,省得到時候被砍頭還知道害怕。
  
  新來的這位傅府君似乎是個不錯的官,才來了幾個月,便繼續大力推行漢學,又鼓勵九縣農人重新栽種藥材,並向藥農保證,到時候定然能帶著藥商前來收購藥材,而且價格由藥商來定,官府不會出面干預。
  
  藥農們半信半疑,但到底前年的利潤在那裡放著,最後都在種完了糧食之後開始種植藥材。況且也有些藥材是年份越久越好,野地反正荒著也是荒著,若是今年的郡守再如尉遲修一般賤價收購,大不了他們就一直在地裡種著。
  
  傅開明接過許清嘉留下的攤子,做的越久,聽從僚屬的匯報越多,心下對這位許榜眼就越佩服,大有相見恨晚之意,直恨不得捉著這位許同知促膝長談一番,也好就整個雲南郡未來的發展做個全面的深層次談話。
  
  雲南郡歷來是夷邊,本朝滅了南詔之後,接過雲南郡這副擔子,卻對此地並不重視。首先此地百姓語言不能,不得教化,此外本地又窮,糧食產出不多,銀礦倒是不少,只算間接彌補了一下產糧不足的窘境。最不好的一點便是,因為不好教化,而且百夷諸部又比較彪悍,本朝對待雲南郡的態度歷來是安撫為主,打壓為副,就從來沒想過第三條出路。
  
  沒想到,這一難題卻被許清嘉給解決了。
  
  試想一下,如果將雲南郡建成大周國藥材大型基地,到時候本地夷民通了漢話,日子又過得富裕了,誰還喜歡把腦袋別到褲腰帶上去拚命?
  
  老百姓活著從來目標簡直,只求吃飽穿暖,有安穩日子過,假如手裡再有餘錢,那就更美妙了。誰還喜歡刀兵之災?
  
  就算是夷人,也脫離不了這種基本生活需求。
  
  傅開明看得明白,就更覺得許清嘉對雲南郡的定位沒有錯,甫一上任就將雲南郡又扳回了原來的軌道,一切都按著許清嘉在時的構想進行下去了。
  
  傳旨官員急行一月,終於在月底來到了雲南郡府。
  
  傅開明吩咐下去擺香案接旨,待聽得尉遲修全家男丁處斬,女眷發往軍中服苦役,家產抄沒充公,從犯劉遠道處斬,家產充公,家眷亦發往軍中服役,湯澤全家流放,他自己尚且沒怎麼樣,只在心中感慨自己也做了回青天替人伸冤,他身後的高正已經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誠意十足!
  
  等到傳旨官員問起許清嘉來,傅開明也表示不知道。
  
  他恰巧與那傳旨官員相熟,便笑著問那官員:「許大人平了冤,原本應該官復原職的,只是……」今上也沒道理頻繁調動一州之首的道理。
  
  那傳旨官員笑道:「聖上說了,許大人就算不能做郡守,同知卻也委屈了他,就將他升做了通判,還來雲南任職。許大人在雲南做出了政績,他又對這裡熟,憐恤夷民百姓,正好監督傅大人好好為官!」
  
  傅開明頓時苦著臉笑了起來:「聖上……聖上怎麼能不信我呢?」又如釋重負:「反正如今許通判也不在雲南郡,不知所蹤。他一日不上任,我就可以先胡鬧一日!」
  
  那傳旨官員不禁笑出聲來。
  
  當今皇后乃是傅家幼女,便是傅開明的小姑姑,他小時候還在宮裡玩耍,跟這位小姑父熟的很。那時候人小膽大,發過豪言壯語,說是將來要當大官,當好官,此話成年以後常被今上拿來打趣傅開明。
  
  縱如今傅開明已在外為官十幾年,不肯回長安攪和進朝堂之上的明爭暗鬥,可是該知道的他還是知道。倒是今上對這位皇后的外甥也是極為看重,絲毫不因他是傅家人而對他有所防備,回京述職之時,還常開他的玩笑。
  
  傅開明是被皇上打趣慣了的。
  
  話雖如此,轉頭傅開明還是從自己身後叫過一人來,指著他道:「孟大人,這位倒是知道許大人蹤跡,要傳旨少不得你們還要往江南跑一趟了。」他拉出來的正是高正。
  
  高正一聽還能跟許清嘉共事,早就喜笑顏開,不知如何是好,聽得上峰讓他帶人前去江南,便恨不得立時三刻就出發:「孟大人,下官幾時陪您出發?要不下官回家拿些銀子就走?」
  
  傅開明見他說這蠢話,都忍不住撫額而笑,恨不得告訴孟大人,這蠢貨不是他手底下的官吏。見孟大人笑而不語,傅開明忍著踹他一腳的念頭,咬牙道:「孟兄見笑了!我這下屬……呃,有點失心瘋!」
  
  孟安潛笑的更厲害了:「嗯,傅賢弟不必解釋,我知道你們雲南郡專產失心瘋的!」監獄裡不還關著一位嘛!
  
  這旨意他在這裡讀完了,還要去監獄裡傳旨呢,好歹尉遲修死也能死個明白。
  
  傅開明瞪他一眼:「孟兄再瞎說,回頭抄了尉遲家,他家裡可是有好酒的,小心我一罈子都不給你喝!」
  
  高正撓頭,看著上峰與孟安潛攜手而入,言笑晏晏,似乎方才……他被人罵失心瘋了!
  
  孟安潛在衙署喝了口茶,就帶人前去獄中宣旨,這次就不必擺香案了,只是走個過場。
  
  尉遲修聽得家小發配,自己秋後問斬,整個人都癱軟在地。之前他還一直寄希望於座師賈昌,希望他能夠救自己一命,哪知道賈昌在此事上獨善其身,任由自己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
  
  反倒是旁邊相鄰的兩間囚室裡,湯澤雙手捂臉低低哭出聲來,想他十年寒窗,落得這般下場,自己也覺不甘心!
  
