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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ViolaKM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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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尼羅]愛走薄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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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53:54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五章求援(二)
  
  希靈在沈陽沒有音信,玉恆不由自主的總想她此刻是死是活,真是有點惦記著她,然而她毫無預兆的忽然回了來,他又感到了失望,並且覺得她變得很礙眼,似乎還是死在外面比較好。
  
  他也覺得自己這思想太矛盾,然而他管得住自己的手腳,管不住自己的心,自己的心偏要這樣琢磨,他也沒辦法。眼睛看著希靈,他的嘴動了動,想要問她這些天在沈陽都干了些什麼,小黛他爸現在是怎樣的情況。可是她一直也不肯回應他的目光——她都不看他,他怎麼問。
  
  於是嘴唇動了動,他把滿腔語無倫次的疑問又壓了下去。剛做好了沉默的打算,她那邊一轉臉,面向了他——又是一次毫無預兆。
  
  於是他不甘示弱而又有點竊喜似的,也回望向了她,見她齊耳的卷發光滑烏黑,眉眼濃墨重彩冷森森,兩片薄嘴唇卻是塗成亮晶晶的紅。男人都下獄了,她還打扮得這麼花枝招展一絲不苟,僅從這一點看,她就不是個好女人!
  
  他等著這個“不是好女人”的女人說話。可是希靈若有所思的看著他,卻是遲遲不開口。他被她看得先是發毛,後是招架不住,撤退一樣的轉身要走。然而一步邁出去,希靈在他身後出了聲:“何養健如今是在天津吧?”
  
  他當即轉了回來:“在。”
  
  希靈說道:“你去給我跑一趟腿,對何養健說,我想見他。”
  
  玉恆聽了這話,心裡想“這麼干就對了”,嘴上卻答:“你給他打個電話不行嗎?干嘛非得讓我去跑一趟?”
  
  希靈轉身從衣帽架上摘下皮包,從皮包裡抽出支票本子和自來水筆,擰開筆帽在本子上刷刷寫了幾筆,她撕下支票遞向了玉恆:“不讓你白跑。”
  
  玉恆接了支票,低頭一看。見上面寫著數目字,竟是一千。一千元,對他來講,是真真正正的巨款了,可是手握著這筆巨款,他卻是忽然感到了憤怒:“你覺得我很貪錢?”
  
  希靈面無表情的答道:“錢是好東西,為什麼不貪?不貪是傻子。”
  
  此言一出,玉恆張了張嘴,卻是啞口無言——這女人教育他的話,和叔叔對他的訓導,是完全的不同。在叔叔面前,他是不敢公然“利欲熏心”的。
  
  希靈這時又說:“這一趟是你賺了,你還不快去?”
  
  玉恆轉身走向大門,同時自衛似的丟下一句:“不要白不要。”
  
  手裡攥著支票,玉恆先跑去銀行,然後兌出扎扎實實的一小沓鈔票。把鈔票深深的揣進褲兜裡。他叫了一輛洋車,直奔日租界。
  
  氣喘吁吁的見了何養健,他先不說話,等辦公室裡的閒人都出去了,他才說道:“叔叔,小黛她媽回來了。”
  
  何養健正在喝水,玉恆這邊話音剛落,他那邊正好也被一口水嗆到,當場咳嗽了個天翻地覆。等他面紅耳赤的緩過這一口氣了。玉恆才繼續說道:“她媽回家的時候正好我在,她就讓我來找你,說是有事想見你。我猜,八成就是讓你幫忙救小黛他爸。”
  
  何養健用手帕擦了擦嘴,然後做了個深呼吸,答道:“這也用你跑一趟腿?商社的電話,電話簿上都查得到,打個電話不就行了?”
  
  “我也這麼說,可是她非得讓我來。”
  
  何養健笑了一聲:“大概是不想和我直接通話。”然後他抬眼望向玉恆:“我這個表妹,倒也是有幾根硬骨頭的,雖然不是百分之百的硬。”
  
  玉恆眼中的何養健向來都是正氣凜然的,如今驟然聽他吐出“我的表妹”四個字,玉恆心裡一別扭,不知怎的,仿佛感覺自己是聽到了淫詞穢語,因為是從敬愛的長輩口中聽來的,所以不覺刺激,只覺嫌惡。
  
  “那……”他問:“你給我一句回話,我好告訴她去,她還等著我呢!”
  
  何養健看著玉恆,饒有興味的一歪頭:“這麼熱心?”
  
  然後,他似乎是看出了玉恆眼中的嫌惡與驚愕,於是清了清喉嚨,他板起臉,迅速恢復了原貌:“你告訴她,有事找我,就光明正大的來找,不要攛掇孩子做傳聲筒!去吧!”
  
  玉恆沒說出什麼來,不甚情願的又回了吳公館,向希靈復述了何養健的原話。希靈聽了,抱著胳膊來回踱了幾步,又咬了咬手指頭,末了自言自語似的說道:“算是讓他逮著機會了。”
  
  然後她對玉恆說道:“你帶路,我去見何養健。”
  
  玉恆一驚:“不是打電話嗎?”
  
  希靈冷笑一聲:“你懂什麼,他的花招多著呢,你以為我給他打了電話,他就肯老老實實的見我了?”
  
  玉恆當即站到了何養健的陣營中,大聲反駁道:“嫌他花招多,你就別求他!”
  
  希靈沒理他。
  
  玉恆上了吳家的汽車,一路指點著方向,把汽車引去了日租界。
  
  及至帶著希靈進了商社,他上到三樓要進何養健的辦公室,卻被那個謝了頂的秘書攔了住:“何先生剛出門了。”
  
  玉恆很靈活的繞過秘書,要把腦袋往辦公室裡伸:“出去了?”
  
  秘書後退一步,向他使了個眼色。玉恆愣了一下,隨即會意,但這會意只讓他感覺更茫然:“那……那叔叔什麼時候能回來?”
  
  秘書搖頭微笑:“不清楚。”
  
  玉恆回過頭,對著希靈一聳肩一撇嘴,做了個痞子風格的鬼臉,希靈也不多鬧,只說:“既然如此,我們下次再來吧!”
  
  說完這話,她轉身先走了,玉恆回頭向辦公室內又看了一眼,隨即跟上了希靈。等到二人重新坐回汽車裡之後,希靈冷笑一聲:“我就說他花招多,怎麼樣?眼見為實吧?”
  
  “他不在,這和花招有什麼關系?”
  
  希靈轉向了他,尖下巴翩然劃出一道無形的弧線:“你也不要和我耍花招。他在不在,你心知肚明!”
  
  然後對著車窗外又望了望,她思索了一下,然後說道:“你下去,自己坐洋車回去吧,去我那裡找小黛玩也可以,回你自己家也可以,我這裡用不著你了。”
  
  “你不走?”
  
  “我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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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54:05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五章 求援(三)
  
  希靈猜想何養健並不是不想見自己,只是此刻的時機不對,他有話,不願意當著玉恆的面說。
  
  那麼好辦,反正她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他需要對的時機,那麼自己就坐在汽車裡等那時機到來就是了。想要低頭求人,這點覺悟總是要有的,盡管是一千一萬個不願意來求何養健,然而十幾年的生活過下來,她終究是又成長了好些——人這東西,一長能長一輩子,不在乎你是二十歲三十歲四十歲。
  
  三十幾歲的希靈,學會了心平氣和的能屈能伸。不再總是苦大仇深、含著一口黑血預備噴人。
  
  汽車後面背著炭箱子,所以車內並不很寒冷,能讓她坐得住。足足等了一個多小時,商社樓房的窗口的燈光亮起來又熄滅,是下班的時間到了。挪到車窗前坐了,在路燈光芒下,她看見了昂首闊步走出來的何養健。
  
  一言不發的推開車門,她伸出一只帶著皮手套的手,向他招了招,仿佛他們是老朋友。
  
  何養健的腳步滯了一下,然而對著身邊的隨從低聲說了句話,他還是孤身一人走了過來。希靈向內一挪。讓出了座位:“何先生,請上來吧。”
  
  何養健抬手扶住了車門,並沒有上車的意思:“表妹,你對我還是這樣生分。”
  
  希靈在暗中看著他,他也看著希靈,兩人如此僵持了片刻,希靈改了口:“表哥,請上來吧!”
  
  何養健微微一笑,俯身鑽進了汽車裡。車門“砰”的關了上,他聽希靈問自己:“我想請表哥吃頓晚飯,表哥肯賞光嗎?”
  
  他望著前方答道:“榮幸之至。”
  
  汽車發動,何養健很放松的向後仰靠過去,忽然感覺自己年輕了二十歲。天真是黑了。黑得正好,正是黑出了滿街華燈初上的繁華景象。街上人多,汽車只能慢慢的開,慢得也正好,車裡是誰也看不清誰的——連朦朧都朦朧得這樣妙。
  
  忽然在暗中伸出手,隔著一層柔軟的皮手套,他握住了希靈的手——握住了這壞女人的手。
  
  手指細細的,讓他想起人偶玩具,他又想起來,她不是他的妻子,可他和她同床共枕過、顛鸞倒鳳過,死去活來過。他不愛她,他只是想給自己找一點刺激。
  
  這時,希靈忽然問道:“喜歡?”
  
  他愣了一下,隨即一笑:“還好。”
  
  然後他的掌心有了動靜,是希靈靈活的從手套中抽出了那只手。將另一只手套也脫下來。她把那只手套往何養健懷裡一扔:“喜歡就送給你。”
  
  何養健把兩只手套拿起來,用手指捻了捻柔軟的皮質,然後拉起希靈的手,把這雙手套放回了她的手中:“謝謝,但我不需要。”
  
  希靈重新把手套戴好,這一回,兩人倒是藉此談起了話。
  
  “我的來意,玉恆也對你講過了。”希靈說:“我也不隱瞞,在日本人裡。我沒什麼人脈,現在算得上是求告無門,若非如此,我也不會支使玉恆替我向你傳話。”
  
  何養健答道:“我明白。”
  
  希靈繼續說道:“表哥若是肯幫我把小桐救出來,我這邊必有重謝,絕不會讓表哥白白的出力。”
  
  何養健微笑著望向窗外:“你怎麼謝我?”
  
  希靈答道:“表哥可以開個數目,只要我這邊承擔得起,就決不還價。人命無價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
  
  “那你要是承擔不起呢?”
  
  “事在人為,總有辦法,是不是?”
  
  “我不知道。”他轉向希靈,溫柔而又緩慢的重復了一遍:“我不知道。”
  
  希靈忽然探身湊到了他的耳邊,咻咻的對他耳語道:“別想趁火打劫。”
  
  何養健向後一躲,很驚訝的反問道:“表妹,你是什麼意思?”
  
