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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ViolaKM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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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尼羅]愛走薄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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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47:43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四章 一雙人(三)
  
  果子收拾好了幾只皮箱,很不甘心又很無奈的走了。
  
  她走的時候,希靈故意提前的出門避開,讓小桐和她做一次道別。小桐說話有多麼不中聽,希靈是最了解的,若是希靈在場,聽小桐說得太不像話,她礙於情面,少不得要指責他幾句,所以為了讓小桐自由的發揮,她索性躲了出去。
  
  等她溜達一圈回了來,一進大門就聽正房裡吆五喝六的很熱鬧,正是小桐的兄弟們上班一樣的跑了過來,在客廳裡聚成一堆斗紙牌。小桐隔著窗戶看見希靈回來了。立刻扔下紙牌跑了出來:“你上哪兒去了?怎麼才回來?”
  
  希靈將一根糖葫蘆給了他:“果子走了?”
  
  小桐咬下一枚凍硬了的大山楂,咯崩咯崩的咀嚼:“嗯,走了。”
  
  希靈又問:“生沒生氣?”
  
  小桐搖搖頭:“還行,沒說什麼。”
  
  希靈抬手一指他的鼻尖:“捨不捨得?”
  
  小桐當即不耐煩的長出了一口氣,是讓希靈給逗得急了。希靈見好就收,拍了他一巴掌:“你玩你的去吧,我也回屋了。下午你出不出門?”
  
  小桐答道:“等不到下午,我一會兒就出去,上金山家裡去,你去不去?”
  
  希靈從沒認為金山具有欣賞價值,不過閒著也是閒著,家裡又去了一根眼中釘。她心裡清靜,倒是很願意出門逛逛。
  
  “那你帶我一個。”希靈說:“你不是說他搬家了嗎?我也瞧瞧他的新房子去!”
  
  小桐吃光了糖葫蘆,然後就帶著希靈出了門,兩人乘坐洋車前去了金山家中。金山的新居是一座很闊綽的大院落,因為是新房子,所以處處油漆鮮明,玻璃窗子也是珵明透亮。小桐給金山送去了賭館這個月的收入,又像模像樣的和金山談了談生意情況,金山按月從小桐這裡拿錢,拿得習慣成自然,小桐說著,他心不在焉的聽著,忽然這時僕人來報。說是葉大小姐來了。
  
  金山一聽這話,立刻來了精神,也顧不上小桐和希靈還在了,他起身就要往外跑。然而那葉東卿大概也是常來常往的習慣了,並不需要他出門迎接,僕人這邊剛在門內說完話,她就從外面走了進來。忽見希靈和小桐也在,她沒理金山,而是脫下皮手套,用手套在希靈的頭上拂了一下:“有日子沒見了,怎麼不去瞧我?”
  
  小桐雖然不滿意她這樣對希靈動手動腳,但心裡知道她真是個女人,所以也沒法太介意,況且對她也是真惹不起。起身向她微微一鞠躬,小桐沒說什麼,葉東卿對於這種大男孩子毫無興趣。對他也是愛答不理,只一點頭,緊接著轉向金山笑道:“伙計,我給你送禮來了!”
  
  金山方才還大馬金刀的坐在太師椅上,整間屋子裡數他氣派最大,如今葉東卿一來,他忽然年輕稚嫩了許多,好像還有點不好意思了:“喲,給我送禮?”
  
  葉東卿答道:“剛出城打獵去了。打了幾只野雞,尾巴這麼長——”她伸手比劃了一個長度,然後又對希靈說道:“一會兒你也帶兩只回去。”
  
  希靈笑道:“好,我不客氣,帶一只晚上燉了吃。”隨即她又對金山說道:“金師長,我們這一趟真沒白來,沾你的光了!”
  
  金山搓著手,像是不知道怎麼招待葉東卿才好了:“一共才打了那麼幾只,您自己留著就是了,還特意的給我送來……”
  
  葉東卿一屁股坐到了金山的太師椅上:“我也就是圖個樂子,吃不吃的是小事。上回你跟我出城打鳥,把腿都摔了,我也一直沒來看你,今天就當我給你送點慰勞品吧!”
  
  金山站到太師椅旁,兩條長腿並直了,他有了點扭扭捏捏的意思:“我又沒摔壞……那什麼,正好有野雞,晚上您就留下吃飯吧,我這兒正好剛到了好燒酒,值得喝一口!”
  
  葉東卿一拍椅子扶手,長歎一聲站了起來:“不喝了,今晚二姨過來,我得回去陪老太太說說話,改天吧!”
  
  希靈暗暗的一扯小桐,然後起身說道:“金師長,東哥,我倆還得上街去,就不坐了。”
  
  葉東卿一點頭:“嗯,把野雞帶上!”
  
  希靈連連的答應,然後領著小桐走出了金宅,出大門時,小桐手裡果然多了兩只野雞,雞並不大,可是長尾巴五彩斑斕,的確是好看。
  
  “我話還沒說完呢。”小桐一邊走一邊說:“怎麼就急著走了?”
  
  希靈扭頭答道:“你的話哪天不能說,非得等著葉東卿在的時候說?沒看金山樂得像只猴子似的,根本就沒心思搭理咱們了?咱們不走,還留在那兒礙眼討厭呀?”
  
  小桐被希靈說了個啞口無言,思索了片刻之後,他又問希靈:“葉東卿能娶金山嗎?”
  
  這話一出,希靈先是笑了,小桐隨即意識到自己說得不對,也笑了,但是笑歸笑,二人也認為這話雖然聽著荒謬,但是很合乎事實。
  
  “不能吧!”希靈揣測著說:“葉東卿不會輕易結婚的,她家的產業太大,就算結,金山也得去當上門女婿。”
  
  小桐想了想,深以為然,於是又提出了第二個問題:“這野雞怎麼吃?毛這麼漂亮,拔下來是留著,還是扔了?”
  
  這個問題來得更為實際和迫切,希靈也犯了難:“雞……燉了吃就成,至於毛……”她思來想去的:“扔了是有點可惜!”
  
  於是這幾根雞尾巴毛成了二人的談資,直到二人在路口坐上洋車了,還沒有想出處置它們的方法來。及至二人帶著野雞進了家門,小桐忽然說道:“還有件事兒。”
  
  希靈道:“說!”
  
  小桐看著她說道:“果子也走了,家裡也沒別人了,我也考慮清楚了,你看咱們什麼時候結婚?我好訂花轎去!”
  
  “你怎麼那麼著急?花轎來了也是我坐,又不給你坐。”
  
  “你不懂!”
  
  希靈其實是懂的,但是故意的要讓小桐自己說。小桐受不得她的激,果然就說了,但他說的話,又和希靈預想的很有出入。
  
  小桐說:“我是最窮的一個,不能給你汽車洋房,我就想給你一個像樣的婚禮。我聽人說,操辦一場婚禮也是挺費事的,所以我想把時間定下來,現在就開始准備。”
  
  希靈怔了怔,隨即反應過來,他和當年的白子灝、後來的陸克淵相比,的確是“最窮的一個”。
  
  “你把野雞送到廚房裡,咱們自己吃一只,給你那幫朋友吃一只,雞尾巴毛先留著,興許有用處呢。等咱們晚上吃飽了沒事了,再商量商量怎麼辦婚禮,我跟你一起准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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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49:05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五章 嶄新(一)
  
  希靈和小桐坐在熱炕頭上,想要商量商量如何舉辦婚禮,可是兩人大眼瞪小眼的對著愣了半天,卻是統一的都是經驗全無。
  
  末了還是小桐開了口,但也說不出什麼新鮮的來:“反正花轎得訂個最好的。”
  
  希靈答道:“你就知道一個花轎。我告訴你,轎子好訂,可是除了轎子,還有好些其它的事呢!”
  
  小桐一拍大腿:“噢!還有花燭,還得做喜服。還有請客買菜雇廚子,還有什麼?”
  
  希靈思索著答道:“還得預備喜帖,還有……”
  
  她拖了長聲,顯然也是說不出什麼更精彩的了。兩個人都是第一次正正經經的結婚,身邊一個懂規矩的長輩都沒有,並沒有給他們做指導。倒是小桐想起自己那伙子兄弟中有幾個二十大幾娶了媳婦的。便告訴希靈道:“我明天問問他們去,他們的媳婦都是明媒正娶,當時是怎麼娶的,他們肯定都知道。”
  
  希靈聽了“明媒正娶”四個字,忽然百感交集,再看著身邊的小桐,她想起了那年自己在奉天求生之時,也曾經無數次的和小桐坐在一個熱炕頭上說事算賬。
  
  那個時候,小桐還是孩子呢!
  