  而之前一直癡癡呆呆的劉遠道此刻終於不再瘋了,只靜靜坐在那裡,好像突然之間就開了竅一般。
  
  等到傳旨官員都從牢裡出去之後,劉遠道忽然撲過來,目光凶狠朝著尉遲修咆哮:「尉遲狗賊!都是你害我家破人亡!都是你!」
  
  尉遲修萬念俱灰,抬頭涼涼瞧他:「劉遠道,你這會倒是不瘋了?!就算是你瘋了,下場還是一樣,又何必裝瘋賣傻,徒惹人噁心?!」
  
  從他前去劉家搬銀子被熏吐了回來之後,左思右想,直覺這是劉遠道在裝傻,可是就算是他拆穿了劉遠道裝瘋賣傻,也與事無補。
  
  不過是垂死掙扎罷了。
  
  劉遠道還在咆哮:「尉遲狗賊,你過來老子非得掐死你!!」他努力將胳膊從柵欄裡伸了過去,試圖掐住尉遲修的脖子。尉遲修起先看著他咒罵咆哮,還在傷心自己即將到來的下場,可是忽然之間心中那份不甘便轉為怒氣,衝到柵欄旁邊,雙手握住了劉遠道左臂,朝外狠狠一撇,只聽得一聲慘叫,劉遠道的胳膊生生被他折斷。
  
  慘痛中的劉遠道就跟負傷的野獸一般,竟然在巨痛中揮動右手,直抓向尉遲修的眼珠子,頓時將他左眼給抓傷,尉遲修也是一聲慘叫,雙雙朝後退去……
  
  正在為自己而傷心哭泣的湯澤對隔壁囚室發生的事件漠不關心,獄卒過來瞧見這般情形,不由搖頭歎息:「都沒幾天好活頭了,竟然還不肯消停。」也只是歎息,竟然不曾叫大夫來替二人醫治。
  
  幽暗沉悶散發著霉味的監獄裡,只傳來一聲賽一聲的慘叫,聽著讓人毛骨悚立,還當哪名重犯被用了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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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五章
  
  許清嘉到達蘇州府的時候,看到高正來信,得知雲南新任郡守替他洗冤,說不上是什麼感覺,只出去陪著孩子們練了一趟拳法,回房去抱著小閨女玩了一會兒。反倒是胡嬌看他狀態不對,不由問道:「夫君這是怎麼了?我怎麼瞧著你精神比較亢奮呢?」
  
  「我哪裡亢奮了?」他笑瞇瞇去逼問老婆,胡嬌莫名覺得他這笑容奸佞,待要推他,他懷裡又抱著許珠兒,不好出手,只能試圖用目光將他逼退:「你再過來?你再過來我可使狠招了啊!」
  
  許清嘉將許珠兒交給旁邊的小寒,小寒抱了許珠兒就往外竄,按照以往的經驗,接下來就是老爺跟夫人的親密獨處時光了,她們這些丫頭在旁邊等著確實礙眼。
  
  許珠兒伸著小胖爪子努力去夠她爹:「爹爹抱!爹爹——」喊的就跟生離死別似的。
  
  小寒的臉兒更紅了。
  
  房裡人都撤了,許珠兒的呼喚聲還在院子裡,漸漸遠了,聽得小寒在哄她:「……奴婢帶著姐兒去瞧瞧軒哥哥在做什麼好不好?」許珠兒似乎被她給哄住了。
  
  許清嘉逼上來,將老婆擠到牆角,故意拿手去蹭她胸前柔軟:「夫人不是要來狠的嗎?來吧!」
  
  胡嬌提起膝蓋,歎了口氣又放下了,這關係到她以後的幸福,還是不要瞎胡鬧的好。至於給許清嘉一點教訓,也有旁的法子不是?
  
  她正欲行動,許清嘉笑瞇瞇從懷裡掏出一封信來給她,「夫人瞧瞧!」
  
  胡嬌接過信來,一目十行看完了,許清嘉正欲向老婆表示他沉冤得雪,卻見這從來凶悍的丫頭忽然之間淚滿眼眶,就那麼毫不防備的哭了起來,淚珠兒撲簌簌而下,就好似開了閘的水,忽然間激流而下,當真可憐。
  
  他倒是被嚇了一大跳,戲弄老婆的心思也沒了,立刻將她拉到懷裡來,輕拍著她的背:「阿嬌這是怎麼了?告訴為夫,誰欺負你了我給我出氣去!」
  
  沒想到胡嬌哭的更凶了!
  
  許清嘉:「……」
  
  她邊哭邊哽咽:「都是……都是你欺負我!」
  
  許清嘉還沒聽明白,又側耳聽了一遍,才明白她這是在說自己呢。他心道冤枉吶!明明就是小小的戲弄了一下她,原想著自己沉冤得雪,好讓她高興下,哪知道弄巧成拙,反把這丫頭弄哭了。
  
  「好!好!都是為夫不好,惹了阿嬌生氣!回頭我就去揍他,阿嬌不哭了,乖哈!」
  
  胡嬌還哭!
  
  從許清嘉被扒了官袍,夫妻倆跪在許府門口的那一日開始,她的心其實一直吊著,而且她比之許清嘉更為不甘!
  
  許清嘉吐血昏迷,她心裡跟油煎一般,後來還要想盡了辦法的逗他開心,開解他。自己心裡的疙瘩就一直繫著。
  
  她到是從來沒想過許清嘉一定要高官厚祿,可是旁人不知道,她卻曉得許清嘉所有的努力。從他只身前往滬州投奔岳家,到後來的高中,到南華上任之後受到的冷落,後來做了縣令的重重努力舉措,一直到出任同知,代理一郡事務,扳著指頭數一數,已經是匆匆十數載而過,她親眼看著當年稚氣的少年成長為獨當一面的頂天立地光明磊落的男人,最後卻落得如斯下場!
  
  不甘,怨憤,心疼……等等諸般情緒在心內揉雜,直似將她的一腔五臟給揉的倒了個個兒,卻又生怕面上露出端倪,還要裝做若無其事,與他舉眉歡顏的過下去。
  
  ——他們往後還有幾十年好活,她不忍見他丟官,失意消沉,鬱鬱半生。
  
  可是沒辦法,從來庶民百姓難做,想要上達天聽就更難了。
  
  他們自然可以去求寧王殿下,總歸撫養了小貝一場,可是假如拿這事去要挾寧王出手相助,她與許清嘉都會覺得在小貝面前抬不起頭來。
  
  大人的名利場上,緣何要捎帶上孩子的一片癡誠之心?!
  
  胡嬌不甘心!卻也不得不甘心!
  
  直到此刻,看到高正的這封信,她才禁不住潸然淚下,為了自己心疼的這個男人,流下了淚水。
  
  從來她自己不覺得疼痛的,可是落在許清嘉身上,就讓她覺得心如刀攪,心疼他的所有努力都付之一空,心疼他一腔熱血偏偏遭人構陷。
  
  她只是不善於表達甜言蜜語,卻並不表示她心思不敏感。
  
  許清嘉也是哄了她半晌,才忽然間想明白為何向來堅強的老婆,哪怕他丟官抄家也不曾流淚,堅強以對,此刻卻哭的跟個孩子似的。
  
  她原來是在心疼他!
  