  希靈也坐正了身體:“沒什麼,天氣冷了,我想送給表哥一副好手套,當然,只送手套,不送手。”
  
  這時,汽車緩緩的停在了一家飯店門口,希靈轉向何養健,又道:“表哥,請吧!”
  
  這時,前方的汽車夫已經下了汽車,走過來打開了後排車門。
  
  於是何養健彎腰下了汽車,又紳士派十足的躬身向車內伸出一只手,攙出了希靈。兩人在飯店內的僻靜雅間裡坐定了,希靈並不問何養健的意見,很利落的點了菜。
  
  等伙計把酒菜一次上齊了,雅間的房門也關嚴了,希靈拿起筷子,對著何養健說道:“吃吧,難道還等我喂你不成?”
  
  何養健也拿起了筷子:“你不是有求於我嗎?我若一定要你喂我,想必你權衡之後,也未必一定不同意吧?”
  
  希靈看了他一眼:“我剛發現,你這個人有點無賴。”
  
  何養健搖頭一笑,不喝酒,而是給自己盛了一小碗熱湯,慢慢的喝了驅寒。
  
  希靈繼續說道:“別說虛話,你既然肯跟我來,就可見這個忙,你一定是幫得上,無非是看你想幫還是不想幫。”
  
  何養健點了點頭,仿佛是很以為然。
  
  希靈用手指蘸了茶水,在何養健面前的桌面上畫了一個數字:“事成之後,你拿這個數,如何?”
  
  何養健盯著那個數目字,看它飛快的蒸發消失。
  
  “錢不是關鍵。”他低聲說道。
  
  希靈說道:“那麼,你來開一個條件吧!”
  
  何養健微微笑著,盯著手裡這碗湯不言語。
  
  雙方沉默良久之後,他才又開了口:“表妹,我剛才考慮了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吳鳳桐死後,你還會再改嫁嗎?有人選了嗎?”
  
  希靈並沒有勃然大怒,只皺著眉毛看何養健:“他死不了。”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我也只是打個比方。”
  
  “你就那麼想看我做寡婦?”
  
  何養健抬眼注視了她:“我記得你穿黑色也很好看。”
  
  希靈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站起了身:“我明白了,你不想幫。”
  
  何養健抬頭問道:“要走?不再求求我?”
  
  希靈答道:“我懂你,所以我不求你。”
  
  然後她邁步走到門口,回頭又說道:“我很失望,可是我想你一定也很失望,因為你原本打算好好欣賞一下我向你搖尾乞憐的模樣,然後看我再做一次寡婦。”
  
  說完這話,她推門走了出去,當然,沒有結賬。
  
  不必去對何養健苦苦哀求了,沒有那個必要了,她一看他的眼睛,就聽到了他內心中的冷笑聲。那是極端饑渴而又極端滿足的冷笑,他等著她來找他,等多久了?
  
  既然如此,她也就不必像猴子一樣,由著他耍弄了。
  
  何養健不是她的最後一招,她的最後一招,是她自己。
  
☆、第九十六章 交鋒(一)
  
  希靈肯去向何養健求援,玉恆心裡是高興的。只可惜他在吳公館等了許久,一直沒能等到希靈回來,他又想即便她回來了,自己和她也沒法一問一答的好好說話,所以干脆回家誰家,第二天早早的跑去了日租界,想要向何養健問個究竟。
  
  何養健看他頂風冒雪的跑過來,氣喘吁吁的,凍得鼻尖面頰都通紅,心中就生出了一種莫可名狀的情緒,本來是想對他微笑的,現在那微笑也變成苦笑:“這件事……並不是我不肯幫忙,而是你媽的脾氣太大。而且對我成見太深,我們昨晚還沒有談幾句話,她就負氣走了。”
  
  玉恆很意外的看著何養健,萬沒想到會是這種結果,張著嘴愣了愣,他開口又問:“那……她不求你,還能有什麼別的辦法?”
  
  何養健搖了搖頭:“不清楚。”
  
  然後臉上的苦笑消失了,他抬頭對玉恆說道:“你放心,她這一次,至多也就是再換一個丈夫。現在小黛的爸爸,已經是她第……”他略一沉吟:“第四個男人了。”
  
  這話倒是玉恆第一次聽,不過他知道那第一個男人是誰。何養健告訴過他,第一個男人是他的親生父親,和那個女人感情不好,所以先是被那個女人用汽車軋斷了兩條腿,後是被那個女人從高樓上一次一次的往下扔,活活的摔死了。
  
  他知道希靈壞,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不想讓她再去找第五個男人了,四個已經夠多了,已經多得過分了。
  
  況且,她真的會像叔叔說的那樣絕情嗎?如果她真的可以輕易捨棄掉小黛的爸爸,那麼她還給小黛留那封遺囑似的信干什麼?
  
  嘴唇動了動,他想向何養健提一提那封信。可是話到嘴邊,又覺得那事細說起來,會把自己牽扯進去。思來想去的,他就還是沒說。
  
  對叔叔不能多說,但是他可以去找小黛,唆使小黛去勸那個女人放低身段,再向叔叔說幾句好話——正好小黛現在放了假,天天在家睡懶覺,自己現在去,一准能把她堵在被窩裡。
  
  這麼一想,他匆匆走了,直奔吳公館。
  
  然而,再次出乎他的意料,小黛已經起床了,衣衫不整的裹著一件綿睡袍,她滿頭的短發全睡得蓬了起來。嘴也撅著,眼睛又有點紅,宛如一只瘋了的蘑菇精。見了玉恆,她很委屈的劈頭就嚷:“我媽又不帶我!”
  
  玉恆一驚:“你媽……怎麼了?”
  
  小黛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答道:“她回沈陽了,我放假了,她也還是不帶我,我要去,她還罵我煩。”
  
  玉恆扶著膝蓋彎下腰看她:“生氣啦?”
  
  小黛點點頭。然後抬手捂著心口,她又對玉恆小聲說:“哥哥,我的心一直怦怦跳,慌得難受。”
  
  玉恆向她笑了一下:“心要是不跳,人不就死了?”
  
  小黛做了個思索的姿態,仿佛是在忖度語言:“不是,不是那種心跳,就是慌,難受——我爸都這麼長時間沒回來了,我還有點兒想他。”
  
  “你想他干嘛?你不是說他對你不怎麼樣嗎?”
  
  “他就是那個壞脾氣,我媽說他不是不喜歡我。”
  
  話音落下,她向後一靠,攥著拳頭捶了捶胸膛,自言自語的又道:“難受,我想回沈陽,我真想我爸了。你說我爸是不是在沈陽病了?怎麼我媽這兩次回來,我都感覺她不對勁呢?”
  
  說到這裡,她忽然把聲音壓到了極低:“哥哥,咱倆偷偷的走,你帶我坐火車去沈陽呀?”
  
  玉恆怔了一瞬,隨即搖了頭:“不行不行,我不能偷著帶你出門,要不然事情鬧出來,他們又該說我拐帶你了。不過……”他停頓了一下,忽然下了決心似的,斬釘截鐵的說道:“不過,你要是實在惦記你爸,我可以去趟沈陽,幫你看他一眼。眼見為實,對吧?”
  
  小黛聽了這話,並不甘心,纏著玉恆帶自己一起去。玉恆平時對她是百依百順的,然而這一次態度堅決,而且理由充分——他要是再拐著她出一次遠門,恐怕將來大人們就再也不會允許他倆見面了。
  
  “你不想和我在一起玩了?”他質問小黛。
  
  等到把小黛問得啞口無言之後,他回了家,找到紙筆給何養健留了一張字條,字條裝進信封裡,他也學習了希靈的做法,把信封的封口用膠水粘好了,他讓家裡的伙計拿著,等何養健過來看自己的時候,再把信給他。
  
  大伙計接了信,以為他又要出去野跑幾天,也不在意。而玉恆這回口袋裡有了錢,底氣格外足,跑去火車站買了車票,直接就奔沈陽去了。
  
  他買了一張二等座票,雖然旅途漫長,但是新奇壓過了辛苦,下火車的時候他還精神煥發,一點倦意也沒有。吳公館的地址,他是有的,北方的城市大同小異,他很熟練的叫了一輛洋車,直接就向著目的地趕過去了。
  
  待到在吳公館門前下了洋車,他抬頭一看,發現那女人在沈陽也是過著好日子,公館洋樓修得很漂亮,只是大門緊閉。上前伸手敲了敲黑漆雕花的鐵柵欄門,他心想這門只要樣子好就足夠了,這樣的人家,是不會有賊敢來的。
  
  然而門內靜悄悄的,並沒有人來開門,他這時才發現院內積雪很厚,上面也不見腳印,這樣看來,這吳公館竟似乎是沒有人的。
  
  這一下,他可是有點傻眼——那個女人到了沈陽沒回家,那又能跑到哪裡去?難不成……
  
  他的後背冒了冷汗——難不成,她也讓日本人抓去了?
  
  沈陽比天津冷得多,他穿著他那件摩登大衣,很快就被寒風吹涼了身體。雙手插進大衣口袋裡,他拱肩縮背的從大門口走開,心想自己得先找個小館子吃口熱的,然後再找家好點的旅館安身。這一趟可能是白來了,但那個女人究竟是跑到哪裡去了?她要是跑到什麼野男人家裡去了,那自己當然沒有必要去管;可她要是真讓日本人抓去了,那自己可得趕緊回去告訴叔叔一聲——不,不用回去,直接在這兒給叔叔發封電報就成。
  
  玉恆不知道自己今天來得巧,往常再冷,也沒有今天冷,凍得樹枝子都脆了,街上都不見人。他頂著風往前艱難的蹭,被風頂得頭都抬不起來,須得閉著眼睛咬著牙硬沖。
  
  不知沖了多久,他忽然感覺前頭有人。睜開眼睛向前一看,他還沒等看清楚,前方的人沖他肚子就是一腳,當場踹得他向後一飛,他只驚叫出了前半聲,後半聲還未發出,就有兩雙手把他拎起來,不分頭尾的硬塞進一輛汽車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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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54:18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六章 交鋒(二)
  
  玉恆捂著肚子蜷在汽車裡,疼得半天喘不過氣。這幾個人的一踹一扔等同於普通人的一頓拳腳,現在他渾身都疼,並且心中害了怕。汽車正在路上疾馳,他心想這是怎麼了?我只在她家門前看了看,難道也要被抓嗎?
  
