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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沐水游]大香師(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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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9 17:25:34 |只看該作者
第440章 幻化

  安嵐微微抬起臉,看著風雪之上,那宛若岩漿一樣的天空,心裡大驚。

  「先生!?」她即收回目光轉過臉,看著景炎,景炎卻看向百里翎。

  他剛剛跟百里翎那一戰,使得涅槃難以抑制,如果再強行壓制,反而會加劇他的消耗,很快他便會難以為繼,到時這片雪域就會被天火吞噬,連同他的精氣神魂,也會跟著一起湮滅,所以此時他乾脆放鬆了些許對涅槃的控制。只是,這樣的放鬆,也意味著他的時間越來越少了。

  這麼多年,要對抗並壓制住這樣狂暴的力量,他就必須將自己所有情緒,都放在一個可控的範圍內,所以如今,他等於將自己真正的情緒外露,因而此時的他,看起來有種說不出的危險。

  景炎側過臉,看了安嵐一眼,猩紅的天光映在他臉上,那雙深幽的眸子添了一抹異色:「等我先殺了他,再給你一個交待。」

  「先生!」安嵐怔怔地看著他,很是奇怪,看到這樣的他,她卻忽然想起當時在寤寐林,第一次見到他時,他那副翩翩貴公子的形象。

  當初的親和裡帶著冷淡疏離,如今的冷酷底下卻帶著耐心細緻。

  景炎默了默,唇邊忽然浮現一抹笑,那笑意慢慢浸到眼裡去,帶著幾分漫不經心,又藏著幾分不露痕跡的溫柔。

  他抬手,在她臉頰上輕輕捏了捏,然後就轉身。

  安嵐正握著弓弩的手不由一鬆,隨即又是一緊,暗暗咬了咬牙,忍住眼裡陡然生出的酸澀。

  「先生。」她叫住他,再次開口,「百里先生的鏡世界還有千面之名,他能幻化出無數虛身,或許是自己,也或許是別人。」

  景炎微微點頭,即便之前不知道,剛剛那一幕出來,他也猜個七七八八了。

  安嵐接著道:「還有,他的左肩受傷了,是崔先生傷的。」

  景炎一怔,大香師給予的傷,不是那麼容易恢復的,難怪百里翎一直就不敢靠近。

  而就在這會,他們周圍突然出現數十個百里翎!

  雖是早有心理準備,安嵐卻還是吃了一驚,景炎掃視了他們一圈,面上不動神色,心裡亦是難掩詫異。這是在他的雪域香境內,他卻辨不出真正的百里翎是哪一個。

  雖是虛像,但他在這裡的攻擊力卻並非虛幻,景炎的神色不由又凝重了幾分。

  只是眼前忽然一片茫白,百里翎那張妖魅的臉忽然出現在他面前,笑眯眯地看著他:「景炎,白廣寒是我殺死的,也是你殺死的。」

  風刃毫不留情地劈像那張足以顛倒眾生的臉,百里翎的身影像雪花一樣散開,但他的聲音卻跟著消失:「你不承認也沒關係,但你還會繼續做同樣的事。」

  雪域上的風幾乎實質化,百里翎的身影不停的消失又不停地重新出現。

  「聒噪!」隨著景炎一聲低呵,百里翎的所有身影瞬間被暴風雪吞沒,天地在那一瞬,呈現出的是一種讓人震撼的無情,出去風雪的怒吼,余的什麼都聽不到了。

  安嵐幾乎是屏住呼吸看著這一幕,只是,不知為何,她卻覺得百里翎不會就這麼死了。

  風雪稍稍停歇後,她不由往前走了幾步,卻依舊看不到百里翎的身影。

  真的,死了?