  忍不住的笑了,她嘴上不說,心裡覺得自己當初歪打正著,竟是給自己養了個童養夫。
  
  兩人談了片刻。不得要領,於是慢慢的跑了題。希靈前幾天出門買了一瓶蔻丹回來,這時就坐在電燈底下,慢慢的把指甲塗紅。小桐蹲在一旁,先是饒有興味的看,看著看著目光轉移,他見希靈低著頭,臉是巴掌大的小臉,眼珠那麼黑,睫毛那麼長,雖然是個大姐姐的年齡,但是完全沒有大姐姐的樣子。
  
  猛的湊上去,他在希靈的臉上親了一口。這一口親得太倉皇了。他自覺著像是把口水蹭到了希靈臉上去,所以立刻又伸手在她臉上擦了擦。希靈被他這一嘴撞得一晃,剛坐穩當了,又被他這一手蹭得一晃,手裡的小刷子刷過手指頭,她把蔻丹從指甲一直塗到了手背上去。
  
  狠狠的白了小桐一眼,她說:“還鬧!”
  
  然後她又對著小桐一揚蔻丹瓶子:“再鬧甩你一臉!”
  
  說完這話,她爬到炕頭,找出手紙用力擦淨了手背。然後抬起雙手對著小桐作勢一抓,她又說道:“別過來,指甲還沒干呢!”
  
  小桐紅著臉低頭笑,笑了一會兒,他像條大號的乖貓乖狗似的,四腳著地又爬到了希靈身邊蹲了起來。
  
  這一回,他很小心的管束了自己的手腳,只把腦袋伸過去。在希靈的臉上親了一下。男人的嘴唇絕不至於嚇到希靈,但小桐與眾不同,小桐的氣息滾燙潔淨,仿佛他的人他的吻都是嶄嶄新的,讓希靈覺得這一吻不只是吻,更像是儀式了。
  
  果然,小桐面紅耳赤的、很認真的小聲告訴她:“我第一次親人。”
  
  希靈問道:“真的?”
  
  小桐不好意思了,一屁股坐下去,他抱住了自己的膝蓋。垂著腦袋點了點頭。
  
  希靈抖了抖雙手,然後橫著挪到小桐身邊,扭頭在他臉上也啄了一口。小桐半晌不動,半晌過後,他把臉埋在臂彎裡,這才悶聲悶氣的說道:“你親的和我親的差不多,都一樣。”
  
  希靈往干了的紅指甲上吹了口氣,然後答道:“那還能有什麼不一樣?”說到此處,她忽然一轉身,狡黠一笑:“給你個不一樣的!”
  
  說完這話,她探頭湊到小桐的耳邊,撅嘴先是親吻了他的耳根,緊接著又用舌頭一卷他的耳垂。結果小桐猛的打了個激靈,同時身體向旁一栽,成了個連滾帶爬的樣子。小褂領口敞開著,露出的一片胸膛和脖子紅成了一片,脖子和臉也紅成了一片。又羞又窘的重新坐正了,他喃喃的辯解:“癢癢。”
  
  希靈笑出了聲音:“不是差不多嗎?”
  
  小桐抬手撓了撓耳根:“誰跟你比這個?再說、再說我什麼都懂,我要不是等著結婚入洞房,我現在就能把你——把你那什麼了!”
  
  希靈答道:“你想那什麼我呀,也得我願意讓你那什麼,要不然你想那什麼也白想,我就讓你那什麼不成!”
  
  小桐嘀咕道:“你也真好意思說!”
  
  希靈不言語了,笑微微的低頭看自己亮晶晶的紅指甲,又伸了手讓小桐看:“漂亮吧?”
  
  小桐托著她的手仔細看——近來她真是胖了些,單看手就能看出來,原來這手瘦成了爪子,如今有了一層薄薄的肉,才顯出它的秀氣坯子。
  
  “妖精似的。”小桐喜歡這只手,胖一點瘦一點無所謂,都喜歡。
  
  希靈把手抽了回去:“就不會說句好聽的話。”
  
  小桐用手支起身體,整個人左右搖擺著晃了晃,下意識的又想往希靈身邊湊,可是要湊未湊之際,他改了主意,伸腿下地披上了小棉襖:“不和你說了,我回屋睡覺去了!”
  
  希靈不留他,他要走就讓他走。再留也真怕出事,因為小桐盡管極力的遮掩,但她也瞄見他那褲襠不太平,正在暗暗的支帳篷。小桐一走,她把襪子脫了,又開始用蔻丹裝飾她的兩只腳,一邊塗,她一邊低聲哼著流行歌曲的調子,心裡什麼都沒想,就單是美滋滋的哼,單是美滋滋的塗。
  
  而在另一邊,小桐回房之後,把房內的桌椅全挪得靠了邊,騰出了一塊不小的空地。他在這塊空地上連蹦帶跳,還翻了幾個不甚標准的跟頭。渾身的皮肉都鼓脹著,他只感覺自己憋一身的力氣,怎麼折騰都折騰不盡!
  
  午夜時分,希靈睡眼朦朧的起身下地,走去外間的馬桶前撒尿,然而耳朵忽然動了動,她覺著院子裡是有聲音。
  
  連忙無聲的跑回臥室,她湊到窗前,屏住呼吸向外望,一望之下,她轉身又跑了出去,推開房門喊道:“瘋啦?大半夜的掃院子?”
  
  小桐穿著棉襖棉褲,對著希靈連連揮手:“關門,回去,冷!”
  
  希靈向後縮了縮,只露出一個腦袋去:“嚇我一跳,我還以為來賊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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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49:16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五章 嶄新(二)
  
  若是放在先前,希靈戀著熱屋子和暖被窩,未必會有閒心去管小桐,但現在不一樣了,現在她可不能再由著小桐大半夜的發瘋。退回幾步把身上的厚衣裳緊了緊,她頂著寒風沖出去,連推帶搡的把小桐往正房裡攆——小桐還等著那一場“洞房花燭夜”呢,她受了小桐的影響,也莊重起來,不肯貿然的把小桐往自己房裡帶。
  
  三把兩把的將小桐推回了房內,小桐一點也沒覺出冷來,還轉過身抬手去捂她的耳朵。希靈向後一跳,躲開了,笑著告訴他:“我不和你鬧。我回去睡覺了。你也給我老老實實的上床去,眼看就要過年了,你還想病一場不成?”
  
  說完這話,她轉身推門就跑。小桐站在門口,眼看她一溜煙的回了廂房,自己便也關門進了臥室。大半夜的又見了希靈一面,這是讓他意外的事情,然而這場意外來得很好,他坐在床上向後一倒,心裡舒服了許多,也許是讓冷風吹的,也許是因為他讓希靈說了幾句搡了幾下——說不准。反正見了她之後,就舒服了。
  
  心裡一舒服,他就能安安穩穩的睡上一夜了。真得睡了,他想,明天還有好些事要忙呢,最起碼,婚禮的規矩得打聽明白了,自己的事情自己不上心,誰還能替自己辦去?
  
  事必躬親的小桐年紀輕,再忙再累也不覺得辛苦。
  
  一夜過後,小桐早早起了床,這回沒等他的兄弟們上門,自己就直接出去將兄弟們堵到了家裡。他的兄弟真是好兄弟。聽他要娶原來那個“太太”,沒有一個是湊趣道喜的,都遲疑的問他:“你來真的啊?”
  
  小桐也並不是對誰都不耐煩,這時就鄭重的反問:“有拿這事鬧著玩的嗎?”
  
  “她原來不是有男人嗎?”
  
  “現在沒了,離婚了!”
  
  “離婚”二字對於他的兄弟們來講,也是天方夜譚般的字眼,暗暗的把希靈歸於棄婦一類,兄弟們都覺著小桐哥是吃了虧。不過男女之事素來難講,兄弟們不敢拂了他的好興致,又想希靈盡管是個棄婦,但畢竟是嫁過大人物的,就算是棄婦,也是被開過光的棄婦,身價不凡,小桐若真是要了她,也未必是太吃虧。
  
  有了幾個老兄弟的教導。小桐立刻長了許多的知識。這時候賭館裡的伙計風風火火的趕過來把他找了過去,於是小桐事業生活兩不誤,先在賭館裡將個鬧事的流氓打成了爛羊頭,把爛羊頭扔到大街上之後,他順手又從鋪子裡買來了一沓子印著金字的紅喜帖——紅喜帖拿到手的時候,看著還挺好看的,然而帶回家裡和希靈細瞧,他越瞧越覺得這喜帖粗糙,一看就不是大鋪子裡的高級貨。不能用。
  
  希靈被小桐的細致勁兒震驚了:“一個喜帖,是發給別人的,又不是自己留著,差不多就行了嘛!”
  
  小桐倔頭倔腦的不聽話:“不行,不能湊合。”
  
  希靈伸手把那一沓子喜帖奪了過來:“那我去買,我長到這麼大,還沒買過這東西呢!”
  