  他掙扎著想要說話,想要自表清白,然而他一出聲,就有一名彪形大漢往死裡掐他的脖子扭他的手臂,讓他“老實點兒”,於是他盡管認為自己已經老實到了家,可是在這孔武有力的大漢面前,他還是識相的暫時閉了嘴,同時心裡越發的打鼓——這車裡的人顯然都是中國人。難道這吳家的人不止招日本人抓,中國人也要抓他們嗎?
  
  那個女人到底是有多少仇家?
  
  汽車開了許久,車窗遮著簾子,他只能是通過擋風玻璃向外望,然而人生地不熟的,望了也白望,就只見道路兩邊房屋越來越稀疏,景色越來越荒涼,竟像是要往荒郊野外去的意思。心裡忽然想起了叔叔和小黛,他後悔了,悔不該來。怎麼能為那個女人冒這麼大的險?這回要是真死在這兒了,叔叔就成小威一個人的了。小黛更可氣,將來不知道要便宜哪個混賬了!
  
  但是他不見棺材不落淚,還不肯立刻就哭。汽車在土路上彎彎繞繞的走,他是下午到的沈陽,明明記得時間還早,然而這裡天黑得更早,不知不覺的,外面就是暮色了,緊接著夜色濃重,狂風和黑暗就一起來了。
  
  汽車成了風雪中的一葉小舟,最後,終於是飄飄搖搖的停在了一所大院子裡。玉恆被兩名大漢反剪雙臂拽下了汽車,一路押進了面前的屋子裡去。屋子是很高大的磚瓦房。房內熱烘烘的點了大火爐子,沒有電燈,靠著幾盞馬燈照明。他們進門的動靜不小,一個男子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了過來:“誰?”
  
  剛進門的一名大漢大聲答道:“從家門口逮了個小子,鬼頭鬼腦的一直往門裡瞧,懷疑是姓李的人。”
  
  那男子答道:“帶下來吧!媽的有錯殺的沒錯放的,只要和李金魁有關系,來一個宰一個!”
  
  玉恆一聽這話,心裡隱隱的明白了一點,登時松了一口氣。他正要表白自己的身份,然而擒著他的兩雙大手不由分說的一起發力,連搡帶拖的把他帶向了房屋一角——原來那角落裡有通往地下室的水泥台階,玉恆身不由己,亂滾帶爬的就被那兩個人推下去了。
  
  結果,在明亮的火光下,他一抬頭。卻是看見了希靈。
  
  希靈坐在靠牆的一盞馬燈旁邊,若不是馬燈的燈光烘著她的臉,他第一眼幾乎認不出她——平時一貫花枝招展濃妝艷抹的她,今天卻是換了長褲短衣的打扮,腳上穿著的也是平底靴子,乍一看幾乎像個小男人,因為臉上未施脂粉,所以她減少了許多風情,嘴唇淡得也沒了輪廓。只顯出蒼白的臉和臉上濃黑的彎眉與大眼。
  
  抬眼看著玉恆,玉恆不知道她是吃驚還是不吃驚,反正只見她對自己皺了皺眉頭:“怎麼是你?”
  
  玉恆長出了一口氣,答道:“我還以為你也讓日本人逮去了呢。”
  
  希靈又問了一遍:“你怎麼來了?”
  
  玉恆看了看希靈身邊,看見了幾個面目陷於陰影中的男人,其中有一個二三十歲的青年,他是認識的,希靈喊他“小春”,他有時候還會去接小黛上下學。
  
  “你說走就走,小黛惦記你,我就替她過來瞧瞧。”他輕描淡寫的回答:“我怎麼來的?我坐火車來的唄!”
  
  然後不等希靈回答,他又問:“你想求人還怕低頭?”
  
  希靈聽了這話,卻是冷笑了一下:“何養健又對你嚼舌頭了?”
  
  緊接著,她不甚感興趣的說道:“幼稚。他敢說,你就敢信。”
  
  玉恆聽她又要攻擊何養健,登時不服氣的想要反駁,可是話未出口,他忽然聽見了奇異的嗚咽聲音,覓聲扭頭望過去,他忽然發現這地下室的角落裡,還坐著一大一小兩個五花大綁的人。看模樣,一個是小媳婦,一個是小小子,仿佛是母子,也仿佛是姐弟。兩個人全堵著嘴,篩糠似的抖做一團。
  
  押著玉恆的大漢已經松了手,玉恆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問希靈道:“你……她倆是誰啊?”
  
  希靈端坐不動,答道:“一個是李金魁的三姨太,一個是李金魁的二兒子。”
  
  玉恆大吃一驚:“你、你把他們——綁票了?”
  
  希靈說道:“你那位叔叔是菩薩臉、蛇蠍心,打定了主意要看我再做一次寡婦,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再對他多費口舌?李金魁會抓我的人,我不會抓他的人?”
  
  這時候,又有人從上面走下來,對著希靈喚了一聲“太太”,然後走過去對她耳語了一番,玉恆豎著耳朵傾聽,就聽那人似乎是再說某某已經“准備好了”,“現在就能走”。
  
  希靈一點頭,然後對著角落裡的一大一小一抬下巴,開口說道:“那就動手吧。”
  
  接下來,玉恆目睹了他十六年中最慘烈的一幕——那人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大踏步的走向那個小媳婦,一刀就把那小媳婦的耳朵割下來了。
  
  玉恆在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中猛一哆嗦,然而這還沒結束,那人又割開小媳婦腕子上的繩子,扯出一只手來摁在地上,生生的又切掉了她兩根手指。
  
  然後,他像沒事人似的,三下兩下就把那疼到昏厥的小媳婦重新又綁了上。用一條手帕包了那一只耳朵兩根手指,他匆匆的離去,上方響起了開門關門的聲音,隱隱的又傳來了一聲馬嘶。
  
  玉恆一手捂著肩膀,不知不覺的忘記了揉。慢慢的轉動眼珠去看希靈,他見那個女人臉上不紅不白的,黑眼珠子的中心有堅硬的光。
  
  地下室內靜默了片刻,希靈起身往地上走,玉恆木呆呆的也跟上了她。相比之下,地上的空氣忽然變得很清新,屋子也大,像個空曠的小倉庫。
  
  希靈走到一張破桌子前,提起爐子上的大水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忽然意識到了玉恆還站在自己身邊,她回頭看著他,低聲問道:“吃飯了沒有?”
  
  玉恆搖了搖頭:“沒有。”
  
  希靈說:“一會兒給你弄點兒吃的。明天你就回天津去吧。”
  
  玉恆充耳不聞的垂頭站著,站了片刻,他抬眼看著她,很困惑的、很真心實意的問道:“你不怕啊?”
  
  希靈盯著桌上的小油燈,答道:“不能怕,我怕了,誰救小黛他爸?”
  
  玉恆又想了想:“你是不是特別喜歡他?”
  
  這話不像是母與子之間該有的對話了,然而一個是真心實意的問,另一個也就真心實意的答:“是,我特別喜歡他,他也特別喜歡我。”
  
  “那你這回要是無論如何都救不出他呢?”
  
  希靈回答得很平靜,顯然是已經經過了深思熟慮:“那我就和李金魁同歸於盡。”
  
  “你不再找一個男人了?”
  
  “不找了,找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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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54:29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六章 交鋒(三)
  
  玉恆在希靈這裡吃了一大碗面片湯,這面片湯淡而無味,要是放在平常,他必定嘗過幾口就不吃了,但是今天當著希靈的面,他沒敢剩飯,悶聲不響的給多少吃多少。
  
  希靈一直在他面前來回的踱步,偶爾把手指頭送進嘴裡咬一咬,他這才發現她這樣愛美,卻是不留長指甲,大概是怕咬手指頭的時候劃了舌頭。
  
  想起他在天津衛的那些混混朋友們,他忽然起了輕蔑的感情——原以為他們都算是“狠人”,可是和這個女人一比,他們的所作所為忽然全成了小毛孩子瞎胡鬧。何養健生起氣來。常罵他是個壞坯子,他先前不以為然,現在一想,他發現叔叔說得也許真對。
  
  要不然,他怎麼這麼多年都沒被何養健的“好”感化,卻在短時間內被希靈的“壞”所降服?
  
  既然坯子是壞的,那麼索性就壞下去吧!他輕輕的呼出了一口長氣,感覺自己又長大了一截子。
  
  這個時候,希靈忽然咳嗽起來,那咳嗽的聲音輕而短,顯然是氣息很不足。玉恆看了她的背影一眼,想起小黛說她媽媽有貧血病。一點力氣都沒有,她們娘兒倆掰手腕,她總能贏。玉恆想不通——她的身體這麼弱,怎麼靈魂那麼強?
  
  用力清了清喉嚨,他沒個稱呼,直接就開口說道:“我明天不走,走了的話,我回去對小黛說什麼?索性我留下來,等你這邊把小黛他爸救出來了,我再走。”
  
  希靈頭都沒回,只從鼻子裡向外呼出了一股子氣,像是很不耐煩,嫌他出聲吵到了她。
  
  既然如此。他無聲的罵了一句,見有人正偎在屋角的一堆柴草上打盹,便自己找了個比較溫暖的角落,也一屁股坐在了一張破草墊子上。他沒有潔癖,此刻除了怕招上虱子跳蚤之外,心裡倒也清淨。向後一仰靠了牆,糊裡糊塗的,他竟然還睡著了。並且睡得還挺踏實,一覺睡到了大天亮,等他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已經滾了滿頭滿臉的草沫子。揉著眼睛坐起來,他先是聽見地下室有人在哀哀的呻吟,隨即眼前明亮了,他發現希靈還在來回踱步——不知道她是睡醒一覺了,還是整整踱了一夜。像是沒察覺到他的動靜似的,她對他一眼不看。只是自顧自的走來走去,像是沉浸在了很深的思索之中。
  
  於是玉恆也不理她,自己出門撒了一泡長尿,心中又想:“現在叔叔知不知道我來沈陽了?”
  
  玉恆不知道,何養健聽聞他偷著跑去了沈陽,簡直氣得頭上冒了火——這不是去和別的小混混打架,也不是貪玩夜不歸宿,他這是一個人跑到龍潭虎穴去了!
  
  但是由此,他也順帶著得知了希靈的下落。好家伙。這女人竟然又跑回去了。如果在沈陽有法子,她當初就沒有必要回天津來找自己,既然在沈陽沒有活路,那她回去又要干什麼?尋死去了?
  
  “還是……”他自己思索:“她是真愛那個小桐?就像當初真愛自己那樣?愛成傻子了?”
  
