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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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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藍艾草]屠戶家的小娘子(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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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3 18:55:59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五章
  
  七月中,許清嘉回家的時候,許小胖妞已經可以扶著小床上的圍欄走來走去了,只不過小胖手一鬆開圍欄,便朝後一個屁股墩,坐了下去。
  
  許小寶與武小貝這幾個月倒規矩許多。胡嬌卻不知,此事與樓大人脫不了干係。
  
  雲南郡災情嚴重,韓府君壓力極大,樓大人跟著府君協助處理州郡事務,每日只覺一個頭兩個大,回家便拎著兒子上思想政治課來解壓,順便感歎一下為官之難,普及下雲南郡的災情,純粹是有感而發。
  
  樓大郎每日被在公事之中巨力驟增的樓大人捉過來訓子減壓,他自己卻學會了轉嫁壓力,天天在學堂裡捉著小師弟們訓話。
  
  許小寶與武小貝以及段家的兩名淘小子都知道自家父親奔波在外,小孩子雖然不說什麼,可是卻很敏感,被樓大郎日日課後拎過去教訓,四名小子排排站著,樓大郎走來走去,頗有教導主任的威嚴。
  
  四名小子都豎起耳朵來聽樓大郎的訓話,從他的隻言片語裡推測自家父親如今的忙碌程度,或者身處的方位,因此不敢有絲毫怨言。不知不覺間,樓大郎竟然在這四個調皮蛋面前奠定了大師兄的地位。
  
  許小寶與武小貝每日回來,也不惹禍淘氣,給胡嬌添麻煩了。胡嬌還欣慰的覺得,這倆小子如今識字讀書,居然真的知禮不少,特意備了四色點心布匹送了給先生道謝。
  
  許清嘉回來的時候,整個人都黑瘦黑瘦,身上穿的衣服也很是邋遢,倆小子看到他都有些認不出來了,站在院子裡呆了一呆,才歡呼一聲撲了上去,「爹爹,你可算回來了!你再不回來,妹妹都會走了!」
  
  倆孩子撲過來之時,許清嘉就蹲下身來,張開雙臂來接著倆孩子,倆孩子撲進他懷裡之後蹭了又蹭,俱都嘟起了嘴:「爹爹好臭!爹爹身上有股馬房裡的味道……」
  
  許清嘉將這倆嫌棄他的不孝子攬在懷裡,故意去臭他們,倆孩子嫌棄的哇哇直叫,抬頭卻瞧見胡嬌抱著許小胖妞站在台階上,只抿著嘴兒笑,模樣兒特別的溫柔,許清嘉便覺得勞累了數月的疲累頓時鬆懈了下來。
  
  許小寶與武小貝趁機從他腋下鑽出來大笑著跑開了,又不捨得跑遠,只在十步開外警惕的瞧著他。許清嘉直起身來,大步過去將妻女摟在懷裡,胡嬌嗅到他身上的味道,恨不得捏著鼻子:「你這是……幾個月沒洗澡了?」
  
  許小胖妞已經被這味道熏的小眉頭直皺了起來,小胖手毫不客氣的按到了她親爹的臉上,使勁往外推。許清嘉感受著臉上那綿軟肉乎的小爪子的拒絕之意,大笑著去親許小胖妞,「就這麼嫌棄爹爹?」
  
  許小胖妞可不認識面前這位臭氣熏天的人是不是她親爹,眼見得推不開,又被熏的受不了,終於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房裡的丫環乳娘們都出來一瞧,頓時恨不得還是進去幹活的好。
  
  許小寶與武小貝瞧不出來,可丫環婆子們瞧出來了,大人藉著抱姐兒之便,兩隻大手可是牢牢摟在夫人腰間的,二人中間夾著個孩子,他還非要去親許小胖妞,臘月不小心瞧見大人親完了姐兒,順便在夫人面上也蹭了過去,瞧著是無意,天知道是不是故意?!
  
  她一個出閨閣的女子,立刻便拉著其餘的丫頭進房裡去了。
  
  ——大人與夫人堵著正房門口,她們也不好出去啊。
  
  胡嬌聽得許清嘉充滿笑意的聲音在她耳畔想起:「阿嬌,為夫可想死你了!」
  
  「哪裡來的髒漢,再滿嘴裡胡沁,我可讓丫環打出去了啊!」胡嬌強忍著笑意瞪他。
  
  許清嘉將自己更往前湊湊:「你聞聞,我覺得自己一輩子都沒洗過澡了。說起來真是佩服有些夷人,他們一輩子可只洗三回澡,我這離髒還遠著呢!」
  
  遭妻兒嫌棄的許大人被以最快的速度拖進了浴間,速度扒光,給送進了浴桶裡。
  
  許夫人親自舀水,替他洗頭髮,放了洗髮的皂莢水,換了兩遍水還沒把頭髮洗乾淨,浴桶裡的水都渾濁了,許夫人始信他這是真的好幾個月沒洗澡了,又想起一事,驚道:「你不會……不會生虱子了吧?可別傳給孩子們啊!」
  
  同知大人:……
  
  他這到底是被嫌棄成了什麼樣兒啊?
  
  換下來的衣服,直接被夫人吩咐,讓丫環拿走處理掉了,等換了三遍水,終於將他那一身黑泥搓乾淨了,頭髮也清洗過了,舒舒服服的泡了小半個時辰,才被拖起來擦乾淨,然後……捧上來的從裡到外的細棉布衣褲,同知大人又推翻了剛剛的結論。
  
  ——其實他家老婆還不算十分嫌棄!
  
  瞧瞧這準備的衣袍,都是全新的。唯一美中不足之處是他這奔波了數月,又不曾好好飲食,人倒是瘦了一大圈,按著原來的尺寸裁好的衣衫,生生寬大了一圈,倒似竹竿上掛著衣袍,倒平添了幾分飄逸的味道。
  
  就只是臉太黑了,破壞整體美感。
  
  等他穿戴好了,又拿出一早準備好的軟底拖鞋讓他拖著。許清嘉拖著這拖鞋,只覺十分舒服,低頭看看,笑道:「這怪模怪樣的帛屐倒讓你做的很是舒服。」
  
  其實帛屐是從木屐改良而來,兩齒木底鞋,鞋面用帛做成,便稱做帛屐,也有用牛皮做的,稱做牛皮屐,適合在雨中或者泥地行走。只不過胡嬌這鞋底卻是雲靴底,非木底,入腳自然很是舒服,完全是現代室內軟拖。
  
  她做出來這東西有段時間了,方才給許清嘉搓澡的時候發現,他腳上好多淤血水泡,有的破了有的沒破,想來這一路十分辛苦。聽說災區有的地方連路都沒有,能騎馬的地方還好,不能騎馬的要徒步走過去。而且最開始他還不會騎馬,這一路跟著差役兵勇,便漸漸學會了騎馬,算是吃了許多苦。
  
  等將他腳掌之處的淤血水泡給收拾好了,灑了藥,又拿乾淨的布帛給包紮起來,便洗手擺飯。
  
  許清嘉在外面對湊慣了,忽然之間吃到家常湯餅,只覺再世為人。等他吃完了,胡嬌才提起他那位表兄鄭樂生。
  
  「大哥將他帶了來,原本是準備候著你來了認過親之後再走,結果你一直不曾回來,我便作主讓大哥先帶著商隊走了。他那商隊停留太久也耽誤事兒。就將鄭樂生安排在了前院客房住了下來,只每日家常飯食供著。他還鬧騰起來,說同知府裡,竟然連肥鵝大鴨子也不供應,忒也寒酸。還調戲前去送飯的臘月……」
  
  許清嘉沒想到鄭家的人還真能尋摸到這地方來,反正也不可能真正一輩子不相見,他們尋上門來便尋上來罷,只是正好他不在家,心裡便十分歉疚:「我不在,讓你受委屈了!」一聽鄭樂生這名字,他就知道這人正是自家表兄,再聽他的行動作派,就更確定了。
  
  「他沒有……沒有對你不恭敬吧?」
  
  胡嬌笑的十分溫婉,「其實……他也不敢對我不恭敬!他調戲臘月,還說要將臘月納小,被我揍了一頓,現在還在床上躺著呢。許大哥你不怪我吧?」
  
  「該!」許清嘉恨聲道:「往日仗著舅舅寵他,便為所欲為,還想著到我府上也橫行霸道,哪有那麼好的事兒?」這會兒才想起來問:「你將他揍的很重?」
  
  胡嬌堆起個笑,「哪裡哪裡!其實……你那表兄十分的不禁打,我也……我也沒怎麼著他,他就斷了兩根肋骨,可能是……缺鈣吧,有點骨質疏鬆?」很久沒鬆筋骨了,她原來還準備好生動動拳頭的,老跟人動嘴皮子也十分的憋屈。好不容易逮著動手的機會……結果對手不堪一擊,胡嬌十分遺憾!
  
  「缺鈣?骨質疏鬆?那是什麼」
  
  胡嬌努力解釋:「就是……就是外面的大夫說過的,大約就是身子不好,骨頭比較脆吧。也不是什麼大毛病,多喝些骨頭湯就好了。不是……以形補形嘛。」骨頭斷了就要喝骨頭湯。
  
  「你在鄭家吃的野菜窩頭,你家表兄來咱們家了,我可是日日讓灶上熬了上好的胴骨給你表兄,我真是太熱情好客了!」見許清嘉隱帶笑意,似乎並沒有責備她過份的跡像,她便忍不住誇獎了一下自己。
  
  許清嘉原本還繃著,聽到這話再也撐不住笑了,在她額頭點了一指:「你個淘氣的丫頭!鄭樂飛……再沒找你麻煩吧?」
  
  胡嬌覺得還是要為近段時間的鄭樂飛洗白一番:「你那表兄原來是有點不知禮數,自從被我教導過之後,就對我甚是恭敬了,大約是……覺得同知夫人的地位也不低,再不能輕視我了罷?!」
  
  「對啊對啊!他定然是害怕了同知夫人的威嚴,這才恭敬了!」許清嘉笑的倚在塌上,將她一把攬了在懷裡,胡嬌枕在他胸膛之上,能聽得到從胸膛裡傳出來的悶悶的笑聲,心裡不由想到,他大約是真的開心罷,不再記得過往舊事,所以才能笑的這般開懷。
  
  這樣她就放心了。
  
  裝傻賣蠢逗他在公事繁忙的間隙能夠抽空笑一笑,這樣就好了。
  
  她何嘗不知道鄭樂飛被自己給嚇住了?!那日揍完之後,她還特別凶殘的警告鄭樂飛:「下次若是再讓我知道你調戲府裡的丫環,小心我在雲南郡尋個最好的掌刀師傅來,好給你淨淨身,也省得你這麼多煩惱!」
  
  彼時鄭樂飛被她揍倒在地,萬沒料到表弟媳婦竟然不是凜然大義上來就講道理派的,也不是哭哭啼啼六神無主派,竟然……是個武力派,實是大大的出乎意料!
  
  聽到這話,他嚇的雙手捂襠,縮成了一團蝦米,生怕下一刻自己真的成了宮裡的公公。
  
  一旁淚痕未乾的臘月狠狠朝他臉上吐了一口唾沫,他都沒敢再瞧那婢女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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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3 18:56:20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六章
  
  比起胡嬌的望眼欲穿,日盼夜盼著許清嘉回來,許府裡養傷的鄭樂生的心境與她竟然奇妙的有了重合,也是每日望眼欲穿的盼著許清嘉回來。
  
  ——等表弟回來了,讓他好生收拾收拾這個潑婦!
  
  侍候他的小廝名喚永喜,是後來入府的,長著一張圓圓的臉,生的頗為喜慶,這日進房來就向他報喜:「鄭郎君,我家大人回府了!」大人頗為公正嚴明,您的「好日子」可算是來了!
  
  鄭樂生立即從床上爬了起來,不小心牽動了肋骨處的傷,頓時疼的叫了起來,永喜上前去扶他,被鄭樂生催促:「快去!快去給我拿靴子!我今兒就跟表弟好生說道說道,讓他休了那婆娘!」
  
  永喜去拿靴子,低頭翻了個白眼,心道:大人的這位表兄也真是個缺心眼的,大人跟夫人……那是你能拆的開的嗎?
  
  他們這些新進的小廝是許府買下來之後陸續新添的,對早先許清嘉與胡嬌身邊跟著的老人都特別恭敬。比如永壽臘月等人。況且臘月雖然是夫人房裡第一等的大丫環,對府裡的僕婦小廝們卻很是客氣,從來不曾恃寵而嬌。小廝們又都是長身子的時候,府裡每日的飯菜是管飽,而不是定例。
  
  只此一點,便讓府裡這幫半大小子們感激不已。
  
  他們賣身為奴,圖的不過就是衣暖飯飽,許府不止給了他們這些,許清嘉與胡嬌都從不苛待下人,待家中僕從十分的和氣寬厚,因此許府的僕從們都很是賣力,聽到臘月被鄭樂生調戲,府裡的僕從們當時都在觀望,想著如果夫人礙於親戚情面,如果真的要將臘月送了給鄭樂生,那他們就私底下給這位鄭郎君使些絆子。
  
  哪知道……夫人比他們想像的還嚇人!
  
  胡嬌揍鄭樂生的時候是敞著門的,拳腳落在肉上沉悶的聲音,外加鄭樂生的慘叫,直讓許府的一眾新進僕人從內心裡都打起了哆嗦。原來夫人不是全無脾氣,那只是沒惹到她的底線而已。
  
  不過,鄭樂生被揍之事,府裡的下人們暗底裡都是拍手稱快的!
  
  灶上婆子們議論起來,都會提起哪家大戶人家的老爺少爺們奸污了丫環,有的了不起給收到房裡當個通房丫頭,有的……就那麼沒名沒份的侍候著,又反抗不得。也有家中來客看上了丫環,走的時候跟主人家討要,這丫環就被隨手送了人,誰知道結果會如何呢。
  
  不過是個丫環。
  
  唯獨夫人一頓老拳下去,當日臘月就放了假,還被賞了十兩壓驚銀子,讓她好生散誕散誕。她坐在廚下的小杌子上,喝了廚娘遞過來的一碗鮮雞湯,一抹嘴便要繼續回主院去侍候。
  
  灶上婆子奉了胡嬌的命令,用食物安慰她受驚的小心靈,不曾想她倒是早不驚了,還笑的十分得意:「他以為……夫人的拳頭是吃素的啊?!」真應該把這位送到南華縣去,讓他聽聽夫人的那些傳說。
  
  臘月跟著這位主子也有好幾年了,對這位的脾性也瞭解了不少,心裡篤定胡嬌會為她作主,這才敢向她告狀。不過許大人回來之後,提起要見鄭樂生,臘月的臉色就白了。
  
  夫人能為她作主,那是因為她向來拿丫環們平等相待,臘月是早就看清楚了的,可是大人……那到底是男人,又是當官的,臘月見過的這些夫人們身邊跟著的丫環們議論起來,平日外面的大老爺們隨手贈送個女人給別人,似乎是極為自然的事兒。
  
  彼時許清嘉吃完了飯沒多久,外院的永喜前來稟報,說是鄭郎君想見大人,而同知大人也提起要見這位表兄,臘月就覺得惴惴不安。被胡嬌瞧見了,她朝臘月招招手,等這丫頭到她身邊了,她就握住了臘月的手,小聲安慰:「別怕別怕!他若還提什麼過份的要求,我就揍他!看他還敢不敢生出非份之想!」
  
  臘月這才覺得安心多了。
  
  許清嘉是在主院的花廳裡見了鄭樂生的,胡嬌就坐在他旁邊,臘月則站在胡嬌身後。
  
  鄭樂生被永喜扶著進來的時候,見到許清嘉就跟見到救命稻草一樣,扯了嗓子喊:「表弟啊,你怎麼才回來?!」若不是胡嬌虎視忱忱在旁瞧著,恐怕他一個大男人都要流下幾滴淚來,以示得救的激動心情。
  
  相比他的激動,許清嘉倒很是淡定,「表兄有傷在身,坐下說話罷。」
  
  鄭樂生這會兒腰桿也硬了,底氣也足了,梗著脖子站在那裡,指著胡嬌道:「弟妹還沒跟我見禮呢?!」從來的那日被胡家兄妹當面議論,他就憋了一口氣。後來調戲臘月,也是聽說那是胡嬌身邊第一得意的貼心丫頭,也是為了下胡嬌的面子,他的設想很好,只不過……結果出乎意料。
  