  這一刻許清嘉心中酸甜苦辣,就跟被各種味道泡過一般,連自己也說不上是更甜些還是更酸些。
  
  他將老婆緊緊抱在懷裡,眼眶都紅了,聲音微啞:「是為夫讓阿嬌受委屈了!沒事了沒事了,一切都過去了!從此以後我就守著阿嬌跟孩子們,跟著哥哥好生做生意。我知道你心疼我,知道我從來就喜歡造福一方百姓。這段時間我也想明白了,不獨是當官能造福百姓,就算是做個商賈,賺了銀子也可以修橋鋪路,接濟窮苦百姓。」
  
  胡嬌聽得他這話,又加之哭過宣洩過了,才覺心緒漸開,只鼻子堵了個嚴嚴實實,說出來的話都不順,「我……你想開了就好!以後咱們好好的過,再不想什麼當官了……」身在官場,真是太坑了!
  
  許清嘉見哄乖了老婆,終於眉開眼笑了,在她耳邊倒了一籮筐的甜言蜜語,最後還總結陳詞:「以後我就跟著哥哥好好賺銀子,你就在家裡好好生孩子,咱們總要生他十來八個孩兒。想想我只有一個,我爹也是獨苗,阿嬌就是我們許家的大功臣!」
  
  胡嬌被他描述的這番景像給嚇著了,忍不住推了他一下:「想的美!你當我是下崽子啊?」淚水卻也在他這番勸慰之中乾了。
  
  他們夫妻哪裡知道,沒過多久,高正就帶著孟安潛上門傳旨來了。
  
  在此之前,胡厚福歸家之後,胡嬌便將這好消息宣佈,並且吩咐廚房擺酒席慶祝。
  
  胡厚福與魏氏也為許清嘉高興不已。他們倒是也沒想著許清嘉能夠官復原職,聽說如今雲南郡已經有郡守上任了,還派了人前來與江南藥商接洽,說是雲南郡百姓繼續種藥材,希望江南藥商屆時再回雲南收購藥材。
  
  這消息還是從揚州府那邊的藥材商人處傳過來的。據說這位新任的郡守大人以前在揚州府任同知,與揚州商賈也有幾分交情。
  
  胡厚福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除了感歎妹夫點兒背之外,沒別的好說了。
  
  當時許清嘉聽到這消息的時候,神色裡帶著些輕鬆,似乎將自己榮辱並不放在心上,只笑道:「這下雲南郡百姓總算有條好路走了。」他一直覺得萬事開頭難,只要開起頭來,做出政績來,就算以後再換幾屆郡守,也不會再更改了。因為整個雲南郡要靠著藥材收稅,除非那新上任的郡守是傻子,不想拿政績,否則定然是要對這項前任做出來的政績大加扶持的。
  
  全家人團團圍坐慶賀許清嘉沉冤得雪,又有孩子們吵吵嚷嚷,胡厚福索性將過節時倉庫裡剩下的煙花拿了出來,吃完了晚飯等天都黑下來之後,給孩子放。
  
  這次除了魏氏不曾下場,就連許清嘉下場放煙花,他們夫妻倆連同胡厚福一起連著放,孩子們在旁邊笑鬧不停,只府裡的僕人們還不知今日主家為何這般高興,居然不年不節放起了煙花。
  
  大家都擠在外面瞧熱鬧,瑞香姨娘也在心裡猜測這番舉動。不過她久在後院,胡嬌來了之後也不曾讓她在前面侍候,只教唆嫂子讓瑞香在後面呆著,尋常不用侍候,消息閉塞,倒猜測不透。
  
  胡家放煙花慶賀完了二十多天,門口便迎來了客人。
  
  守門的小廝見來人穿著官府,都傻了眼。
  
  他家老爺就是個做生意的,何時能夠勞動官員親自上門?
  
  小廝顫抖著打開了中門,讓官爺進來,自己恨不得肋生雙翼往後院飛去,迎面見許清嘉身邊侍候的永祿過來了,忙撲上去求救:「永祿哥哥,後面……後面來官家了,快往裡傳!我腿軟!走不動道兒了!」不會是府裡大禍臨頭了吧?!
  
  孟安潛與高正倒走的十分悠閒,等到永祿去了裡面傳話,許清嘉與胡厚福迎了出來,見到高正的笑模樣,許清嘉心頭激跳,面上卻不顯,只上前與二人見禮。
  
  「草民見過兩位大人!」
  
  孟安潛立刻去扶他:「許大人不必多禮!」
  
  塵埃落定!
  
  許清嘉知道自己的猜測沒錯,這是真的自己可能要重回官場了。
  
  孟安潛十分客氣,等著胡府裡擺香案接旨。而高正則站在孟安潛身後朝許清嘉擠眉弄眼的示意,被孟安潛窺到了,咳嗽一聲,高正便假做什麼也沒發生,目光轉來轉去瞧胡府廳裡的擺設。
  
  胡厚福是做夢也沒想到,傳旨的官員還能跑到他們府上。吩咐了下手擺了香案,喚了家小出來聽旨,孟安潛這才站在當廳,宣佈了旨意。
  
  胡嬌帶著孩子們跪在許清嘉與胡厚福的身後,眼看著那跪的筆直又彎身下去的身影,雖然經歷過這場巨變,也深知官場不易,可是明知道許清嘉的心願,也唯有水裡火裡同他一起闖了。
  
  她自己需要做的,便是努力跟在他的身後,緊緊跟從著他的腳步,兩個人並肩同行,哪怕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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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六章
  
  顯德二十七年七月,許清嘉攜眷從蘇州出發,前往雲南郡,出任四品通判一職。
  
  許清嘉能重回雲南做官,胡厚福十分遺憾自己左膀右臂被斬,胡家人丁寥落,縱是想要再多個幫手也不是能。況且振哥兒軒哥兒年紀還小,指望著他們能幫自己大約還得十來年。
  
  不過胡厚福卻是瞧明白了,他這位妹夫做官或能造福一方百姓,但做生意還要關注民生問題,心腸過於慈軟,未必能在商海闖出大名堂來。
  
  真正的生意人,就跟蘇州商會的會長邢樂康一般,真論起做生意的手腕來,端的是不擇手段,小民死活與他無涉,眼裡只有利益銀錢。
  
  他們舅兄妹婿話別離,後院裡,瑞香得著信兒卻高興的差點瘋了。
  
  姑爺回雲南當官,姑奶奶定然也要隨同上任,只要胡嬌不在胡府,魏氏耳根子又軟,還是不全憑她哄瞞?!
  