  想到這個女人三十多歲了還在“愛”,他也感覺這是一種不正經,不過越是回想她一貫的作為,他越是覺得她這一去,怕是要鬧出天大的亂子來。
  
  假如那個小桐真死在了李金魁手裡的話。
  
  思及至此,何養健認為自己有必要親自去一趟沈陽。
  
  在何養健終於把自己的思想整理清楚之時,李金魁也收到了血跡斑斑的小手絹包。
  
  這小手絹包是被人隔著牆頭扔進他家大門的,家裡人聞聲趕出去瞧時,大門外早連個鬼影都沒有了。姨太太是不值錢的,死了再娶,要多少有多少,但兒子畢竟是自己的骨血,李金魁不能不疼。
  
  這個道理,希靈和李金魁一樣清楚,所以李金魁的穴位在哪裡,她就專往哪裡扎針。這一針扎得確實很准,但李金魁也不是坐以待斃的懦夫,盯著那一包耳朵和手指頭,他登時就想到牢裡提出吳鳳桐,從他身上也卸下幾樣零件送給希靈瞧瞧——你會下狠手,我比你更狠!兒子沒了,我再找女人再生新的,可是你男人若是沒了……
  
  李金魁轉念一想,發現希靈也可以另找新男人,這樣算來,雙方的損失不相上下,而兒子是父親的骨血,先生卻不是太太的骨血。
  
  這樣一想,他決定先放過吳鳳桐,反正那小子也已經讓他修理得沒了人樣。他可以從另外的方面向希靈施壓,比如說,發出她的通緝令,讓她在沈陽城裡不敢再見天日!
  
  與此同時,玉恆抱著膝蓋蹲在寒冷的院子裡,幾天的日子把他過得蓬頭垢面。希靈正在清點一小箱金條,玉恆想如果自己沒聽錯的話,她打算今天晚上宰了那個姨太太,把屍首丟到沈陽城內的大街上。宰完了姨太太,接下來就別無選擇的要輪到那個小男孩了。
  
  除此之外,她還在籌劃著劫獄——當然不是硬劫,她是打算軟硬兼施,而想要來軟的,自然要有金錢開路。
  
  如果這麼著還不行,這麼著還是救不回小黛他爸一條性命,她就要和李金魁拼命了。
  
  玉恆眼巴巴的看著她,在她身邊,他時常不知道自己算是大人還是小孩。現在再回想起天津城裡的安逸生活,他只覺恍如隔世,在那干草堆裡睡了幾天,把他睡老了好幾歲。
  
  希靈忙完了手頭的活,忽然轉身問他:“你什麼時候走?”
  
  她這幾天一直攆著他走,他若不是實在不想走,早就鬧脾氣上火車了。此刻很不耐煩的抬起頭,他問道:“你煩我?”
  
  希靈看著他,看了片刻,末了答道:“煩。”
  
  然後她俯下身,像是要撫摸一只猛獸一樣,伸手在他頭上摸了一下,摸得很輕,是試試探探的一下子,也只有那一下子。
  
  玉恆答道:“我還是再留幾天吧,萬一要給你收屍呢!”
  
  希靈直起腰橫了他一眼:“真是孝子!”
  
  玉恆眼看著金條被人用汽車拉走了,到了晚上,非常可怕的,他又看見一個男人拖出了那個姨太太,殺豬似的一刀扎進脖子裡,那女人叫都沒叫出來,很快就死了。小男孩的衣裳被扒下來纏在姨太太的頭上,那姨太太的屍首也被人在夜色中運走了。
  
  玉恆看得心驚肉跳,這一夜就一直沒睡。
  
  一夜過後又過了一天,又過了一夜,就在那小男孩的耳朵也要不保之時,來自天津衛的和事佬何養健,到達了沈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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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54:38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七章 中間人(一)
  
  李金魁以為何養健這個和事佬,是希靈搬出來的。盡管在何養健與他見面之時,希靈還根本不知道何養健的到來。
  
  日本人默許了何養健的行為,因為本來也知道李金魁之所以這麼執著的對吳家窮追猛打,乃是想要挾私報復,而吳鳳桐在沈陽城裡還不是什麼舉足輕重的大人物,並且也已經主動的把那幾家鋪子獻了出來,他在本地的油水就是這些了,該搾的已然搾干,余下的他不過是渣滓之流,是死是活,並無所謂。吉田家族的中國女婿要來保他,那就由著他保去好了。
  
  因為日本人存了這樣的態度,所以李金魁並沒敢對著何養健太擺譜。何養健到達沈陽之後不久,便順利的和李金魁見了面——見面之後,何養健被李金魁的容貌嚇了一跳,萬沒想到世上真會有人長得如此薈萃,竟能集各種丑惡於一身,簡直就像是故意的在惡作劇。
  
  李金魁作為一名正當紅的人物,對何養健也沒有太客氣,對他有一說一。何養健一聽希靈竟然殺了李金魁的三姨太,並且還把三姨太當街拋屍,不僅也啞然了片刻,他又想向李金魁打探一下希靈的下落,結果李金魁一咧一掌來長的兩片油潤紅唇。綠豆眼瞪至豌豆大,掃帚眉兵分兩路的耷拉到了太陽穴:“你問我?我他娘的還在找她呢!”
  
  李金魁先前義憤填膺的對著何養健控訴希靈的種種罪惡,何養健一直聽得心平氣和,起碼臉上並沒有情緒流露,然而此刻看了李金魁這個花樣翻新的丑怪表情,他忍無可忍的一皺眉毛,又暗地裡攥了攥大拳頭,忽然很想揍他一頓。
  
  壓不住火的何養健沉下一張臉,語氣就有了明顯的變化,李金魁雖然相貌落後於人類平均水平,但是智慧並不缺乏,立時就有了覺察。何養健,平心而論。他是不必怕的,可他怕何養健身後的日本人——和其他人一樣,他也覺著何養健其實已經可以算作是大半個日本人了,並且還是日本人中比較高級的那一類。他不敢得罪百分之百的日本人,百分之七八十的日本人,他也不便冒犯。
  
  於是把語言略微淨化了一點,他將“他娘的”之類剔除了些許,又將面貌正了正,不再像方才那樣氣焰囂張了。
  
  何養健先設法壓下了希靈的通緝令,同時開始尋找希靈。他不是本城的地頭蛇,想要找希靈是不容易的,但希靈一直在暗處瞄著城裡的動靜,何養健來後不久,她就收到消息了。
  
  她沒有隨便的露面,倒要看看何養健是為何而來,及至聽聞何養健是來做和事佬的。她吃了不小的一驚,沒想到在這緊要關頭,他居然真肯做一點好事。
  
  玉恆聽說叔叔來了,心裡則是喜憂參半——他是不告而別跑出來的,他怕何養健揍他。何養健要是真對他動了武,他在道理上不能還手,而且即便還手也不是叔叔的對手。他叔叔那大個子,那大長腿,那大巴掌。那大腳丫子……玉恆想了想,不寒而栗。
  
  “我是偷著出來的,叔叔不知道。”他對希靈說了話:“見面之後,你替我說句好話啊!”
  
  希靈看了他一眼:“怕他罰你?”
  
  “嗯。”
  
  “那我不能說好話,我要是說了,他更生氣,你信不信?”
  
  玉恆一琢磨,發現是這個道理,就心悅誠服,在心裡回答:“還是你奸。”
  
  如此又過了一天,這天中午,小春把何養健從城裡帶過來了。
  
  何養健是坐馬車過來的,馬車雖然是很像樣的好馬車,但是這一路走下來,也著實是顛痛了他的尾巴骨。玉恆受了希靈的啟發,沒梳頭沒洗臉,縮著肩膀袖著雙手,他像只大寒鴉似的,可憐兮兮的迎了出來。何養健向他一看,見他仿佛遭了很大的罪,已經受了天譴,那罵人的怒火果然就熄滅了許多。
  
  這時,希靈也走出來了。
  
  希靈看起來倒是比玉恆體面許多,起碼頭臉是干淨的。停在何養健面前,她抬頭看他,欲言又止的沒話講,何養健猶豫了一下,忽然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於是,還是希靈先開了口:“你能來沈陽調停這件事情,我很意外。”
  
  何養健答道:“我也很意外。”
  
  “見過李金魁了?”
  
  “見過了,也和他談了兩次,但是因為當時聯系不到你,所以並沒有談出結果來。”
  
  “你看他肯放小桐嗎?”
  
  “當然是要講條件。”
  
  “條件倒是可以講,最重要的是人得平安。”然後她轉身對著房門一伸手:“外面冷,進去說話。”
  
  何養健跟著她向內走去:“你差一點就上了通緝令。那張紙,上去了可就難下來了。”
  
  “你這次若是幫成了我,我將來必有重謝。”
  
  何養健沉默片刻,最後卻是說道:“重謝倒是不必,能夠恢復往昔的親戚關系,也就可以了。”
  
  希靈聽了這話,忽然問道:“怎麼忽然改了主意,不想看我當寡婦了?”
  
  玉恆就站在他倆身後,所以何養健略覺尷尬,沒有正面回答,只回頭對玉恆說道:“你真是越大越不懂事,這麼遠的路,也敢說走就走。”
  
  玉恆陪著笑點頭,不敢再耍貧嘴。
  
  希靈這時也說道:“你自己在外面玩一會兒吧!”
  
  玉恆很識相的退了出去,在院子裡自己團雪球玩,院子地面上還凍著人血,他試探著在那凍血上踏了一腳,心裡還是有點慌。
  
  房門關著,何養健和希靈談了許久。
  
  然後他要回城去,臨走時問玉恆:“跟不跟我走?”
  
  玉恆答道:“跟。”
  
  這樣的回答果然讓何養健很滿意,而玉恆說完這句話,又看了希靈一眼,偏巧希靈也看了他一眼,兩人目光相對,倒像是串通了一樣,雖然並沒有串通什麼。
  
  玉恆跟著何養健進了沈陽城,感覺自己這是一步又踏回了人間。住在最高級的飯店房間裡,他長久的燙熱水澡,讓何養健過來檢查自己有沒有染上虱子,心愛的大衣也不愛了,脫下來遠遠的扔到了門口,讓何養健再給自己添一件新的。何養健一邊給他找虱子,一邊牢騷滿腹的罵他,在希靈身邊人不人鬼不鬼的活了幾天,他竟然瘦了一圈,肋骨突出成了兩排搓衣板——萬幸,他的頭發裡並沒藏了虱子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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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54:49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七章 中間人(二)
  
  一夜過後,何養健早早的出了門。
  
  他一邊奔走,一邊也懊惱,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趟這個混水。如果玉恆不跑來沈陽,他想必也是不會來的。可玉恆若是沒跑來沈陽,他也不會得知希靈此刻的所作所為,這女人實在是帶有著某種瘋狂性,自己若是晚到一步,她就不一定干出什麼大事來了。
  
  三十多歲的人了,該吃的苦頭也都吃了,竟然還是這麼的莽撞沖動,瘋子一樣。他現在再生氣,也做不出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舉動來,希靈可好。竟然還預謀著要和仇人同歸於盡,這實在是太愚蠢了。
  
  李金魁不是個好對付的,尤其是他相貌可憎,何養健活到這麼大,在大部分的時間裡都是和體面文明的人物打交道,像李金魁這種妖怪似的東西,他當真是第一次對付,尤其這妖怪還總企圖興風作浪,舉止做派也毫無美觀可言,何養健時常是和他談著談著,無緣無故的就談出了一肚子火。其實李金魁對他已經算是很客氣,也絕沒想到他在腦海裡屢次把自己掃射成了一灘爛泥。
  
  何養健甚至還到獄中看望了一次小桐。結果發現小桐只剩下一口氣了。小桐的慘相當然不足以讓他生出同情心,他看著小桐血肉模糊的身體,忽然生出了一點其它的閒心,暗想:“是不是打壞了?”
  