  偷雞不成蝕把米。
  
  胡嬌穩坐在許清嘉身邊,皺眉喝一句:「我家夫君是官員,我身上也有誥封,咱們先見了國禮再見家禮,你還不跪下與我磕頭?!」
  
  鄭樂生一張臉頓時漲的通紅,立刻向許清嘉告狀:「表弟你瞧你娶的這婦人!」將胡嬌如何對他拳打腳踢,殘無人道的經過講了一遍,就指望著許清嘉能夠替他作主。
  
  「表弟啊,咱倆也算是自小一同長大,表哥不遠千里來瞧你,卻被這般對待,說出去可真讓人心寒。」
  
  胡嬌拿起自己面前的茶杯,一把擲到了鄭樂生腳下,跳起來就耍起潑來,直逼到他面前去,冷笑道:「莫不是我整日肉骨頭都餵了狗了?竟養出一隻白眼狼來!這是跑到我家後院裡來咬我了?照我說,喚人一頓棒子打出去,大家清靜,省得我費油費肉的養著!」
  
  鄭樂生被這突生的變故嚇了一跳,半個鞋面已然被茶水淋濕,還頗有幾分愕然,似乎沒想到,這位弟媳婦背著表弟撒潑就算了,當著表弟的面居然也敢公然撒潑。
  
  他娘脾氣就不好,刻薄難侍候,可那也是背著他爹,當著他爹的面就很好說話了。
  
  許清嘉立郎起身去拉自家老婆,語帶懦弱:「夫人……夫人莫氣,且坐下說話!夫人莫氣!」又不住向鄭樂生使眼色。
  
  臘月只看了一眼大人與夫人這般作派,就低下了頭去,肩膀一抽一抽的,不知情的小寒還當她又想起了被鄭樂生欺負的傷心事,忙扳著她的肩膀安慰她:「姐姐莫哭!夫人一定會為你做主的!」
  
  臘月順勢將臉埋在小寒肩頭,摟著她抖的更厲害了。
  
  鄭樂生沒想到許清嘉這般懦弱,老婆在廳裡撒潑,他居然只敢在旁邊小聲勸說,連個高聲大氣都不敢,頓時氣的鼻子都冒煙了,指著許清嘉直喊:「你……表弟你怎麼懦弱至此?這樣一個潑婦,就算休了也不為過。難道憑你如今的地位,還怕娶不來好的?」
  
  這下就跟捅了馬蜂窩一般,胡嬌撈起茶壺就朝著鄭樂生砸了過去,「你算個什麼東西?!竟然敢教唆著他休我?想當初我們家花了銀子供他吃喝,供他去讀書,後來金榜題名,不說他這官位,就說他一身一體,所有的東西自然都是我的,你竟然敢教唆著他起外心,這是嫌我這些日子飯食供應的太好了嗎?!」
  
  茶壺貼著鄭樂生的額角飛了過去,轟然一聲撞上了牆角,成了一攤碎瓷。鄭樂生的額角立時就起了個大包,他捂著額頭不可置信的喊了一聲:「表弟!」內心憤慨不言而喻。
  
  ——表弟沒回府,被弟媳婦揍就算了,如今當著表弟的面兒,弟媳婦也敢撈起茶壺砸他,這狀可沒法告了!
  
  許清嘉十分抱歉的看著他,「表兄,我家夫人……我家夫人就是脾氣火爆了些,其實心很好的。你相處的時日久了就知道了!」
  
  好你個頭!
  
  鄭樂生都恨不得揍這懦弱懼內的表弟一頓,好讓他醒醒。他捂著額頭跳腳:「見了親戚的面兒就喊打喊殺,這叫心很好?!哪裡沒規矩的潑婦!表弟你這日子過的……」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許清嘉似乎生怕鄭樂生這話惹怒了自家夫人,不住的拉著胡嬌說軟話,又求她:「夫人別氣!夫人千萬別生氣!表哥就是有口無心了,他人真的很好的!他心真的很好,我當年在舅家,他都不曾欺負我!」不曾欺負也不曾親近,只不過是完完全全的漠視罷了。
  
  臘月抖的更厲害了,小寒也傻了眼,忘了安慰她。
  
  這……這還是她家大人與夫人嗎?!
  
  永喜那小子鬼精鬼精,貼著牆角往外溜,生怕遭了池魚之殃,到了門口又不捨得走,便探頭探腦朝裡瞧。
  
  胡嬌還不依不饒,握著拳頭就要去揍鄭樂生:「夫君你別攔著我,待我把這不長眼的東西好生揍一揍,將他的腦漿子揍出來,也好讓他清醒清醒,別狗眼看人低!想當年在滬州府,我一個人宰殺一頭大肥豬都沒問題,揍個小子有什麼難的?待我揍完了他再跟你說話!」眼瞧著就要掙開許清嘉了,鄭樂生嚇的朝後大大退了兩步,沒想到還能見到這般不講理的潑婦,這比起他娘那種只會背底裡刻薄人,當面擠兌人的本事,完全不是一個級別的。
  
  他大步從廳裡竄到了門口,色厲內荏的朝著胡嬌喊:「你……你你……有本事你來打啊?!」
  
  胡嬌在廳裡叉腰喊:「姓鄭的,若是再讓我聽到你教唆我家許郎休了我的話,小心我見你一次揍你一次!既然你這麼看不起我,今晚就別吃我家的飯,餓著去罷!」
  
  鄭樂生忍著肋骨上的疼往後退,永喜上前去扶他,低頭之時,唇角的笑意掩也掩不住。
  
  等到鄭樂生被永喜扶著走遠了,胡嬌立刻吩咐小寒:「快去給我倒杯熱茶來,真是渴死我了。」
  
  將全身的重量都壓在小寒身上,抖的就跟篩糠似的臘月這會兒才抬起頭來,笑的淚花四濺,捂著肚子蹲了下去:夫人真是不太顧形象了!
  
  許清嘉拿起桌上的杯子準備喝一口,看到茶杯口的油膩,嫌棄的放下去了,「快把這幾個杯子收走罷。」
  
  鄭樂生進來之後,注意力全在許清嘉與胡嬌身上,完全沒注意桌上擺著的茶具卻是一套粗瓷的,與這廳裡的擺設極為不符。
  
  胡厚福這幾年做著瓷器生意,哪怕雲南郡不燒瓷,但許府主子屋裡以及前院各處擺放的可都是好瓷具。這還是鄭樂生沒進來之前,胡嬌讓永祿那小子跑去園子裡掃地的婆子們房裡拿來的一套粗瓷茶具。
  
  她與許清嘉都過慣了儉省日子,砸個東西也捨不得好的。
  
  鄭樂生回了前院的客房,歇息了一會兒,待得肚中怒氣稍平之後,才想起來與永喜打問下許府的情況。
  
  永喜也是個機靈的,既然大人與夫人做了這場戲,那他們做下人的就要好生配合。因此起先也不肯吐口,直等鄭樂生從荷包裡摸了一兩碎銀強塞給他,他才湊近了鄭樂生,小心提醒他:「鄭郎君,我們府裡……一切都是夫人說了算的!等閒大人都不插手,只在外面辦差,府裡但凡有事都是夫人在處理,夫人的話……就沒人敢駁個回!」
  
  「你們大人也不敢駁個回?」竟然親眼所見,鄭樂生還是不肯死心,總盼著表弟也能硬氣一回。
  
  不然偌大的許府,還有他們鄭家人什麼事兒啊?
  
  永喜點點頭:「大人也不駁夫人的回。」他們恩愛的連灶上婆子提起來都羨慕,大人哪捨得駁夫人的回?!
  
  鄭樂生瞬間就跟抽了骨頭似的,萎靡了下去。
  
  當晚,被勒令一直在自己房裡寫大字的許小寶與武小貝鬼頭鬼腦的揪著永祿問:「今兒府裡唱什麼戲文了?我們怎麼沒聽見?」爹娘真的是太壞了,府裡唱戲文都不讓他們看,非要他們在房裡。
  
  永祿雖然一直在房裡陪著兩位小爺,傍晚吃飯的時候才放他們出去,詳細的發生了什麼他也不太清楚,但他猜也能猜得出來,卻不能告訴這兩位小爺,只能打馬虎眼。
  
  「這話你們是從哪裡聽來的府裡哪裡唱大戲了?」
  
  許小寶一臉「永祿哥哥你不誠實喲」,與武小貝交換個眼色,這才道:「我聽小寒姐姐跟妞妞的乳娘說的,兩個人說今兒府裡唱了好大一齣戲,笑的好不開心!」
  
  ——左不過就是老爺夫人合起來治了一回那位表少爺罷!
  
  這話永祿卻不能灌輸給孩子們,便另編了一個故事來與他們講。
  
  臥房裡,胡嬌沐浴過後,頭髮半濕著垂在背上,許清嘉便拿了布巾子替她擦頭髮,想起她下午的表現,唇邊便彎了起來,「小時候,我還當舅母就是這世上最刻薄潑辣的女人了,沒想到阿嬌今日可讓我見著了比舅母更厲害的女人!」
  
  既然鄭樂生找了來,難保將來他那位難纏的舅父舅母不來,許清嘉是個講理的君子,又不好跟個長輩婦人對嘴對舌,夫妻倆一核計,索性這事由胡嬌給擋在前面了。
  
  她當時還摸摸他的腦袋,十分憐惜:「可憐見兒的,長這麼大,沒被老婆給嚇破膽子,倒讓你那位舅母給嚇的沒了魂兒!沒事兒,姐姐會保護你的!」
  
  
  
  許清嘉當時大笑著將她撲倒在床上,撓她癢癢:「哪裡來的姐姐,好生甜美,讓弟弟我好生疼愛疼愛!」夫妻倆在床上膩歪了一會兒,才去見的鄭樂生。
  
  胡嬌聽得許清嘉這般評價,轉頭叉腰做潑婦狀:「同知大人還是要乖乖聽話,不然惹惱了潑婦,可有你好果子吃!」
  
  她才沐浴過了,身上籠著紗衣,胸前紅綾子抹胸露出一痕雪膚,容顏嬌美,就算是使起刁來,也透著嬌嗔可愛,許清嘉索性將布巾子扔在一邊,伏低做小:「夫人的話,我再敢沒有不聽的!現在就讓為夫嘗嘗好果子吧!」腦袋湊了過來,直往她胸前去,手卻往她腰間去解腰帶。
  
  那紗衣本就輕薄,腰帶一扯就扯了開來,很快帳子也被放了下來,房門外正欲將許小胖子送進來的乳娘聽到這動靜,立時紅著臉將許胖妞子抱到耳房去了。
  
  乳娘跟臘月小寒住在一起,見她抱著許胖妞進來了,便奇道:「嫂子不是將姐兒給夫人送去嗎?怎的又抱回來了?」
  
  乳娘吱唔了一聲,臘月才明白過來,當即耳朵都紅了,又吩咐小寒:「去灶上吩咐,讓婆子一會兩桶熱水送過來。」
  
  「姐姐要沐浴?」
  
  臘月在她腦門上敲了一記,下巴輕抬朝著主臥示意,小寒光著腳就跳下床去,紅著臉趿拉了鞋就跑了。
  
  主屋裡,一室春光,前院客房裡的鄭樂生卻餓的睡不著,輾轉難眠。
  
  那潑婦說到做到,當晚竟然真的沒讓人端飯給他。他問永喜:「怎的這麼晚了還沒把飯端過來?」
  
  永喜才吃了飯回來,來之前特意把嘴抹乾淨了,垂著頭站在那裡,小聲道:「夫人吩咐了……夫人的話灶上媽媽們也不敢違背,不然回頭被攆出去,連差使都要丟了。」
  
  鄭樂生:……
  
  他氣憤不過,讓永喜去外面替他買吃的,永喜卻比他更垂頭喪氣:「我們府上,只要入了夜,所有的門都落了鎖,婆子就將鎖交到夫人手裡去了,只等天明開門的時候再去拿。小的若是翻牆出去,只怕明日就要被打斷腿扔出府去。」總歸就是出門買吃的是千難為難,頂好餓著。
  
  「要不……要不我去給郎君沏壺茶來?」茶水還是管夠的。
  
  永喜壞笑著出門去給鄭樂生沏了壺釅釅的茶來,鄭樂生餓的狠了,空心裡喝了好幾杯濃茶,這下倒好,只覺挖心撓肝的餓,偏釅茶提神,這下是連睡都睡不著了,只能睜眼瞧著帳子等天亮,在心裡將胡嬌罵了一遍又一遍,連帶著胡家祖宗都被問候了一遍。
  
  天亮了之後,永喜跑到後院去向胡嬌稟報昨晚的事兒,得了一把銅子兒的賞,他家潑辣的夫人笑的十分和氣:「你這小子倒是個鬼精鬼精的,一肚子壞水兒。」她只讓餓一頓,好給鄭樂生長長記性,讓他知道這許府誰是當家的,哪知道永喜這小子整的鄭樂生愣是大半晌沒睡,睜著眼睛等天亮。
  
  這日許府吃的是「憶苦思甜」飯,端到鄭樂生房裡的早餐就只能鹹菜窩頭,餓了一夜的鄭樂生見到這早餐恨不得摔了盤子,「他們主院就吃的這個?」
  
  永喜點點頭,好心道:「這飯在我們府裡有個名目,叫憶苦思甜飯。夫人規定,每隔一段時間,就要給大人吃一頓這飯,也好讓他記著當初在魯地最落魄的時候吃過的飯食,提醒他好好做官。」
  
  ——這是夫人今早特意吩咐讓廚子給您做的!
  
  永喜在心裡默默的補了一句。
  
  正院當然也有這飯,只不過還有別的相配,比如紅豆糯米糕,糯糯的小米粥,小籠包子……不然他家那兩位小爺總不能餓著肚子去上課吧?!
  
  許小寶與武小貝對待憶苦思甜飯的觀念是:我們兄弟倆又沒吃過苦,再憶也憶不出來苦,不如直接讓我們吃甜的得了!
  
  胡嬌也不勉強孩子們非要吃粗糧窩頭,人總有不得不吃苦的時候,往後的路還很長,不定什麼時候,他們就會覺得窩頭鹹菜也很好吃了呢。
  
  順其自然罷。
  
  鄭樂生吃了在許府裡最簡陋的一餐,心裡窩了一肚子火,等在前院的必經之路上,決定堵住了許清嘉,等他出門的時候再跟他好生說道說道,最好是挽救表弟的勇氣於危難,讓他生起跟那潑婦鬥爭到底的決心。
  
  哪知道都快等到晌午了,才知道許清嘉早就從側門走了。
  
  他一大早還趕著去州府衙門去見韓府君,匯報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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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3 18:56:44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七章
  
  州府衙門派去的官員大部分都回來了,許清嘉與段功曹是最晚回來的。
  
  許清嘉去的時候,段功曹正在與同僚講許同知帶的那名武師的威武,他也知道自家兩名淘小子跟著許家的武師練功,只當是個尋常看家護院的,反正也沒指望著兒子走武人的路子,哪知道等真正親眼見了,才曉得許府裡居然也藏龍臥虎。
  
  這一路之上,段功曹挖空了心思的與方師傅搭話,就想知道方師傅的來歷,自己也好挖一個這樣的武師回家。哪知道方師傅惜字如金,進了城還沒掏出一句話來,段功曹真是挫敗非常。
  
  他家倆淘小子看到他回來,立刻便興高彩烈起來:「明兒就能去許府練功了!」既然爹爹回來了,那方師傅定然也回來了。
  
  段功曹:……
  
  到底誰是這倆小子的爹啊!
  
  在兒子那裡受到了傷害的段功曹回到後院見老婆,沒想到老婆正找了個女先兒聽曲子,小酒品著,二郎腿翹著,滋潤的比他走了之時面色還要紅潤,氣色還要好,若不是她還穿著女人的裙子,段功曹都要疑心自己房裡半躺了個小爺。
  
  假如她懷裡再摟個美人,那活脫脫就是小爺們享樂的姿勢。
  
  段功曹心裡頗不是滋味。
  
  他還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夫妻能夠走到這一步。好在也不是全無彌補的,至少見他來了,老婆還是很客氣的讓丫環給他提水沐浴,又熱情邀請他一起吃酒聽曲兒。
  
  這邀請一般都是他外面那些狐朋狗友向他發起的,出自老婆嘴裡,可真新鮮。
  
  以前他們夫妻可就跟貓捉老鼠似的,他在外面偷人,老婆在後面看的死緊,聽到什麼不好的苗頭,或者看到他往家領來的人,立刻就翻臉上殺著,在家裡上演全武行。如今倒好,老婆完全沒有動武的心思了,不但不再拈酸吃醋了,還學會享樂了。
  
  段功曹喝著酒,總覺得心裡不是滋味。
  
  他家老婆似乎對這種生活已經習慣,聽曲兒聽到一半,與他碰了個滿杯,仰脖灌下去之後,還感歎一句:「聽說這城裡還有小倌館,那裡的小子們各個顏色齊整,又聽話嘴兒又甜……」
  
  「噗——」
  
  段功曹剛喝到口裡的酒盡數噴了出來,面前好好一桌席面被糟糕了。他心裡立刻就跟吞了蒼蠅似的猜測,難道在他不在的日子裡,他家老婆做了什麼他不知道的事情嗎?
  
  不然,為何會提起小倌館?
  