  正有些不敢相信的時候,她卻忽然聽到自己的聲音:「先生。」

  安嵐直覺後背一僵,霍然回身,居然看到另外一個自己站在景炎身邊,她腦子懵了一下,然後趕緊喊道:「先生,她是假的!」

  那個她面上亦露出同樣吃驚又震驚的表情:「居然幻化出我的模樣!」

  但緊跟著,一個有一個安嵐在雪域中出現,個個面上都帶著震驚的表情相互看著對方,然後紛紛看著景炎。

  「她是假的!」

  「怎麼會這樣!」

  「先生——」

  ……

  饒是清楚這是百里翎的弄出來的,既荒唐又危險的一幕,景炎還是難掩震驚。

  之前,那麼多一模一樣的百里翎出現在他面前,對他來說,除了微微的詫異外,對他造不成任何影響。但此時,此時卻不一樣了。

  景炎甚至不由往後退了一步,就連安嵐自己,也覺得頭皮發麻。

  她知道景炎為什麼遲遲沒有出手,因為他怕錯傷到她。

  這麼多的「她」,裡面只有一個是真的,他辨不出來是哪一個,所以不敢賭那萬一的錯誤不會降臨。

  安嵐心裡大為急,眼見已經有數個身影快要靠近景炎了,她咬了咬牙,就道:「百里先生,你太卑鄙了!」

  百里翎的笑聲從虛空中傳來:「小安嵐,你難道不好奇,為了他自己,他究竟舍不捨得殺你?」

  「不好奇。」安嵐冷冰冰地道出這麼一句後,手中的弓弩即朝她最近的那一位射去,遂見那身影噗地散開。

  百里翎的聲音又響起:「真是個狠心的丫頭,對自己居也能下得了手。」

  而他的話才落,所有「安嵐」手裡都出現一把弓弩,並且都對準離自己最近的那一個。一時間,自相殘殺當即在此處上演,然而也正因為如此,反倒讓人更加分不清,究竟誰才是真身。

  緊跟著,雪域中忽然出現了長安騎兵,隨即那騎兵的數量以眼見的速度在增加,宛若黑色的潮水,幾乎沾滿了這片雪域。

  空氣裡傳來廝殺的聲音!

  景炎冷著眼,仔仔細細看了好一會,終於開始出手。

  狂風帶來百里翎興奮又譏諷的聲音:「小安嵐,你好好看看,他是怎麼殺死你的。」

  景炎微微抬眼,目中隱隱露出一絲憤怒。

  然而安嵐卻在這個時候有個大膽的決定,即大聲道:「先生,我不會還手!」

  所以,待景炎出手後,不會還手的那一位,就必定是她了。

  百里翎怔了一下,遂大笑:「真是個狠心又狡猾的丫頭。」

  他即便讓那些虛影也如安嵐一般不還手,景炎也能很快就認出真正的安嵐是哪一位。於是百里翎不再白費功夫,不等景炎動手,安嵐的所有身影就都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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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2
發表於 2015-7-29 17:25:48 |只看該作者
第441章 隕落

  只是,不等安嵐跑過去,突然一陣強光朝她照射過來,視線全部茫白,眼睛刺痛,她下意識地就偏過臉閉上眼。那是鏡面反射出來的光芒,雖只是一瞬,但已足夠。

  待安嵐感覺那陣光芒消失後,再轉過臉時,眼前的一切,已讓她說不出話來。

  前面,出現了數十位景炎公子!

  並且兩人已經交上手了。

  而更加人震驚的是,那幾十位景炎公子似乎都能引動風雪,甚至能幻化出雪女。她終於明白剛剛景炎公子忽然看到數十個一模一樣的她,忽然出現在眼前時,是什麼樣的感覺了。

  安嵐怔怔地站在那,也不知是因為冷還是過於緊張,身上起了一陣一陣的雞婆疙瘩,胸口起伏得厲害,手裡握著的弓弩完全失去目標,就連跟在她身邊的那隊騎兵,也失去了方向。

  「你別過來!」其中一位景炎忽然朝她開口。

  但她卻看不清究竟是哪一位,風雪迷濛了視線,加上他們一直在變換位置。

  「小安嵐,你再不出手,他可就撐不住嘍。」

  是百里翎的聲音,但一樣看不清說這話的是哪一位,甚至連方向都辨不清。

  太近了,安嵐緊緊握著手裡的弓弩,就命跟著她的騎兵往後退。

  「小安嵐害怕了!」百里翎的笑聲傳了出來,「不用怕,我今日只殺他。」

  安嵐腳步沒有停,一直往後退了近二十餘丈才停下,就在這會,大地開始震動,遠處的雪峰有積雪崩落。隨後有轟鳴聲從地底傳出。

  安嵐開始站不穩,她隱隱感覺到要發生什麼事了,強忍住心頭的驚慌,轉身拚命往前跑,此時,她身後,山上的積雪瘋狂往下湧。數十個景炎交戰的那片地方。整個地面正往下塌陷,速度快得讓所有人都反應不及。

  「這樣你也會死的!那小丫頭也逃不了!」百里翎大聲道。

  不要以為是自己的香境,就能逃過生死。用這種手段拉著他死,景炎自己也得跟著陪葬。而且因為安嵐在這香境內,如果香境的主人忽然死了,即便安嵐能逃過一劫。卻也會因親臨此等巨變,而使得精神受到損傷。

  景炎沒有出聲。安嵐不知自己跑了多遠,聽到這聲音後回過身,就看到了山崩地裂的一幕,飛落的積雪宛若巨大的浪濤。揚起的積雪白茫茫的一年,而天上,還有熔岩翻滾。那熾熱的岩漿似隨時會傾倒下來!