  他所想的“壞”,不是骨斷筋折的壞,而是無法人道的“壞”。希靈當不成真寡婦,守守活寡也挺不錯,不是有句話叫“三十如狼、四十如虎”?
  
  這個念頭把何養健逗笑了,於是他就這麼自娛自樂的進了來,又自娛自樂的離了開。
  
  然後,他在面對希靈的時候,用很冷靜很細致的語言描述了小桐此刻的模樣,這場描述對他來講幾乎成了一種享受。他告訴她小桐身體哪裡哪裡被烙鐵烙去了一層皮,哪裡哪裡被打得露出了骨頭——他是有文化的人,會用合適的詞語,來把自己的意思表達個淋漓盡致。
  
  而希靈坐在他的對面,臉上沒什麼表情,兩只保養得很好的手放在桌面上,卻是互相絞了個死去活來,十根纖細的手指頭,糾纏不清的全變了形。
  
  等何養健說完了,離開了,希靈把烙鐵放進大火爐子裡燒紅了,然後一烙鐵烙在了那小人質的屁股上。
  
  她想好了,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把小桐救出來,但小桐即便是出來了,這事也沒完!
  
  但是現在。她的態度很好,只要李金魁肯放人,那麼他要什麼,希靈給什麼,一切條件都好說;李金魁如果不放人,她就先殺了他兒子,再去殺她。
  
  她這個決心,李金魁也看清楚了,所以獅子大開口。向希靈要一百萬元。希靈的日子過得確實不錯,但還沒有不錯到這般地步,經過了長達十天的討價還價,希靈拿出了四十萬元,把小桐給贖回來了。
  
  何養健幫人幫到底,找了一輛汽車,把小桐從監獄送去了吳公館,同時他派出一名隨從,把李金魁的兒子也送去了李公館。希靈看著眼前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小桐,並沒有哭泣,而是俯身先伸手試了試他的鼻息,又問:“小桐,認不認識我?”
  
  小桐趴在床上,頭發都讓干血粘成了一片,周身的單衣全散碎了,凝結在皮開肉綻的身體上。很艱難的睜開眼睛望向希靈,他說不出話,只上下點了點睫毛,聲音沒有,眼神是有的。
  
  希靈閉了閉眼睛,慢慢的蹲下去坐在了地上。長長的歎出了一口氣,她仰起臉,對著何養健點了點頭。何養健看著她,就覺得她此刻疲倦至極,也是一個字都說不動了。
  
  不過他也能感覺到,此刻的她對自己,是一絲敵意都沒有了。這很難得,是多少年都沒有過的時候了。
  
  於是他立刻告辭離去,一句話都不要多說——不多說,不多留,他們從此刻開始,到下次見面,就一直可以算是關系友好。
  
  他要走,希靈也不留,正好騰出手來照顧小桐。叫來一名醫生把小桐周身上下的新傷舊傷全包扎處理了,希靈一分鍾都不停留,當天晚上就把小桐運上了火車。小桐本以為自己是要死在監獄裡頭了,如今這算是絕處逢生,所以身上再疼,也強忍著一聲不吭。天黑之後火車開動,他和希靈占據了一間包廂,腦袋枕著希靈的大腿,他睜開眼睛向上看,火車一震,他周身的骨折之處就是一陣劇痛,火車不停的震,他就不停的痛。
  
  “有酒嗎?”他啞著嗓子,氣若游絲的問希靈。
  
  希靈低頭看著他,也是小聲說話:“忍著,你現在不能喝。”
  
  小桐齜牙咧嘴的笑了一下:“我還以為,見不著你了呢!”
  
  希靈還是小聲說話,仿佛他們是十幾歲的小兒女,私會在夜裡,要悄悄的咬耳朵:“我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飯還多,我會救不出你?”
  
  小桐看著她:“丑了。”
  
  “誰?”
  
  “你,你這些天惦記我,熬得都丑了。”
  
  “放屁,再丑還丑得過你?”
  
  小桐嘿嘿的笑:“我丑?我還是小伙子呢。”
  
  希靈輕輕的扒開他的嘴,伸了一根手指往裡頭摸:“掉了一顆大牙?可不是掉了一顆,幸好不是門牙。本來就丑,再豁牙露齒,更沒法瞧了。”
  
  小桐咬她,太虛弱了,使勁咬也咬不疼她。希靈就低了頭,在他那臉上找了一塊好肉,親了又親。小桐笑著一撅嘴:“哎,親個嘴兒!”
  
  希靈答道:“誰親你那破嘴,牙都沒了。”
  
  說完這話,她在小桐的嘴唇上“叭”的親了一口。
  
  火車轟隆隆的向前跑,小床硬梆梆的,希靈和小桐不睡覺,都感覺此情此景似曾相識,連窗外的風雪都很熟悉。後來,還是希靈想起來了:“這有點兒像那年咱們在沈陽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那時候咱們不是晚上總坐在炕上算賬?”
  
  她用雙手的食指拇指圍了個圈:“那時候,你的小手才這麼大!我一把攥住,就把你領回來了。”
  
  “是我領你……”小桐哼哼的說話:“我那時候還是小孩呢,就被你抓回去當苦力使喚了。”
  
  “知道自己是小孩,怎麼那時候還對我沒大沒小的?”
  
  “你再大也是我的媳婦,我就不慣著你!”
  
  希靈和小桐嘁嘁喳喳的說話,說著說著睡了,睡醒之後希靈抱著小桐,依舊是不肯松手。
  
  這一次,她真是害怕了。或許是因為年紀大了的緣故,或許是因為安逸日子過久的緣故,她知道自己變得弱了,自己禁不起太大的風浪了,比如,失去小桐。
  
  所以摟著懷中的小桐,她後怕之余下了決心,接下來她須得打起精神小心行事,無論如何,要保住小桐,保住她現在所擁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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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55:07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七章中間人(三)
  
  希靈成功的把小桐活著運回了天津,小黛正在家裡等得心急如焚,忽見爹娘一起回來了,先是又驚又喜,及至看到父親半死不活的淒慘模樣,她這才從母親口中問出了實話。小桐這些年當爹當得馬馬虎虎,小黛這個女兒卻是做得全心全意,登時就心疼得落了淚。小桐見狀,也有些感動,第一次感覺這胖丫頭長大了,也是個有心有肺的人,和自己真是一家的。
  
  然後,小黛又問希靈:“媽,白家哥哥找你去了。你在沈陽看見他沒有?”
  
  希靈答道:“看見了,他沒和我一起回來,他叔叔也在沈陽,他跟著他叔叔走了。”
  
  小黛放了心,希靈卻是又想起了一件重要事情:“那次給你的那封信,你收好了嗎?”
  
  “我把它藏起來了。”
  
  “去,把它拿過來給我。”
  
  小黛跑上樓去,不出片刻的工夫,把那封信取下來給了希靈。希靈匆匆掃了信封一眼,見火漆完好無損,便隨手把它往口袋裡一掖,找個機會把它扔進廚房爐子裡燒了。
  
  小桐在臥室裡睡了一覺。夢裡都在呻吟呼痛,疼著疼著他猛地醒了,希靈正巧不在身邊,他睜眼向門口一瞧,發現小黛站在門內,正很關切的看著自己。
  
  小桐總覺得自己還是個小伙子,所以看著面前這個大丫頭,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才反應過來,這是小黛。
  
  “丫頭啊……”他輕聲問:“你媽呢?”
  
  小黛很想為他做點什麼,可是一直沒機會,如今終於得了一點任務,她立刻轉身跑出去。把希靈找了過來。
  
  等到小黛離開了,小桐對希靈說:“胖丫頭好像還知道孝順我了。”
  
  希靈歪在他身邊,小聲笑道:“丫頭倒真是個好丫頭,只是什麼也沒帶來。”
  
  小桐一動都不能動,很艱難的答道:“你別把這事往心上放,別說現在我不喜歡孩子,就算我將來年紀大了,也不會因為這個埋怨你。”
  
  希靈伸手摩挲著他的頭發,說道:“我知道。”
  
  小桐在希靈的身邊,睡了一覺又一覺,在睡眠之中慢慢的恢復生機。而希靈一邊精心伺候他,一邊也開始琢磨起了新的主意。
  
  與此同時,玉恆也跟著何養健回了天津。
  
  玉恆,因為在見到何養健時是個又髒又瘦的可憐模樣,所以逃過了一頓暴打。回到天津之後,還得了兩套很摩登的新衣裳。他得了意。手裡還有個千八百的余錢,一身的肉就癢了起來,在家裡坐不住,非要跑到他的狐朋狗友中間,轉著圈的炫耀一番。又因為他這回漲了見識開了眼界,所以面對著身邊這幫十幾歲的朋友們,就很有一種優越感,咬緊牙關忍了又忍,才終於沒有說出他媽在沈陽綁票殺人的事——他媽豈止是這回殺了個姨太太?他媽當年還殺了他爸呢!可惜這事更沒法說。所以他只能是一憋到底。
  
  至於殺人對不對,他可是一點也沒想,他只覺著那女人狠絕利落,讓他服氣。他如今文不成武不就,正存著一身的力氣想要去打天下闖江湖,殺人不眨眼的豪客們,正可以做他的偶像。
  
  玉恆剛在街上吹了幾天的牛,還沒有盡興,除夕就到了。玉恆每次過年都是一個人——何養健要來,也得等到初一。
  
  這一年,他隱隱的存了一點希望,希望希靈可以邀請自己去她家過年,畢竟,自己這回去沈陽找她,也算給她幫了忙呢!
  