  哪知道胡嬌早料到自己走後,胡家後院有瑞香,恐怕不寧,收拾好了行李,對著淚眼婆娑的魏氏,拉著她語重心長的開口:「嫂子心存厚道,我不日便走,思來想去,還是覺得將瑞香放出去嫁人為好!」本朝開國乃是女帝掌權,因此女子和離重嫁,或者守寡再嫁者不少,女子失身,並非只有獨身孤老一途。
  
  她原想著有自己在身邊看著,瑞香也做不出什麼大事來,就只當讓魏氏多學點心眼。可惜自己要跟著許清嘉遠走雲南,
  
  魏氏這些日子,其實看著瑞香也覺是心頭一根刺,只能默默嚥下去。當初這人是她給塞到丈夫身邊的,雖然瑞香也是同意了的,不過要她自己動手,總覺得瑞香並無錯處,心頭又有幾分不落忍。
  
  況自胡厚福與小姑子一家去長安,瑞香便極是恭敬,早晚請安,服侍在她身邊,若是拋開二人共有一個丈夫,別的地方瑞香卻是個妥貼人。
  
  胡嬌早知道她這嫂子的性子,拉著她的手苦口婆心的勸:「當初嫂子想著給哥哥房裡塞人,總歸是自己體貼丈夫,可是何嘗不是讓自己傷心,亦讓哥哥傷心?哥哥倒覺得嫂子心裡自己也沒那麼重,不然為何能這麼容易將就自己推到別的女人懷裡?」
  
  魏氏心亂如麻,只拉著小姑子的手不放。
  
  縱她這些日子已經漸漸瞧出了些門道,察覺出胡厚福如今與從前大有不同,不可再以從前之道相處,自己總要重新看待,可一時半會卻還沒完全適應。
  
  胡嬌深知她這位嫂嫂的性子,索性建議:「哥哥在外認識的人多,不如讓他尋幾個有德又精於後宅之事的嬤嬤來助嫂子打理家事?若是覺得對瑞香不忍,不妨多多給些銀子放了她的身契,她有了銀子還可再尋好人家嫁了!我冷眼眼著,她如今心被養大了,若是真讓她再留下來卻是萬萬不能了!」
  
  消息傳到瑞香耳裡,她心中當是恨極了胡嬌。這位姑奶奶沒事兒跑來插手兄嫂家務事,卻是哪裡的毛病?
  
  她當初年紀小,跟著寡母很是過過幾年辛苦日子,後來賣身胡家,主家仁厚,吃飽穿暖,原已經覺得過上好日子了。哪知道後來跟著胡厚福來到蘇州,代替魏氏打理後宅,形同當家奶奶,穿玉戴銀,一院子奴僕都來奉承,男人又是個溫柔的,從不恣意謾罵或者動手,倒教她生出與胡厚福長相廝守的念頭來。
  
  及止魏氏前來,這才覺出妾室與當家主母的不同來。
  
  只可惜她心已經被養大了,只覺胡府這呼奴喚婢穿金戴銀的日子就極好,哪願意挪窩。
  
  因此聽到胡嬌鼓動了魏氏要放她出去的消息,即刻便跑到主院來跪求:「瑞香跟在爺與太太身邊侍候了好幾年,生是胡家人,死是胡家鬼,斷然沒有離開的道理!太太若是要瑞香出府,不若此刻就死在太太面前!」
  
  她是篤定了魏氏是個心軟的,只要自己拿死要挾,魏氏定然心存不忍,只要此刻留下來,此後胡嬌天南海北,相見之期未知,胡府盡可由自己施為。
  
  魏氏還從來未曾被人如此挾迫,當下都有了幾分慌亂,生怕瑞香撞死在自己面前,待要鬆口,胡嬌已經起身立在瑞香面前,冷冷道:「嫂子厚道,不願將人往惡處揣測,我卻是無此顧慮。恐怕香姨娘是盼著我早走,到時候只要哄得嫂子高興了,何愁沒有好日子吧?」
  
  瑞香心事不妨被她說中,卻即刻為自己辯駁:「姑奶奶這話從何說起?奴婢自跟了大爺,自來經心服侍,一刻不敢懈怠奶奶囑托,卻不知何故姑奶奶來了就百般看奴婢不順眼,非要在太太面前說話要將奴婢攆走?」她這話就只差說胡嬌多管兄嫂後院之事。
  
  胡嬌懶的跟她兜圈子,若非要魏氏瞧清楚妾室與正室自來兩立,不能和諧相處,所有和諧融洽不過是表面功夫,何必費神?
  
  她坐了回去,開門見山:「因為姑奶奶厭惡小妾之流,見不得哥哥後院有妾室,讓嫂子受委屈,就想讓香姨娘另謀高就,我胡府奉上紋銀百兩,另有你母女二人身契,就當是給香姨娘的嫁資。」轉頭吩咐旁邊傻愣著的丫環:「去帳房支百兩紋銀,」又問魏氏:「香姨娘與她娘的身契在哪?」
  
  魏氏親自去取。未幾,果將薄薄兩頁紙拿了來,遞到了胡嬌手裡。
  
  前去帳房的丫環不過會兒也用漆盤端了百兩紋銀來,沿途見到丫環婆子問起,便道:「姑奶奶打髮香姨娘走人呢,這是給香姨娘的嫁資。」
  
  胡府裡那些下人有的艷羨胡府大方,有的卻道:「我若是香姨娘必定不走,大爺與太太性子都好,將來再生個哥兒,在府裡穿金戴銀,豈不比去外面再嫁個小戶人家的好?!」各種議論,不一而足。
  
  丫環將銀子端到了正房,香姨娘還跪在那裡,胡嬌接過她母女身契,將之放在紋銀上面,下巴點了點:「端到香姨娘面前放下!」那丫環依言。
  
  胡嬌指著瑞香面前百兩紋銀與銀子上面放著的身契,輕道:「眼前有兩條路給你選,一條是你帶著這百兩紋銀與身契,還有這些年自己積攢的體己,帶著老娘出府去外面過活,找個好人家嫁了做正房奶奶。第二條路就是你方才跟我嫂子講的,死在這院裡。要撞柱子要上吊,還是要喝藥,你自己選一樣,到時候府裡定然風風光光將你大葬,而且還會給你老娘養老!你是聰明人,走哪一條路,自己選擇!若是在我離開之時,你還未做出選擇,我也不妨代你做個決斷!」
  
  她這話語聲雖然輕淡,但聽在瑞香耳裡,卻是後背發涼!
  