  地面眨眼間就塌陷下去,積雪洶湧而下。瞬間填平坍塌之處,甚至淹沒了她的小腿,狂風在耳邊呼號,可是她卻覺得世界那麼寂靜。

  「先生?」安嵐喃喃的叫了一聲,隨後趕緊撥開積雪,欲往前跑去,只是她剛拔出一條腿,就因重心不穩,一下子摔了出去,那厚厚的積雪差點將她整個人都埋了。她即掙扎地爬起來,繼續往前,可是,這些從山上崩落的積雪實在太厚了,而且太軟了。她越是往前,一腳踩下去,那雪幾乎要沒到她的腰,而她,也僅僅往前走了不到三丈。

  安嵐忽然間有些害怕,她不知道景炎眼下究竟是死是活,即便這個香境世界還未消失,卻也不代表景炎公子還活著。如果執念足夠深,大香師死後,生前留下香境還會持續一段時間才會慢慢消散。

  安嵐再次撲倒在雪地裡,重重地喘息,然後再次翻身,卻翻過身後,她看了一眼天空。天上那恐怖的景像似乎淡了幾分,猩紅色的天幕背後,隱隱露出天空的真容。那麼高遠,廣闊,可任意翱翔。

  那些雜亂的念頭在腦海裡浮現的時候,她怔了怔,隨後,她閉上眼,片刻後睜開,

  遠處的天空出現一個黑影,以及快的速度往她這靠近,黑影越來越大,原來竟是一隻展翅的鵬鳥。僅是眨眼的時間,那鵬鳥就落在安嵐跟前,乖乖地俯下身。

  當初,晉香會的最後一場,只剩下她和丹陽郡主時,她也幻化出了這只鵬鳥。

  安嵐即從雪地上起身,躍上鵬鳥的背上,抓緊,鵬鳥即展翅,帶著她一飛衝天。

  不消片刻,鵬鳥就帶著她落在之前坍塌的那處地方。

  而她踏上這裡後,反而有些不知該怎麼辦了,她並非這片雪域的主人,該如何找已經被深埋在下面的人!?而且,具體是哪個地方,她並不知道,只清楚大概是這個範圍。

  她一邊走,一邊用力又沒有什麼章法地撥著腳下的積雪,並不時喊他。

  她不知道自己摔了多少次,喊了多少聲,可這片雪域依舊靜悄悄,除了她,再無別人。

  不會的,她用雙手撥著雪,兩手凍得通紅,雙臂幾乎都沒有什麼感覺了,她感到越來越無助,聲音裡甚至帶上了哭腔:「公子,我知道你沒死,一定沒死,你不會死的,你出來……」

  她的手拚命地往下挖,就在這會,忽然碰到一個硬物,她動作一頓。隨即,那硬物似也動了,跟著就抓住她的手,安嵐身上猛地一僵。

  景炎從積雪裡爬出來,仔細拍打了一下落在身上的雪花,又整了整衣服,然後長吁了口氣,看向她:「你怎麼知道我一定不會死?」

  安嵐怔怔地看著他,一會後,張了張口,就要說話,卻這會兒,他們旁邊積雪忽然往兩邊分開,隨即一個人影也從那雪坑裡猛地跳出來,竟也是景炎。

  站在安嵐身邊的這位微微沉下嘴角,漠然地看著後出現的那位,那位也冷眼看著他。

  安嵐全身不自覺地繃緊,手裡再出出現那把黑色的弓弩,同時,慢慢往後退。

  先出現的那位景炎看了她一眼,沒有說什麼,後出現的那位景炎亦是沉默。

  眼前的兩個景炎一模一樣,甚至連表情都是一樣的。

  並且,此時兩人再次陷入劍拔弩張的狀態,雙方都緊緊盯著對方。

  風雪再次捲起,可是,這一次,卻不等他們真正動手,先出現的那位景炎,突然猛地一震,然後他有些不敢相信的垂下眼,看著從背後穿心而過的箭頭,再慢慢轉過臉,看向安嵐:「你,為什麼?」