  然而希靈並沒有請他過去,只有小黛在除夕上午過了來,給他送了一樣禮物:“哥哥,我媽給你買的,給我買了一對耳環,給你買了一只手表。”
  
  玉恆打開盒子見了手表,眼睛立時一亮,立刻伸手把它取出來套上了腕子。小黛這時又道:“哥哥,我這就得走了,明早你出門不?你要是不出去,我還過來,咱倆放鞭炮玩。”
  
  玉恆一聽這話,就知道自己這個除夕又得一個人過了。心裡空落落的難受了一下,他送走了小黛,然後自己一邊端詳著手表,一邊慢慢的走回了屋子。本來一個人也是能過的,這麼多年都過來了,有什麼不能的?
  
  可是今年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他忽然變得受不了寂寞了。叔叔也好,希靈也好,誰肯要他,他今天就到誰家去,可是,各有各的家,今天誰也不要他。
  
  誰都不要他,他穿得漂亮又有什麼用?關上院門就他一個人,誰也看不見。
  
  玉恆在床上躺到天黑,然後不吃不喝,起床撒了泡尿,索性脫了衣服要睡。然而衣服剛脫到一半,外面有人光光的敲院門,把他嚇了一跳。
  
  匆匆的把大衣又披了上,他小跑著出去開了大門,結果卻是和小黛打了照面。
  
  小黛身後停著一輛汽車,汽車的車燈亮著,依稀看得出小黛今天塗了個紅嘴唇。小黛大聲問道:“你吃完飯了嗎?”
  
  玉恆不知如何回答,遲疑著不出聲。而小黛又大聲喊道:“沒吃完也別吃了,到我家吃去!我媽讓我接你過去看煙花,我家今年從炮廠定了那麼多煙花,我一個人放不完,她讓我接你過去,咱倆一起放著玩!”
  
  玉恆聽了這話,竟是有些慌:“好、好,你等我換雙鞋,我這就跟你走!”
  
  小黛還是小孩子的心性,有的玩就歡天喜地。玉恆跟著她到了吳公館,進門之後先見了希靈。對著希靈舔了舔凍干了的嘴唇,他有點結巴,並且依然是沒有稱呼:“過、過年好。”
  
  希靈也沒有笑容,但也不是冷著臉:“好。晚飯一個人吃的?”
  
  “嗯……吃了一點兒。”
  
  “那讓廚房再給你預備一桌,吃飽了就和小黛玩去吧。放鞭炮時小心點兒,別崩了手。”
  
  玉恆抬手向樓上一指:“那個……小黛他爸……”
  
  希靈明白了他的意思:“還是不能下床,但是沒有大事。”
  
  玉恆還想再說點什麼,但是想了想,實在是無話可說,就說道:“那我吃飯去了。”
  
  希靈沒回答,而是直接叫了僕人去廚房傳話,讓大師傅給他預備飯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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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55:16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八章 新年(一)
  
  玉恆獨自坐在餐廳裡,也不用小黛作陪,自己端碗抄筷子,狼吞虎咽的連吃帶喝。僕人顯然是拿他當個大小子看待了,還給他預備了一瓶洋酒,他很有控制的喝了半杯——生平第一次過這麼好的年,有吃有喝,接下來還有玩。小時候雖然也有伙計在除夕夜和他作伴,但是伙計們都是粗人,他們懂得什麼?就懂得煮餃子燉肉,吱嘍吱嘍的喝老白干,真是要多沒意思,有多沒意思。
  
  但是,同時他的心裡又有了新的想法:假如她當初喜歡我、一直肯養我的話……
  
  這種假設沒意思。而且容易敗壞心情,所以他用力的晃了晃腦袋,硬把這個念頭甩了出去。起身快步走出客廳,他在樓前院子裡找到了正在放竄天猴的小黛。小黛還是膽子小,只敢點幾個竄天猴,玉恆把她叫到自己身邊,讓她看看自己的膽量。
  
  希靈守著小桐,所以不肯下樓,只站在窗邊向外看看熱鬧。樓下的玉恆正在嚇唬小黛,偏要用手舉著煙花燃放,嚇得小黛吱哇亂叫。希靈看著玉恆的行為,想起當年小桐也是這樣討人厭。也曾這樣嚇唬過自己。如果小桐現在要是身體好,這堆煙花就沒有玉恆的份了,都是他的,小黛也搶不過他。在某些方面,小桐像是一直沒長大。
  
  沒長大的小桐讓希靈心中柔情萬千,這個新年他們死裡逃生,所以,是個格外幸福的新年。
  
  小桐躺在床上,扭頭望著窗外的煙花,忽然說道:“那小子肯定是看上胖丫頭了。”
  
  希靈轉身走到他身邊坐了下來:“我看也是。”
  
  “那你的意思呢?”
  
  “小黛才多大,著什麼急?”
  
  “你還真想把胖丫頭給他?你不是總說那個崽子不是好東西嗎?”
  
  “那個崽子本來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那你還把胖丫頭給他?”
  
  “所以我才說不著急呢。日久見人心,反正時間有的是。”
  
  玉恆和小黛在樓下歡天喜地的笑鬧,希靈和小桐在樓上互相偎著低語。兩撥人動靜相宜,各有事做,不知不覺的就過到新的一年裡去了。
  
  希靈要給玉恆收拾一間客房,讓他住下,但玉恆很堅決的非要回家睡覺——今天睡得這樣晚,明天他必定不能早醒,萬一何養健過去瞧他,發現他竟然溜到吳家過年,他怕叔叔會不高興。
  
  橫豎汽車是現成的,他要走,希靈就讓他走。玉恆今晚玩高興了,走的時候笑呵呵的,希靈站在樓上看著他笑,心裡也有一點愉快。小黛站在院門口送他,他坐上汽車了,關車門前搶著向小黛送了個飛吻。希靈也看見了。於是心裡又想:“還挺風流。”
  
  小黛並沒有回他一個飛吻,這也讓希靈感到了安心。她並沒打算把小黛培養成個知三從曉四德的閨秀,只是小黛現在實在還是太小——小,還沒心眼,萬一這麼早就被玉恆那個臭小子占了大便宜去,她這個當娘的,又會不甘心。
  
  希靈在樓上浮想聯翩,小黛在樓下的庭院裡,也有想法。天氣真冷。然而她和玉恆在外面瘋鬧了許久,鬧出了一身的熱汗,冷一點,反倒舒服痛快。滿地都是紅色的鞭炮紙屑,空氣中還有硝煙味道,哥哥剛才真大膽,當著汽車夫的面,竟然向她做了個飛吻的動作,這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所以當時就愣住了,下一秒,又臉紅了。
  
  希靈看她是個傻丫頭,但是她活了十多歲,自認為並不傻——以大人的眼光來看,哥哥不講禮貌不懂規矩,一定不是個討人喜歡的孩子,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媽媽容忍了他,還許他常和自己一起玩。這說明了什麼?
  
  小黛認為母親的行為是有深意的,而且認為自己已經看透了那深意。她現在還沒有成長到要談戀愛的年紀,不過如果長大之後要嫁人的話,她想自己嫁給哥哥也不算壞。
  
  想到這裡,小黛覺得自己人生大事已定,定得還挺令人滿意,就別無所求的轉身回了樓內,預備睡覺去了。而在她慢吞吞的洗漱更衣之時,他那位哥哥已經鑽進了冷被窩裡。
  
  這一晚上,他真是玩得累了,一閉眼睛再一睜眼睛,他發現叔叔已經坐在了窗前的桌邊。揉著眼睛坐起來,他嘀嘀咕咕說了一串吉祥話。說完之後他把眼睛睜開了,忽然發現窗外院子裡晃著個人影,原來是何養健把小威也帶了過來。
  
  何養健聽了他的吉祥話,心裡有點愉快,語氣也就分外的和藹:“昨天陪家裡人,陪小威,今天陪你。你昨晚上吃什麼了?”
  
  玉恆含糊答道:“就是那些唄……還能有什麼。”
  
  然後他又說:“你帶他來干什麼?你自己來就行了。”
  
  何養健笑道:“你怎麼專和他有仇?”
  
  “煩他。”
  
  何養健聽了這話,很奇異的,一點也不生氣:“你煩他干什麼,他又礙不著你。”
  
  “見了就煩,你看他那傻樣兒。”
  
  何養健回頭向窗外望了望,看小威正在台階上跳上跳下。小威西裝革履、分頭珵亮,面若桃花,做小型紳士的打扮,看著實在是一點也不傻。
  
  於是何養健又笑了,知道玉恆還是吃醋——自從小威生下來開始,玉恆就開始吃醋,好像自己這輩子除了給他當叔叔之外,再也不能有其它兼職了。
  
  起身走到床邊,他拉起玉恆的手,看見了他腕子上的手表:“這是哪裡來的?”
  
  玉恆答道:“昨天小黛送給我的。”
  
  “是你媽給你買的吧?”
  
  “是小黛給我買的。”
  
  何養健看了他一眼,一臉了然的微笑:“撒謊,她畢竟是你的媽,過年了,給你買點兒東西,你有什麼不肯承認的?”
  
  “誰稀罕要她的東西!就是小黛給我買的。”
  
  這時房門開了,小威從外間走到裡間臥室:“爸,該走了吧?”
  
  說完這話,他瞄了玉恆一眼,玉恆沒理他,直接對著何養健發了急:“你還走啊?”
  
  何養健答道:“我帶小威去給別人拜個年,然後再過來,中午一起吃飯,你等著我吧!”
  
  說完這話,他站起身,很和藹的問小威:“見了哥哥,怎麼不問好?”
  