  胡嬌也不給瑞香回復的機會,只拉了魏氏的手道:「我還有幾樣行李未收好,嫂子跟我去瞧一瞧。」竟然拖著魏氏揚長而去,將個堅貞不屈誓要尋死的瑞香給晾在了正房裡。
  
  許清嘉與胡嬌出發的前一夜,瑞香與她老娘離開了胡府,不知所蹤。
  
  離開那日,魏氏拉著小姑子的手傷感不已,胡嬌安慰她:「等哥哥下次去雲南郡,嫂嫂不妨也帶著孩子們來玩一玩。如今家裡寬裕,嫂子年輕,合該到處走走看看。」開闊開闊眼界,於魏氏極為有利。
  
  魏氏一徑點頭:「一定!」
  
  胡嬌又咬著她的耳朵叮囑:「嫂子一定要抓緊了哥哥,定然不能再往他房裡塞人了,這次的瑞香還好打發,若是下次換個狐媚的,直接纏住了哥哥……男人家,看著看著都怕生出外心來,嫂子還縱容,別將來哭都沒地兒哭去!」
  
  魏氏想起要在她面前一意尋死的瑞香,仍是心有餘悸。這次虧得胡嬌在側,若是她不在自己恐早被瑞香要挾。
  
  她以後還是不要挑戰與妾室和平共存這種高難度的生活了。
  
  不獨大人們傷感,便是幾個孩子也捨不得分開,表哥表弟的依依不捨,許珠兒還拉著軒哥兒的手說是要帶著軒哥哥一起走,惹的幾人唏噓不已,卻又不得不趕赴前程。
  
  高正是跟著孟安潛來的,孟安潛走了之後,他便留了下來,一直等著許清嘉夫婦收拾停當,與他們同行前往雲南郡。
  
  一路之上,他早將雲南郡變化,以及新任郡守傅開朗通通介紹一遍,言談之間對這位傅府君十分推崇。
  
  不止是高正以及雲南郡其餘官員,便是許清嘉亦對傅開朗充滿感激。若無此人,他哪得沉冤得雪,重新起復?!見到傅府君,少不得要好生感謝他一番。
  
  八月初六,許清嘉一家與高正到達雲南郡,傅開朗帶著僚屬官員前到城門口前去迎接他,熱情歡迎他重回雲南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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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七章
  
  傅開朗對許清嘉久有相交之間,如今二人成為同僚,在雲南郡共事,特意為他舉行了接風宴。
  
  「聖上已將前次府上所抄家資發還,本官對許通判仰慕已久,此次能夠與許通判共事,真是本官之幸!來來來,大家共飲一杯,歡迎許通判重回雲南郡!」
  
  府君大人發了話,下面的官員立刻熱烈響應,舉杯共飲從尉遲修家裡抄來的美酒佳釀。
  
  自許清嘉走後,樓玉堂也托關係調走,及止後來尉遲修等人下獄,雲南郡同知司馬以及錄事之位皆空懸。傅開明便從帶來的幕僚裡選了兩人來做錄事司馬,唯同知之位卻是要聽憑吏部調令。
  
  雲南郡同知原本是正六品之職,比之縣令之職高了一級。許清嘉在任之時,也是做出了政績才漸漸升了品級。後來升任四品,卻是破格提拔,只為了能夠與尉遲修品級相當。
  
  若是吏部再有同知調任此間,那也是從正六品做起。
  
  許清嘉到了城門口就被傅開朗接走,惟胡嬌坐著車馬帶著孩子們回府。臘月與永壽留守府內一年,在他們夫婦走之後便成了親。等到她來拜見胡嬌,已是身懷六甲,瞧著約莫有七八個月了。
  
  胡嬌哪裡還敢讓她跪下,立刻親去扶她起來:「快坐下,這麼大的肚子哪裡跪得下去。」
  
  臘月抹著淚十分欣喜:「奴婢還以為好幾年都見不著夫人呢,總算大人又回來了!」
  
  胡嬌支使小寒:「快去拿個荷包給你臘月姐姐吧,她這是哭著要賞來了!」
  
  臘月本來是高興之極,她們這些做人奴婢的,一身榮辱都繫在主子身上,自然只有盼著主人家好的道理。偏偏留守府裡,主人家南下,若是十多年不回來,那她們也只能苦守宅子了。
  
  沒想到這麼快許清嘉就起復了,心中不知有多高興。聽到許清嘉要回來的消息,永壽高興的半夜沒睡。他是許清嘉身邊老人,通判大人回來,他自然還是府上大管家。
  
  小寒去取了荷包來,將一個裝的圓鼓鼓的荷包塞去了臘月手裡,又作勢拿帕子要給她拭淚:「夫人疼你,怕你懷著身子流淚,這才賞你個大大的荷包,姐姐快別哭了!其餘的媽媽們的荷包肯定沒你的鼓!」
  
  臘月頓時哭也不是笑也是,那點子傷感之意也早散了。
  
  家裡留守的丫環婆子小廝管事盡皆有賞,一時闔家稱頌,歡喜不已。
  
  許小寶與武小貝帶著許珠兒帶著倆隻狗狗早玩瘋了,在院子裡各處跑。不光是孩子們高興,就是花貓與大牛大約也覺得回到故土,搖著尾巴跑個不停。
  
  胡嬌撥了身邊的一個小丫環立春前去侍候臘月。她身邊如今丫環不少,小寒乃是掌事大丫頭,下面有冬至與秋分,去蘇州府胡厚福又給了她四個丫環,被她分別以立春,立夏,立秋,立冬命名。
  
  當時魏氏聽得她身邊丫頭這起名的法子,還覺新鮮,只道以後丫環多了,恐要將二十四節氣都給起完了。
  
  還真別說,胡嬌就打的這個懶主意。
  
  她收拾從蘇州府帶來的東西半日,又派了小廝丫環前往各府送禮,從蘇州回來,總要帶些特產給相熟的人家,以及如今的府君傅家。
  
  州郡府衙後院裡,傅夫人聽到外院遞來的禮物,說是新任通判許大人府上夫人今日回來,先派了丫環來送禮,待家裡收拾好了再來拜見。她便派婆子去帶送禮的人。
  
  「夫君一直在我耳邊念叨,說是這位許通判倒是位能臣幹吏,又一心為民,極是難得,想來他家夫人也是不差的,去將那送禮的丫環帶了來我瞧瞧。」
  
  派往州郡府衙的是小寒,她這幾年也練出來了,跟著胡嬌出入各種場合,一點也不怵,到得內宅之後,與傅夫人見過禮,便將禮單奉上,又道:「我家夫人說只是些蘇州府的特產,有點簡薄了,夫人別見笑,家裡收拾好了她就來拜見傅夫人!」
  