  希靈說去就去,下午就出了門,小桐不放心她,照例讓個十六七歲的男孩子給她做保鏢兼苦力。這男孩子虎頭虎腦的,干別的不成,打架卻是一把好手,是天生的保鏢種子。
  
  希靈身為女子,在購物這一方面,到底是比小桐高明些許,並且懂得討價還價和貨比三家。除了喜帖,她還買了許多其它的零碎小東西,並且生平第一次,給男人——當然就是小桐——買了兩套衛生衣,四雙很厚的洋襪子。
  
  跟著陸克淵的時候,她是沒有機會、也沒有必要買這些東西的,這是僕人的事情,而她身為陸太太,縱是想賢惠,也賢惠不到這上面去。
  
  小保鏢拎著大包小裹,希靈捧著一口袋很昂貴的新鮮橘子,兩人決定打道回府,並且還得快回府,因為天寒地凍,新鮮橘子很有在半路就變成凍橘子的危險。兩人急急的向路口走,要叫一輛洋車過來,結果剛走了沒有幾步,他們卻是遇上了何養健。
  
  何養健是乘坐汽車過來的,汽車在前方路邊一停,他推開車門跳下來,猛的看見了希靈。很明顯的愣了一下,他隨即一邊向車內伸手,一邊對著希靈微笑點頭:“表妹。”
  
  希靈看了他一眼,沒理他,匆匆的要繼續往前走,結果何養健這時從汽車裡抱出了玉恆。玉恆穿得像個棉花包子似的,落地之後牽著何養健的手,他扭頭看見了希靈——對著希靈端詳了一番,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職責,當即走上前去,對著希靈的大腿捶了一拳。
  
  希靈不和這孩子一般計較,從懷中的紙袋裡摸出一個大橘子,她彎腰往玉恆的手裡一塞,然後邁步又要走。何養健看她一點留戀的意思都沒有,只好說道:“表妹,過年好。”
  
  希靈面無表情的看了他一眼:“是挺好。”
  
  何養健又問:“表妹是要回去?”
  
  希靈答道:“是。”
  
  何養健又說:“坐我的汽車吧!正好——”他把玉恆拉扯到了身前:“你和玉恆也很久沒見了。”
  
  希靈腳步不停:“不用。”
  
  何養健見希靈一味的只是要走,便彎腰對著玉恆,低聲耳語了幾句。玉恆遲疑的看著他,又順手把大橘子送到鼻端嗅了嗅,然後乖乖的跑向希靈,這回他沒有再打“壞女人”,而是伸手揪住希靈的袍子,揪住了之後他回過頭,一臉茫然的又去看何養健。
  
  然而未等何養健再說話,希靈已經彎腰,硬把他的小手扯了開。直起身轉向何養健,她冷著臉說道:“我沒閒心逗你玩,你也少拿這個孩子來牽扯我。我是什麼人,你最清楚,你這套把戲,對我沒用!”
  
  說完這話,她帶著小保鏢就走,匆匆的在前頭上了一輛洋車。她捧著包裹坐在車上,小保鏢在一旁小跑著,主僕二人很快就消失在了人海之中。
  
  玉恆莫名其妙的又回到了何養健身邊,不住的嗅著那個大橘子,他一邊咽口水,一邊偷偷的仰臉去看叔叔,結果發現叔叔低著頭,也在看自己。
  
  把心一橫,他用力的把大橘子扔到了地上,口中說道:“不吃壞女人的東西!”
  
  何養健笑了一下,伸手摸摸他的腦袋:“好孩子,真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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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49:25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五章 嶄新(三)
  
  希靈回了家,家裡人正多著,她且不言不語,自己回了廂房吃橘子。冬季天短,小桐眼看天黑了,便領著他的兄弟們出門吃喝了一通——他年紀雖小,但是吃喝的時候很有控制,越是沒人管束他,他越要自己管束著自己。兩杯酒下了肚,他一點醉意都沒有,自己估摸著再喝兩杯也絕沒問題,但是堅決的不肯喝了,一定要保持頭腦的清醒。
  
  他回來了,他的朋友們走了。家裡沒了別人,希靈這才對他說道:“今天白天出門,遇見何養健了。”
  
  說完這話,她將剝好的橘子遞給了小桐,然後繼續說道:“他跟我裝神弄鬼的,我沒理他。”
  
  小桐接了橘子,掰了一半放回希靈的手裡:“他都干什麼了?”
  
  “他也干不出大膽的事情來,就是陰陽怪氣的沒話找話說,還把那個孩子從天津帶過來了,指使那孩子在大街上纏著我。真看不出來,這人現在變得這麼下作了,沒人搭理他。把他憋瘋了?”
  
  小桐把半個橘子全塞進了嘴裡,邊嚼邊說:“我帶人揍他一頓,他就舒服了。”
  
  希靈說道:“別,犯不上,我的意思是你出門在外多加小心,那人好像是就看不得我好,現在我又過上好日子了,他心裡不一定有多難受呢!我不出門,他找不到我頭上,我怕他暗地裡害你。”
  
  小桐聽了這話,很來精神:“害我?歡迎!我管他是二鬼子三鬼子,只要他敢到我面前來,我就敢讓他進醫院過年去!”
  
  希靈一聽這話。當即給了他一拳,又問:“越說你越來勁是不是?”
  
  然後不等小桐回答,她把那半個橘子又給了他:“吃吧,我買了不少,下午吃了半口袋,現在還撐得慌呢!”
  
  小桐終究還是比較聽她的話,乖乖的吃了兩個橘子,他像個小男孩似的跪坐在熱炕的角落裡,看希靈把今天買來的小東西擺了一炕。希靈把新襪子丟到他的懷裡,就看他人在電燈下,短發黑黑的,眼睛水水的,接了襪子咧嘴一笑,正是唇紅齒白。
  
  “小白臉子!”希靈在心中得意的想。
  
  這個時候她再想起陸克淵,心中無悲也無喜,只是佩服他眼光銳利——他當初那樣防著小桐和自己。她一直認為他是小題大做,結果到了今天,她果然和小桐成了一家。那個老狐狸,是有一點預見力的。不知道那個老狐狸現在怎麼樣了,隨便吧,你不要我,我也不要你。
  
  希靈現在除了自己和小桐,其余的人和事,她是一概不想也不管。何養健的所作所為並不符合他一向的風格。她沒想到他看著人高馬大一身正氣的,其實藏了一身賤骨頭,自己不搭理他,他還難受了。那很好,她故意要讓他難受去,以為帶個孩子就能鉗制住她了?真是笑話!要是那孩子對她親,她興許還有心軟的可能,可那孩子見了她就打,她能忍著不還手,已經是難得了。
  
  希靈和小桐熱火朝天的籌辦著自己的婚禮,憑著他們兩人的力量,再張羅也是有限,但小桐的兄弟們很愛湊這個熱鬧,異想天開的胡幫忙,倒是讓那院子裡天天都很熱鬧。金山和葉東卿聽聞希靈這一回要嫁給小桐了,先是十分的驚訝,可隨後想想希靈一貫的為人,又覺得這也是合乎她的風格。葉東卿這個人,不愛雪中送炭,只愛錦上添花,她送了希靈一輛紅色汽車作為賀禮,給足了希靈面子。
  
  小桐的伙伴們看了新汽車,再也不敢挑剔希靈的身份了,希靈覺得面上有光,小桐也是得意洋洋。他這院子裡可沒有汽車房,於是這新汽車只能露宿在後院,但小桐對它很是優待,給它蓋了兩層破棉被,生怕凍壞了它。
  
  很快的,小桐找了個先生,給自己選了個最近的吉日,最近的吉日就在臘月裡,翻著黃歷一看,已經近在眼前。希靈和小桐看著黃歷,統一都有些心慌,小桐心慌倒也罷了,希靈沒想到自己像沒出過門子的大姑娘一樣,居然也心慌。
  
  這全是因為小桐——假如小桐是個三四十歲的老爺,或者二三十歲的少爺,那她就不慌了,可小桐不是。她沒和小桐這樣的小男人一起過過日子,她對小桐也不是一見鍾情。兩人究竟是怎麼好上的?沒個准確的時刻,反正忽然有那麼一天,她就覺得小桐是她的了,別人再想要,她就不能給了。
  
  小桐說要臘月結婚,她就臘月結婚,完全沒有吊他胃口的意思。要是他結婚之後喜新厭舊了呢?這個問題希靈也考慮到了,希靈認為他要是那樣的人,九天仙女下凡塵了也拘束不住他;他要不是那樣的人,九天仙女下凡塵了也誘惑不了他。早結婚,早了解,也好早早的對症下藥——如果他真有毛病的話!
  