  段功曹不好那一口,也沒進去過那地方,但不表示不知道這回事,不知道好那一口的爺們的去處。
  
  段夫人似乎還很愕然,嫌棄他糟蹋了席面,吩咐丫環撤了下去,似乎被他這一噴給弄的連享樂的心情都沒有了,連曲兒也不聽了,回臥房睡覺去了。
  
  段功曹腆著臉兒跟過去,當夜使出渾身解數服侍了段夫人兩回,清早起來還在琢磨這事兒,想到許府裡的武師,恨不得挖了許清嘉的牆角,將方師傅請過來替他看家護院。因此大清早的可著勁兒的誇方師傅。
  
  許清嘉進了衙署,與同僚們打了招呼,被段功曹纏著要方師傅,他便爽快吐口:「方師傅是我托朋友請來的,他可不是賣身到我府上的,只要段兄能將他挖走,我是不介意的。反正就算方師傅去了段府,難道我家小寶小貝還不能去你府上跟著他學武了?我還省了幾十兩銀子呢!」
  
  他是篤定了方師傅不可能會去段府。
  
  段功曹卻心下暗喜,只當機會來了,與許清嘉結伴去見韓府君,盤算著等下了衙,就去許府見方師傅。
  
  這大半年,雲南郡的官員上至韓南盛,下至縣鄉小吏,都過的戰戰兢兢。韓南盛被上面申斥,下面的官吏自然也落不著好。
  
  許清嘉見到韓南盛,見他憔悴不堪,鬢邊都生出了華髮,還當他為了公事勞心至此,「下官許久不見府君,怎瞧著府君氣色不好?公事再忙,府君也要保重身體啊!」
  
  韓南盛扯開一個勉強的笑,與許清嘉段功曹談完了公事,段公曹先出去之後,他才頹然朝椅背仰靠了過去,揉了一把臉,似乎在振奮精神,這才道:「我接到家裡的信,說是……說是家父近來身體不佳,已經病倒了……這節骨眼上,又不能離開……」
  
  他這是連官稱都不提,純粹以私交論,才將家事告訴了許清嘉。
  
  「一旦……一旦我回鄉去,恐怕這雲南郡一州之事還要你來暫代了。雖然有通判大人,可他只是共治,上面就算派了他來,一則行監察之職,二則共治,卻不可能奪了州郡官員之權。」
  
  整個雲南郡,除了府君韓南盛,往下的輔官許清嘉品級最高,在朝廷沒有明旨下來之前,假如韓南盛回鄉奔喪守孝,這雲南郡的擔子還真就要落在他肩上。
  
  「府君勿憂心,老太爺吉人天向,說不定等下一封家書來了之後,就會有老太爺轉危為安的消息。」
  
  韓南盛苦笑,「但願如此吧!」他也盼著老父健朗康泰。
  
  方師傅回來,最高興的莫過於他教的幾隻猴兒。許小寶與武小貝第二日下半晌一早就高興的跑回來了,身後跟著大喘氣的永祿,一路跑一路喊著讓他們慢點,這倆猴兒就跟聽力突然出現障礙一樣,對永祿的話是充耳不聞。
  
  段家倆小子回家換了衣服也往許家去,見他家娘親懶懶的曬太陽,還當她哪裡不舒服,難得貼心的問了一句:「娘你怎麼啦?」
  
  段夫人昨晚差點被段功曹折騰的骨頭都要散了架,這會兒還在想著自己這招似乎比上演全武行效果來的好太多,正想的出神,被兒子們問候了一聲,頓時禁不住臉皮紅了一下,倆孩子還當她曬太陽曬的太狠,連臉都曬紅了,還特別慇勤的勸她:「娘,太陽太熱了,不如你去房裡歇著?!」
  
  被她一人屁股蛋上拍了一巴掌:「你們趕緊滾蛋!該幹嘛幹嘛去!」
  
  於是倆小子就乖乖滾蛋了。
  
  最矜持的樓大郎表現的不是十分明顯,只唇角一直壓不住的朝上翹,還比平日早來了半個時辰,就巴巴的瞅著方師傅,到底還是個毛孩子,就連寡言的方師傅也察覺出來了。
  
  他自己是個寡言的性子,雖然教的許小寶與武小貝是倆淘氣蛋兒,可是似乎對上樓大郎,偏偏很能瞧透他的心思。這孩子你誇他一句,他表面淡然,但眸子裡泛著光芒,嘴角微翹,就知道他心裡也是極高興的,只是情緒不外露,要人多多觀察才能知道的。
  
  前院裡開了課,練到一半,還有丫環送來了茶水點心,孩子們呼呼喝喝的聲音傳了來,鄭樂生一個人養傷無聊,正在前院轉悠,順便等著許清嘉下班,就順腿兒摸了過來。
  
  許家的孩子他認識,其餘的就不認識了。就連方師傅他也是初見。
  
  見到許小寶與武小貝,他朝著二人招手:「小寶小貝,到表伯這兒來。」說不定這倆孩子知道許清嘉什麼時候下衙呢。
  
  小寶與小貝是倆小精怪,永祿雖然沒告訴過他娘撒潑治鄭樂生,但鄭樂生欺負了臘月姐姐,被阿娘揍了這事卻是知道的。
  
  許小寶假裝沒聽到,跟武小貝對視了個眼神,見武小貝也是同樣的心思,他還小聲道:「這壞蛋欺負過臘月姐姐呢!」比起親戚鄭樂生,明顯一直陪著他們長大的臘月更親近了。
  
  鄭樂生沒聽到武小貝的嘀咕聲,又朝著他倆招手,叫他倆過去。這下段家倆小子連同樓大郎,以及方師傅都聽見了,目光便朝著許小寶與武小貝瞄了過去。
  
  這倆小子不情不願的過去了,站在三步開外,仰頭瞧著鄭樂生:「你找我們倆什麼事啊?」
  
  鄭樂生心裡暗恨胡嬌那市井潑婦,教出來的孩子真沒禮貌,見了長輩不但不行禮,連稱呼也沒有。不過他寬宏大量,不跟孩子一般見識,笑著問倆孩子:「你們不認識我嗎?我是你們的表伯啊。」
  
  許小寶與武小貝也知道這一位是他們爹爹的表兄,不過倆孩子卻沒有相識的心思,仗著年紀小,童言無忌,許小寶眨巴著大眼睛迷惑的仰頭瞧著鄭樂生:「表伯是什麼東西啊?」
  
  武小貝也特別天真無邪的反問:「能吃嗎?」
  
  鄭樂生:……
  
  這倆壞小子!再不會錯了,定然是那潑婦所生,不然怎能說出這麼刁鑽的話來?!
  
  他暗自平息了一下莫名燥亂的氣息,露出個更為親切的笑來:「表伯就是你們父親的表兄啊!」
  
  許小寶立刻大聲反駁:「胡說!我明明聽到臘月姐姐說你叫登徒子!我跟小貝不是應該叫你登叔叔的嗎?是吧小貝,你也聽見了吧?!」
  
  武小貝立刻乖乖行禮,清脆的童音立刻傳遍了此間:「登叔叔好!登叔叔來我們家玩兒嗎?你以後不要跟臘月姐姐玩了,臘月姐姐回去一直哭呢!」
  
  鄭樂生的臉都黑了!
  
  登……登你個頭啊!倆臭小子!他捏著拳頭都恨不得揍這倆小子一頓!
  
  對付不了你們那潑婦娘,難道還揍不了這倆臭小子?!
  
  不遠處的方師傅聽到許小寶與武小貝的童言童語,冷冷的目光立刻朝著鄭樂生射了過來:混帳!居然敢跑到許府裡來欺負女眷了,當他是死的嗎?!
  
  他充滿威脅的目光在鄭樂生的臉上掃了又掃,看他就跟看死物一般。
  
  方師傅是戰場上搏殺出來的,平日瞧著寡言木訥,但動怒之時,氣勢卻十分駭人,那股戰場之上帶來的殺氣立刻散發了出來,讓人無端覺得後脖子發涼。
  
  鄭樂生被他的目光掃過,忍不住在大天白日瑟縮了一下,也不顧跟孩子們糾正下不應該叫他「登叔叔」,立刻走了。
  
  他一走,段家倆小子立刻圍了過來嘲笑許小寶與武小貝,樓大郎比這倆小子開竅,早看明白了許小寶與武小貝這是在裝傻,肚裡暗樂,當著方師傅的面兒還是很老成,拿出大師兄的派頭來,喊了幾個小子過去繼續練功。
  
  等今日的功課完了,許小寶與武小貝回了後院,見到臘月,便拉著她嘀咕,將今兒在前院練武的時候,他倆故意裝傻,叫「登叔叔」之事講給她聽,臘月笑的腰都直不起來了,摸了摸她親眼看著長大的這倆小子,只覺得心頭發軟,「奴婢謝過兩位小爺了!多謝兩位小爺給奴婢撐腰!」還鄭重的給二人行了個禮。
  
  平日裡,臘月都是跟著主子「小寶小貝」的叫,這是胡嬌定下來的,據說孩子的名兒多叫叫,他們就能平安長大。倆小子在後院還從來沒被人這麼鄭重的當小主子謝過,立刻臊的臉都紅了,「臘月姐姐你……」一溜煙的跑了。
  
  臘月回頭將此事悄悄告訴笑著告訴了胡嬌,胡嬌笑的肚子都疼了,等到許清嘉回來,又講給許清嘉聽,「這倆小子鬼精鬼精,居然叫你表兄『登叔叔』,我真想看看鄭樂生聽到這稱呼的樣子……」
  
  有永喜報信兒,許清嘉從哪個門裡後院,躲過鄭樂生的圍追堵截,毫無壓力。
  
  他換完了衣服,洗手淨面之後,抱著許小胖妞在他腿上練走步,聽到這事兒也是笑意不絕:「這倆壞小子!小寶倒是比我小時候壞多了!」
  
  胡嬌立刻糾正:「我兒子那叫聰明,不叫壞!只有聰明的孩子才有這麼多鬼主意呢,你讓笨孩子出個鬼主意試試?!」
  
  同知大人委屈的看著老婆:「你是說為夫打小就是個笨孩子?」
  
  胡嬌頓時想起來許學霸那嚇人的過目成誦的記憶力,跟笨孩子是沒辦法聯繫到一起的,於是斟酌了一下,「要麼……你小時候是個老實孩子?」
  
  老實孩子也算是誇人了吧?!
  
  同知大人總算滿意了。
  
  他抱著許胖妞子專心的練習踩步,一會忽抬頭道:「府君大人說不定會回鄉去。」
  
  「他能走得開?」胡嬌所記沒錯的話,地方官員是不能隨便離開的,除了探親假以外。不過就算有探親假,今年雲南郡內一直是災害不斷,前段時間聽說已經有流民出現了,韓府君為此頭髮都快要愁白了。
  
  許清嘉歎氣:「府君也不想離開的,只是聽說韓老爺子病重,萬一……他要回鄉奔喪,恐怕還要守孝三年,自然不得不離開了!」
  
  聽說他已經遞了折子上去,一旦上面批下來,恐怕就要收拾行裝回鄉了。
  
  「那……那以後雲南郡就是通判一方獨大了?」胡嬌擔憂了起來。
  
  想到賈昌與尉遲修的關係,尉遲修在雲南郡隻手遮天,恐怕許清嘉的日子就難過了。
  
  官場上的事情,她幫不了什麼忙,只盼著許清嘉能夠仕途順遂一點,可惜這事全不由人意。
  
  許清嘉見她神色都凝重了起來,知她是擔心自己,立刻安慰她:「你想哪去了?就算是尉遲修想一方獨大,那也是不可能的。聖上也不可能讓他這麼做。至多就是從上面再派一位大人下來。」
  
  韓府君說是要保薦他代理州郡事務,但許清嘉也明白,憑他的資歷與官階還太淺,上面也不會把這麼重的擔子交給他。
  
  不過是韓府君對自己治理了多年的雲南郡的一點癡念罷了,換了別人來,未必能將雲南郡治理好,那是因為此地與別郡不同,乃是夷邊,這幾年推行的縣學以及漢化初見成效,夷漢相融的不錯,若是換個政治理念不同的官員前來,這剛剛才好起來的局面,恐怕就要被打破了。
  
  他多年的心血就會被毀。
  
  這麼多屬官裡,他最欣賞器重許清嘉,而且許清嘉也定然能好好貫徹漢化夷人之事,因為當初這主意就是他提起來的,所以也只有許清嘉接了這副擔子,比之別的官員,才能更全心全意的推行漢化,將此地治理好。
  
  韓南盛見事極明,這才保薦許清嘉來暫代州郡事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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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3 18:57:30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八章
  
  長安城中,中書令府正堂,賈昌看完了雲南郡通判尉遲修的手書,問前來送信的尉遲府下人:「你家大人除了讓我不要阻撓韓南盛保薦許清嘉暫代雲南郡之事,可還有別的說頭?」
  
  那年輕的僕從極得尉遲修信重,來之前已得了尉遲修的細細囑咐,立刻彎腰回話:「稟老大人,我家大人說,韓府君提議保薦許同知暫理雲南郡事務,他原本是不同意的。可不能讓許同知升的這麼順達。可是後來一想……今年雲南郡年景不好,各地災情不斷,等到年底恐怕漏子也補不完。這時候把許同知推上去……」
  
  賈昌一把鬍子才到了如今的地位,原本想要收拾一個新晉的榜眼郎也不是什麼難事兒,可惜被拒親之事知道的人數甚眾,他若是公然報復,恐遭人恥笑,唯有想盡了法子將許清嘉給丟到了偏遠的夷南之地,做個小吏,以解胸中郁氣。
  
  原想著,有個多少年不挪窩的朱庭仙在那兒鎮著,許清嘉想要再進一步,就只能麻煩朱庭仙挪挪窩了。想來這位榜眼郎恐怕一輩子就要窩在那麼個蠻夷之地了,他倒好,直接將朱庭仙挪大牢裡去了。
  
  他自己卻一路通達,年年考評得優,沒幾年就升任了同知一職。如今倒好,還要借他的手將許清嘉更往上推,無論如何他都是不情願的。
  
  那年輕的僕從想來是得了尉遲修的囑咐,估摸著這位老大人可能心裡不大痛快,立刻向他保證:「我家大人說了,只要許同知到了那個位子,只會爬的越高跌的越慘!我家大人可是會一直在旁邊看著呢,老大人不必憂心!」
  
  賈昌微微頷首,「你家大人想的不錯。真是沒想到,許棠那老兒一輩子自視甚高,不知道費了多少心力在攀附關係上,哪知道最後卻看走了眼,真是可惜啊可惜……」
  
  尉遲家的年輕僕從低下了頭,心中猜測這位老大人的兩聲可惜,不知道是說那位能幹的許同知的命運,還是他的座師尚書令大人許棠,竟然輕忽了這麼一個能幹的座下弟子,就不得而知了。
  
  一個月之後,韓南盛收拾東西攜妻帶女回鄉奔喪,連同准他奔喪的折子一同下來的,還有許清嘉暫代雲南郡事務的明旨,雖然官位不變,但卻從六品直接升到了五品。
  
  原本坐在此位上的韓南盛是從三品,尉遲修是從四品,如今他暫代雲南郡一把手,官階比尉遲修低了半階,卻也相差不大了。
  
  雲南郡官員以及眷屬分別與韓南盛以及後衙的韓夫人送別,胡嬌準備了程儀給韓小娘子,又另備了兩套素銀頭面給她。韓小娘子拿著這套素銀頭面去給韓夫人瞧,「許夫人倒是個周到人,知道我回去奔喪,不能戴金飾,還替我預備了素銀首飾。」
  
  韓夫人正忙著分派婆子收拾東西,分裝箱籠。她這些日子感慨頗深,當初圍在她身邊的那些官眷們這幾日雖然陸續來送行,但神色間瞧著倒疏淡懶怠許多,不過面兒情,來與她道個別,說幾句不鹹不淡的話便告辭走了。
  
  還能為著什麼?不過是知道韓南盛這一回去守孝,三年之後能不能起復,還是未知之數呢,更管不到她們家男人頭上了。
  
  這是瞧著他們家前程未定,都不再上趕著巴結,與往日熱情的態度迥異。
  
  再深濃的情誼,都抵不過人走茶涼四個字。
  
  「倒是你爹爹看人不差。」到了此時,韓夫人也不得不承認韓南盛的眼光老辣了。
  
  「可惜許夫人不會吟詩作賦,娘不喜歡她。」韓小娘子調皮一笑,忽又惆悵:「可惜咱們要回鄉去了。」她與祖父見面甚少,雖也知道要悲傷,只是隔的這麼遠,總覺得有些恍惚,好似祖父過世的消息不似真的。
  
  韓南盛走了之後,郡守府便空了下來。有下面的官員提議,讓許清嘉帶著妻小搬進郡守府去住,被他拒絕了。其實憑他的資歷,能代理一州之事,全在意料之外。想到全憑了韓南盛與通判尉遲修的雙重保薦,便對這兩人感激不已。
  
  韓南盛是個磊落丈夫,走之前當著尉遲修的面曾與他提及:「當初我提起要保薦許郎暫借州郡事務,尉遲大人可是舉雙手贊成的,還與我一同寫了奏疏,陛下竟准了。許郎可以記得尉遲大人的提攜之恩啊!」
  
  他這是不但不居功,還提點許清嘉,以後與尉遲修和諧相處。
  
  許清嘉倒是知道尉遲修與賈昌的關係,不過想著尉遲修來雲南郡這麼久,與大家都相處和諧,從不曾有過什麼齷齪,除了好兩口酒,倒也沒別的惡習,也算得是個勤勉的好官,總是事事處處以州郡百姓為要,對他便好感倍增。又想著尉遲夫人能在胡嬌面前提起賈繼芳,大約只是婦人間來往交好,與外面的男人沒什麼干係,便將一顆心放到了肚裡,與胡嬌商量了一番,備了重重一份厚禮去謝尉遲修保薦之功。
  
  尉遲修倒也沒客氣,直接將禮物收下了,還回贈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寶做回禮,算是表示兩家從此友好和諧的相處下去。
  
  許清嘉於是走馬上任了。
  
  他這些日子是忙的天明即起,天黑還未回府,鄭樂生的傷早已經養好,也不知他怎麼想的,竟然就在這府裡住下來了,圍追堵截也沒將許清嘉堵住,便每日在雲南郡閒逛起來,似乎沒有回魯地的打算。
  
  許清嘉夫婦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權當養了個閒人,反正只供著他吃喝,旁的休想。
  
  許府的銀錢大權是掌握在胡嬌手裡的,也沒什麼帳房先生,她如今將家裡理順了,每月按時發放月銀,日日支取用度,都是有數的。服侍鄭樂生的永喜跑來報信,說是鄭樂生在外面跟人賭博,將身上的銀子都輸光了,要賒帳,還大放厥詞,說是同知府裡的至親,輸了讓那些賭坊裡的人只管上同知府來要銀子即可。
  
  難道同知大人還會短了他們的銀子不成?
  