  安嵐手裡舉著弓弩,渾身戒備地看著他,眼眸冷靜:「百里先生還不願露面嗎?」

  「你知道!」百里翎這次是真的不敢相信了,不過說話的同時,他也恢復了原來的容貌,「怎麼可能?」

  安嵐慢慢退到景炎身邊:「百里先生的千面確實厲害,即便是離得近了,我也依舊看不出破綻。」

  百里翎支撐不住摔到地上,但那動作卻絲毫不顯狼狽:「那你怎麼知道就是我?」

  「百里先生,很注重外表,您從雪坑裡出來後,就先是拍打身上的雪花和整理衣服,而且——」安嵐站到景炎身邊,接著道,「您拍打左肩的雪花時,還特意放輕了力道。崔先生傷了你的左肩,剛剛那一戰,先生也專門攻擊你的左肩,所以那裡的傷想必很重,您再裝作無事,拍打身上時,也還是會不自覺地多注意幾分。」

  「呵——」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理由,但又覺得,她說的有理,並且……百里翎不由搖了搖頭,並且,他們倆居然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了那樣的配合,而他居然一點沒察覺,還以為自己將人騙到了。

  利箭穿破心臟,無論是在香境內還是香境外,都沒有活路了。

  只是,沒想到,這一箭,居然會是出自她的手。

  當初,看到這小丫頭時,無論如何都想不到,自己的結局,竟是由她來寫。

  「呵呵呵……」百里翎又笑了起來,看著他們倆,緩緩道,「小安嵐,別忘了我說過的話,你們——」

  他說到這,頓了頓,嘴溢出鮮血,他便咬住牙,唇邊依舊含笑,然後慢慢往後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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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9 17:26:01 |只看該作者
第442章 真心

  安嵐有些不敢相信,百里翎竟真的就這麼被她一箭射殺!

  不過這樣震驚的情緒沒能持續多長時間,她甚至還沒來得急跟景炎說上一句話,就又感覺大地突然開始震動,並且幅度比剛剛還要劇烈,她趔趄了兩步,被景炎抓住胳膊,便一下子摔到他身上。

  「先生?」安嵐抱著他,大為疑惑。

  「不是我。」景炎看著倒在雪地裡的百里翎,按理說,只要在香境內斃命,此人便會立即消失,不可能會有屍體,但百里翎的屍體卻一直留在那。他微微蹙眉,難怪百里翎會那麼輕易就中了安嵐的弓弩,原來是將最後的餘力作用在玉石俱焚上!

  安嵐此時也看到百里翎的屍體正在一點一點星化,他周身升起無數星光,只是仔細一看,便會發現那不是星光,而是鏡片,無數細小的鏡片。鏡片折射出刺目的光,讓人無法直視,並且隨著那些星光的出現,這片雪域也在開始瓦解,她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腳下的大地正在一點一點的破碎。

  怎麼會這樣?!

  她轉頭看景炎,景炎抱緊她:「他要與我們同歸於盡。」

  安嵐抬起臉:「先生不能撤了香境?」

  景炎微微搖頭,被百里翎拖住了,而且他剛剛放鬆了對涅槃的壓制,現在突然收住香境,有可能反而會更加失控。

  「怎麼辦?」安嵐看著他們周圍的雪地正一點一點塌陷,激起漫天雪花,如似下起一場大雨。

  他沉默一會,垂下眼,看著她到:「起你的香境世界。」

  「我。我不行——」大地震動得太厲害,周圍不停的坍塌,她即便緊緊抱著他,也還是站不穩,於是連說話都斷斷續續的,「這裡是先生的香境世界,我不能……」

  雪域是他的世界。她可以在他的世界裡化出一些弓弩或者一隊騎兵。卻不可能用自己的世界來覆蓋他的世界。

  「你可以的。」景炎垂下臉,在她耳邊道,「你承接過我的香境。心裡是有底的,不要想太多,就跟平常一樣。」

  安嵐有些哆嗦地抓緊他的衣服:「那先生會不會有什麼事?」

  「不會。」他看著她,眼神清澈且溫柔。「只是融合在一起,到時你能影響我的雪域。我亦能掌控你的人間煙火。」

  這等於雙方都將性命交予對方手裡,安嵐一頓,景炎接著道:「若是不願,我現在就送你出去。」

  安嵐收緊抱在他腰上的胳膊。將臉埋在他肩窩處,閉上眼。

  地震減輕了,百里翎周身的星光越來越多。身體也逐漸透明,然後一點一點消失。他們腳下的積雪也跟著融化。露出平整的大青石板,肆虐的狂風變成了溫柔的清風,鱗次櫛比的商舖一間一間顯現,規規整整四通八達的街道開始蔓延,熙熙攘攘的人流,咕嚕咕嚕駛著的馬車,還有噠噠噠跑的馬匹……小商販的吆喝聲,茶樓裡的說書聲,酒坊裡的彈琴聲,書院裡的讀書聲等等等,組成了這座繁華的長安城。