  冬天結婚,穿婚紗等於是尋死,所以西洋的潮流就不趕了,希靈只給自己訂做了一身描龍繡鳳的紅色嫁衣,房屋牆壁還很白淨,也不必粉刷了。小桐定了一套新家具搬進正房臥室裡去,照理來講,應該把火炕也換成鋼絲床,但是現在天寒地凍的,火炕更為實惠一些,故而他聽了希靈的話,決定延後拆炕,等到春天再說。
  
  兩人早早的准備,越准備事情越多,怎麼干也干不完,小桐急得直鬧脾氣,對著希靈也不馴服了,牛似的見誰頂誰。希靈給了他幾拳,他不在乎,踢了他兩腳,隔著棉褲,他依然不疼。希靈氣得笑了,揪著耳朵讓他回屋歇著去。
  
  小桐覺得自己不能把活留給希靈干,所以氣哼哼的,堅決不歇,一邊賣力氣,一邊討人嫌。正在希靈拿他沒辦法的時候,門外忽然有客來到——何養健領著玉恆。
  
  何養健依然是莊重和藹的,一手牽著棉花包子似的玉恆。希靈不讓小桐露面,自己出門迎敵。何養健見了她,頗嚴肅的開了口:“表妹,貿然登門,抱歉得很。”
  
  希靈和小桐的兄弟們相處久了,不知不覺間,原來的太太氣質消失了許多。抬眼看著何養健,她開口問道:“你有事?”
  
  何養健心平氣和的答道:“是這樣,我這兩天准備回天津過年,快去快回,就不打算讓玉恆再跟我奔波了。我想麻煩表妹收留他幾日,我大年初五之前,一定回來。”
  
  希靈盯著何養健,就見他臉上平平的,可眼中分明藏著壞笑,是個不露聲色的惡作劇者。
  
  但她依舊不捧他的場,只說:“不行,我過幾天要結婚,沒工夫管他。”
  
  何養健一挑眉毛,難得的做了個表情:“結婚?”
  
  “對,結婚,嫁給吳鳳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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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嶄新(四)
  
  何養健看著希靈,像被她嚇著了似的,然而一瞬間過後,他卻是笑了一下。
  
  “表妹。”他說:“這是何苦來?”
  
  希靈冷著臉問道:“什麼意思?”
  
  何養健微笑了一下:“表妹,你這樣做,未免有些自暴自棄。畢竟陸先生和你曾有過夫妻的關系,所謂一日夫妻百日恩,我看你們之間的關系,未必沒有挽回的余地。”
  
  希靈聽到這裡,忍無可忍的從鼻子裡哼出了一聲笑:“我放著十八的不嫁,去給四十的守節?是你瘋了還是你以為我瘋了?挽回?誰要挽回了?你丈母娘碰過的男人,白送上門我都不要,我嫌惡心!自暴自棄?找十八歲小伙子是我的本事,換了別的女人。她想找也得有人要!何養健,我對你明人不說暗話,你若是覺得報仇沒報痛快,那麼盡管放馬過來,咱們接著過招,看看到底是誰輸誰贏。你要是沒有報仇的意思,那麼就請離我遠一點,少拎個小崽子在我面前晃,別以為我生了他,我就放不下他,他一半是我的,另一半可是白子灝的。憑著白子灝的所作所為,我應該把他也扯腿摔死!”
  
  她一口氣說了一大篇,說得鏗鏗鏘鏘的,口鼻都縈繞了白霧。而院子裡的小桐聽她聲音越來越高,像是生氣了,就立刻快步走了過來,虎視眈眈的望向了大門外,同時問希靈道:“怎麼了?他想干什麼?”
  
  希靈答道:“沒你的事!”
  
  希靈越激動,何養健越平靜,見小桐走出來了,他輕輕一推身邊的玉恆,說道:“去,叫爸爸。”
  
  玉恆抬頭望向何養健。沒出聲,只是哀求一樣的去看叔叔的眼睛,兩人目光相對,一切盡在不言中,於是玉恆不情不願的低下頭,喃喃的喚道:“爸——”
  
  沒等他說出第二個字,希靈搶著開了口:“他不是你爸,你爸讓我摔死喂狗了!”
  
  玉恆惡狠狠的瞪了她一眼,然後彎腰用力的在地上啐了一口:“呸!”
  
  玉恆不認識小桐,小桐卻是認識玉恆的,高高的站在希靈身後,他倒是有點手足無措了——要是希靈和何養健吵了起來打了起來,他倒是可以立刻參戰,但他能揍何養健,卻沒法揍玉恆。幸而希靈又開了口:“何養健,你快帶著他走吧!大年下的。別讓我再說出不好聽的來。”
  
  何養健向她一點頭,說道:“抱歉,打擾了。”
  
  然後他彎腰抱起玉恆,轉身要走。玉恆趴在他的肩頭上,忽然伸手抓住了希靈的頭發一薅。希靈嚇了一跳,不假思索的抓住那只小手,送進嘴裡“吭哧”一咬。玉恆疼得叫了一聲,小手登時就松開了,手背上多了一排很齊整的牙印。
  
  這個行為實在是出乎了何養健和小桐的意料。何養健沒說什麼,小桐等何養健抱著玉恆走遠了,這才說道:“你也是的,咬小孩兒!”
  
  希靈沉著臉說道:“這個孩子,你看著吧,將來長大了,饒不了我。”
  
  小桐聽了,就偷偷的握住了她的手:“怕什麼,你還有我呢!”
  
  希靈抽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臉上由陰轉晴,又有了點笑模樣:“嗯,好兒子,算你孝順。”
  
  小桐不高興了,低低的呵斥了她一聲:“少胡說八道,院裡還有別人呢!”
  
  他生氣,希靈不生氣,尤其是方才剛見過何養健,見了她一肚子的氣,對比之下,他這張小白臉子看著格外喜人。趁著周遭沒人,她忽然伸手將小桐用力摟了一下,又踮起腳,湊到小桐的臉上親了一口。
  
  小桐在她懷裡一扭,面紅耳赤的表示不滿:“干嘛啊?都讓人看見了!”
  
  希靈伸頭向外一瞧,只見一只野狗顛顛的跑過,就小聲笑道:“誰看見了?狗看見了!”
  
  兩人回了院子繼續干活,希靈笨手笨腳,小桐精益求精,所以一路拌嘴不停,活未見得干了多少,兩人吵得口干舌燥,熱水倒是喝了幾壺。
  
  小桐和希靈忙得不可開交,姑且不提,只說何養健帶著玉恆回了住處,進門之後脫了外面的大衣,他坐下來面對了玉恆,沉著臉問道:“怎麼又不聽話了?”
  
  玉恆站在他面前,低著頭不言語。
  
  何養健又道:“叔叔不是讓你今天乖乖的嗎?你怎麼又向她動手了?”
  
  玉恆搓著手上的牙印,低聲答道:“她是壞女人,我不去她家住。”
  
  何養健不說話了,單是看著他。玉恆怯生生的抬頭溜了他一眼,像被他嚇著了似的,又立刻低下了頭。
  
  如此過了片刻,何養健依舊是沉默,而玉恆忽然一抽搭,哼哼呀呀的哭了。
  
  何養健不理他,由著他哭,等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了,他才說道:“以後再不聽話,叔叔也不喜歡你了。”
  
  此言一出,嚇得玉恆嚎啕起來,一邊嚎啕一邊走上前去緊緊抱住了何養健的腿。何養健垂著眼皮看著他,心裡稍微的舒服了一點。
  
  然後他設了一點法,仿佛很無意的,把希靈要結婚這個消息當成新聞告訴了春美,春美有她自己的社交圈子,並且一張嘴不肯閒著,故而幾乎是在一夜之間,好些人都知道原來那位陸太太,要和自家手下的小伙子結婚了。
  
  消息很輾轉的南下,最後也進入到了金婉心和陸克淵的耳朵裡。金婉心聽了,心中暗喜之余不動聲色,倒要看看陸克淵是什麼反應,陸克淵歪在煙榻上,並沒有說什麼,只歪著腦袋用手指細細撫摸一桿煙槍,摸著摸著,他忽然無聲的冷笑了一下。
  
  希靈一結婚,至少是觸動了兩個人的心事,陸克淵現在的“厭人症”尚未痊愈,很少和人說話,所以他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沒人知道;而何養健閒極無聊,又不願意早早的回天津過年,便在無事時獨自思索,想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麼會對希靈念念不忘——愛她?不會的,她當初是個純潔小姑娘的時候,他都沒有愛上她,到了如今,他反倒愛上她了?
  
  不管愛還是不愛,反正現在說什麼都晚了,或許自己應該體面的退場,從此和她大路朝天、各走半邊。
  
  何養健想了又想,想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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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49:44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六章 喜期(一)
  
  婚期說到就到了。
  
  其實到了這個時候,依著小桐的理想,也還是准備得不夠盡善盡美,反倒是希靈這個做新娘子的不耐煩了,直接質問小桐:“還准備起沒完了?是不是心裡後悔,又不想娶我了?”
  
  小桐當即答道:“誰反悔誰是王八蛋!”
  
  希靈答道:“那就按照計劃走,反正有花轎有喜服有蓋頭,我有這三樣就足夠了!”
  
  小桐想了想,覺得希靈這話有理,於是很有力的一點頭:“行,那廚子就不換了,電燈也還是用昨天買的那一盞,喜帖就還是讓老黃先生寫,老黃先生字寫得不錯。”
  
  希靈無條件同意。於是小桐拿著喜帖和提前擬好的名單,跑去賭館找了賬房老先生,讓老先生揮毫潑墨,給自己一張一張的抄寫喜帖。
  
  糊裡糊塗的又過了幾天,這一晚希靈被他親自送到了一位兄弟家中,這位兄弟家裡有姐姐妹妹若干,此刻就權充是希靈的娘家。夜裡希靈躺在嶄新的被窩裡,睜著眼睛睡不著覺,回想前塵往事,她還是想要驚訝的笑——真是的,倒退些年,誰能想到她會嫁給小桐?
  