  他對小威是常年的很和藹,但小威就是怕他,他一發話,小威不敢不從:“哥……過年好。”
  
  玉恆這才看了他一眼:“嗯,過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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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55:26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八章 新年(二)
  
  何養健帶著小威,到了吉田家坐了坐,他坐了不一會兒,盛裝打扮的春美也姍姍而來。吉田家的女孩子都是無甚姿色,春美作為吉田家族中的首席大美人,所以還挺受堂弟堂妹們的歡迎。何家三口後天要啟程去上海看望金婉心,所以春美此刻連說帶笑,承諾回來時給弟弟妹妹們帶些上海的摩登玩意兒做禮物。何養健很莊嚴的坐在一旁,不摻合女人和孩子們的談話,一想到要去上海拜見岳母,他也真有一點頭疼,因為她那位岳母身邊還有一個陸克淵,對待陸克淵,他始終是拿不准態度。況且陸克淵顯然也是並不願意和他見面。
  
  如此到了中午,他把小威交給了春美,自己隨便找了個借口提前離去。他前腳一走,小威立刻對母親咬了耳朵:“他是看那個野小子去了。”
  
  春美聽了,不是太在乎,因為她下午也有個約會——她生性浪漫,結婚這麼多年了,還是安穩不下來。雖然不敢公開的勾三搭四,但私底下一直沒閒著。所以何氏夫婦之所以能常年的相安無事,完全是因為各有各的事業,身心都很忙碌,實在是沒有閒工夫吵架的緣故。而且雙方在各自的領域都很成功。何養健就不必說了,春美的身邊也從來不缺乏仰慕者,即便是現在,她隨便勾勾指頭,也照樣能招來年輕健壯的情人。唯有小威成績平平,算是這個模范家庭裡的唯一庸才。
  
  中午一過,模范家庭兵分三路,先生去看野小子,太太去見小情人,庸才沒人要,則是回家自己呆著去。庸才心中有些難過,然而也只能是默默忍著。到了這個時候,他寂寞得想哭。甚至覺得野小子都不那麼討厭了——如果他爸爸肯帶著他到野小子那裡玩一會兒的,他是會同意的。
  
  如此到了晚上,大年初一的晚上,何宅之內還是不見熱鬧。何養健明知道家裡只有小威一個人,然而毫無憐憫之心——對待小威和玉恆這兩個孩子,他時常會故意的折磨折磨他們,因為對他來講,這兩個孩子都帶著原罪。對待小威,他的態度還要更冷酷一些。
  
  他和玉恆一起吃這大年初一的晚飯,兩人還喝了點兒白蘭地,玉恆喝醉了,把白天的謊言忘了個一干二淨,將自己昨晚的行為如實的全交代了一遍。
  
  “你別生氣啊。”他很坦白的說話:“我是沖著小黛去的,要是沒有小黛,我才不去。我知道是你把我養大的,我不是狼心狗肺的人。”然後他湊到何養健跟前問:“叔叔。你不生氣吧?”
  
  何養健很平靜的搖了搖頭,其實玉恆不說,他也都猜得到。他不是很反對玉恆這麼兩家來回的跑,玉恆是他和希靈之間的紐帶,玉恆和希靈更親近一點,他和希靈之間的關系,也就變得更微妙了一點。
  
  “小黛他爸爸,現在好些了嗎?”他問玉恆。
  
  玉恆答道:“這次去沒看見他,說是還躺著呢。”
  
  何養健這回點了點頭。同時在心裡竊笑了一聲。
  
  這天晚上,何養健和喝醉了,一言不發的和玉恆擠著睡了一夜,翌日清晨才走。玉恆也漂漂亮亮的打扮了,先上街浪了一圈,及至和他的朋友們玩膩了,才又跑去一家白俄咖啡館裡,學著摩登先生的樣子喝了一杯咖啡,吃了三份蛋糕,又借用咖啡館裡的電話,打電話去約小黛出來玩。打完電話,他又要了一份蛋糕,吃完之後還是覺得沒飽。
  
  他歡天喜地的過了個好年,到了正月十六這一天,他到何養健的辦公室裡溜達了一圈,忽然聽何養健說道:“那個誰,和你媽做對的那個李金魁,死了。”
  
  玉恆大吃一驚:“死了?那人不是正威風嗎?怎麼死了?”
  
  何養健平平淡淡的答道:“前幾天在街上,讓刺客用手槍暗殺了,刺客沒抓著。”
  
  “啊?”玉恆來了興趣:“誰殺的啊?”
  
  何養健想了想,然後一笑:“不知道,沒證據,不能胡說。”
  
  玉恆立刻湊到他身邊,小聲問道:“是……小黛她媽?”
  
  何養健向他擺了擺手:“記住,這是招災惹禍的話,千萬不要亂說。”
  
  玉恆聽了他這模稜兩可的回答,登時就坐不住了。當晚跑到了吳公館,他避開小黛,找了個和希靈獨處的機會,低聲問道:“你把那個姓李的給殺啦?”
  
  希靈不假思索的答道:“沒有。”
  
  “不是你?”
  
  “不是我。”
  
  “那你知道他死了嗎?”
  
  “不知道。”
  
  玉恆看她要走,一步邁到了她面前:“你肯定知道。”
  
  希靈輕輕巧巧的繞過了他,同時頭也不回的答道:“我就不知道。”
  
  許久之後,玉恆才知道希靈這次花了大價錢,請了一位職業的殺手前去沈陽,干脆利落的宰了李金魁。從那殺手的成績來看,希靈的錢顯然是花得不冤枉,雇來的這一位真是高手。不過這些都是後話,此刻的玉恆回頭看著希靈的背影,心中像冒泡似的,接二連三的鼓出驚歎號來。
  
  然後他感慨萬千的得出結論:“好家伙,太厲害了!”
  
  希靈的所作所為給了玉恆完全的鼓勵,本來他只是貪玩,只是在街上游手好閒的隨便混混,現在有了這個親媽做榜樣,他當天下午就跑回街上,先請幾個最要好的朋友吃了頓好飯,隨即一邊擦著嘴上的油,他就領著兄弟們打天下去了——三天打了五架,他居然全勝,唯一的遺憾是第四天被何養健知道了,何養健抽空過來見了他一面,給了他一個嘴巴子。
  
  但是從這天起,何養健的嘴巴子,開始震懾不住玉恆了。希靈也聽聞玉恆現在是花樣翻新的學壞,但是發自內心的不在乎——玉恆再壞,也不過是走上小桐這條路罷了,她沒覺得小桐的生財之路有什麼不好,玉恆要是能混成一個新的陸克淵,那她還要以他為榮呢!
  
  然而小黛越長越大,對於她母親的思想卻是不能苟同。她這書念得挺長遠,雖然成績不算出眾,但也順順利利的從高小畢業、上了中學。現在希靈不但讓她留了長發,還將她那長發燙了幾道彎,對於她的服裝,希靈也花了心思——小黛不是小個子,身材偏於頎長,肩是肩腰是腰,兩條腿又長又直,於是希靈故意的讓她穿長褲長靴,襯衫袖口帶著繁復的花邊,系著瀟灑的花領巾,看起來正是個摩登俏麗的男裝小女郎。
  
  於是,吳小黛成了女中有名的學生,一如希靈的願望,她長成了個美麗闊氣的嬌小姐,只是太愛念書——希靈簡直是納了悶,世上怎麼有人這麼喜歡上學?放著外面大好的世界不去玩,而寧願早出晚歸的往學校跑,是不是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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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55:37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八章 新年(三)
  
  李金魁雖然是死了,但希靈也完全沒有再回沈陽的意思,只想在天津好好經營生活,躲在租界裡也做一做富貴閒人。當然“富貴閒人”的前提是富貴,沒錢不成。小桐自從經過了一場牢獄之災後,身體就再沒恢復往昔的健康,希靈也不許他再東奔西走,但他們都還年輕,坐吃山空不是長久之計,所以希靈嘴上不提,心裡其實是一直在打著算盤,並非真閒。而在她的苦心籌謀之下,吳公館一直維持著先前的生活水平,一家三口走出去。始終擺著先生太太闊小姐的派頭。
  
  這一天,小黛和玉恆吵了一架,正好被希靈撞見了。等玉恆走後,她很納罕的問小黛:“他還敢和你吵架?”
  
  小黛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氣得面紅耳赤:“媽,你不知道,他總管我,他嘴裡還不干不淨的愛罵人,我煩死他了!”
  
  希靈笑問:“又煩他了?”
  
  小黛氣得一跺腳:“他說翻臉就翻臉,沒見過比他脾氣更壞的人!”
  
  “你小時候怎麼不煩他?”
  
  “我小時候他還沒這麼煩人!”
  
  希靈不再多問,玉恆脾氣壞,“煩人”。也並沒有太出乎她的意料。現在回憶起白子灝,她的心態已經可以比較平和了,對於白子灝其人,她也能做一點客觀的分析了。如果“有其父必有其子”這句話是准確的,那麼玉恆將來的脾氣,很可能還會變得更壞,“更煩人”。
  
  這樣一想,把小黛嫁給玉恆,或許對小黛來講,並不是太好的選擇。不過小黛還有她這個媽在,如果將來玉恆真敢對著小黛犯渾,她自信會有手段降服他。
  
  她又想:“玉恆怎麼一點兒也不像何養健?畢竟是他養大的,可是竟會被他養得一點痕跡都沒有。”
  
  她剛一想到何養健。結果立刻就接到了何養健的電話。上次她偶然見到何養健,閒談時無意間談到了股票市場的情況,結果何養健留了意,今天特地打電話來向她提供了幾支股票的內部消息。談過了股票之後,何養健又說道:“還有一件和玉恆有關的事情,我想和你談一談。”
  
  希靈答道:“談吧!”
  
  何養健在電話中笑了一聲:“不,不是在電話裡,這並非三言兩語可以說清楚的事情。”
  
  希靈聽了這話,倒是起了一點好奇心,但是也完全沒有和何養健私下相會的打算,而是放下電話直奔了何養健的商社。兩人在肅靜的大辦公室裡見了面。
  
  何養健讓自己那個謝了頂的老秘書關了房門,然後請希靈坐下,又給她倒了一杯茶。自己端著一杯茶也坐在了辦公桌旁的長沙發上,他很正經的開了口:“是關於玉恆的婚事,十八歲了,又這樣的不老實。我想讓他早一點娶妻生子,興許可以變得成熟穩重一些。”
  
  希靈點了點頭,暫且不發表意見。
  
  何養健又道:“但是我聽說他整天都和小黛在一起——”
  
  說到這裡,他是欲言又止,等著希靈來接下文,然而希靈只又點了點頭,依舊是沉默。
  
  何養健無奈,只好繼續說了下去:“我很擔心,玉恆會忘了小黛是他的親妹妹。”
  
  希靈終於開了口:“小黛不是玉恆的親妹妹。是我從外面抱養回來的孩子。”
  
  此言一出,何養健立時一驚。
  
  希靈繼續說道:“現在小黛還小,等小黛再長大幾歲,玉恆也再定一定型,如果他們自己願意的話,我看讓玉恆和小黛結婚,也不是壞事情。”
  
  說完這話,她發現何養健正嚴肅的直盯著自己,便一皺眉頭:“看什麼?”
  
  何養健收回目光,低聲說道:“原來是這樣……”
  
  然後他一笑:“那我就沒什麼可說了。你應該早一點告訴我,也免得我擔心了這麼久。”
  
  站起身在希靈面前來回踱了幾步,他又說:“你這算盤打得很好,將來你是兒女雙全了。”
  
  希靈答道:“放心,玉恆是你養大的,我不和你搶。”
  
  何養健停下來,轉過臉望著她問道:“你是為了這個目的,才抱養小黛的嗎?”
  