  安全了,至少暫時。

  安嵐慢慢鬆開手,轉過臉,看著眼前這一幕,眸光閃亮,面上露出極複雜的表情。

  只是片刻後,她的表情微微沉了下去。

  今天上午,她才剛剛構造出這個完整的世界,當時來不及欣喜,當時崔先生也在。

  見她背對著他,怔怔站在那,如似出神了般。景炎抬起手,輕輕放在她肩膀上,遲疑了一會,才道:「有些事情說不清楚,但我以為你心裡應當都是清楚的。」

  安嵐頓了頓,微微偏過臉,看了他一眼:「先生,沒事吧?」

  她說著就抬起臉,看著頭頂的天空,這裡的天是湛藍色的,她不知道是她的原因,還是他又順利壓制住了涅槃。

  景炎卻道:「只是,事到如今,我覺得還是要與你說一說,不然,日後或許會留下遺憾。」

  安嵐身上微僵,她不知道自己是該聽,還是不該聽。

  然而景已接著開口:「這世上最難算的是人心,你初始只看到長香殿的風光綺麗,卻不知這裡雲詭波譎,從而心嚮往之。而你於我而言,是意外,亦是機會,於是我將你帶進長香殿,讓你陷入這些權利爭奪和陰謀詭計當中,這裡的每個人,每件事,都不是單純的。我確實存有私心,你知道,旁人亦是清楚,因而你對我越重要,別人就越想借你來對付我。暗算,離間,危險無處不在,死的人越來越多,但凡有風吹草動,都會引起無數猜忌,這原也是人之常情。」

  安嵐微微垂下臉,她不是猜忌先生,而是……而是什麼,她似乎也有些說不清楚。

  「當年我在藥理上的心得確實比白純略勝一籌,但要研製出一種未知之毒的解法,卻非三五日功夫可得。」

  「我明白……」她低聲道,即便當時不能理解,慢慢冷靜下來後,也想明白了。

  「我知道崔文君或許會去找百里翎,卻不知百里翎會拿安丘設下陷阱,亦不知崔文君真會去救安丘。」

  安嵐腦海裡忽然又浮現出崔文君倒在地上,閉著眼睛的那一幕,心臟陡然一縮,有種說不清的難受脹滿胸腔。對於崔文君大香師是她親生母親這件事,她一直沒有真實感,可那一刻,看到崔文君倒在地上的那一刻,她突然就意識到了這一點,並且,無比真實的感覺到,那個女人與她血脈相連!

  「先生,有沒有想過要崔先生的命?」

  「想過,在沒有確定你的身世之前,她對你我來說,都是極不穩定的因素。」

  「先生今日,確實料到崔先生會去找百里翎?」

  「我一直認為,她不至於會敗在百里翎手裡,即便敗,也不會丟了性命。」

  安嵐垂下臉,目中含淚:「先生對我的情,有幾分是真心?」

  景炎兩手放在她肩膀上:「我以真心換真心,只是這顆真心一開始就是黑色的。」

  他究竟有多愛她,這份愛裡面又藏了多少私心,他分不清,也不想,更沒有必要去弄清楚這其中的成分。

  一開始就存有私心,一開始也付出了真心。

  這是他最冷酷的愛,也是他竭盡所有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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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9 17:26:20 |只看該作者
第443章 終章+尾聲

  安嵐覺得心臟有一種說不出的疼,卻又不知究竟是為他,還是為自己,或是為崔文君,為安婆婆……那一刻,她腦海裡閃過很多人很多事。

  她從不後悔遇見他,跟隨他,傾心於他。

  這些事,亦從不曾動搖過她內心的追求。

  如果人生再重來一次,她知道自己一樣會走上這條路,也一樣會愛上他。

  良久,安嵐才轉過身,抬起臉:「先生一切都算計好了,包括讓我的香境融入先生的香境,先生是不是一開始就預料到我一定會答應。」

  景炎垂下眼看著她,目光清澈而溫柔:「我並非先知,做不到任何事情都能提前預知,只是……若要這麼想,也並非不可以。」他說到這,替她撥開拂在臉上的發絲,手指留戀地在她臉頰上滑過,「沒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能讓你的香境融進我的香境。如果這一次你不願,我不會勉強,但定還會有下一次,因為只有這裡,才是這件事的終點。」