  然後她再回憶前頭的那三個男人。和這三個男人的關系,都是不得善終,小桐是第四個了,她想自己這一回無論如何都要自己的婚姻保護好,若是再出了差錯,小桐受不了,自己更受不了。
  
  不停的翻著身,希靈眼看著窗外的天空由黑暗中透出亮光來,心中忽然又想起了陸克淵——誰都能忘,陸克淵是不能忘的。她做得到和他分道揚鑣,永世不見也無所謂,但是她心裡有一塊地方,是開辟出來專門留給他的。心外那個活在上海的陸克淵。只不過是個疲憊多疑的老花花公子;而她心裡這個陸克淵永遠風度翩翩,是個帶著一點魔力的“壞人”。
  
  沒有等到天亮,就有人敲響房門,把她喚了起來。希靈到了這時候,一切都聽從這家裡女人們的指揮和擺布。她穿上了自己那一身紅通通的喜服,任憑一個老太太用梳子蘸了刨花水,把自己的一頭半長卷發梳得烏黑珵亮緊貼頭皮,並且還在腦後綰了很勉強的小圓髻。她在臉上撲了很厚的白粉,又搽了很濃的胭脂,嘴唇也塗得鮮紅。她知道這樣的化妝並不好看,但她就是要這樣干,就是要做一個最標准最純粹的新娘子,就是要這樣喜慶熱烈的濃妝艷抹。
  
  她打扮完了,院門外也爆發了一陣鞭炮響,紅汽車開道,花轎緊隨其後。正是新郎來了!
  
  小桐穿著嶄新的長袍馬褂,胸前系著大紅花,因為天氣太冷,所以有一點縮頭縮腦,臉蛋紅紅的,越發透出一股子淘氣男孩子的勁兒。希靈被蓋頭遮住了臉,僅從蓋頭下面看見了小桐腳上的新鞋,暈頭轉向的被人從房內向外背出去,她也凍得瑟瑟發抖。進了花轎之後,還直打哆嗦。花轎到底是什麼樣子的,她也沒看見。花轎坐起來也並不舒服,座位是硬梆梆的一塊板子,而且顛得很,轎夫小小的一動,轎子裡的新娘子就要東倒西歪、大大的一動,而且實在是冷得很。好在路途不遠,在她這一身喜服馬上就要凍透之時,花轎停了,轎簾一掀,她在鞭炮和哄笑聲中,從蓋頭下看到了小桐的後背——小桐要把她背進家門了!
  
  希靈欠身向那後背上一趴,那並不是很寬厚的脊背,還帶著幾分年輕的單薄相,但是已經足夠讓她穩穩當當的趴上去。小桐快走幾步把她送進了新房,隔著一層厚重的蓋頭,她就感覺熱空氣從四面八方湧過來,她在小桐身上打了個冷戰,小桐緊隨著也一哆嗦,果然是二人都冷極了。
  
  小桐把希靈放到了床邊坐下,屋子裡鬧哄哄的擠滿了人,而且都不是什麼高雅的人,因為知道小桐娶了個離了婚的闊太太,所以連他那些不甚親近的朋友們都趕了過來看新鮮,並且都憋著大鬧一場洞房。希靈端坐在床邊,擺了個很沉穩的姿態,並不把這幫嬉笑無度的小嘍囉們放在眼裡,忽然聽聞有人吵著讓小桐給新娘子挑蓋頭了,她連忙把臉色也正了正。
  
  然後,蓋頭被小桐一根秤桿挑開了,她垂著眼,就聽小桐很驚訝的“喲”了一聲。“喲”過之後,小桐還彎下腰湊到她面前仔細的看了看。
  
  小桐這麼一看,鬧洞房的小子們越發哄堂大笑,希靈眼看這幫家伙是要蹬鼻子上臉,馬上就要拿自己和小桐開玩笑了,便當機立斷,停止端莊,故意的抬頭問小桐:“看什麼?不認識我啦?”
  
  小桐愣頭愣腦的答道:“你臉上這是塗了多少白面?我還以為不是你呢!”
  
  此言一出,眾人哄堂大笑,希靈起身端了糖盤子,一把一把的抓糖給賓客們吃,又讓小桐去拿香煙來。她的態度這樣老練,要鬧洞房的小伙子們反倒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小桐趁機把這幫人引了出去,預備了流水席堵住他們的嘴。
  
  小桐的家,就是這麼大個院子,從天明到天黑,煎炒烹炸聲不斷,來往的賓客幾乎踏平了門檻,金山等人也派人送來了禮金。好容易到了天黑,小桐不由分說的將要鬧洞房的兄弟們全攆了出去,然後他醉醺醺的走進洞房裡,房內開著電燈,也燃著幾對喜燭,希靈已經恢復了本來面貌,見他進門了,便上前攙扶他:“你不是說你不能喝醉嗎?”
  
  小桐扭過臉,仔細的看希靈,然後硬著舌頭說道:“今天……白天,嚇了我一跳,我以為你被人調、調包了。”
  
  緊接著他環顧四周,又問:“我、我是把你給娶了吧?”
  
  希靈把他帶到床邊坐下:“是是是。”
  
  小桐又道:“那你,就是我的人了?”
  
  “想得美,是你是我的人!”
  
  小桐嘿嘿的笑了起來,希靈倒了一杯茶喂給他喝,他也不喝,含含糊糊的只顧著自己說話:“我早就發過誓,非娶了你不可,可是、可是沒想到能這麼快。這得謝謝陸克淵……多虧他不要你了,讓我省了老大的力氣。他要是早不要你就好了,他早不要你,咱倆早就結婚了……”
  
  希靈聽到這裡,氣也不是笑也不是:“什麼屁話!”
  
  小桐不理會,只醉眼惺忪的抬頭對著希靈笑,一邊笑一邊像是不好意思了似的,低聲說道:“還是咱們兩個在一起好。”
  
  希靈看著忽然年幼成了孩子的小桐,凝神感受了一下此時此刻,結果發現自己和小桐在一起,是挺好。
  
  一點偽裝也不必做,罵也罵得出口,打也打得出手,好了就笑一通,不好就光明正大的鬧脾氣。這樣的日子,自己一輩子都沒有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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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49:54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六章 喜期(二)
  
  希靈對小桐說:“我幫你脫了衣裳,你就直接睡吧!”
  
  小桐醉得脖子快要挑不起腦袋,晃裡晃蕩的點頭,從鼻子裡向外哼哼。希靈三下五除二的扒掉了他的外衣,然後抬起兩條腿,把他往床裡一掀。側耳聽了聽窗外,她約莫著那幫小子的確是被小桐攆干淨了,未必還會有人藏在院子裡搗亂,便扯過被子蓋住小桐,然後自己吹了蠟燭關了電燈,摸著黑的也更衣上床,躺到了小桐身邊。
  
  她另蓋了一條棉被,炕很寬敞,足夠她和小桐各占一席之地。她並不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女人。真到了三十四十也未必會有那個好興致,翻身背對著小桐,她心裡有些恍惚——平時和小桐坐在一鋪炕上說說笑笑,好起來了你親我一口我親你一口,都沒覺得怎樣,直到今天同床共枕了,她才在心裡又打了鼓:自己真的嫁給小桐了?小桐不是個倔頭倔腦的半大小子嗎?怎麼一轉眼的工夫,成了自己的男人?忍不住回頭看了看小桐的後腦勺,她暗暗的驚訝——這就是當初和自己手拉手,被自己領著到處走的男孩嗎?
  
  這麼一想,希靈簡直有些惶恐,想要起身回到那間廂房裡去。
  
  她想想而已。並沒有真的動,畢竟從天不亮忙到現在,她也累極了。年輕的小桐睡覺靜悄悄的,不打呼嚕,所以她用棉被把自己裹嚴實了,一閉眼睛也睡了過去。
  
  睡到半夜,她醒了,下地走到桌前,她摸黑喝了一口涼開水,這時炕上有了動靜,是小桐帶著睡意叫她:“哎。”
  
  當著她的面,他很少叫她的名字,原來從來不這麼叫。叫不習慣,叫太太當然是更不合適,叫小姐也不很妥當,所以他干脆把她簡化成了一聲“哎”。希靈不計較他這個無禮的叫法,此刻聽了他的聲音,她便問道:“醒了?喝水嗎?”
  
  炕上起了窸窸窣窣的響動,正是小桐推開棉被坐了起來:“喝。”
  
  希靈慢慢的走回炕邊,將一杯水遞給了他。小桐很痛快的一飲而盡,然後說道:“地上冷,你快上來吧!”
  