  然後他似笑似怒的繼續踱步:“表妹,我真是小看了你。你的格局很大,我沒想到你會用這一招。”
  
  希靈說道:“你少陰陽怪氣的,我說過,我不和你搶玉恆。在你我之間,玉恆當然也還是和你親。你急什麼?是怕我把玉恆籠絡過去,還是嫌小黛配不上玉恆?我說句實話,如果我想籠絡玉恆,他早就是我家裡的人了。”
  
  “那是。”何養健點頭:“你們畢竟是母子。”
  
  希靈感覺何養健像是受了刺激,那骨子陰陽怪氣的勁兒已經失了控,便站起身說道:“沒別的事,我就走了。我的話你先保密,別讓孩子們心裡有了底,免得他們放心大膽的胡鬧。有話,等到他們年齡到了再說。”
  
  話音落下,她是說走就走。何養健也沒送她,自顧自的繼續在辦公室裡兜圈子,一邊走,一邊感覺自己是被希靈大大的算計了!自己吃了個啞巴虧,可恨啊可恨!
  
  然而現在說什麼都晚了,該青梅竹馬的,已經青梅竹馬了,自己費了這麼大的勁養大了玉恆,結果希靈那邊只用一個小小的毛丫頭,便像猴子摘桃一般,把自己的果實竊取過去了。
  
  “唉!”他大聲的歎氣,心想事已至此,多說無用,就看那小子是不是真有良心吧!
  
  希靈回了家,心中倒是安然得很。進門之後,她見小黛還在生悶氣,就問她道:“晚上帶你出門做客,好不好?”
  
  小黛撅著嘴問:“去誰家呀?”
  
  “陳家。”
  
  所謂“陳家”者,乃是位於兩條街外的一座豪華公館,裡面的陳氏夫婦是非常摩登的一對文明夫婦,時常在家開舞會請朋友,陳家的孩子也都活潑大方,全帶著西洋派。小黛一聽是陳家,這才點了點頭,然而依然還不忿著,沒頭沒腦的對她媽發牢騷道:“白玉恆真煩人!”
  
  小黛平時叫玉恆為哥哥,可是生起氣來就連名帶姓的喊他。通常是她這邊喊一聲“白玉恆”,那邊回一聲“吳小黛”,然而二人開吵,小黛不是玉恆的對手,有時候氣得狠了,便要沖上去,狠狠的打他一下。
  
  希靈微笑著,知道他們之間的這種吵與恨,都不傷筋動骨。小黛自己嘀嘀咕咕,那就讓她嘀咕去,總比一聲不吭強。這時小桐走了下來,走得很慢,因為傷愈之後一條腿微微的有點跛,所以他上下樓時總得多加小心。
  
  “吵什麼呢?”他的性情也並不比玉恆柔和多少,因為剛睡醒起床,還帶著起床氣,越發的不得人心:“你上哪兒去了?”
  
  這話是問希靈的,希靈沒有實話實說,只道:“別忘了,今天晚上要出門做客的。”
  
  “不愛去,沒意思!”
  
  “不愛去也得去!你不愛去,我還愛去!”
  
  小桐轉身上樓,一邊上樓一邊嘟嘟囔囔的發牢騷。於是希靈盯著他的背影,也含怒罵道:“是夠煩人的!”

☆、第九十九章 醋海生濤(一)
  
  傍晚時分,小黛對鏡梳妝,歪著腦袋整理發尾波浪的弧度,同時用力抿了抿嘴唇上的桃紅色唇膏,到了這個時候,她還記著仇,記著玉恆用髒話罵了她一句——不要臉,竟敢罵女孩子,以後再也不理他了。他來求,她也不會原諒他了;他給她送好吃的好玩的賠禮道歉,她也不會給他好臉色了!
  
  小黛很有志氣的要跟他一刀兩斷,本來她身上這件銀綢子襯衫,要配一串珍珠項鏈才好看,但因為那串珍珠項鏈是玉恆買給她的。所以她寧可不戴,不要那個好看。氣鼓鼓的出了臥室,她見了她爸,才把撅著的嘴往回收了收——她這父親可不是慈父,在小桐面前,她向來不敢耍小性子。
  
  跟著父母下樓出門上了汽車,她到了陳家,參加舞會——她這個年紀,正是介於孩子和大人之間,已經有了交際的資格,但是又怯生生的還很青澀。希靈忙於和幾位太太談話,小桐站在一旁陪著她。小黛就落了單。希靈先還不在意,談著談著才發現女兒不見了,端著一杯香檳原地轉了個圈,她忽然一碰小桐,問道:“那人是誰?”
  
  小桐聞言望去,這才發現自家的胖丫頭被個青年堵在牆角落裡了。那青年長身玉立,只給了小桐夫婦一個很側影,但僅從側影來看,已能看出他是相當的英俊。小桐也不認識那人,於是希靈又轉身去問主婦陳太太:“那個年輕先生是誰?”
  
  陳太太看清了那邊的情景,卻是笑了:“那可是位青年才俊,他父親就是大名鼎鼎的葉將軍。”
  
  希靈點了點頭,倒是聽說過北平有一位葉將軍。但是完全不熟,據說那位葉將軍在還不是將軍的時候,曾經和葉東卿家攀過親戚,不過現在既然做了將軍,希靈就不清楚他和東北的葉家是否還有聯系了。
  
  “哦……”她又問陳太太:“父親是將軍,那麼將門虎子,這位葉少爺,想必也是不凡了?”
  
  陳太太笑道:“這位葉少爺剛從德國留學回來,學的是軍事,想必將來也是要子承父業的了。”
  
  希靈繼續點頭,然後又盯住了小黛,直到看見小黛的臉上有了笑模樣,而且和那位葉少爺有問有答了,才放心的收回了目光——她怕是那位葉少爺糾纏小黛,而小黛又不知道怎麼搬救兵。看完了小黛,她再去看小桐。結果發現小桐到了如今,依舊是沒有做父親的自覺,光顧著一杯接一杯的喝香檳,面孔白白的,頭發黑黑的,透著一股子精神利落的小白臉勁兒,簡直可以冒充小黛的大哥。
  
  於是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希靈忽然很竊喜,感覺自己是老牛吃嫩草。占了大便宜。
  
  與此同時,小黛從面前的青年手中接過一杯果汁,撅著的嘴不知何時翹了嘴角,她暫時忘記了可恨的白玉恆,被對方的如珠妙語逗得忍不住微笑。她已經知道對面這位青年名叫葉金童,是剛從德國留學回來的——對於葉金童的父母家世,她並不在意,也完全沒有打探的興趣,因為全副精神都被“德國留學”四個字吸引了過去。雖然她在學校的成績平平,不過只要她肯讀,就總不至於無學可上。在她們這一群富家女學生之中,出洋留學乃是最摩登的事情,至少,也得去歐美旅行一圈。
  
  所以,留過學的葉金童立刻成了她的偶像,她眼巴巴的問他:“在德國讀書辛苦嗎?”
  
  葉金童是二十出頭的年紀,舉止態度都是彬彬有禮:“我不是太勤勉的學生,所以也沒有感覺太辛苦。”
  
  小黛發出了贊歎:“不辛苦還能得到學位,你一定是頭腦很聰明。”
  
  葉金童笑道:“這實在是過獎,密斯吳這樣小的年紀,能對學問這樣用心,才真是難得。”
  
  小黛答道:“我將來也想到歐洲去讀大學呢!”
  
  葉金童立刻說道:“好極了,到時候,也許我還可以給你做向導。”
  
  “你還要回歐洲嗎?”
  
  “如果密斯吳需要我的幫助,我願意專門為密斯吳再去一次歐洲。”
  
  小黛登時紅了臉:“我……我也只是現在想想而已,想要去讀書,也得成績夠才行。”
  
  說完這話,她扭開臉,口干舌燥的舉起杯子,她忽然意識到葉金童還站在自己面前,所以只小小的啜飲了一口果汁。
  
  這時大廳內的賓客起了一個流動,正是舞會已經開始。希靈和小桐向前走了幾步,忍不住又回頭,結果看見葉金童對小黛做了個“請”的動作,而小黛紅著臉低著頭,不知道說了句什麼,讓葉金童微笑著向她長篇大論起來。
  
  希靈做了個沉默的旁觀者,倒要看看這位葉少爺意欲何為,結果這位葉少爺也並沒有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只邀請小黛跳了幾支舞,小黛本沒做跳舞的打算,腳上穿的乃是一雙平跟小靴子,行動倒是十分靈活,專挑著葉金童的皮鞋尖踩,一踩一個准,每步都不落空。希靈看到這裡,含笑扭開了臉,心想等舞會散場之後,葉少爺那一雙腳,大概也該讓自家的胖丫頭踩扁了。踩扁了才好,要是能一次把他踩跑了就更妙,小黛是自己給玉恆留著的,他跑過來湊什麼熱鬧。
  
  希靈打著如意算盤,然而舞會散場之時,葉金童的雙腳還保持著人類形狀,並未成為兩只鴨掌。小黛和他告別之時,兩人都像是有些依依不捨,希靈看在眼裡,依舊是不做聲,因為小黛是個乖孩子,她還不怕小黛會被誰輕易的拐了去。
  
  吳家三口回了家,平安無事的過了一夜之後,小黛照常的上了學,結果放學的時候,她一出校門就看見了玉恆。
  
  玉恆穿著一身淺色西裝,遠遠看去,真是個英俊小子,可是小黛和他之間只有咫尺的距離——距離這麼近,就看不見他的英俊,而只看見了他一臉邪裡邪氣的痞笑。
  
  “小黛?”他笑瞇瞇的叫她:“好妹妹?”
  
  小黛沉著臉,繞開他走,不理他。
  
  他立刻轉身追上了她:“小黛,昨天是我錯了,我不該對你犯渾,我給你賠禮道歉,你再原諒我一次,好不好。”
  
  小黛頭也不回:“不好!”
  
  玉恆緊跟著她:“我昨晚就想找你去了,結果你們都不在家。真的,我昨晚在你家門口等了好幾個小時。昨晚你們全家上哪兒去了?”
  
  “用你管?”
  
  “我不管你誰管你?”
  
  “用不著!”
  
  “好妹妹,別生氣了,我錯了,我真錯了。你昨晚兒到底上哪兒去了?是跟你媽一起出去的嗎?”
  
  小黛白了她一眼:“對呀,我們去別人家參加舞會去了,玩到半夜才回家呢,玩得高興極了!”
  
  “舞會?你也不會跳舞啊!”
  
  “我不會,可是有人教呀!”
  
  “誰?”
  
  “一個德國留學生!又有學問,又會說話,又會跳舞,才不像某些人,嘴裡不干不淨的,就會欺負女孩子,不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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