  只有兩人心意相通,雙方都心甘情願把自己的一切都交到對方手裡,他們的香境才能達到完美融合,他也才能順利將涅槃渡到她的香境內。而他無論是在實力上還是在經驗上,都是她不能比的,再加上一開始她就知道她的香境之門在哪裡,所以,眼下即便雙方都能影響這個融合之後的香境,但真正的主控權其實還是在他手裡。

  主控權在誰手裡,生死大權就在誰手裡。

  他看著她烏黑的雙眸,忍不住抬手,輕撫她的眉尾。

  她本就是一顆寶石,不幸蒙塵,幸得在他手裡綻放出奪目的光彩,而這光彩連他都為之傾心。

  他指尖的動作輕柔,像是在清理自己的心緒,費了這麼多心思,等了這麼長時間,下了這樣大的一盤棋,拉著整個長香殿一起上演這樣一場生死大戲,竭盡所有,終於達到他的目的,可以解除涅槃了。

  她是他培養起來的,只有她能與他的香境融合,是他完美的替身。

  但,諷刺的是,要殺她,就必須先愛上她,要她的真心,就必須付出自己的真心。

  他一開始就清楚,這份愛不容一絲虛假,機會就放在眼前,別無選擇。

  所以,想要活下去,就得先將自己的心碾碎。

  安嵐微微蹙起眉頭,景炎的指尖輕輕撫平她的眉心,聲音低沉,語氣輕緩:「你已經感覺到涅槃的力量了。」

  安嵐點頭,那種炙熱感並不在身體上,而是在心裡,在靈魂深處,那是狂暴的,肆虐的,無法控制的,可以焚燬一切的力量。

  「先生想怎麼做?」她此刻才終得明白,這麼多年,他面對的是這樣的威脅。她心裡很難受,那等酸澀的,疼痛的感覺將一顆心脹得滿滿的。

  景炎道:「要化解涅槃,只能任其焚燒。」

  然而涅槃並非是來自他們的香境,涅槃是入侵之物,因而若是任其焚燒,等於是自殺。所以,唯一的法子是,讓一個人的香境與他的香境融合,以便他將涅槃渡過去,由此他才得真正脫身。只是,被渡過去的涅槃,不會再受到控制,必定會如天火降臨,直接焚燬一切。那承接涅槃的人,除非能忍受得住天火的焚燒,否則不可能活命。

  當年景炎之所以會答應將一部分涅槃渡給白廣寒,是因為白廣寒向他保證一定能承受,並且他當時已差不多失去了自主意識,所以他順從了白廣寒的意思,他以為白廣寒能扛得住,卻未想……

  他將這些,都緩緩道出,未有一絲隱瞞。

  安嵐怔了許久,垂下眼,有些不知所措,只是片刻後就抬起眼,看著他,臉色微白,但並未多言,只是等著他的決定。

  稚嫩的臉上是與年齡不相符的冷靜,那份信任,讓人心疼。

  景炎沉默地看了她許久,然後輕輕搖了搖頭,笑了,融融的笑意襯得那烏髮俊顏愈加清貴無雙。

  他捏了捏她的臉:「別緊張,我曾說過,在這之前,還有一日一夜之約。」

  安嵐搖頭:「眼下情況,怕是不能夠困住先生了。」

  若是香境沒有融合,她還能將「門」掩去,但香境融合,她又經驗不足,若是認真以對,她當真困不住他。

  「嗯,情況有變,所以無需你困住我一日一夜。」景炎頓了頓,才道,「而是我給你一日一夜的時間。」

  「為什麼?」安嵐定定地看著他,既然香境已經融合,他有了真正的主控權,他完全可以馬上將涅槃渡到她的香境中,然後脫身出去。

  景炎輕輕道:「給你機會。」

  你的選擇,就是我的選擇。

  一日一夜,一生一世,你是願意沉浸在香境裡的美滿,還是願意醒過來面對現實的殘酷,痛苦,悲傷,以及高處永遠的孤寂。

  ……

  「聽說新娘子不僅是個大美人,還是個有名的才女,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那白府的公子也人中龍鳳,那可是連聖上都讚不絕口的人,要不是他們兩家自小就定了親,白家的門檻不知要被踏平多少。」

  「真是門當戶對,郎才女貌吶。」

  「恭喜恭喜,可喜可賀啊!」

  「快快快,要拜堂了拜堂了!」

  自她下轎後,周圍的爆竹聲議論聲賀喜聲就不絕於耳,並且人影晃來晃去,鬧哄哄的,蓋頭擋住了視線,她什麼都看不清,跨進白府後就開始暈頭轉向,幸好有喜娘一路扶著往裡走,只是她心裡多少還是有些慌,身邊的丫鬟都不知去哪兒了。白府很大,她從正門進來後,不知邁過多少門檻了。安嵐覺得自己越來越緊張,待喜娘讓她停下時,她兩手都已汗津津,今日天還下了小雪,但她卻出了一身汗。