  希靈蹦跳著放回了杯子,然後很麻利的上了熱炕。小桐還坐著,扭著臉看她。屋子裡雖然黑,但人睡醒了一睜眼睛,還是能夠影影綽綽的看清影子。
  
  “洗臉了?”他問她。
  
  “早洗了。”
  
  小桐清了清喉嚨,然後伸手摸了摸她的臉:“你今天可真夠難看的,臉塗得像個壽桃。”
  
  希靈任著他摸。並不躲閃:“新娘子都是那樣的,不圖好看,圖個喜氣。”
  
  小桐沉默片刻,又說:“今天過得可真快,一轉眼就是半夜了。”然後他忽然想起來:“喜燭呢?點了嗎?”
  
  “點過了,你進門就是睡覺,我也怪累的,就又把它吹了。”
  
  小桐起了身:“我把它再點上去!”
  
  小桐只點了一對紅燭,屋子裡的一切就都顯出面目來了。希靈擁著棉被看著小桐。小桐穿著短衫短褲站在地上,皮膚很白,小腿筆直纖長,一舉一動都透著靈活。轉身一個箭步竄到了炕上,他在希靈身邊重新坐了,抱著肩膀說道:“好冷。”
  
  希靈沒言語,只把自己身上的棉被拉扯過去,蓋住了他的腿。
  
  兩人的腿就這樣在棉被下面的會合了——先是腿,後是腳,小桐挪到了希靈身邊,希靈抬手摸上了他的胸膛,發現那裡面正有一顆心髒在怦怦的大跳。
  
  小桐看了她一眼,然後低頭說道:“我們……睡覺吧!”
  
  希靈答道:“好。”
  
  然後兩個人擠在一個被窩裡,一起躺了下去——先是並肩躺著,躺著躺著,小桐在棉被底下握住了希靈的手。他越來越用力的握,希靈也越來越用力的回握。
  
  忽然的,他翻身面對了她,探頭在她的面頰上親了一下。
  
  他這樣小小心心試試探探的,讓希靈竟然也緊張起來。慢慢的也翻過身去面對了小桐,她抬手捧住小桐的臉,很慎重似的,湊上去吻住了他的嘴唇。
  
  這一吻點燃了小桐的導火索,小桐一個翻身壓住了她,開始要吃她喝她了!
  
  兩人的身體都是年輕的,光滑的皮膚互相摩擦,希靈的細胳膊環住了小桐的脖子,小桐的胸膛裹住了希靈。滾燙的呼吸噴出來,忍無可忍的呻吟咽下去,小桐是一尾離了水的大魚,撒歡撒野的在希靈身上亂蹦。希靈緊緊的摟著他,然而摟不住,要被他帶著起伏顛簸。最後這尾大魚在她身上激動的打了挺,她也隨之一把抱住了他,再不放手了。
  
  待到喘息漸漸平復,小桐說道:“我壓著你了。”
  
  希靈這才放了手,讓小桐滾到自己的身邊。她仰臥著,小桐摟著她的腰,下巴貼著她的耳朵,很乖很親的閉了眼睛。希靈以為他是要睡,然而小桐忽然發出了聲音:“嗯……”
  
  希靈低聲問道:“不睡覺,亂叫什麼?”
  
  小桐答道:“我累。”
  
  希靈轉身向上挪了挪,把小桐摟到了自己的懷裡:“我抱著你睡。”
  
  小桐喃喃的又道:“我不是因為那個累,我是白天累,我昨夜都沒睡覺。”
  
  希靈低了頭,和他額頭相抵:“誰問你是因為什麼累了?小心眼兒,還非得解釋一句。”
  
  小桐笑了一下,竟然像是不好意思了。
  
  一夜過後,希靈先於小桐起了床。把燭台挪了挪,她收拾出干淨利落的桌面來。而等小桐一睜眼睛,桌面上已經擺了剛買來的熱包子熱粥。
  
  希靈按照規矩,穿著一身家常的紅衣,頭臉則是恢復了原貌,但是嘴唇塗了亮晶晶的口紅。小桐盯著她看,就感覺這屋子裡有喜氣,是大年初一萬物更新的那種喜氣。這紅褲子紅襖其實是有點土氣的,不過希靈身架子秀氣,這麼穿也不顯得臃腫。
  
  希靈坐到床邊,給了他一巴掌:“起來啦!看看,連洗臉水都給你預備好了,我一輩子都沒有這樣伺候過誰。”
  
  小桐忽然豪氣干雲:“我是你男人嘛!”
  
  希靈向他做了個鬼臉:“喲喲喲喲喲,厲害起來了!”
  
  小桐笑了,抬手揉了揉眼睛,他仔細看看希靈,又仔細看看繡著鴛鴦的大枕頭,重新確定了自己的確是已經結了婚,並且如願以償,娶的人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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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50:04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七章 新年(一)
  
  小桐理直氣壯的結婚,理直氣壯的當了希靈的丈夫。
  
  他快樂極了,盡管臉還少年老成的總板著,然而腳不老實,人在院子裡走,見了小石子也要踢一下,見了雪塊也要踢一下,把一雙新上腳的好皮鞋踢破了頭。晚上進門的時候他也不好生進,偏要冷不丁的一下子蹦進去,仿佛是一身的力氣又沒處使了。
  
  希靈也很歡喜——她也是個少年老成的人,不記得自己是否當過孩子,現在好了,小桐幼稚,她也跟著幼稚。竟然一心一意的盼起了過年。這回她可沒有前呼後擁的僕人和老媽子了,想要置辦年貨,就得親自出門出力。雖然有一輛紅汽車,可是有讓小桐把它開出院子的工夫,她早坐著洋車趕到鋪子門口了。給她作伴的仍然是那個虎頭虎腦的小保鏢,小保鏢大名叫做張文春,希靈喊他小春,他叫希靈嫂子。小春干什麼都差著一點兒,唯獨是能吃能打,和大狼狗差不許多,所以小桐總讓他跟著希靈。
  
  希靈脫了紅襖,換上了洋裝。也和這奉天城裡的摩登少奶奶一樣,東走走西逛逛,見了好的就買——小桐的確不算財主,然而養家糊口是絕沒有問題,並且可以讓希靈活得很寬綽。希靈在街上偶爾見了那老夫少妻的組合,心裡就得意洋洋的,因為自己的丈夫“年輕貌美”,是個十八歲的小白臉子。
  
  她樂著,就忘了這城裡還有因為她而不樂的,比如何養健,比如果子。
  
  果子聽說了小桐要和希靈結婚的消息,心中起初是不相信,又想若是他真結婚。自己少不得會收到一張喜帖。然而這天,每個月都給她送生活費的小男孩帶來了消息,說是小桐哥昨天接了新娘子,婚禮已經很熱鬧的辦過了。
  
  果子一聽這話,立刻怔住了。
  
  她知道小桐心裡沒有自己,可縱是不提那一夜夫妻百日恩的話,就憑著他倆小時候是一起長大的,他也不該連張喜帖都不給自己啊!為什麼不告訴自己?是怕自己對他大哭大鬧?還是他根本就不想再見自己?還是他早已經徹底忘了自己?
  
  這麼一想,果子的一顆心就涼透了。
  
  她心裡有恨,可是不知道應該恨誰。恨小桐?小桐從來就沒說過愛她的話,不能算他是負心漢;恨希靈?可一個巴掌拍不響,如果小桐對希靈沒有感情,希靈也不能把他這樣牢牢的籠絡住。
  
  說來說去,她恨誰都不對,人家是比翼鳥連理枝,只有她是多余的那一個。關上門坐在房內。她走投無路一般哭了一場,哭的時候眼淚不多,只是心疼。因為恨誰都不對勁,所以一身的力氣也沒處使。她想自己本來是不愛小桐的,自己只是覺得小桐現在挺有出息,自己嫁他比嫁別人強,可她越是投懷送抱,小桐越是對她冷若冰霜,就這麼糊裡糊塗的。她就真愛上他了,眼裡心裡就都是他了。
  
  抬手抹了抹眼淚,她看著桌上那一筆生活費。愣了片刻之後,她忽然抓過那錢,扔到了地上去。
  
  果子的大門就此緊緊的關了上,臘月二十九那天,小桐派人給她送過年的錢,結果送錢的小子過去一瞧,卻發現大門緊閉,再一問左鄰右捨,竟是得知果子已經走了。
  
  走到哪兒去了?不知道。小桐過去瞧了一趟,見果子只帶走了幾件衣服,充其量也就是一個包袱的行李。這大冷天的,只要出門就是受罪,她帶著個包袱,能走到哪裡去?
  
  小桐略有一點擔心,讓人四面八方的找了找。但他的擔心也很有限,找不到,就算了。回家見了希靈,他如實的做了一番匯報,希靈都把果子這人給忘了,如今這麼一聽,才想起小桐在外面還養著她——當然是很清白的養。
  
  她沒有表態,臉上若無其事,內裡也是毫不動心。她了解果子,果子不傻,才不會貿貿然的跑出去凍死。她既然是走,必定就是有她的打算。
  
  那別人還跟著瞎操什麼心?明天就是除夕,還是等著過個好年吧!
  