  傅夫人接過禮單一瞧,果然都是蘇州府特產,杭州雅扇兩匣子,另有蘇繡四幅,蘇州蜜餞四盒,另有一些奇巧玩意,她跟著傅開朗在揚州任上幾年,自然也有不少商人巴結,這些東西都作尋常,只不過如今到了雲南郡,也算得稀罕物件了。
  
  當下便笑道:「我來了雲南郡也有段時間了,很是想念江南的物件呢,你家夫人這些東西真是送到我心坎裡去了。」她旁邊婆子湊趣:「夫人前兒還說想吃江南的蜜餞了呢,可巧通判夫人就送了來,真是再好沒有了!」
  
  小寒便知這位府君夫人乃是客氣話,不過從前她見過韓夫人待胡嬌的凌人之勢,便覺這位新的府君夫人極會作人,便著意奉承了一番傅夫人,又得了傅夫人重賞,這才離開了衙署後院。
  
  回去之後,自然是將傅夫人誇了又誇,道傅夫人極為和氣,還將傅夫人賞她的東西拿出來給胡嬌瞧。
  
  胡嬌派了小寒前去傅家,正是投石問路之意。
  
  當初韓夫人自恃身份,瞧她不起。相處起來便不甚愉快,也虧得中間有個韓娘子轉圜。如今許清嘉與傅開朗共事,若是能早點知道傅夫人品性,她也好早做應對。萬一傅夫人也是那等只瞧著出身待人的,她早作避讓,只在府裡帶孩子管家,少出門交際便好。
  
  總之不能教許清嘉難做了。
  
  傅夫人這裡,待得小寒走了之後,下面的人將禮物奉上,那兩匣子雅扇一匣子乃是白玉為骨,一匣子乃是紫檀為骨,扇面皆是江南淡墨煙雨山水,十分雅致。四幅蘇繡乃是四幅蘇州雙面繡,比之尋常繡品貴了足足數倍。
  
  方纔湊趣的嬤嬤歎道:「夫人,這份禮物可不算簡薄,通判夫人倒是用足了心的!」就算是拿到蘇州市面上去賣,那也不便宜了。更何況這些東西運到雲南郡來,卻是十分昂貴的。那嬤嬤忽想起一事,便有幾分遲疑:「夫人,外面都傳這位許大人是個清廉的官兒,這……」他家夫人出手倒是大方。
  
  傅夫人笑道:「你卻不知,這位許大人是個清官沒錯兒。二爺親自查過的人豈能有假?不過巧的是這位許大人的舅兄卻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想來許夫人這份禮物也許是出自娘家罷。不然光憑許大人的俸祿,也送不起這樣的禮。」
  
  她身在後院,上次隨傅開朗回京述職,從家是婆婆妯娌那裡聽說中書令之女賈繼芳也曾經瞧上過這位榜眼郎,只是榜眼郎不肯娶她,倒讓這位中書令之女大掃顏面。
  
  不獨傅開朗對許清嘉相見恨晚之時,便是傅夫人也對胡嬌好奇不已,很想瞧一瞧能夠讓許榜眼放棄高官之女而選擇的商戶女子又是何等樣人?
  
  會賓樓的三樓雅間裡,傅開朗喝的半醉,攀著許清嘉肩膀笑的十分熱絡:「許大人,本官長你幾歲,便妄稱一聲愚兄,說實話,愚兄對你這治理雲南一郡的手段是十分的敬佩,最難得的是你憫恤夷民百姓,以後你我共同治理雲南郡,想來再過幾年,雲南郡定然大變樣了!」
  
  許清嘉也喝的有幾分微醺,此言極合他意,立刻舉杯響應:「許某不勝之至!」見傅開朗仰脖乾了,他親自斟了杯酒給傅開朗:「下官此次能夠起復,多賴府君仗義直言,替下官申冤,下官敬府君三杯,以後但有差遣,下官敢不效力!」自己連灌了三杯,見傅開朗也是乾脆飲了杯中酒,又自行斟滿,向他舉杯:「愚兄也敬你!」
  
  下面官員見本郡一把手與二把手把酒言歡,稱兄道弟,心中亦是十分高興,只要本郡兩把手不存在傾軋現象,他們下面做屬官的不必為難站隊,此後大家同聲共氣,各司其職,何愁官運不暢?因此俱都推杯換盞,喝的十分盡興。
  
  飲完了三杯,傅開朗笑向許清嘉道:「賢弟回家去瞧瞧,傅某還往你家中送了一份禮,賢弟千萬別嫌棄啊!」
  
  許清嘉立刻便想到了那些送美人給下屬的官員們,頓時一陣心虛,他家老婆屬性比較暴烈,萬一真有美人送過去……想想就一陣心顫。
  
  「府君送了下官什麼?下官……下官家裡有些可是千萬不能收的!」
  
  傅開朗也是特意打聽過許清嘉的,聽說他家中養著一隻胭脂虎,乃是整個雲南郡唯一一名家中無妾的官員,見他這表情便知他想到哪裡去了,頓時笑的十分促狹:「賢弟回去瞧瞧不就知道了嘛!來喝酒喝酒!」
  
  接下來的接風宴,許清嘉便有幾分坐立難安,盼著酒宴盡快結束,好回家瞧瞧傅開朗送了什麼大禮給他,只內心祈禱千萬別是美人。
  
  傅開朗見他這模樣,心中愈加好笑,偏拖著他不放,又鼓動下面官員向他敬酒,有了府君縱容,其餘官員皆輪著向許清嘉敬酒。特別是高正與段功曹敬酒,簡直是推也推不掉,沒過多久,許清嘉就被灌的爛醉。
  
  許府裡,胡嬌派去往高家與段家的婆子皆帶了回禮過來,高夫人與段夫人皆道改日有空定然前來拜訪,收到禮物很是歡喜云云。
  
  只等她收拾完帶來的東西,臘月將府裡帳本交了上來,只道傅府君已將當日所抄家資發還,都鎖在了庫裡,讓她清點一番。
  
  胡嬌拿著冊子前去庫房,一見之下頓時有幾分傻了,「這……這好像不是咱們家裡的東西?」
  
  臘月是當過她身邊大丫環的,對許家的家底還是十分清楚的。當初見到被發還的家資,也是嚇了一跳。存銀倒是都按著抄走之數做了補償,但是其餘家資,譬如胡嬌的首飾匣子裡的東西,以及鋪子裡抄走的貨物,卻都換作了另外的東西。
  