  胡嬌暗恨不已,特意請了方師傅前去賭坊捉鄭樂生。那等地方,就算她自己不擔心,敢闖進去,還怕有人在背後戳著許清嘉的脊樑骨。
  
  方師傅對同知府上這一位表親可沒什麼好感,立刻就跟著永喜去了趟賭坊,將鄭樂生從賭桌上揪了下來,先是一頓老拳,又向賭坊老闆講明,但凡此人欠下的賭債,一律別找許府來要。
  
  鄭樂生被揍的鼻青臉腫,扯著嗓子喊:「你個死奴才,竟然敢打爺?!看你家同知大人回府來不與我作主,連個奴才都敢欺到我頭上了!」
  
  方師傅不善言辭,還是覺得拳頭說話最管用,於是用拳頭證明了他不但敢欺到鄭樂生這位同知大人的表親頭上去,而且還敢將他欺負的很慘!
  
  永喜好心,小聲勸他:「鄭郎君,您就歇歇火吧!方師傅可是大人重金禮聘回來的,便是夫人見著了方師傅,也是客客氣氣,不肯輕慢的,您這不是……」上趕著找抽麼?
  
  鄭樂生很識時務的終於不再罵人,永喜揉揉耳朵,只覺得他的慘叫太傷耳朵,又去勸方師傅:「方師傅您給留口氣兒,別到了夫人面前,連句囫圇話都說不清,還當咱們府裡儘是欺負人的呢。」
  
  他這樣兩邊活稀泥,總算打人的不動手了,挨了打的趴在地上大喘氣,又抹了一把口鼻,見手上腥紅一片,頓時又是一聲慘叫:「殺人啦!」朝後一倒,竟然暈了過去!
  
  永喜:……
  
  聽說方師傅以前上過戰場殺過人,若是他真有心要這位鄭大爺的命,只恐一刀子進去就結果了,哪用得著這半日拳腳功夫?
  
  圍觀一眾賭徒看客見那魁梧的漢子將鄭樂生拋到肩上扛走了,都站著看熱鬧,倒連賭錢也暫時放到了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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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清嘉與百忙之中,還要抽出空來管這一檔子爛事,只覺煩不勝煩。
  
  他回家的時候天都已經黑了,雖然以前跟著韓府君做屬官,也要做許多事,可總歸只是分管,不至於像如今一般全盤抓在手裡。也虧得尉遲修的經驗很是老道,幫了他不少忙,他這些日子才漸漸上了軌道。
  
  哪知道才進了門,衣服也不換,胡嬌便讓他去前院瞧瞧他的好表兄,「你那位表兄今日去賭錢,準備賒帳,說是萬一欠了就讓賭坊來咱們家裡要銀子。多虧得永喜機靈,立刻跑來報我。我請了方師傅去捉他回來,方師傅大概忍不住氣,就……將他臭揍了一回!」
  
  「這回……沒打折肋骨吧?」許清嘉問。
  
  「你可是心疼了?」
  
  胡嬌對他這位表兄真是耐心盡失,若不是方師傅已經將鄭樂生打成了豬頭,她自己都恨不得親自上手揍鄭樂生一頓。
  
  「阿嬌想哪兒去了?!我不過想著,萬一揍折了肋骨,走遠路也不太好!趕明兒就雇輛大車,我從衙署裡挑兩名差役,直接將他送回家去,省得留在這裡再添麻煩。我如今忙的一個頭兩個大,哪有空理會他的爛帳。等他回了家,愛賭賭,愛嫖嫖,都與我們沒什麼干係了。」
  
  胡嬌聽了,這才眉開眼笑。
  
  家裡要是送走了這個禍害,那可是真正的清靜了。
  
  許清嘉升了品階,又暫代郡守之職,雲南郡下面多少官員都覺得他一定很快就陞官做郡守,因此這段日子以來,往許府送禮的人是絡繹不絕。
  
  胡嬌還沒見過這麼大陣仗,公然往她家送禮的。以前在郡守府,也不是沒見過求見韓夫人送禮的婆子媳婦子們,那時候見韓夫人處理起來游刃有餘,這會自己手忙腳亂,不得不感歎韓夫人的能幹了。別瞧著她只會吟詩彈琴,人家那是胸有成竹。
  
  這一點上,她與尉遲夫人的修為都差了老大一截,不得不慢慢修煉。
  
  許清嘉去了前院,鄭樂生見到他,頓時撲過來抱著表弟不撒手,哭的鼻涕橫流,讓表弟給他作主:「表弟啊,你府裡連個下人都敢打我,這讓我可怎麼活啊真是都沒臉住下去了!」
  
  同知大人大吃了一驚,若不是聲音聽著耳熟,他都差點沒認出來。
  
  方師傅下手也真是狠,就算是他那舅媽此刻站在鄭樂生面前,恐怕都認不出眼前這豬頭就是自己嫡嫡親的兒子了。
  
  「既然沒臉住下去了,那明兒表兄就回家去吧,我派人送你!」
  
  許清嘉很是講理,人家不願意住,他也沒有強留的道理不是?再說來之前他就巴不得表兄說出這句話來,等他說完了,便立刻接口。
  
  鄭樂生:……
  
  表弟腦子裡這是裝著蒜杵啊?怎麼傻成了這樣?
  
  他這是不想住的意思嗎?他這是想讓自己這懦弱的表弟給自己做主。被表弟媳婦揍就算了,那是他失算,表弟又奈何不了老婆,算他倒霉,可是被府裡的武師揍……這是完全不拿他當人啊!
  
  鄭樂生還欲拖長了調子表白一番,許清嘉已經起身往外走了,「表哥好生歇著,我這裡一大攤子事兒還忙不過來呢,哪有功夫替你斷官司。明兒你就回家去吧,這裡再好也終究不是鄭家!」
  
  等他走了,鄭樂生大怒:「姓許的,當年吃住在我家,這會兒飛黃騰達了,就不認人了?!」
  
  不過如今許清嘉是正五官的朝廷命官,而他只是一介商人子,連個秀才都沒考中,身上沒有功名,惹又惹不能,還能怎麼著?傷心憤怒了半夜,第二日吃過早飯,許清嘉便親自「押送」著他上了雇來的馬車,又吩咐差役:「我這位表兄腦子有點不清楚,二位兄弟一定要將他送到家裡去,不然半路上跑了,可就著落在你們身上了!」
  
  那兩名差役正要在同知大人面前表忠心,當即拍著胸脯表示,一定將表公子送到魯地去,交到他父母手上再回來。
  
  許小寶與武小貝聽聞他們那位「登叔叔」被押送走了,都拍手稱慶。兄弟倆對打,邊打邊喊:「打你個豬頭!打你個登徒子!」好好倆小子,竟然被這事給影響的暴力了,胡嬌覺得,非常不好。
  
  她捉了倆小子來上思想教育課,結果這倆孩子俱都向她表明:做為同知府裡的小公子,他們決不做登徒子!
  
  胡嬌看著眼前這兩個才到她腰間的小豆丁們,只覺啼笑皆非,「你們知道什麼是登徒子?」
  
  這倆小子背著小手一唱一和:「就是戲文裡唱的,在街上見到標緻的小娘子,上前去唱個喏,小生見娘子生的花容貌,玉樣膚,只恨不得——」剩下的話被永祿從後面竄上來給摀住了嘴。
  
  胡嬌還從來不知道這倆小子還會唱這一出,目光掃過永祿,他額頭都要滴下汗來,立刻撲通一聲跪在了胡嬌面前:「夫人,夫人息怒!不是小人帶倆小郎君去外面聽戲文,這是……前幾日倆小郎君去段府玩,路過前院聽到的戲文,就聽了一遍,小寶就記住了,回來給小貝唱了好幾次,小貝……就也記住了……」
  
  段功曹被夫人刺激的鬱鬱不樂,無心公事,對美色上頭忽然也提不起興趣了,索性叫了個野戲班子回家來取樂子喝悶酒,結果那日好死不死,就在前院裡唱,一幫小郎君路過,駐足聽了幾句。偏許小寶記性好,只聽過一遍就能跟著唱出來。
  
  這些日子這幾個小子在樓家上完了老先生的課,等老先生走了,都要在學堂裡混鬧一番,唱一唱這登徒子調戲良家閨秀的戲文,拿來做消遣。
  
  跟著孩子們的小廝們也當這幫小爺們鬧著玩,都不作理會,由著他們樂。
  
  段家倆小子索性回去偷偷在主院外面聽一聽這野戲的台詞,回來與許小寶武小貝講,包括樓大郎,幾人發揮小孩子的想像力,篡改了有兩折野戲了。
  
  不過這幾個小子改著改著,未免覺得小白臉調戲良家閨秀不夠有氣勢,已經將野戲裡的小白臉換做了個年輕英武的將軍。
  
  話都說到這裡了,胡嬌也不好再責備孩子們三觀不正,胡亂改戲了,只讓他們把改過的戲文拿來她瞧一瞧。
  
  許小寶與武小貝只能不情不願將他們珍藏的戲文拿來,胡嬌細細翻了一遍,看到好幾處都差點忍不住笑場,這戲原本大約是出風流戲,可是被這幾個小子一改,卻成了強取豪奪。本來是調戲,那年輕英武的將軍上來就直接搶人……
  
  她看著眼前兩雙眨巴眨巴「求寬恕」的眼睛,心腸一軟,只能暗歎這個時代的孩子們早熟,這才幾歲就會改戲文了。拉了倆小子到她近前,溫柔誘哄:「小寶小貝這是五歲了,想要訂親娶個小媳婦回來孝敬娘了?」
  
  許小寶扭頭看看武小貝,立刻順桿爬:「聽說樓哥哥都與他家表妹訂了親,還是從小訂的娃娃親呢。等我娶了媳婦,一定要孝敬娘!」
  
  胡嬌滿頭黑線,還不得不硬著頭皮誇一句:「小寶真孝順!」她不能想像自己家裡的小豆丁娶個同樣是小豆丁的小女娃回來孝順她,過年這才五歲啊!
  
  「不過,你們這是準備,以後遇見了喜歡的小娘子,就直接搶回家來嗎?」
  
  小寶小貝立刻反駁她:「那是登徒子強盜惡霸的做法,我們……我們自然不會!」
  
  胡嬌揚揚手裡的戲本子,「那這是……怎麼一回事?」
  
  許小寶武小貝頗有幾分不好意思,「我們只是覺得……這戲文裡有些荒謬。那手握著折扇的白面郎君難道還能比騎馬的將軍還威風?」
  
  胡嬌很是頭疼,不知不覺中,這倆小子的三觀就歪了。
  
  「將軍騎馬打仗,那是守衛國家保護百姓,你們戲文裡的我瞧著這不應該是將軍做的事。不如你們回頭問問方師傅,寧王殿下可有做出這種事情來?」
  
  見倆小子似懂非懂,也知道他們現在雖然瞧著聰明伶俐,到底年紀太小,有些事情不一定能分辨明白。索性誘導他們,與其將來上街去搶小娘子,不如自己多長些本事,文成武功一樣不落,再好生吃飯,長個軒昂的個子,到時候還不怕小娘子追著跑?
  
  又正面鼓勵了他們編戲文的才能,只是大方向錯了。編也不應該編這種戲文,什麼當街強搶民女,既然他們偏愛將軍,那就編些將軍保家衛國的戲文來才好。
  
  倆孩子受到了鼓勵,當晚就將自己編的這戲文給燒了,立志要從頭編一本戲文出來,與永祿討論了半夜將軍保家衛國的故事,第二日在學堂裡將同窗們都鄙視了一番,嘲笑他們的三俗品味,將新的戲文故事講了一遍。
  
  都是男孩子,大約骨子裡就有著一腔熱血,大家先前編的那戲文只覺不倫不類,但他們是小兒,個中關竅原本就不懂,世情閱歷一樣也無。段功曹聽的這野戲,不過是成年人的小黃本,聊作YY而已。且以他們的情懷,未必能懂個中風流。如今編個正適合他們的故事做戲文,當真是卯足了幹勁,將常用字拿來排練練習。
  
  一段時間之後,老先生驚奇的發現,這幫孩子們最近的字兒也規整了不少,就連錯別字也少了,寫個幾句話,句意也通達了,簡直可稱得上進步神速。
  
  胡嬌可不知自己無意之中的疏導就收到了這般效果。她若是聽了孩子們的話,先將孩子們惡意揣測,然後重重責罰,恐怕未必能收到這種效果。
  
  等她抽出空來,特意去尋了段夫人說話,很委婉的講倆小子與段家二子,以及樓大郎五人編小黃本之事跟段夫人講了,聽說出處就在他們府裡。還請段夫人略微注意下前院的動靜,省得影響到孩子們。
  
  家庭環境的影響力還是非常重要的。
  
  段夫人只等胡嬌走了之後,越想越氣。她這輩子嫁了這麼個貪花好色的貨,不知道恨了多少次,沒想到連自己的兒子也要受影響,想到萬一將來倆兒子成了段功曹這般德性,她不知道得多後悔。立刻隨手撈起房裡一個未燃的香爐便往前院而去。
  
  段功曹聽戲正戲的心不在焉,抬頭便見夫人殺氣騰騰的衝了過來,嘴裡喊一句:「天殺的——」後面還說了句啥,他通沒聽見,只覺長久吊著的心瞬間落了地,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熟悉的老婆終於回來了!
  
  迎面一個香爐砸了過來,段功曹側頭避過,身手敏捷的從座椅裡跳了出來,暗自慶幸今兒喝的酒少,還有體力逃跑。他一頭跑一頭朝後道歉:「夫人息怒!夫人息怒!」至於這怒從何起,他壓根就不知道。
  
  他跑的快,身後段夫人追的也快,段家院子裡許久不演的全武行又現世了,丫環婆子們盡皆閃避,段功曹邊跑邊笑,嘴角都快要咧到耳後去了,還在心裡犯嘀咕:老婆打他他覺得受不了,不打他心裡空落落的慌,他這是犯賤呢還是犯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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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3 18:57:43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九章
  
  鄭樂生這一路倒也不算受罪,許清嘉尋來的差役瞧他面上,也不會對同知大人這位表親做出什麼過份的事兒來,頂多就跟看犯人一樣看緊了他,吃喝全都張羅著,反正同知大人是出了銀子的,只不能讓他到處亂跑。
  
  等他養好了傷,想在寂寞路途中尋個姐兒啊或者去賭坊賭兩把,都被隨行的差役給拒絕了。
  
  他們只負責將人安全送達,同知大人的表親的寂寞卻不在他們的服務範圍。
  
  鄭樂生好不容易到了魯地,見到親娘老子,只覺一言難盡。
  
  兩差役圓滿完成任務,鄭舅父留他們喝茶吃飯,他二人卻連杯茶也不肯喝便告辭了。緊跟著送客的鄭舅父還萬般感慨,從來沒想到,衙門的差衙也有兩袖清風的時候。
  
  他是做生意的,往衙門裡塞銀子都是慣常,打點不到位,生意做起來就阻礙重重。如今有了個當官的外甥,想來將來這筆打點的銀子就可以省下來了。等到他送完了客,懷著對未來的美好暢想回房一看,老婆正抱著兒子哭呢。
  
  「我的兒啊,可讓你受苦了!」
  
  鄭舅母一聽自家寶貝兒子挨了兩次打,又親自上手摸了下鄭樂生的肋骨,感覺到那裡隆起來不平整的骨頭,見鄭舅父進來,頓時破口大罵:「你家的好外甥,瞧把我兒打成了什麼樣兒?」
  
  鄭舅父:……
  
  他家外甥不是一向溫文爾雅的嗎?長那麼大從來不曾打過架。說是許清嘉動粗,他都不信!
  