  除夕這天,希靈和小桐狠狠的玩了一場。
  
  這天,因為凡是有家的人都要回家過年,所以他的院子裡難得的清靜了,偶爾有幾個野小子想來他這裡蹭頓年夜飯吃,也被他驅逐了出去,關上門只剩了希靈和他。天黑之後,他到院子裡給希靈放煙花,希靈穿了很厚的衣裳,站在門前台階上看。小桐為了買煙花爆竹,花了好些錢,煙花都是高級貨,能往上躥五顏六色的火流星,辟裡啪啦的一躥能躥好半天。
  
  小桐在遠遠近近的爆竹聲中大聲問希靈:“好看吧?”
  
  希靈抬手捂著耳朵,因為從來沒見小桐這樣撒過歡——十二三歲的時候都沒這麼鬧過笑過,所以心中有些訝異,笑著大聲告訴他:“好看!”
  
  然後她又喊道:“你離它遠一點兒,點著了火就快往後跑,小心它崩了你的手!”
  
  這話說了還不如不說,小桐在知道她這樣擔心自己之後,故意的用手拿了二踢腳燃放,非在二踢腳要爆炸的前一秒鍾才往上扔。希靈怎麼嚷他都不聽,最後氣得希靈跑下去,攥了拳頭把他使勁的捶了一頓。小桐傻裡傻氣的笑,笑得嘎嘎的,一邊笑一邊忽然轉身摟住希靈,他低了頭,在火樹銀花旁劈頭蓋臉的親她,親過了,又抱起她連轉了好幾個圈。火樹銀花還在持久的綻放著,他在希靈耳邊大聲喊:“你是我老婆了!”
  
  希靈被他震得向後一躲:“剛知道我是你老婆?那你前幾天夜裡都是和誰一起睡的?”
  
  小桐不回答,只是抱著她左右的晃。
  
  從沒有一個男人這樣不加掩飾的愛她戀她,希靈喜悅之余又有些惶恐,生怕自己天生福薄、消受不起。
  
  煙花燃盡了,兩人也凍得打哆嗦了,這才手拉手的回到了暖屋子裡去。小桐開了一瓶洋酒,和希靈對坐著邊吃邊喝。他這個老婆是笨手笨腳的,連煮餃子都煮不好,還得他這個小爺們兒親自動手,但小桐先前照顧她照顧習慣了,並無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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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9
發表於 2015-3-18 18:50:15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七章 新年(二)
  
  並不是每個人都有希靈那樣盼著過年的心,但無論盼不盼,過年這件事情,由不得人,愛過不愛過,都得過。
  
  何養健帶著玉恆回了天津,除夕夜裡,他離開家不像話,所以玉恆是在老房子裡,和一個不回家鄉的老伙計一起過年。他知道玉恆在那老房子裡至多是孤獨無聊,不會有別的事,所以並不很惦念這個孩子。
  
  人在溫暖舒適的家中,他與春美久別重逢,對於自己不在天津時春美的所作所為。他一個字都不問,而結了婚的春美也有一點身為人婦的自覺,見了他本是感到心虛的,他不問,她立時松了一口氣,有說有笑的熱鬧起來。奶媽子把小威也抱過來了,吃飽喝足的小威昏昏欲睡,因為比生下來時瘦了一圈,所以看著倒是好看了許多。何養健微笑著接過兒子,仔細端詳,沒看出他像不像自己,不知道是他不會看。還是這孩子和他根本就不像。
  
  這是一樁疑案了,不過不必現在斷。這孩子並不是愛情的結晶,所以,對他來講,也就不是那麼的重要,可以先糊塗著養。把小威送回到奶媽子手裡,他對春美說道:“我還以為,母親會過來看看小威。”
  
  春美一撇嘴:“她還讓我們帶著小威到上海去瞧她呢!天氣這麼冷,讓我帶著個小嬰兒出門,虧她想得出!”
  
  何養健一笑:“也許是陸克淵不想回來。”
  
  “一定就是!”
  
  何養健和春美的猜測,堪稱是准確無誤。遠在上海的金婉心的確是很想過來瞧瞧外孫,雖然春美已經給她郵寄了幾張小威的照片,但越是對照片看得多。她越是想去見見照片上那個肉墩墩笑呵呵的小真人兒。
  
  然而陸克淵不肯回天津——他嘴上不說,其實心裡是覺得自己沒臉回,為什麼沒臉?原因太多了,不只是因為他一敗塗地、丟了地盤和勢力。
  
  他並不攔著金婉心回去,橫豎金婉心在的時候,他也不大搭理她。但他盡管可以沒有金婉心,金婉心卻是離不得他的。她守著他,無論他心中是喜是怒是哀是樂,他這個人走不了、是她的;她真怕自己剛一離開上海,沒了人管束他,他會由著性子走個無影無蹤。
  
  他又不是小孩子,他是天涯海角都能去的。到了那個時候,她可上哪兒找他去!
  
  因為這個,她決定留下來陪著陸克淵過年。
  
  兩個人的新年,本就熱鬧不到哪裡去,何況陸克淵和金婉心這兩個人和小桐希靈不同。年紀大了,不會見了煙花也興奮,不會一邊說笑一邊動手動腳的打鬧。陸克淵吃過年夜飯後,出門站了片刻,空氣中有淡淡的硝煙味道,他給自己點了一根煙,想自己又老了一歲。
  
  權力與財富是他的春藥,沒有了這兩樣,他便不是歲月的對手了。說老一歲,就真老一歲了。
  
  可他又是多麼不甘心就這樣的老。
  
  人在風中顫抖起來,他的大眼睛裡浮上一層水光,然而微微仰著臉,他依舊是面無表情。深深的吸了一口煙,他想起了那個很危險的小女人。
  
  真是危險,太危險了,可是他卻留戀,因為那是他江湖歲月中最後的對手。那有著和他一樣的大眼睛的小女人。
  
  他怕了她,可是如果有機會的話,他還是想要再看看她。當時走得太倉皇了,一分錢都沒留給她,事後想一想,其實是不應該的。
  
  他就是這樣自私的人,他自私起來,就是可以這樣的冷血。如果可以重來一遍,他還是要當機立斷的離開她,不過,會把事情做得漂亮一點,畢竟是百日夫妻,似海深。
  
  他在門前風中這樣久的站立,引得金婉心拿著一件大衣走了出來。從後方把大衣給他披了上,她柔聲說道:“出來也不多穿一點。”
  
  陸克淵慢慢的扭頭望向了她,忽然問道:“婉心,我是走下坡路的人了,你還跟著我干什麼?”
  
  金婉心沒想到他會忽然問到這裡,凝神想了想,她抬眼向他抿嘴一笑:“大概是因為你十幾歲的時候不愛我,我不服氣,所以這輩子不管多老,我都要纏住了你。”
  
  陸克淵聽了這話,向她一笑,眼角卻是倏忽間滑下了一滴眼淚。金婉心抬手為他拭了淚痕,然後笑道:“我這麼美,人人都愛我,你憑什麼不愛我?我記恨你了,我要報仇。”
  
  陸克淵輕聲說道:“都要老了,還說孩子話。”
  
  金婉心轉向前方,挽住他的手臂和他並肩站了:“和你在一起,哪怕咱們八十歲了,我也還是二十,你也還是小陸。”
  
  陸克淵在冷風中長長的歎了一口氣,抽出手臂攬住了金婉心的腰。
  
  從這一晚起,陸克淵不再那麼怨氣沖天的拒人於千裡之外,不漂亮的事情,他已經做了一次,一錯已經足夠,不能再錯。
  
  與此同時,天津的何養健得到了消息——年後,他可以留在天津,不必再常駐奉天了。
  
  這是好事,若非他是吉田家族的中國女婿,他非得繼續“背井離鄉”不可。何養健不在的時候,春美會給自己找樂子;但那些樂子都不如自家丈夫,春美當初肯和他結婚,不只是因為有孕在身,也是因為真的愛上了他。
  
  這樣,小威身邊也有父親了,根據春美從育兒書籍上學來的知識,這對於兒童的成長乃是極為有利的。要是每次生孩子都要丑上一年多,那麼春美寧願就此打住。這樣一想,小威也許就是獨一無二的,重要得很呢!
  
  春美高興,全家都高興,何養健笑著,也像是很高興。
  
  但是在無人的時候,他想起奉天那座城,想起那座城裡的人,心中卻是五味陳雜。就這麼算了嗎?他想,自己和她,就這麼算了嗎?
  