  「這幾十罈子酒是怎麼回事?」胡嬌指著庫房裡擺的整齊的酒罈子,「咱們家當初可沒有酒啊。」
  
  臘月神色十分奇怪,特意打開旁邊的箱子,「夫人,傅府君派來的人說……這是當初抄走的夫人的首飾。」
  
  胡嬌探頭朝箱子裡瞧了一眼,但見滿箱璀璨澄黃,差點輝花了眼,還瞧見好幾樣眼熟的首飾,「這……這個鳳尾金步搖,還有那個金鑲鑽垂紅寶石的耳環,赤金嵌紅寶石手鐲,瞧著沉甸甸的,不都是尉遲夫人的首飾嗎?」
  
  尉遲夫人好金璨濃烈的顏色,因此她的首飾皆是富貴之極,胡嬌一瞧之下就覺眼暈。
  
  「別是送錯了吧?」
  
  臘月搖頭:「奴婢也不知道!」
  
  胡嬌「啪」的一聲合上了箱蓋,又問起尉遲修等人,臘月這次倒知情:「尉遲修與劉遠道定了九月處斬,他們的家人都已經發往營中做苦役,早一個月前就已經上路了,還有原來的湯縣令一家。倒是劉錄事那位小郎君十分嬌慣,聽說走到半道上就生了病,還沒到軍營就死了。」
  
  押送人犯的乃是本郡差役,錢章這個大嘴巴對這些事情十分熱衷,高娘子知道了,高正前去蘇州府迎許清嘉,高娘子還跑來許府,說是瞧一瞧可有哪裡需要收拾的,她正好閒著也是閒著。臘月便知道了。
  
  胡嬌想起劉夫人寵劉家大郎的溺愛勁頭,這孩子最終還是被她的溺愛給害死了,不由歎息一聲。
  
  及止晚上,許清嘉醉的一塌糊塗,被永祿與永壽架著回來,難得他在醉後還惦記著傅開朗提起的重視一事,見到胡嬌就保證:「阿嬌……我是決不會碰旁的女人的!」跟著主母出來的丫環們聽到這話立刻紅著臉低下了頭。
  
  胡嬌用目光詢問永祿:難道你家大人出門喝花酒去了?
  
  任是永祿巧舌如簧,此刻也快要滴下冷汗來了,連忙搖頭,為了增加說服力,還拉了永壽來做證:「夫人,今日喝酒的都只是各位大人,席間不曾叫過伎子!不信您問問永壽哥哥!」
  
  那……許大人這又是來的哪一出?
  
  胡嬌不解,還是將他扶住了,哪知道這貨醉後完全不記得避忌旁人,被老婆扶住,立刻自動自發摟住了她的脖子,十分狗腿的巴結她:「不管誰送來的美人……都……都比不上阿嬌妹妹美……」
  
  這下胡嬌就更不解了,直接問永壽:「難道今日誰送美人給夫君了?」
  
  永壽比她還糊塗:「小的在外間候著,沒聽說誰送美人給大人啊!」雲南郡的官員,除了新來的府君大約不知他家大人懼內,其餘的無有不知的。
  
  那他這信誓旦旦的又是鬧的哪一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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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6 17:34:0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八章
  
  許清嘉第二日醉後醒來,被老婆刑訊逼供,不打自招,直逗的胡嬌在床上差點笑的喘不過氣來。
  
  知道真相的通判大人……眼淚流下來!
  
  真是後悔的無以復加!
  
  進來侍候他們夫妻倆梳洗的丫環們瞧見通判大人,皆是低頭偷笑,連通判大人的官威都不放在眼裡,令得通判大人在家中威嚴一降再降,直落谷底。
  
  還好家裡還有三個小傢伙對他頗為信服,大清早前來問安,十分之孝順,通判大人自欺欺人的想:昨天丟臉的樣子幸虧沒被孩子們瞧見!
  
  哪料得許小寶才出了房門轉頭就與弟弟妹妹竊竊私語:「昨晚晚上我起床尿尿,看到爹爹喝醉了拉著娘親認錯呢……好丟臉好丟臉……」
  
  武小寶:「真的嗎哥哥你沒騙我?」
  
  許珠兒聲音略微大了些,一臉我不信的小模樣:「明明是爹爹最厲害,難道家裡娘親更厲害?」
  
  這小丫頭已經四歲了,已經明白了站隊的重要性。平日對許清嘉極為巴結諂媚,但凡被胡嬌訓導,就向許清嘉求助。況且許清嘉自丟官之後氣焰低迷,胡嬌為了照顧他的心情,這一年裡對他簡直千依百順,一連也不敢抖悍婦的威嚴,直向溫柔的典範靠近,倒讓小丫頭誤以為自己家裡爹爹一言九鼎,早忘了小時候的事情了。
  
  通判大人在房內豎起耳朵用心偷聽兒女們的談話,透過丫環送早飯打起的簾子,赫然發現,許小寶與武小貝正用鄙視的眼神瞧著許珠兒,分明在說「大家快來瞧這個傻丫頭」。武小貝還好心教她一個乖:「你別瞧著爹爹在外面威風,咱家啥事兒都是娘說了算!」
  
  許珠兒的小嘴巴大的能塞下一隻雞蛋:糟了,最近好幾次不聽娘親的話,她不會給我攢著吧?!
  
  小丫頭心虛的發現,自己一直以來在家裡站錯了隊!
  
  通判大人內心狂吼:這幫熊孩子!是我生的嗎?!
  
  他覺得心塞又傷感!還想起來,內裡果真有個熊孩子不是他生的!
  
  及止他親自瞧過了庫房裡還回來的家資,才對新來的府君有了全新的認識:府君大人一定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就算他當時有了幾分醉意,可是回想傅開朗的話,分明有誘導之嫌。
  
  難道他懼內的事實已經聲名遠播了?
  
  通判大人當日回衙署坐班,瞧見每一位同僚,都忍不住思考一個重要的問題:他們背地裡是不是都在心裡取笑他這位懼內的通判大人?!悄悄將高正揪到角落裡,問及昨日宴席,他喝醉了是不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高正忍笑忍的十分辛苦,直接逃竄了。
  
  許清嘉努力回想,實在想不起來自己在宴席上大醉之後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就連回家的一番表現也還是胡嬌向他提起的。好在這世上還是有好人的,身為一名長期被老婆壓迫的男人,段功曹深知懼內的男人內心的苦悶,對通判大人萬分同情,竹筒倒豆子一般將昨日通判大人的行為描述一番。
  
  「……酒喝到最後,大人揪著府君大人的領子表示自己堅決不收美人,不然回去被老婆揍了,府君大人可得負責!」當場笑趴了一群官員,還有人將同情的目光往段功曹臉上悄悄掃去,對通判大人與段功曹皆表示了同情。
  
  許清嘉懊惱捂臉:「那……府君大人沒生氣罷?」這也太丟臉了!
  