  鄭舅母見他不信,一把抓散了頭髮便坐在地上大哭:「你現在是有了好外甥就不顧我們娘倆的死活了是吧?你不知道你那好外甥娶了個屠家女,一把子好力氣,將大郎的肋骨都打折了!還想著沾他的光呢,鄭大成你別做夢了!」
  
  鄭舅父這下傻了眼。
  
  許清嘉的親事他聽妹子鄭氏提起過,只道是妹夫生前訂的娃娃親,只是沒想到外甥媳婦卻是個厲害的。
  
  鄭樂生見到了親爹娘,就跟見到了主心骨一般,在許府受的冷落惡待一股腦兒湧上心頭,加油添醋講了許多,又道胡嬌的惡形惡狀:「……當著表弟的面兒,她都敢打我!表弟連狠勸都不敢,只敢拉著她小聲勸,真是沒看出來,他雖然作了官,卻沒出息的厲害!我後來在外面打聽了,據說表弟當官的州郡官員,就沒有不納妾的,只除了表弟,後院裡就那一個潑婦!」
  
  聽了這話,撒潑的鄭舅母忽生起了無限希望:「既然外甥過的這般辛苦,老婆狠辣的厲害,咱們做舅父舅母的可不能眼瞧著外甥受欺負啊,要為他撐腰做主啊!」
  
  鄭舅父想一想,覺得鄭舅母言之有理。
  
  婦道人家,雖然有時候見識短淺了一點,但是於後宅之事還是瞧的比較清楚的。
  
  鄭舅父油然而生一股「解救外甥於水火」的熱情!
  
  遙遠的雲南郡,許清嘉不知道他家舅父舅母對自己的「關懷之情」,正圍坐爐邊烤栗子與老婆孩子吃。
  
  他難得一次早下了衙,回來與老婆孩子吃完飯,臘月便遣了小丫頭冬至去灶上婆子那裡拿了些小板栗來,給大人與夫人現烤來吃。
  
  家裡新添的小丫頭先跟著外面婆子做了一陣子粗活,瞧著手腳乾淨,幹活利索了,才放到屋裡來使喚。
  
  一個喚冬至,一個名喚秋分。
  
  胡嬌拿了裁紙刀來,挨個板栗上劃個口子,防止烤熟了爆裂,許清嘉負責放火上放,三個孩子負責吃。
  
  許小寶與武小貝守著火,許胖妞子卻一個勁兒要往火上撲騰,她已經一歲了,正是蹣跚走路的時節,一時一刻也不肯停下來,只要醒著就要在地上撲騰。胡嬌也拿她沒辦法,只能覺得這丫頭太皮了。
  
  乳娘與丫頭們都緊跟著她,以防她磕著碰著或者受了傷。
  
  下半年裡,雲南郡的各種災情雖然有所緩解,但各地糧食收成欠佳的百姓們日子卻過的很是艱難。許清嘉烤著板栗,心還在公事上面。他憂心的是,等到入了冬,這些缺吃少穿的夷民們萬一過不下去,該如何是好?
  
  他想的入神,不防手卻伸到了火裡,給燙了一下才醒過神來。
  
  許小寶與武小貝默默對視一眼,暗自唾棄自家爹爹居然也有打盹的時候。倒是胡嬌知道他的壓力,自然接過這麼一大攤子事,而且今年的雲南郡狀況不斷,她也替他憂心。
  
  吩咐了臘月看著火,等栗子熟了給孩子們吃,她拉著他去內院的小書房裡。
  
  內院的小書房就設在主臥房邊的廂房。倆小子住的是右廂房,左廂房就成了平時許清嘉在內院處理公事的地方,裡面堆著的全是重要的公文,以及許多書信來往,都是要緊東西,平日就鎖著,鑰匙在胡嬌身上。
  
  「許大哥你來瞧,我這裡有一劑良方,保準你瞧了藥到病除。」
  
  許清嘉見她掏了鑰匙開房門,在她額頭上彈了一下:「你又在弄什麼鬼?」等到進了小書房,她從書架上面的盒子裡拿出一封信來,交給許清嘉,他看過之後,緊皺的眉頭總算鬆開了一點。
  
  「這個……這也算是個辦法,也不知成是不是?」
  
  胡嬌道:「你可曾見過哥哥說謊?」
  
  許清嘉想到胡厚福,那人一直是個憨厚人,在他面前歷史清白,完全沒有說謊的記錄,眉頭就又鬆開了一些。
  
  胡嬌生怕他拿這事去下衙署官員商議,一再叮囑他:「此事沒成之前,你萬不能在衙署講起來,不然萬一不成,你這官聲可就全毀了!」
  
  許清嘉想到她與舅兄一片苦心替他分憂,倍感暖心,自然應了下來:「我知道了!」
  
  第二日去了衙署,與尉遲修談起今冬州郡百姓難過,向他討教該如何處理,尉遲修倒似滿不在乎:「夷人本來就是化外之民,到時候若真是暴動起來,便可趁機剿滅一二村寨,好讓他們知道知道厲害,這幫夷眾自然不敢胡亂折騰了!」
  
  許清嘉從來憐恤百姓,又一向覺得尉遲修不錯,原本也是試探之意,想著萬一尉遲修有更好的主意,他這事兒便暫且瞞了下來,沒想到尉遲修卻說出這番話來,頓時心裡便有幾分不喜歡,只面上不顯,「大人也知,下官只是暫代州郡事務,若是這暫代期間妄動刀兵,對百姓動手,讓上面知道了,豈能落得了好?!」
  
  尉遲修聽了這話便笑道:「此事本官不說,許大人不說,誰還能往上捅?難道許大人這是信不過本官?你我共掌州郡事務,出了事咱們一個也跑不了!」
  
  許清嘉自升了正五品,又暫理州郡事務,如今卻有直接上奏的權利。而尉遲修不但與本郡官員有共治之責,還負有監察之職。
  
  「尉遲大人費心保薦我,我怎會信不過大人呢?只不過我覺得此事不妥,等召齊了人還須再議,還是弄個妥當的法子來才好。」
  
  尉遲修心裡頗有幾分失落,不過想到馬上入了冬,等山野田地的夷民過不下去,全往州郡而來,到時候做起亂來,恐怕許清嘉就不得不採用他的這個建議了。亂民之中,不砍殺些人,怎能壓服住?
  
  他在官場沉浮十多年,到底覺得許清嘉還有幾分嫩,眼前馬上就有一場大危機,且瞧他能不能撐過這一劫。
  
  許清嘉卻似不知自己面臨的境地,每日在衙署處理公務,有時候便召集了人手來商議此事,又派人請了各縣衙縣令前來共商此事,順便問一問各縣鄉百姓的日子。
  
  他是個踏實勤勉的,尉遲修冷眼瞧著,也不免覺得這年輕人確實能幹,偌大州郡,除了韓南盛最初走了之後他有幾分手忙腳亂,這幾個月下來,竟然頗有幾分得心應手。
  
  不拘上下公文,同僚相處,地方事務,或是刑事斷案,他都能應付自如,若不瞧年紀,還當他是個老辣的官員,辦事辦老了的,竟然一點也不浮躁。
  
  哪怕許清嘉辦個冤假錯案出來,他也能抓個把柄,又或者公務之上敷衍塞責,擔不了重任,也能教他吃不了兜著走,偏偏無縫可鑽,真是莫可奈何。
  
  曲靖縣的湯縣令與南華縣的梅縣令與許清嘉都是舊識。
  
  湯澤來了之後,先去了許府送禮,胡嬌命人收了,又回送了一份同樣厚的禮。
  
  南華縣的梅縣令此次來州郡,陪著他來的卻是高正以及錢章。
  
  他是個聰明人,去了南華縣之後,倒也沒大動許清嘉的舊例,一切都按著許清嘉在時的大方向走,發現倒也清閒。平日忙的事情也不多。又能與南華縣的富紳打成一片,今日聽曲明兒吟詩,過的好不滋潤。
  
  若非今年有災情,恐怕他年底的考評都有可能是優。
  
  又打聽著,許大人在任時,與縣尉高正過從甚密,他便也明智的與高正來往密切了起來。縣老爺伸過了橄欖枝,高正也不是傻子,立刻便接了過來,於是他這位縣尉如今在南華縣也甚是風光,仍是縣令面前的大紅人。
  
  而錢章,自然是同知大人用熟了的。
  
  同知大人都欣賞的小吏,那自然也是得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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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章
  
  許清嘉暫理雲南郡事務,這是第一次召集各縣長官前來議事,也算是在下屬官員面前的第一次正式亮相。
  
  雲南郡轄下有四十三個縣,有些縣還算富裕,有些縣窮鄉僻壤,當縣令的都窮的日子難過,何況普通百姓。也有曾經在窮鄉當過縣令數年,陞官無望而辭官歸家的。
  
  在窮鄉僻壤當縣令,要麼有政績,要麼能巴結上司,才有陞遷的可能。偏偏韓南盛在這方面把的嚴,哪怕送了禮也不見得有用,非要拿政績來說話,因此下面的縣令們都對這位府君又恨又怕。
  
  ——做不出政績來,每年前來州郡,被當著其餘縣令的面兒訓斥,好生丟臉!
  
  因此,各縣長官得了許清嘉如集之令,心裡都已經在考慮如何應對了。對這一位長官,大家都不陌生。只不過以前他是「鄰居家的優秀縣令」,被韓南盛在開會之時表彰過多次,聽說他治理的南華縣頗有政績,今年成了直屬頂頭上司,雖然前面綴了個「暫代」,可誰又能說得準,他幾時就轉了正呢?
  
  許清嘉不負重望,讓筆吏建了個檔案,將各縣呈報上來的公文按著他們匯報的情況彙編。早在他接手之時,已派了人前往各縣暗底裡打探消息,回來又盯著筆吏按探聽來的消息,將各縣情況附錄在後。
  
  他這等於摸底,先將各地的情況摸熟了才好對症下藥。有些勤懇些的縣令就將本縣情況如實上報,有些則是欺瞞掩蓋,就怕被上司知道。那筆吏錄過了一遍,心裡對全州郡各縣的情況約莫也有了些瞭解,暗自留心那些欺瞞的縣令下場如何。
  
  在衙門裡做事,總要學會看清風向。
  
  果然不出那筆吏所料,只等各縣令到齊,許清嘉在開會之時再次讓各縣令將自己縣的實際情況匯報一遍。按理說,各縣都已經用公文匯報過一次了,完全不必再口頭在開會的時候再說一遍,純粹瞎耽誤功夫。
  
  那筆吏估摸著,這是同知大人再給這些欺瞞的縣令最後一次機會了。
  
  這一次,他錄入過的那本檔案就攤開在同知大人面前,但凡各地縣令講起本縣優劣困難,他便在檔案本上寫幾句,也不知寫了些什麼,筆吏很是好奇。
  
  最後篩選出來有九個縣今年受災嚴重,靠本縣的官倉是完全沒辦法將這個冬天應付過去的,其餘各縣還可以克服一下。
  
  許清嘉勾勾劃劃,將那幾個縣重點記錄了下來,筆吏在旁侍候著,對這些縣令送去充滿同情的一瞥。
  
  雲南郡衙署各地官員前來開會,許府也迎來了客人。
  
  高娘子帶著烈哥兒與高小娘子前來作客。她是早就到了的,在客棧休整了一天,又去街上逛了兩天,今日才來登門。
  
  胡嬌見到她便覺高興,吩咐廚房準備酒菜,又讓永喜去樓家看看,等小郎君們下課了就接回來,免得他們在學堂裡回來晚了。
  
  許小寶與武小貝還記得高烈,一回來便衝進了正院,見到烈哥兒圍著他團團轉了好幾圈,帶著失望的口吻與他打招呼:「你怎麼……沒長多少呢?」
  
  原來就比他們矮些,現在是越發矮了。
  
  高娘子被這倆小子的實話給說的都笑了起來:「自打小寶小貝離開南華縣之後,這小子就有些焉焉的,吃的都比以前少了,跟二娘子坐一起吃飯,能把人急死。」
  
  高二娘子比烈哥兒要大了幾個月,卻生的嬌嬌怯怯,比高烈個頭還要矮一些。
  
  她生下來幾個月沒經心,後來病了一場,被高娘子抱過去養了這幾年,都沒見調養過來,仍舊是那麼瘦弱的模樣。
  
  胡嬌打趣:「定然是高姐姐平日將孩子們的飯都吃了,你瞧瞧倆孩子的氣色還沒你好呢。」高娘子倒是胖了一圈。
  
  高娘子也很無可奈何:「我這也是沒辦法,喝點水都開始長肉了,若是孩子們能有個好身體,我也放心不少。」
  
  等到了練武的時間,胡嬌便讓找出小貝小一點的褂子來,給高烈換上,叮囑倆小子:「你們今日上課,就帶著烈哥兒一道去,跟方師傅說這是家裡來的小客人,就跟著比劃比劃。」又讓永祿永喜跟著,好生照顧。
  
  孩子們走了之後,胡嬌與高娘子便談些育兒經,提起高烈,如今也還沒開蒙,既沒練武也沒讀書。聽得小寶與小貝已經開了蒙,在別人家借讀,高娘子便有幾分羨慕,「我家這個膽子有些小,以前跟著小寶小貝還好,現在一個人了,又安靜了些,至今還不曾讀書呢。」
  
  這情形似乎跟劉夫人家的小郎君差不多,不過她家的孩子可是弱多了。胡嬌與高娘子素來交好,狀似閒談道:「說起來,劉錄事家裡的兒子今年也六歲了,平日都是婆子抱著,養的極為金貴,原來段功曹以及樓司馬家的孩子,還有我家的小寶小貝都在一起上課。劉夫人也將這孩子送了過來,沒兩天就回去了。這孩子一吃不得苦,二受不得累,提筆嫌累,練武嫌苦,到這個年紀差不多的孩子們都開了蒙讀書練武去了,他如今還在家裡養著呢。過了這個年可就七歲了。要養到什麼時候去呢?」
  
  高娘子聽了這話,若有所思。
  
  胡嬌又道:「說句不好聽的話,誰的孩子誰心疼,可怎麼個心疼法,卻也該有個尺度。譬如現在心疼孩子,不早點讓他立起來,當父母的難道能將孩子護在羽翼下一輩子?!將來父母老了,孩子就能立時頂起門戶來?疼孩子總得為他做個長遠打算。」她估摸著高娘子是聽進去了,遂一笑:「我說話直,與姐姐又是極熟的,姐姐可別往心裡去!」
  
  高娘子平日在家寵烈哥兒,沒少與高正生氣。高正此次帶著她與孩子們,一則是讓她與許家走動走動,關係近了一切都好說。二則是想著,許夫人性格彪悍,教出來的倆小子也虎頭虎腦,極為皮實,不若讓高娘子前來瞧瞧,受點影響,說不定就轉過來了。
  
  這事兒以前也不是沒有過,不過都是沒有對比罷了。今兒聽了劉家小郎君之事,高娘子才算對此有了切身體會。人總是看不到自身的問題,可是從別人身上換一個角度去瞧,有時候也能醒悟。
  
  「妹妹不嫌棄我愚鈍,一再提點我,我又怎麼會見怪呢。我家夫君也常怨怪我寵烈哥兒過了頭,我這還不是……盼了多年才得了這麼個寶貝,總是捨不得讓他吃一丁點苦……烈哥兒若是真成了劉家小郎君這樣兒的,文武一樣不通,到時候睡著吃祖業,那就真是我的罪過了!」
  
  胡嬌見她是真想透了,便笑道:「別等會兒烈哥兒跟著方師傅練完武回來,你心疼就好。姐姐就算心疼,也只在心裡疼罷,面上可千萬別表現出來!」
  
  果然等許小寶與武小貝上完了武術課,帶著高烈回來,就見他小臉兒紅撲撲的,背上還塞著個布巾子,卻是永祿給塞的,怕他出了汗,貼身裡衣粘在身上不舒服,換衣服萬一見了風又受了寒就不好了。
  