  “算了”是最理智的、最妥當的選擇,要說報仇,也算報了,雖然結果不是那麼的理想。這個時候,自己正在往上走,一路為了閒花野草分心,是要耽誤趕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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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50:42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八章 新生活(一)
  
  希靈在得知何養健一時半會兒不會再回奉天之後,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氣。
  
  她不怕他,若真是何養健向她宣戰了,她也不會逃避;可何養健並沒有向她宣戰,何養健就只像是要撩她似的,冷不丁的就要跳出來嚇唬她一下,而她分明記得這人先前並不是一個無賴。
  
  她是要正經過日子的人,不想把精力分給一個莫名其妙的無賴,何養健一去不復返,便正中了她的下懷。小兩口的日子過起來,雖然不是大富大貴,但也樣樣順心。做了丈夫的小桐並沒有改變性情,還是隔三差五的就要對著希靈別扭一次,希靈留神觀察。發現他對別人倒是沒這麼大的脾氣和這麼小的心眼,就明白了他這不招人愛的幼稚嘴臉,是專門露出來給自己看的。
  
  把這個道理一想明白,希靈就不和他一般見識了。等到正月十五一過,希靈對小桐說道:“今年我要辦成兩件事——兩件辦不成,至少也要辦成一件。”
  
  小桐很有興趣的看著她:“什麼事?”
  
  希靈豎起一根手指:“第一,我要搬家,換一處有汽車房的大房子。”
  
  小桐點點頭:“嗯,我同意,第二件呢?”
  
  希靈猶豫了一下,隨即卻是答道:“第二件我還沒想好,想好了再說吧!”
  
  這第二件事情。說起來就有些沉重——她想生個孩子。
  
  生個真正屬於自己的、留得住養得活的孩子。顛沛流離的時候她沒這想法,現在安穩了,她對著大孩子似的小桐,心裡就想起了自己的小孩子。可是盡管她有這個心,小桐也是活蹦亂跳,可是生命的種子能在她的體內生根發芽嗎?
  
  根據當年醫生的話,是幾乎不可能的了。但希靈自己感覺著,身體並沒有什麼不適,每月的月事也都按期的來,不像是生不出孩子的樣子。
  
  這樣一想,希靈就感覺自己還是不能放棄,好好的身體,好好的肚子。憑什麼就養不住孩子呢?
  
  希靈並沒有和小桐商議,自己上街看了大夫,買了藥自己回來悄悄的吃。小桐嗅到了湯藥味道,登時很緊張,以為希靈得了大病,希靈這才說了實話。小桐聽了,卻是有些急:“你別亂吃,當心吃壞了你!”
  
  希靈答道:“我是按照方子吃的,哪是亂吃?”
  
  小桐又說:“不能生就不生,沒什麼了不起的!你別當它是回事。我都不當一回事,你總惦記著它干什麼?”
  
  希靈說:“你別管我,我有分寸。”
  
  說完這話,她又連著喝了半個月的苦藥湯子才作罷。結果如此過了兩個月,她的肚子一點動靜都沒有,盡管夜夜都和小桐不閒著。這一天坐在馬桶上,她看著手紙上的一抹鮮血。閉上眼睛長歎了一口氣。
  
  但是她不肯收手,到了第三個月,她又去了西洋醫院和東洋醫院,這一回,她拿了幾小袋白藥片回來。認認真真的把藥片也吃光了,她的肚子裡依然安靜,別說懷孕,就連鬧肚子的事情都沒有。
  
  為這一件事,她就從春天折騰到了秋天。期間她還給小桐出謀劃策,讓他通過金山又認識了幾位軍爺,多給自己攬了好幾樁大生意。
  
  若論干事業,她自認為不比男子差,可是男子可以名正言順的不生孩子,她夜裡撫摸著自己薄薄的肚皮,卻是感覺自己愧對了小桐。
  
  對於小桐,她是有疼愛之心的,不是因為小桐小,而是因為小桐進了她的心。她是最沒有母性的人,她只分心內心外。心內的人,都稚嫩,都天真,都要讓她憐愛;可心外的人,就只是人而已,是死是活,和她沒有任何關系。
  
  到了這一年的冬天,她忽然對小桐說:“要不然,咱們借個種吧!”
  
  小桐一聽這話,登時就把眉毛豎起來了:“你欠揍了吧?”
  
  希靈這才反應過來:“不不不,我說錯了,不是借個種,是借個肚子——反了你了,你敢揍我?”
  
  小桐聽了這話,直接答道:“哦,弄個女人來家生孩子,等孩子生出來了,你把那女的攆走,把我腿打折,你自己白落個孩子,對不對?”
  
  希靈劈頭蓋臉的胡嚕了他一把:“我同意了的,怎麼還能打折你的腿?”
  
  “那我也不干!萬一生個狗頭蛤蟆眼的丑孩子,你看了不喜歡,又不想養了,那怎麼辦?那不就砸手裡了?”
  
  “咱們當然得找個漂亮女人了!女人漂亮,男人也漂亮,怎麼會生出丑孩子來?”
  
  “多謝,我沒看出我有多漂亮!你還是歇著吧!”
  
  希靈想了想自己方才這一番話,沒覺出哪裡荒謬來,不過這事的確不必著急,因為她和小桐都是這樣的年輕,和“養兒防老”四個字,還有著十萬八千裡的距離。
  
  到了這年的冬天,正如希靈當初所計劃的那樣,她和小桐果然搬了家,住進了一所兩進的大院子裡,有了正式的汽車房,她的保鏢,小春,也學會了開汽車。小桐嘴上不說,心裡是佩服她的。他們這個小家庭裡,太太常常會搶先生的風頭,不過小桐不介意——小桐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而且也完全沒想改變她,盡管對她也有很多的看不慣。
  
  可他愛上的,就是這樣一個時時讓他看不慣的女人。越是看不慣,越是要看。
  
  愛是蒙昧混沌中的一支箭,就是這樣的不講黑白、不辨南北、不分是非,就是這樣的挾風而來、勢不可當、力碎金石。
  
  所以他在希靈面前也沒個准性子,大不了就吵一架,又不是沒吵過。
  
  忙忙碌碌的過了一年,兩人婚後的第二個除夕夜,小桐關了院門,又燃放了滿院的煙花給希靈看。希靈現在的身體好了許多,站在外面也不再凍得縮手縮腳。放著放著兩人打鬧起來,因為小桐不聽她的話,又用手拿著二踢腳去點火了!
  
  嘻嘻哈哈的鬧過一場之後,兩人進屋守歲。如此歡歡喜喜的過了一夜,第二天,小桐早早的開了大門要去放一掛鞭炮,希靈人在房內,正對著鏡子梳妝打扮,卻聽外面隱隱傳來了小桐的驚呼聲——院子大,虧得她是在前院,要是住在後院,小桐喊破嗓子了她也未必能聽得見。
  
  拿著梳子出了門,她以為小桐是放鞭炮崩了手。然而一路小跑著到了大門外,她低頭一看,也愣住了。
  
  她家大門外的青石台階上,擺著個小小的竹籃子,籃子睡著個用小棉被包裹著的嬰兒。這嬰兒小得還沒睜眼睛,一看就是剛出娘胎不久的。
  
  小桐雙手托著挺長一串鞭炮,嘴裡還叼著一根預備點火的香煙。用胳膊拱了希靈一下,他問道:“這是活的還是死的?”
  
  希靈膽子大,彎腰伸手到那嬰兒的口鼻上試了試,然後起身答道:“活的。大概也是剛放這兒不久。”
  
  說完這話,她俯身又用手背碰了碰嬰兒的臉蛋,臉蛋冷冰冰的,可見這孩子很快就要凍透了。
  
  小桐沒遇見過這種事情,所以還是有點迷糊:“誰家生了孩子不要了?”
  
  希靈和他緊挨著站立:“你看它身上的被子還挺好的,不像是窮人家的孩子,是不是誰家的私孩子,生了沒法養?”
  
  “沒法養就這麼亂扔啊?”
  
  “哪叫亂扔?你看這一趟街上,是不是頂數咱們家的大門最闊?這是想讓個有錢人家把孩子撿了去呢!窮人撿了去,也養不起不是?”
  
  “那怎麼辦呢?”小桐犯了難:“這種沒主的孩子,是不是什麼保育堂肯收?”
  
  “好像有些教會的孤兒院也要。”
  
  小桐轉向希靈:“那咱們先把這孩子拎回去,大過年的,讓它凍死了不吉利。等我放完鞭炮,我就打聽打聽誰要這玩意兒,誰要我就趕緊送給誰去。你也馬上給我進屋,穿得這麼薄就往外跑?”
  
  希靈一伸手把籃子拎了起來:“還不是你在外面亂叫,把我招出來的?”
  
  然後她縮著肩膀,拎著籃子小跑回了屋子裡,進門之後她被熱氣一沖,忍不住打了個打噴嚏,這噴嚏響亮極了,震得籃子裡的小嬰兒竟然睜了一只眼睛。而希靈很好奇的解了它的襁褓一看,發現這是個小女孩,拎著腿上下前後的檢查了一遍,也沒看出哪裡有什麼缺陷來。
  
  希靈越發確定這是個沒人要的小孩子,心裡忽然想起了小寶,她就忍不住歎了口氣,喃喃的說:“小寶要是還在的話,我就收了你,給他當個小伴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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