  喜娘在她耳邊低聲道:「要拜堂了,新娘子別緊張,新郎官已經在你身邊了。」

  安嵐不由微微轉頭,卻也只看到一個衣擺,還有衣擺下面的靴子,其實這等於什麼也沒看到,但興許是知道這個人就是自己的夫君了,那一眼之後,她心臟的跳動禁不住快了幾分,面上也熱了幾分。

  一直聽聞白家公子能文能武,是人中龍鳳,兩人雖自小就定親,但她卻一直無緣見對方,也不知究竟生得何種模樣,是不是真如外人說得那般好。

  胡思亂想了一陣,直到坐到新房裡,新郎將要掀開頭蓋時,她才回過神。然下一瞬,頭蓋就被掀開了,她頓覺得眼前一亮,下意識的微微眯眼,只是馬上就睜大了眼睛。

  站在她面前的男人,長身玉立,烏髮俊顏,手裡握著一桿喜秤,眉眼含笑地看著她。

  而她竟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明明從未見過的男人。

  「新郎官太俊俏,新娘子看呆了。」有人吃吃笑了一句。

  她回過神,整張臉頓時全紅了,一直紅到耳朵上,胭脂都蓋不住。

  屋裡一陣善意的哄笑,他和她喝合巹酒,她心裡優似被灌滿了蜜,總忍不住偷偷瞄他,似怎麼也看不夠似的。就連夜裡,她在他懷裡時,她都不覺得有一絲陌生和恐懼,就好似他們一直以來就這麼親密。

  她既高興又羞怯,偷偷問他一句:「夫君信不信天賜良緣?」

  他撫了撫她的頭髮,在她眉間輕輕一吻:「為何問這個?」

  她滿心的歡喜,試探地抱住他,再慢慢收緊胳膊,臉埋在他的胸膛上,聲音裡含著蜜:「我覺得,我和夫君就是天賜的良緣。」

  他撫在她肩膀上的手微微一頓,然後繼續輕輕愛撫,亦將她抱得緊緊的。

  成親後的日子過得無比甜蜜,下人敬重她,公婆疼愛她,夫君更是將她視若珍寶。一年後,她順利生下長子,滿府皆是喜悅,但凡來祝賀的女人,無一不是對她又是羨慕又是嫉妒。

  這樣的幸福,簡直像是夢一般。

  她時常在他面前這麼感嘆,他則是含笑地看著她,什麼也不說。

  孩子滿兩歲後,她又生下一個女兒,前來祝賀的親朋都說她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這輩子才有這樣的好運。夫家顯赫,公婆通情達理,夫君俊美又上進,兩口子從未拌過嘴紅過臉,如今又兒女雙全,老天爺簡直將天下女人羨慕的東西都放在她身上了。

  安嵐笑著謙虛幾句,卻不知為何,她心裡總覺得事實並沒有他們說得那麼好,但想說出幾句不如意的地方,卻又發現自己當真沒有一丁點可抱怨的。可是,心裡莫名生出的那等沒著沒落的感覺,究竟是回事?她找不到原因,也不敢跟夫君說,只能將這莫名的情緒丟在腦後。

  然而,這等意識自生出來後,就一直時不時地跳出來,讓她心慌意亂。

  兒子女兒慢慢長大,兩個孩子幾乎從未讓她操過心,有時候甚至乖巧得讓她無法相信,她想自己小的時候是不是也……然而,想到這,她忽然頓住。直到這個時候,她才隱約察覺,她似乎對自己兒時的記憶,甚至對娘家的記憶,都很是模糊。雖然使勁回想,腦海裡也會出現一些畫面,但她卻覺得那些畫面跟她沒有關係,那些美好的,被人疼寵的時光,似乎是假的。

  她頓時有些慌了,不知自己怎麼會冒出這樣大逆不道的想法,於是等她夫君回來後,她終是忍不住同他說了。

  他聽完,面上的笑容略淡了幾分,沉默片刻,就將她拉入懷中,輕輕安撫:「都是照顧孩子太累了,胡思亂想起來,岳父岳母若是知道了,可不傷心。」

  「我,我也不知道怎麼就……」她在他懷裡抬起臉,「夫君可是覺得我這樣很不好?」

  「怎麼會。」他在她臉頰上輕輕捏了捏,語氣卻有些自責,「不是你的原因,是我沒照顧好你。」

  她看了他一會,忽然問:「夫君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他笑了:「你是我妻子,不對你好要對誰好?」