  烈哥兒見到高娘子便要撲過來訴委屈,高娘子與胡嬌坐了這一會子,淨討論育兒經了,見他這陣勢,立刻誇道:「今兒烈哥兒長大了,都去學功夫了。跟娘說說,都練了些什麼?」
  
  小孩子最喜歡聽人誇獎,聽了自家娘親誇他長大了,他立刻便將委屈收了回去,小胸膛也挺了起來,向高娘子表演了一下扎馬步,以及拳法。其實他今日初學,就是跟在後面瞎比劃,方師傅既不罵也不曾誇,還很是累,雖然高烈也學的一板一眼,心裡當真是覺得學武一點也不好玩。
  
  如果不是許小寶與武小貝都練的極為認真,還有樓大郎以及段家倆子,一起的孩子們都不怕辛苦,身邊又沒有高娘子可哭訴,他是早就放棄了。
  
  高娘子見他雙目亮晶晶的,比之平日在家被丫環婆子小心翼翼的侍候著可是精神多了,心裡也高興,就又誇了他幾句。胡嬌在旁添柴,也狠狠誇了他幾句,還拿許小寶武小貝做墊腳石:「你小寶小貝哥哥當初練可學的沒這麼快,烈哥兒真是厲害!」
  
  高烈就更得意了,小模樣跟孔雀似的,別提多驕傲了。
  
  許小寶與武小貝交換個幽怨的眼神,武小貝還小小聲與哥哥分辯:「明明我剛練的時候比烈哥兒強多了,哥哥是不是?!」
  
  許小寶揉揉他的大腦門,小聲誇他:「小貝自然厲害!」倆兄弟這一年間倒掐的少了,越來越和諧了,特別是一致對外的時候,很有幾分兄友弟恭的樣子。
  
  許家內院一片和諧,孩子們玩的高興,高二娘子還陪著許胖妞子玩了會兒花繩。她身體不好,但哄小妹妹卻特別有耐性,一點也不嫌許胖妞煩。
  
  州府衙署裡,同知大人卻發了怒,將隱瞞轄下情況的縣令們一頓申斥,限他們半月之內將自己轄區內的情況上報,但有隱瞞必將嚴懲。
  
  那些縣令們聽完了訓,出來碰上通判大人,被通判大人安慰幾句,總算心氣兒順了許多。
  
  「許同知到底年輕,急於求成,難免性子急躁了些。諸位都是辦事辦老了的,論年紀經驗,可比許同知要豐富許多。且瞧我面兒上,原諒許同知這一回。下回他定然就不會如此急躁了!」
  
  這話正巧被段功曹聽到,他心裡吃了一驚。平日瞧著通判大人也是很通情達理的,今日說出這番話卻有失水準。下面縣令隱瞞實情,萬一真有什麼事情應對不及,到時候不止是許同知落不到好,便是整個州府衙署的輔官們也不會有好下場。
  
  尉遲通判倒是可以把自己摘出去。
  
  他本來就隸屬中央,地方治理的好了,他自然可以領功,地方上治理的不好了,出了亂子,他只需向上面遞封折子,只負監察之責就好。
  
  段功曹雖後院之事理不清,老被夫人揍,可不代表他是個沒腦子的,等人都散盡了,他便將此事悄悄兒稟了許清嘉。
  
  「大人,通判這是什麼意思?」
  
  因尉遲修於許清嘉有保薦之恩,他是萬不曾料到尉遲修竟然也有拆他台的時候,聽了這話雖然心裡頗不舒服,卻也不願意就此將尉遲修當做壞人,只囑咐段功曹多留心一二,有什麼事情就來報他知道。
  
  各縣令走時,許清嘉便向梅縣令討要個人,「本官這裡近來缺個人,司法跟著韓府君返鄉了,想討要梅縣令身邊的高縣尉前來,不知道梅縣令肯是不肯?」
  
  韓南盛身邊這一班子僚佐是他多年提拔,司法卻是他韓家人,只不過是遠房堂支,依附著韓南盛。韓南盛要走,他也不願意留下,便將手頭公事暫且移交到了段功曹手裡,舉家跟著韓南盛回鄉了。
  
  高正聽了此事,心裡自然百般願意。不說品級,單說州府僚佐跟縣府僚佐那差別就非常大了。人往高處流,梅縣令待他客氣,那也是瞧在許清嘉面兒,他自然還是願意跟著許清嘉的。
  
  梅縣令似恨不得捶胸頓足:「大人這是剜下官的心肝啊!明明知道高縣尉是下官的得力臂膀,下官悔不該此次帶了高縣尉前來,就應該將他鎖在閨房裡,也省得大人要跟下官搶屬官。」
  
  「莫不是高縣尉還待字閨中?不然為何還要鎖在閨中不肯讓出來見人呢?」
  
  碰上梅縣令這麼個妙人,許清嘉難得有心情打趣。
  
  也是梅縣令會做人,他報上來的南華縣的情況非常詳細且屬實。聽說這位許同知在位之時,南華縣各鄉村寨都是親自走過的,他就是想瞞也沒有瞞的餘地,因此梅縣令壓根也沒有瞞的打算。
  
  他這般行事,卻正合了許清嘉的意。
  
  又聽說如今南華縣的縣學還依舊選拔夷寒貧家子弟掃盲,帳冊都由縣裡主簿負責,全縣百姓公開監督,許清嘉總算在最近的壓抑氣氛中得到了一絲安慰,待他也自然客氣許多。
  
  高正走的時候,前來許府接高娘子回去,與胡嬌見了禮,見高娘子與胡嬌依依不捨,便笑道:「夫人別嫌她煩,以後恐怕要常來打攪了!」
  
  胡嬌立刻便反應了過來:「你們要搬家到州府來?」
  
  高娘子也是一臉喜色。
  
  「托大人的福,大人已經跟梅縣令討要了我,要讓我來州府做司法!」高正對許清嘉當真是感激不已。
  
  他這種佐官,是很難更進一步的,也就碰上了許清嘉,還肯提攜舊人一把。
  
  夫妻倆帶著高烈與二娘子回家,路上將此事談了又談,俱興奮不已。
  
  「臨來之時,大人還跟我說,讓我把錢章也帶過來,許是他新近接掌雲南郡,總要幾個心腹人才好辦事。反正梅縣令身邊原來就帶了人來,正好我跟錢章跟了大人,也好給梅縣令的人騰出空來。」
  
  其實梅縣令來之前,是連身邊的配備人員都準備好的,可是來了之後,卻不好將前任留下的得力幹將給撤換掉,因此梅縣令身邊的人倒都閒著。
  
  梅縣令似乎家資豐饒,也養著這些人不作計較。
  
  錢章只是個小捕頭,他這個級別的來了也就是給縣令跑個腿兒,等閒是沒機會見到同知大人的,聽說許清嘉還記著他,讓他也跟著高烈進州府衙署,頓時高興壞了,立刻就考慮搬家事宜。
  
  錢章家裡人口簡單,只有老婆跟一兒一女,父母都在鄉下跟著哥嫂過活,不用他養老,倒是比高正搬家要容易的多。
  
  九月底到十月中,許清嘉派了官員前往下面的各縣查官倉存糧,他自己也親去了七八個縣,查下來的情況並不算好。雲南郡有定邊軍駐守,每年的稅賦除了自留一部分,還有上繳國家的,另外還要抽出一部分來供應定邊軍。前兩年打仗,定邊軍的糧草全靠雲南郡供應,整個州郡除了原來供應定邊軍的份例,多出來的份例就只能從各縣官倉抽調了。
  
  去年到今年都不算年成好,只不過今年更糟糕,因此各地官倉存糧普遍不足。
  
  十一月初,除了之前排查出來的九個縣糧食告急,說是各村寨已經出現了餓死的人,其餘受災不算嚴重的縣情況也不容樂觀。無論是州府官員還是縣官小吏,都盼著明年有個好年景,好緩解眼前困境。
  
  許清嘉接到下面官員告急,思慮再三,還是決定開倉賑災,拿出三分之一的糧食來,緩解下災情。
  
  尉遲修聽得他下了這道政令,心中很是高興。
  
  災民便如螻蟻,你餓著他們,不開官倉,哪怕他們易子而食,若無人煽動,也不敢輕易去打官倉的主意。只要開了倉,供應一段時間,你再餓著他們,恐怕就沒那麼聽話了。
  
  他回去給賈昌寫信,只道待得時機成熟,年內便能讓許清嘉落馬,說不定人頭都能不保。
  
  總歸能讓他尋到機會。
  
  說句不好聽的話,韓南盛原是許清嘉頭上一把大傘,若是移不走這把大傘,尉遲修還真拿許清嘉沒辦法。總要他擔的責任重大,才能讓他出錯。
  
  真是天都要滅許清嘉!
  
  尉遲修打心底裡感謝韓家老爺子,他可去的真是時候。若非此地離著韓家太遠,他都恨不得親去上炷香以表謝意!
  
  高正與錢章來了州府之後,將家小安頓好了,便開始上任。這兩個月漸跟州府官員熟了起來,公事也漸漸上手了。
  
  高家舉家遷到了州府,高老夫人也來了,只不過她如今不再插手兒子房裡事,等閒只在佛堂唸唸經。倒是高正那一院子鶯鶯燕燕來之前都被高娘子散盡了,只留了兩三個老實乖巧的侍候著。
  
  高正新來,公事都忙不過來,根本沒這些花花心思。他如今跟著許清嘉辦事,連同知大人都起早貪黑,整個州府衙門就跟一台高速運轉的機器,都不敢停下來,高家後院倒是消停了許多。
  
  高烈也到了開蒙的年紀,她上門求胡嬌,胡嬌便帶著她拜訪了樓夫人。如今說起來,樓玉堂與高正都是同僚了,且高正是同知大人在南華縣的左膀右臂,如今特意跟梅縣令討要了來的,就瞧同知大人與胡嬌面上,樓夫人也不會推拒。
  
  因此,烈哥兒便跟著這幾個去上課了。他年紀最小,當真是狼群裡闖進了一隻無辜的小羊,性子又不及其餘四個師弟淘,樓大郎倒對他格外關照,許小寶與武小貝是拿他當小弟待的,各種欺負無壓力,可是又不許段家兩小子欺負,一時學堂裡倒熱鬧的緊。
  
  鬧騰的厲害了,便拉了樓大郎來評理。
  
  身為一群小鬼頭的大師兄,樓玉堂最後自然最偏的還是小師弟。
  
  許家與段家的四個小鬼自然都會挨大師兄的罵。
  
  跟著這幾個孩子識字習武,鬧騰了半個月,高娘子便發現烈哥兒胃口好了,吃的多了,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多了,每日回來不知道有多開心,呱咭呱咭,似乎學堂裡總有說不完的開心事。
  
  「……今兒大師兄罵小寶哥哥與小貝哥哥了,我瞧著他倆特別可憐,給他們拿點心吃,被他倆糊了我一臉點心渣子。段家哥哥來打抱不平,被小寶哥哥給揍哭了……」被人糊了一臉點心渣子,他居然一臉傻笑,不知道哭。
  
  高娘子叫來貼身小廝,問了問學堂裡的情況。那小廝是個口舌靈巧的,每日只在窗外候著,老先生講課不讓小廝在裡面侍候的。
  
  「……小的瞧著,許家兩位哥兒只是瞧著哥兒稀罕,拿他當弟弟疼呢。太太也瞧見過許家倆哥兒跟他家姐兒玩的吧?回回逗的許家姐兒要哭,就又去哄她,卻不許旁人動自家妹妹一根手指頭。許家兩位哥兒在學堂裡就跟哥兒這麼玩來著……」
  
  孩子淘氣,烈哥兒性子真不烈,高娘子還是有些擔心兒子受欺負。胡嬌是個講道理的人,她相處這麼久自然瞭解,若是高烈真讓人欺負了,也有個說理的地兒。
  
  聽了小廝這話,高娘子總算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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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3 18:58:19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一章
  
  十一月中,九縣糧倉告急,縣令派了差役來報,原定只準備放半月的賑,但人越來越多,已經將官倉糧食放了三分之二了,若是再放下去,可支持不到月底,官倉就要清空了。
  
  這九縣情況相差不多,陸續報上來之後,許清嘉的神色便凝重了起來。
  
  尉遲修向他建議:「不如從別縣官倉借調?」
  
  「拆東牆補西牆,也於事無補。到時候萬一亂民亂起來,就麻煩了。」
  
  自段功曹上回來講,此後許清嘉便對尉遲修多留了個心。留心之下就發現,尉遲修當初帶來的幕僚也不少,如今留在身邊的居然只有一個,其餘人等竟然不曾再見到。
  
  就連梅縣令上任帶來的幕僚,哪怕一時得閒,也還好端端養在縣衙,尉遲修這個品級也不是養不起閒人,他帶來的人又去了哪裡?
  
  許清嘉自己是個過目不忘的性子,旁人不知道,他丹青卻也是不錯的。抽了個空便半夜將尉遲修身邊的人,但凡他見過面記得的面孔都畫了下來,第二日召了錢章入府,將畫像一股腦兒的給了他,跟胡嬌支了些銀子,打發錢章出門去那九個縣瞧瞧。
  
  他如今腦子裡一根弦繃的極緊,知道不能出一點岔子,不然不止是仕途生涯要結束,便是家小都說不準會入罪,因此凡事極為謹慎。
  
  只盼著是他多心才好。
  
  九縣差役來報官倉之事,正逢錢章從九縣轉了一圈回來,悄悄來向他報,畫像上的七個人,他在這九縣碰上了四名,其餘三名卻是不知所蹤。
  
  許清嘉聽了這消息,只覺心下無端一沉。
  
  尉遲修雖然出身不錯,可是能坐上今天的位子,也許與他那位座師中書令賈昌脫不了干係。他當初天真的以為不過是一樁婚事,讓他去做個縣丞,翻不了身,這帳就一筆勾銷了。此刻看來,似乎……沒那麼容易!
  
  近日州郡情況緊急,許清嘉每與尉遲修商議政令,尉遲修的建議有意無意就讓他多想。
  
  譬如開倉放賑之時,他建議派州府兵勇前往各縣維持秩序,許清嘉卻沒同意。他太知道此事的利弊了。如果沒人煽動還好,若是有人煽動,萬一官兵與百姓發生衝突,造成流血事件,民亂很快就會暴起,到時候不動刀兵都不行。
  
  但向百姓舉起利刃,是許清嘉萬不願見到的。
  
  「讓人快馬往九縣張榜,將無糧可食的百姓都召往州郡,五日之後在州府北城門外集合,到時候我自有對策。另讓九縣縣令親自將縣上戶口簿子也帶過來,到時候一起在北城門外集合。」
  
  同知大人下了令,自有人領命而去。
  
  尉遲修目光微閃,「萬一到時候鬧起來,不如就調動府兵差役前去安民?」
  
  這一次許清嘉難得沒有反駁他的意見,又吩咐下去:「將州府兵勇全抽調出來,另外將市令也喚了來,外加醫學博士,由司法與功曹帶兵準備迎接災民。」
  
  他這番作為,尉遲修就瞧不明白了,「許大人是想著災民生病了要瞧病?怎的連市令跟醫學博士都叫了來,他們一個負責維持市場交易,一個負責醫藥,不見得醫學博士就會治病。不如將州府大夫全都征了來?」
  
  許清嘉自看到書房裡胡嬌給他的那封信,這幾個月就書信不斷,一直與外面有聯繫,籌謀了這麼久,自然不想功虧一簣,「到時自有分曉!」
  
  他不肯說,尉遲修也沒辦法,回府去召人來問話,只知道盯著許府的人沒發現同知大人有什麼異常,除了每日在衙署處理公務,回家去也從不亂跑,也沒見接見過什麼人。只最近幾日那從南華縣而來的小捕頭似乎去過一趟許府,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人,既不是功曹也不是錄事司馬。
  
  許同知商議公事都是大家一起來,從來沒有獨自撇下通判而私自召集其餘僚屬的情況。
  
  尉遲修提著的心略放了放。
  
  許清嘉面上不顯,心裡未嘗不焦慮,他卻比許清嘉更要焦慮不安。許清嘉的首要任務是解決本地的災患,而他關注的不止是本地災患,還有許清嘉未來的仕途。
  
  丫環送來了酒,尉遲修這夜多飲了半壺,卻覺得手有些抖,總疑心是酒喝多了,而不是心下有點發虛。
  
  第二日,高正以及司兵管鵬就將州府能抽調出來的人手都抽調了出來,前往北城門外勘察地形,按著許清嘉的指示,用石灰圈出各縣災民的地盤,又用墨字在木板上寫好了縣名,釘在竹竿上,插在劃分好的地方。
  
  北城門外地形開闊,直忙活了三日,又在集合點搭一高台,高台後面留了足夠寬裕的地方,一切事宜才算完成。許清嘉親自前來察看,見都按著他說的辦好了,這才露出個笑模樣。
  
  高正都替他捏了把汗,九縣災民全湧到州府來,當真不算好事。
  
  若是各縣災民就滯留在原地,就算鬧起來,當地縣衙出兵鎮壓,也比全部集合在一起鬧騰起來容易鎮壓。
  
  他在朱庭仙手裡沒少幹過這類事,都處理慣了的,卻是見識過許清嘉初次來到南華縣,在那場民亂中受傷的。知道這一位是個心腸慈軟捨不得下重手的,對百姓一向仁善,擔憂更甚。
  
  有時候想想,高正覺得許清嘉真是個異數,當官都當了好幾年了,還是沒有練成一副鐵石心腸,依然心繫百姓,難怪他走了之後,南華縣百姓皆常念叨他在時的好處,哪怕梅縣令也沒做過什麼人神共憤的事兒。
  
  大約只是在公務上沒他那麼盡心罷了。
  
  「大人,萬一到時候民亂,該如何是好?」他是鎮壓啊還是等著被百姓鎮壓?
  