  段功曹拍拍他的肩:「府君大人倒是沒生氣,就是……」當場笑的一口酒嗆住,咳了半天!
  
  許清嘉已經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他昨日能夠醉成那副熊樣,其實完全是自己這次沉冤得雪,又被起負,重回雲南郡任職,心頭高興。就好像一個人原本覺得自己全無希望,忽然之間喜從天降,再見了舊日同僚,以及替他申冤的傅開朗,頓時卸下所有防備,就……喝過頭了!
  
  再見到府君大人,通判大人難道的紅了下臉,倒是傅開朗一副全無芥蒂的樣子,等衙差上完了茶,二人落坐之後,他還特別體貼特別關心的問候了一下許清嘉:「昨晚許大人沒被夫人揍吧?!」
  
  許清嘉:「……」
  
  誰說新任府君大人是個端方君子?分明是個促狹鬼!
  
  「讓大人見笑了!我家夫人……她還是很講道理的!」
  
  傅開朗了然一笑,「許大人好福氣!」
  
  有了這件事情開頭,二人共事起來出乎意料的和諧,傅開朗思維敏捷,許清嘉想法靈活,二人俱都想在這雲南郡大幹一場,提起共治雲南郡,以及在整個雲南郡推廣藥材種植,將此事當作雲南郡稅收以及富民的根本來做,竟然對對方的想法都十分贊同。
  
  剩下的就是細節問題了。
  
  原本通判就是中央派往地方以監督州府官員不可一方獨大的,因此與州郡官員共治地方,又負有監察之職。傅開朗倒是不怕通判打小報告,可是若是碰上個性格討厭的通判與之共事,那也是很令人頭疼的一件事。
  
  沒想到最後委派的卻是許清嘉,與之相處之後對其人更為欣賞敬佩,回後衙之後與傅夫人談起那神奇的通判夫人,竟然能將許通判嚇的連個美人也不敢收,聽到他送了重禮就直接想到了美人身上去了,喝醉了揪著他的衣領拒絕。倒引的傅夫人對通判夫人更為好奇了。
  
  待到過得幾日,胡嬌將府裡理順了,傅夫人擺酒設宴為她接風,二人在接風宴上廝見,傅夫人見她生的很是秀美,眼角眉梢卻又另帶了幾分英氣,與尋常閨閣女子的柔媚婉約大是不同,心下早生出幾分好感來,倒是很想與她探討一二御夫之道。
  
  傅開朗雖然算不得貪花好色,但身為揚州同知,他府裡自然少不了別人送來的揚州瘦馬,她這位正妻該得的尊重一樣沒少,但是也不能阻止別人往府裡塞美人。
  
  這件事情上,段夫人走的是暴力路線:「總要捶的他害怕了,然後他從心裡知道你就恨他這點,自然不敢胡來了!」她以前三不五時要給段功曹開一回瓢。
  
  胡嬌飲一口杯中酒,覺得這滋味莫名熟悉,似乎是尉遲修家釀美酒,忽想到自己庫房裡那些酒罈子,雖然沒打開嘗過,但想來也是尉遲家的美酒,就沖傅開朗送給她家的這份大禮,她也要好心回報這位大人一二,因此極是認真的想一想,頗不認同段夫人的路數:「我從來沒揍過我家夫君!」
  
  這句實話得到了在座夫人們的一致鄙視。
  
  明明通判大人在宴席上哭著喊著說不能送美人,不然回去要被老婆揍,偏偏胡嬌還要矢口否認。
  
  段夫人頗為善解人意,立刻追問:「夫人用的什麼刑法?恐怕不是硯台這類的大傢伙吧?難道是針?」只有這類微小的武器才能造成隱秘的傷口,不易被人發現。
  
  她覺得自己應該改變策略了,不能再用粗暴路線對待段功曹了,以前有時候打破了他的頭,好幾日他都得將腦袋捂嚴實了。還是通判夫人高明,就算將丈夫的屁股紮成了篩子,旁人也瞧不見啊!
  
  胡嬌還未否認,她已經自行腦補完畢,並順便奉上自己的敬意:「還是夫人辦法多!」
  
  就連傅夫人也露出瞧見女中豪傑的目光來,對她大加讚揚:「許夫人去了蘇州一趟,竟然不曾讓許大人帶幾名江南美人回府,真是了不起!」對於她來說,這暴力路線委實不太適合。
  
  胡嬌:……
  
  恐怕過不了兩日,外面都要傳她是蛇蠍婦人了!
  
  不過傅夫人還有個疑問,「……妹妹這般暴力對待通判大人,難道通判大人都不反抗的嗎?」
  
  還是段夫人替府君夫人解了惑:「夫人不知道,許夫人的力氣奇大,尋常男子根本抵不過她!」
  
  傅夫人恍然大悟,接下來的會面便待胡嬌更加熱情了,大約是覺得「女壯士」也是一種值得人敬重的生物,還要問一問她是力氣是天生的還是後天練成的之類……
  
  場面倒是比當初的韓夫人在時融洽多了,但是胡嬌總覺得似乎有哪裡不對。
  
  她待要分辨,好替自己洗涮一番,但是大家擺明了不信,都用目光表示:「你不用掩飾了,我們都知道通判大人私下常挨揍,只是你揍的比較聰明,通判大人臉面上不帶傷而已!」
  
  胡嬌覺得:她好心塞!
  
  慌言重複一千遍就成了真理。
  
  她很相告訴別人,雖然通判大人確實懼內,但是……她真的沒對通判大人用刑啊!
  
  等到回家之後,她將許珠兒抱到腿上,摟著閨女香香軟軟的小身子,十分之傷感:「珠兒怎麼辦,你可能要嫁不出去了……」有這麼個彪悍的老娘,大約……會影響閨女的婚姻吧?
  
  誰家兒郎敢上門提親啊?!
  
  許珠兒對此還是懵懂無知的,完全不明白她家娘親在傷感什麼,摟著她家娘親的脖子撒嬌:「珠兒才不要嫁呢,珠兒要陪著爹娘!」
  
  數日以後,通判大人再回衙署辦公,就發現每當自己落座之時,旁邊的人總用一種不忍卒睹的扭曲表情看著他,而且對他的臀部突然之間十分關切,隱晦的問候他:通判大人,您的臀部還好嗎?
  
  通判大人對此十分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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