  高正一時心裡也沒主意了。
  
  許清嘉召手讓跟著高正的錢章過來:「你去騎匹馬,去迎一迎舅老爺。當初他來南華縣,就是你帶著他去聽書逛街的,如今招待舅老爺的事兒,還著落在你身上!」
  
  錢章領命而去,許清嘉才有空搭理高正:「高大哥這是想哪去了?我將災民召集到州府,就是怕縣上無糧可賑,再鬧出亂子來。既到了州府,怎麼也不可能讓災民亂起來的,你且放寬了心,到時候只管幹自己的老本行,瞧著鬧事的,揪出去綁起來,待此事了了,再行審問。」
  
  高正對許清嘉的話是深信不疑,自然領命。
  
  當晚,整個雲南郡州府百姓都有些不安。
  
  天亮之後,九縣難民齊聚城外,萬一到時候鬧起民亂來,流民進城,城裡的百姓說不定也會受到衝擊。
  
  官府早已經貼了告示,明日城中戒嚴,百姓一律不許出城,這足以讓百姓人心惶惶。便是州府衙署官員,也不知同知大人這是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各個猜測不已。
  
  這兩日早有各家夫人前來許府打聽,都被胡嬌糊弄過去了。
  
  「我一個婦道人家,整日在後宅看孩子料理家務,夫君回來之後都半夜了,日日在書房,連說句話的空都沒有,也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些什麼。難道他做出什麼嚇人的事兒來了?」
  
  將九縣災民召集到州府來,算不算嚇人?
  
  樓夫人頗有些不安:「要不這幾日就讓孩子們先停了學,在家溫習功課?」萬一真有亂民湧進城來,關起府門家丁們還能抵擋一陣,將別人家孩子留在自己府裡,萬一照應不到出了事,可就不好交待了。
  
  她的提議獲得了大家的一致贊同。這幫後奼女眷們雖然沒有每日上衙署議事去,可好歹州府發生了什麼事,她們卻是知道的。
  
  許清嘉這晚難得有空陪孩子們,抱著許胖妞子玩了好一會兒,由著小丫頭將他臉上印滿了口水印子,還用小牙齒嘗試著咬了一口她親爹的鼻子,在他的鼻頭上留下了幾個米粒大小的牙印兒,這才罷休。
  
  「明日有事,這讓我如何去城外講話?」
  
  胡嬌也有些擔心,但又不敢將這擔心說出來,免得給許清嘉增加負擔,只調皮一笑:「不如我明日陪著你去?就算丟臉也是夫妻一起的,免得同知大人一個人丟臉!」
  
  許小寶與武小貝還不知道許清嘉明日要去做什麼,聽得胡嬌也要去,便踴躍報名:「我也去!我也去!」
  
  夫妻倆相視一笑,許清嘉板起臉來,考校起兒子們的功課了。
  
  許小寶與武小貝人是淘氣了點兒,但是記性真不差,功課也學的不錯,課文背的很熟。許清嘉聽了面有讚許之色,等這倆小子去洗漱睡覺,他方誇道:「小寶的記性比起我當年來也不差了!」
  
  家裡也許又要出一個小學霸了,但是胡嬌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老子聰明,兒子也不賴,就襯的她是個傻子了。
  
  不過看到睡的口水都流出來的許胖妞,她又略帶安慰:也許這一個會遺傳她的學渣屬性呢,好歹娘倆做個伴兒,免得襯的一家子裡就她一個傻子。
  
  許清嘉聽她念叨:「妞子你一定要傻一點一定要傻一點啊,不然家裡就娘一個傻子了……」本來凝重的心情都沒了,頓時笑不可抑,指著她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沒事,阿嬌傻一點才可愛呢!」他安慰她。
  
  胡嬌:「你全家都傻的可愛!」
  
  許清嘉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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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3 18:58:48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二章
  
  第二日天色還未亮,北城門外已經陸陸續貫來了許多災民,負責維持秩序的官差問清戶籍,便將人指到早已經提前劃好的地點,令災民排隊等候。
  
  尉遲修一夜未睡,熬夜寫了本奏折,內容則是雲南郡同知許清嘉暫代郡守一職之時,因無力控制亂局,用計哄騙九縣災民前來,釀成流血事件,最後坑殺災民以壓制暴亂。
  
  他一早寫好了這奏折,揣在袖裡,只等今日暴動起來,只要百姓與官兵起了衝突之時,便可以將奏折快馬傳至京中。
  
  天色大亮之時,雲南郡府各級官員都早早來到了北城門外,看著眼前景像,不知道同知大人布的是什麼局,都只能靜待在側了。
  
  九縣縣令得了許清嘉之令,帶著手下差役也來了,還用隨行馬車將本縣的戶口簿子帶了來。
  
  北城門外,此刻已經聚集了數千人,有官吏差役以及災民,都是等待著同知大人今日揭曉謎底。
  
  許清嘉來的時候,災民的隊伍裡已經議論聲不斷,有人小聲猜測:「聽說……聽說官爺將咱們召了來……不安好心……」
  
  曲靖縣染了時疫的村民被坑殺之事可不是假的!
  
  也有耳目靈通的,提起現任同知來,持反對意見:「現在的同知大人聽說當縣令之時就是個一心為民的好官,待咱們夷人百姓可也不差。可惜咱們都沒命在他治下。我家親戚在南華縣,家裡窮的叮噹響,前兩年二小子還在縣學上學呢,每年衣裳吃食總不會短缺……」
  
  旁邊同鄉搖頭歎息:「咱們縣學……哪有這樣好事?」
  
  去的孩子們都是關係戶,幾時輪得上窮人家孩子上學了?
  
  十里八鄉,各村夷寨,總有親戚往來,有些消息傳的飛快。況許清嘉在南華縣任了五年縣令,官聲非常的好,就衝著這一點,知情的百姓也願意前來州府探聽一番。萬一碰上個好官能解決他們眼前的困境呢?
  
  不過近來各縣總有好事者傳謠,道是此次上面的官員恐怕會為了政績而故意坑害災民,有人信有人不信,因此等待的災民才會議論紛紛。
  
  待許清嘉往搭好的高台上一站,便有差役敲著銅鑼靜場:「都靜一靜,聽同知大人講話!靜一靜!」
  
  災民們餓著肚子上路,都餓的前胸要貼著後脊樑骨了,也就有點說話的力氣,鬧騰的力氣卻是沒有了。
  
  許清嘉站到了高台之上,朝著下面的災民講話,大意內容是,今年年成不好,大家糧食欠收,官倉也不夠吃,但江南今年稻米豐收,糧食賤價,因此他想了個法子,召集了江南一幫商人,已經從江南水運了糧食過來,以成本價賣給災民。
  
  下面九縣災民,也有聽得懂漢話的,便翻譯給身邊的鄉親們聽。這些災民聽得同知大人竟然要大家掏錢來買糧,頓時都炸了鍋,用各部語言開始咒罵,也有當場頹然坐到地上的。他們走了這一路,就盼著許同知靠譜點,能助大家度過災民。哪知道這同知大人與許多官員一樣,都恨不得將百姓骨頭縫裡最後一絲油水搾乾。
  
  高台之上,許清嘉身後站著的尉遲修心中快慰,暗道許清嘉這是在一心找死,不過鑒於這位同知大人死意堅定,他就不拉他了,正好也遂了他的心願!
  
  雲南郡的其餘官員聽得這話,頓時面面相窺,該說這位同知大人是沒腦子呢不是沒腦子?百姓但凡有一點銀錢,能不拿去買糧嗎?難道寧可餓死都要省下銀子?
  
  樓玉堂樓遠道還有段功曹等人已經不知道說什麼話好了,唯有高正一腔熱血跑來跟著許清嘉,哪知道才上任沒多久就碰上這樁事,呆站在場下一會,聽得耳邊百姓嗡嗡嗡的議論之聲,忽然之間心裡就升起了一點勇氣。
  
  他跟著許清嘉遠非一年,眼睜睜看著他一路高昇,政令通達,將一個縣治理的都快夜不閉戶了。無論如何,他是相信許清嘉的能力的!
  
  聽著旁邊有人煽動百姓此刻鬧將起來,高正朝著身邊的差役使個眼色,那差役便過去將巧舌如簧鼓動百姓鬧起來的小子揪了出來,用跟粗麻繩綁了起來,扔在一邊。
  
  百姓見得官府居然綁起人來,也有年輕血性的,立刻叫囂:「這不是在殺人嗎?!這是不想讓大家活了啊!」
  
  居然引來附和聲一片。
  
  許清嘉立在高台之上,聽著下面亂哄哄一片,有夷人也有漢人,好在他天性記憶力超強,哪怕仍舊不會說夷語,但這幾年下來差不多的部族的夷語卻是聽得懂的。等大家鬧哄起來,他才朝著敲鑼的差役示意,那差役立刻繞著場中敲起了銅鑼:「靜一靜!靜一靜!許大人話還沒說完,等大會將話講完,大家再討論不遲!」
  
  尉遲修心中暗喜,心道就算是講完也沒用了。
  
  他這些日子就沒瞧見過許府有什麼商人前來,糧車更是沒有,別是這位同知大人還真想將九縣災民圈起來坑殺吧?
  
  總歸他畫張大餅給大家,等百姓們感覺到自己受了騙,一口吃食沒有,恐怕……就不好收場了!
  
  這才是他樂於瞧見的場景。
  
  「各位鄉親,咱們雲南郡雖然種糧食不行,但產的藥材品種卻十分齊全,且由於地理原因,藥性十分的好。不瞞鄉親們說,本官舅兄就是做這生意的,一年總要往咱們郡跑個兩三趟,據說江南的那些藥商都很喜歡本地的藥材。因此,此次讓大家買糧,並不是拿現銀出來,而是拿採來的藥材來換!家裡現在沒有藥材的也不要緊,只要按著戶籍領了米糧回去,到時候按著糧價上交一定的藥材也行!如果實在采不了藥一時交不了,也不要緊,本官決定與這些藥商聯手,在雲南郡開始種植藥材,到時候就有醫藥博士以及藥商們派人前來教大家種植,這糧食就算是工錢了,都可以抵扣!」
  
  下面百姓聽到這話,頓時又議論了起來:「許大人這話……是真是假?」
  
  「反正是先領了米糧,又不緊趕著要銀子,就算是假的咱也不怕,到時候糧食吃到了肚裡,待來年收成好了也就不怕了。總歸過了眼前難關再說!」
  
  本地官員聽得這席話,雖然還沒看到糧車的影子,可是皆面露喜色,高正更是仰頭去瞧高台之上那年輕的官員,只覺自己真是有伯樂之能,無意中就撞上了許清嘉這匹千里馬。
  
  只尉遲修垂下來的袖中手指緊緊捏著昨晚熬夜寫好的奏折,手裡的紙張都變形了,他卻渾然未覺,似不能置信許清嘉竟還有這招!
  
  怎麼可能呢!
  
  南詔夷邊歷來是個風俗古怪的窮地方,又因為百夷語言不通,風俗不同,極難治理,因此朝廷對此地的想法歷來就只是維穩,只要穩定和諧就好,難道還指望著本地繁華起來不成?
  
  尉遲修不知道本地的地理情況,其實在此之前,許清嘉也並不太清楚雲南郡具體都產哪些藥材,只知道大舅兄這幾年做藥材茶葉生意似乎挺順。家裡的經濟,他向來不管,只一心撲在公事之上,因此倒從來不曾過問過。
  
  那日在書房裡見到胡厚福寫給胡嬌的信,只道已經聯絡了十八家江南大的藥材商,準備往雲南郡運糧,許清嘉也大吃了一驚。
  
  在他的印象裡,百夷之地就只是未曾開化之地,每年糧食產量不高,百姓常年掙扎在溫飽線上,初初接受雲南郡,他也心裡沒底。特別是今年年成不好,他忽然意識到,哪怕他有再大的決心要當個好官,可是假如連老百姓吃口飽飯都解決不了,怎能稱之為好官?
  
  見到信,知道舅兄會代人送糧來,而且糧量巨大,足夠解決目前難題,他除了感激,還有疑惑,難道雲南郡出產的藥材真的能買來這麼多的糧食?
  
  還是他家老婆胡嬌看不下去了,好生替他科普了一番雲南郡的地理知識。
  
  別小瞧了這片地土,本地生產的藥材極多,有三七、砂仁、當歸、雲木香、黃連、茯苓、天麻、石斛、訶子、胡黃蓮、半夏、豬苓、穿山甲、麝香、冬蟲夏草、何首烏、龍膽、川貝母、珠子參,黨參,紅花,雞血籐等等,藥用植物數千種,藥用動物數百種,簡直不勝枚舉。
  
  偏偏雲南郡地理位置在大周偏僻,交通又不發達,大家身在寶山,竟然守著寶山餓肚子,當真是一件不可思議之事。
  
  數月以來,胡嬌與胡厚福去信溝通,讓他咨詢江南大的藥材商,問問看適當的土壤,雲南郡有這麼多的野生藥材,是不是可以找懂行的藥材師傅問問,大面積種植。
  
  糧食收成不好,如果能將雲南郡打造成一個大型的藥材基地,向大周朝各地的藥行輸送藥材,然後再從江南江北運送糧食來養本地的百姓,是不是可以解決本地糧食短缺的現狀
  
  許清嘉被她描述的大型藥材供應基地給鎮住了,當時看胡嬌的眼神簡直是用膜拜學霸的眼神來看她,讓胡嬌的虛榮心得到了大大的滿足。
  
  太陽一點點升了起來,在高正抓了好幾個煽風點火的人之後,躁動的人群漸漸的安靜了下來,皆伸長了脖子瞧著遠處的官道。在許清嘉沉靜的面容之下,尉遲修的心一點點的沉了下來。
  
  雖然許清嘉沒有多說什麼,但只露出的隻言片語就讓他心驚不已。
  
  假如雲南郡與江南的大藥材商聯手,開始大面積種植藥材,萬一解決了本地百姓的溫飽問題,他還帶領著百姓發家致富,到時候這份政績就算是想抹也抹不掉的。
  
  他心裡暗暗思量,這才是個開始,一切還只是未知!
  
  台下面,雲南郡市令領著兩名小吏走來走去,只等著糧隊前來。本地市場也不算寥落,常有南來北往的客商,有前來販運瓷器絲綢的,也有來此地買了藥材茶葉回去的,還有專走吐蕃道往那邊販運茶葉瓷器各種商品的,只是到底人數不算多。聽得今日同知大人的話,他對即將到來的市場繁榮充滿了希望。
  
  做市令的,市場繁榮了,他手裡也就活絡了,至少油水不會少了。
  
  反是本郡的醫藥博士裴子明是個藥癡,一聽要推廣種植藥材,他就喜的抓耳撓腮,只恨不得站到高台上與同知大人討論一二。
  
  那邊廂,許清嘉吩咐各縣縣令帶著戶口簿以及差役們開始在各縣點名,核查人口,為發糧做準備。
  
  日當正午,遠遠的已經聽得官道上車馬的聲音,漸漸的近了,目力所及,竟然是一眼望不到頭的糧隊,那高高的糧車在道路上行走,拉車的騾馬腳步疲沓,似乎已經走了很久的路,旁邊騎馬護衛的鏢隊各個精明幹練,腰挎短刀,鷹視狼顧。
  
  看到糧車的時候,不少災民暗暗的嚥了口口水,此刻哪怕是讓他們生吞米糧,也能吃得下去。更何況這是未來幾個月全家人的指望。那熱切的目光一直盯著運糧車,眼看著滿車的糧食被拉到了另外空出來的地方,由健壯的夥計們開始卸車。
  
  胡厚福擦著汗,帶著十幾名藥商前來與許清嘉見面。
  
  「妹夫,沒耽誤事兒吧?!」
  
  初時接到妹妹的書信,見她出的這主意,他也是震驚了。妹妹的想法也確實嚇人了些。自古以來朝廷都重農抑商。江南也有地方種桑樹養蠶的,但那都是在房前屋後,也不會佔了農田。妹妹的主意似乎是要讓本地百姓都種藥材,朝廷會允許想到如今他妹夫已經執掌一方,胡厚福又放下心來。
  
  不過他這幾年專做雲南郡的藥材,已經嘗到了甜頭,自然知道這其中的利潤。只是野生的東西終究數量,特別是藥材又關乎活人性命,與一般的商品不同。若能供應充足,藥價降下來,於百姓卻是一件大好事兒。
  
  胡厚福到底心性淳厚,做生意也不曾泯滅良心。
  
  他試著與相熟的藥商相談,哪知道一拍即合,偶爾碰上個反對的藥材商,便換一家。反正江南之地藥材商人不少,最後聯絡了十八家,又在市面上收購糧食,折騰數月,總算將這件大事辦成了。
  
  「大哥辛苦了!我替州府百姓謝大家一路辛勞,送了這批糧食過來!」許清嘉肅身與胡厚福前來的藥材商人行禮,那些藥材商人忙忙避開:「大人客氣了!雲南郡百姓能在大人治下生活,當是幸運!」
  
  這些商人沒想到這位雲南郡同知竟然如此年輕。他們與胡厚福相識也才兩三年,只見他豪爽守信,想著他家妹夫是當官的,正五品的官員,想來年紀不輕了,哪知道見面之時才知想岔了。
  
  至此,雲南郡的官員們俱是喜笑顏開,官商和諧,只站在一處看眼前盛景。許清嘉也不記介紹尉遲修給這些藥材商認識。只不過大家都是人精,見一眾官員對胡掌櫃的妹夫極為推崇,此事又是他一力發起,便對尉遲修只是客氣,倒也沒多親近。
  
  尉遲修心中憤憤,眼看著一隊隊災民按著戶口簿子分了糧,按了手印,旁邊記帳的筆吏一排排忙的額頭滴汗,場景十分火熱。分了糧的百姓們面對著大袋米糧,大家都腹中飢餓,扛又扛不動,便與旁邊糧車協商。
  
  這些糧車乃是下了船之後就近雇的,錢都由十八家藥商付了,見百姓確實有困難,便讓這些夥計們趕車去送糧。才卸了糧車,在曠野之處啃了些野草,又飲了水的騾馬們都被套上了車,好幾家百姓拼一輛糧車,裝了分到的糧食往回走。百姓隨車,眼珠子都不錯的盯著自家的糧袋,生怕與別人家的混淆了。
  
  尉遲修知此事已成定局,恨不得撕了手中奏折,只推托站的時間久了些,有點頭暈,想要回去休息。
  
  許清嘉並未抓住尉遲修的什麼把柄,只隱約覺得他似有不妥。高正抓的那些人都還沒有審問,只在人群裡被揪了出來,嘴裡塞的嚴實。高正又做的隱秘,許清嘉與尉遲修都沒瞧清楚他下面的動作,此刻二人面上還是十分和氣的。
  
  「這些日子大人跟下官一起忙碌,想是沒有休息好。尉遲大人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喝兩口緩一緩。下官年輕,在這裡照看著即可!」
  
  尉遲修一夜未睡,心頭又急又氣,思慮著如何向賈昌交待,此刻面色確有不好,瞧著勞累過度的模樣,也不再跟許清嘉客氣,鑽進了馬車,很快就走了。
  
  他走了之後,州郡的官員便圍了上來,七嘴八舌誇許清嘉這法子妙。不但解決了雲南郡目下的困境,就連未來的困境都一併解決了。
  
  只要有了生財之道,不怕百姓們再餓肚子。
  
  「此事也不是本官一人功勞,除了本官舅兄與這十八位江南熱心腸的藥商掌櫃,還要大家齊心協力,才能辦成此事。僅憑本官一人,能辦成什麼事兒?!還要多謝諸位不嫌許某年輕識淺,都願意與許某共事,在此多謝諸位抬愛!」
  
  他們跟著韓南盛多年,許清嘉卻是從地方上提拔上來的,若說全然服氣,那是假話。只不過這些日子眼瞧著他做事勤勉有條理,又很謙遜,處驚不亂,對他已有了敬佩之意。更何況他到底是考上榜眼的,沒兩把刷子能在殿試的時候被點為榜眼?
  
  大家是一邊跟著許清嘉幹,一邊掂量著他的辦事能力。
  
  通過此事,倒讓雲南郡的官員們對許清嘉心服口服!
  
  此刻,許清嘉身邊的藥商們都在胡厚福的帶領下去城裡尋個客棧洗漱休息了,發放米糧照看夥計之事都交給了管事。那些圍著的官員有的回城去忙公事,有的留下來幫忙,錢章總算能近前來覆命了。
  
  他上前來與許清嘉磕了個頭,歡歡喜喜的邀功:「大人,小的幾年沒見舅爺,一眼就認出他來。就只是這糧車有點重,走的慢了點,緊趕慢趕,沒耽誤大人的事兒吧?」
  
  許清嘉這會兒閒了下來,心頭大石落定,便有心情開玩笑了,蹙眉道:「莫不是你路上偷了懶,怎的晚了半日?再晚半個時辰,恐怕民亂都起來了,到時候你的腦袋都要保不住了,還敢跑來邀功?!」
  
  錢章一聽,嚇的臉色都白了,「大……大人,小的一路之上就沒停下來過,一直……一直跑著去的……」他在南華縣見識過民亂,那時只是一個縣裡的幾個村寨的亂民,若是九縣災民亂起來,當真不敢想像後果如何。
  
  高正忙了一會子,也過來覆命,見錢章這可憐樣兒,「嗤」的一聲笑了,「瞧你膽小的,有我老高在,能亂起來嗎?!」他對平亂之事可是得心應手。
  
  錢章見了他就跟見了救星似的,「我咋把縣尉大人給忘了?!」抬頭瞧見許清嘉的目光,緊趕著拍馬屁:「有許大人在此鎮著,就算是想亂也亂不起來!」
  
  許清嘉都被他逗笑了:「油嘴滑舌!回去歇著吧!」
  
  錢章眨眨眼,這就……沒事兒了?
  
  他真沒耽誤事兒?
  
  高正朝他使眼色,他這才相信居然是同知大人在逗他,而且一本正經,偏他還信了。錢章頓時有種跟錯了人的念頭,話說還是夫人說話實誠,從來都不忽悠人,雖然暴力了些。
  
  許大人這種一本正經忽悠人的毛病……真不太好!
  
  等錢章走了,高正將自己逮到的幾個人向許清嘉回稟,許清嘉吩咐他:「問出他們的名姓,看是不是這九縣百姓。如果不是,就關到獄裡好好的查。進城的時候弄個馬車塞進去,別讓人瞧見,辦的隱秘點。」
  
  若是九縣百姓還好,只當他們是餓昏了頭,瞧不清形勢,這才上趕著跟官府做對。假如不是九縣災民,那就居心叵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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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3 18:59:13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三章
  
  這天晚上,許清嘉回家的時候,天都黑了。北城門外還有值守的官員,大家輪換班盯著現場,災民也有城中富戶送去了熱粥,倒是那些縣令差役們只能捲著餅子繼續幹活了。
  
  許清嘉的意思,自己縣裡的事情自己理,雖然大主意他拿了,大問題他解決了不假,假如小事情上還要州府人員做幫手,那就是縣上人員的無能了。
  
  胡嬌一天往城門口派永喜永祿跑了七八趟,倆小子腿都要跑細了,還不見大人回轉,最後胡嬌也死心了,知道許清嘉恐怕是不能回來了,只能吩咐灶上婆子將飯菜給溫著,她自己將許胖妞摟在懷裡哄她睡。
  
  許胖妞昨晚跟親爹玩的十分開心,今晚死活不肯睡,小腦袋在胡嬌懷裡拱來拱去,越過她肩頭一直往門口瞧,小嘴裡還喊著:「爹爹……」
  
  胡嬌在她肉乎乎的小屁股上輕拍了兩下,念叨:「你那爹就是個工作狂,忙起來連你娘我都不記得了,還能記得你?你個小沒良心的,到底是爹親還是娘親?」
  
  「妞妞叫著爹爹,自然是爹親了!」
  
  房門口忽響起這話,胡嬌驚喜回頭:「你回來了?事兒都辦妥了?」她自己瞎琢磨出來的,原本只是想著替許清嘉分憂,成於不成她心裡也極為擔憂。哪知道在兄長胡厚福與夫婿許清嘉的互相協助下,竟然也辦的有模有樣,胡嬌心裡未嘗沒提著,只焦躁不好對人言。
  
  許清嘉滿面笑容,春風得意,進來就將她們娘倆摟在懷裡,在她額頭上響亮的親了一口,看到小閨女幽怨的小眼神,也在她的小胖臉上重重親了一口,小丫頭才眉開眼笑,伸著小胖胳膊求抱。
  
  當爹的伸出手去接孩子,卻被當娘的在手上拍了一巴掌:「還不快去洗洗,一臉的灰塵也敢往人身上蹭!」居然還敢親上來!
  
  許清嘉只得去洗漱淨面,順便將官服脫下來。
  
  許小胖妞伸出去的胳膊落了空,雙眼裡頓時蓄了淚花,大有開腔要哭的姿勢,胡嬌忙抱著她輕哄:「好乖乖別哭,你倆哥哥這會兒可都睡下了,這一哭就全都吵醒了。你爹馬上就來了,妞妞不哭啊!」
  
  小丫頭眨巴眨巴眼睛,人是不哭了,可眼睛卻盯著許清嘉消失的方向。
  
  直等她老子收拾乾淨了,來抱了她,這才破涕為笑。
  
  「這丫頭是跟了誰了,小倔脾氣!」胡嬌在她的額頭上輕彈了一下,見她居然咯咯笑了,只能搖頭歎息,「再這樣粘著你爹,明兒就跟著他去衙署辦公去,省得在家裡人不來就念叨!」
  
  許清嘉對許小寶與武小貝原來就算是慈父了,但是自從有了許胖妞,就能瞧出來其實他待倆兒子還是很嚴格的,讀書識字一樣不能差了,平時有個小毛病也必須要及時糾正。但對許小妞子那就是全然的放縱了。
  
  臘月帶著冬至從廚房裡將溫著的飯菜端了來,胡嬌接過孩子來,許清嘉狼吞虎嚥吃飽了,又有乳母抱著孩子去哄,丫環乳娘全退下去了,房裡只餘他們夫妻倆,許清嘉這才有暇講今天發生的事情。
  
  「……這次的事情多虧了阿嬌與哥哥,不然眼前困境還真不好化解。或是災民們過不了冬,真的亂起來,我這官也就當到頭了!」他將胡嬌摟在懷裡,在她臉蛋上親了一口,親暱之情不言而喻。
  
  胡嬌食指輕佻的挑起他的下巴:「你拿什麼謝我呀?不如……給大爺我笑一個?!」
  
  許清嘉在外面當了一天的官老爺,回來倒是十分配合老婆的玩笑,立刻呲出一嘴白生生的牙齒,給他家老婆奉送了個燦爛的笑,還曖昧眨眼:「要不要我以身相許啊?!」
  
  胡嬌頓時笑場,在他臉上摸了摸:「瞧著最近小黑臉又成了個小白臉,我就勉強……勉強接收吧!」
  
  同知大人將老婆打橫抱起,幾步到了床上,正欲解衣,胡嬌卻翻身坐起,「剛吃完了飯,消消食罷,別想這些有得沒得。」
  
  許清嘉摟了她一起靠在被垛上,二人頭靠著頭小聲說話。
  
  「看來這事兒解決了,明兒小寶小貝就可以繼續去樓家上課了。這些日子各家女眷沒少往咱家跑,這下大家都可以安心過個年了!」
  
  胡嬌近幾日還特意跑到自家開的鋪子裡去查帳,以備萬一。兩家鋪子都是來了雲南郡之後,胡厚福陪著她重新開的,裡面賣的還是胡厚福從各地搜羅來的東西,也收藥材與特產,前面是鋪面,後面卻是個大院子,裡面房子充做了倉庫,也算是胡厚福在雲南郡的據點之一了。
  
  夥計掌櫃還是當初南華縣的老人,安頓好了之後又請了來,很是忠心能幹,凡事一應不用胡嬌操心。
  
  許清嘉伸出胳膊來,讓她枕靠在自己懷裡,夫妻倆仰望著帳頂,他忍了又忍,才終於道:「我今日瞧著尉遲大人似乎氣色不佳。本來我對他也沒什麼意見,就只覺得此次事關重大,便不曾向衙署官員透露。他這是生氣我沒告訴他實情呢還是生氣我沒跌根頭呢?我就想不明白了!」
  
  從心裡講,許清嘉真不願意與尉遲修為敵。
  
  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的好。
  
  「假如他真的一心為雲南郡百姓著想,你解決了這麼大問題,無論他身體多不適,是不是都應該在露喜色呢?!如果面色鐵青,非常生氣,那……大約是想看你摔一跤吧!」胡嬌身在局外,不必天天與尉遲修打交道,純粹就事論事。
  
  許清嘉身在局中,聽了她這話,也不得不在考慮接受「尉遲修不是同伴而是敵人」這種假設性的可能。
  
  他心底裡其實十分沉重。
  
  自入仕以來,許清嘉想的就是做一個好官,造福一方百姓,而不是把有限的時間都花在官場的勾心鬥角之上。但事實上這類事情其實從來不可能斷絕。在他身上也不會有特例。
  
  懷裡摟著的胡嬌目光清亮,似乎從來不會被這種事兒困撓。許清嘉一直覺得他家老婆是個神奇的存在,她的心思說起來很簡單,沒什麼太多要求,家常日子就足以過的有滋有味,別人欺到她頭上來,惹急了直接粗暴鎮壓,壓根懶的跟人家玩彎彎繞。可是如果細算起來,又不簡單,無論是從教養孩子的細節,到在南華縣審案,還有今次的藥材糧食交易,總是透著種大智若愚。
  
  有時候他都要懷疑她這小腦袋瓜裡都裝了些什麼。
  
  就像現在,她摸摸他的臉,笑的十分甜美:「無論尉遲修有什麼招,好的壞的,你只管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總歸自己立身正,難道還怕他構陷?等做出了政績來,誰還能擋著了你的路?!」她此刻談性正濃,還直起身來,盤膝坐在他面前,替他暢想未來官途:「夫君你想,只要你為官,每在一地便能造福一方,到時候大家提起你來,無不是你的能幹。別人都靠阿諛上司陞官,或者往京中送禮,你靠政績往上爬,這卻是誰也抹不掉的!」
  
  許清嘉被她說的笑了,她說的這條路是為官之中最難的一條。
  
  阿諛上司或者往京中打點都是捷徑,唯有靠政績陞官最難,卻又是正途。
  
  好在他身邊的這一位,出乎意料的心正,見識比之一般後宅婦人不知道要高出多少,現在許清嘉都常常忍不住佩服胡厚福:「舅兄到底是怎麼將我家阿嬌養的這麼聰明的?!」
  
  在許清嘉面前,胡嬌最喜歡被誇聰明了。
  
  這簡直是讓她找回自信的不二法寶。
  
  她聽到誇獎,頓時樂的唇角彎彎,還趴下去在許清嘉唇上親了一下,被後者按著後腦勺重重親了上來,大掌按著她的後背不讓她起身,兩具身子緊緊貼在了一起。
  
  乳娘正欲抱了許胖妞進來,聽得房裡動靜,又將她抱走了,摸著小丫頭柔軟的頭髮輕笑:「妞妞今晚還是跟奶娘一起睡罷!」
  
  小丫頭昏昏欲睡,壓根不知道乳娘說了些什麼。
  
  第二日許清嘉才進了衙署,高正便迎了上來,小聲向他回稟:「大人,昨兒抓住的那幾個人,其中有三個人交待了,他們是奉了通判大人的令前去各縣煽動百姓鬧事的!」
  
  抓了人回來,高正連夜審問,恰北城門外放糧的還沒完,問出名姓便讓差役去戶口簿上查有無此人,姓名年齡家中人口田畝,但有對不上號者,必是假冒的。
  
  這招十分厲害,被抓的人身份立刻就被揭破了,至少不能現編個九縣境內百姓的名字了。
  
  來回折騰了幾次,又上了刑,其中的三個人便撐不住招了,聽到是尉遲通判授意,高正也傻眼了。
  
  他是抱著許清嘉的大腿升上來的沒錯,可沒想過州府官員鬥爭這麼殘烈的,說是共治,通判卻在背後使這麼惡毒的手段,當真是沒看出來。
  
  真是一夜都沒睡,天亮前在案子上趴了一會,半夢半醒間卻做了個惡夢,等到醒來背上都汗濕了,卻想不起來夢到了什麼,總歸是十分的不舒服。便一早守候在了州府衙署。
  
  「可有證據證明這些人不是攀扯通判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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