  她亦跟著笑了起來,可是,心裡那等感覺卻還是揮之不去,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了。明明日子一直過得那麼美滿,她心裡卻總覺得有些恐慌,覺得不應該是這樣,覺得眼前的一切並不真實,覺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麼,忘了什麼。

  他似乎也發現了她的不對勁,卻什麼也沒說,只是在她不注意的時候,在旁邊默默注視她。

  一日一夜就要過去了,涅槃也快要控制不住了,他需要有人承接那些毀滅的力量。

  他看著她,深深凝視。

  安嵐,如果你真的滿足這樣的生活,我就將你永遠留在這裡。

  但如果,你無論如何,都要醒過來,那麼……

  他熬到八十歲生日的時候,身體已經不行了,她要去廟裡為他祈福,於是一大早就出門去了。

  只是當她在佛前跪下,舉香求願時,看著那高高在上,大慈大悲的菩薩,看著那裊裊飄起,聚散不定的香菸是,她目中忽然就湧出淚。

  他躺在床上等她,他知道,她快回來了,也知道自己快堅持不住了。

  他連著幾聲咳嗽後,就聽到腳步聲,於是轉頭,終於看到她推開門,手裡捧著一個香爐,目中含淚的走了進來。原本已白髮蒼蒼的她,隨著腳步越來越近,她變得越來越年輕,一頭銀絲換了烏髮,面上的皺紋慢慢消失,那雙眼睛重新變得明亮,她終於回到二八年華。

  而他,也從床上坐起身,如她一般,時光在身上逆流。

  曾經的那些過往,真的像夢一樣,下人僕從消失了,白府的大宅消失了,乖巧聽話的兒女消失了,長安城下起了大雪,紛紛揚揚,眨眼睛就覆蓋了整座都城,極目所望,皆是無邊無際的雪域。

  「先生!」安嵐含淚看著他,無需他解釋,她已經隱隱明白了什麼。

  她手裡捧著的,是他送她的那個狐狸香爐。

  他看了一眼,目光柔柔,有些感嘆:「前路的障礙,我已經為你掃清,我……」

  天空忽然一片猩紅,雲層滾動,瞬間燃起熊熊大火。

  景炎一聲暗嘆,終於,他再堅持不住了。

  剛剛那個香境,如果安嵐滿足於此,她的香境世界變會被他渡過去的涅槃焚燬,而他的香境內,則會永遠留下她的身影。

  但她選擇了覺醒,他亦覺得欣慰,他選中的女孩,既有一雙清亮的眼睛,也有一顆堅強又執著的心。

  安嵐朝他跑過去,卻不知為何,無法靠近他,只能停在離他一尺之地。她震驚地看著他沐浴在火海裡,她不敢相信地跪了下去,淚流滿面:「我醒過來,不是為了這個……」

  「傻丫頭,這件事,沒有兩全其美的法子。」景炎看著她,火舌在他身上蔓延,但他似乎並沒有感覺到疼痛,身上也沒有哪處是被燒焦,只是在一點一點的消失,然而他的聲音依舊溫和清潤,帶著幾分眷戀,「雖說百里翎死了,謝雲也廢了,但留給你的這條路也一樣不好走。柳璇璣即便不會與你為難,但在利益面前,她背後的王府也不會輕易罷休。還有方家和謝家,畢竟是紮根京城的大族,你要小心應對,淨塵會幫你。」

  安嵐眼淚早已模糊雙目,泣不成聲:「不應該是這樣……」

  「這次的香境對你的耗損不小,你應當會睡上幾天,待你醒來後,我已經不在。你無需找我,對外只需說我外出雲遊去了,當年白廣寒接任大香師之位時,白夜一樣是如此安排,唯如此,那些心懷不軌之輩才不敢輕舉妄動。」

  安嵐拚命搖頭,想要站起身,只是膝蓋被雪凍得僵硬,一時間竟無法用上力。

  她在雪地裡掙扎的時候,他卻突然靠近,她還不及抬起臉,他就已俯下身,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留下最後一聲低嘆:「對不起,我愛你。」

  對不起,留下你。

  對不起,我走了。

  對不起……

  有那麼多話還來不及說,有那麼多事還放心不下。

  情緣太短,思念太長,此一轉身,便是天上人間。

  安嵐怔住,看著他一點一點消失,心也跟著一點一點破碎。

  香境裡的那一生一世是假的,卻又何嘗不是真的!

  整個世界都在燃燒,這篇雪域似乎完全變成了煉獄,但是那無處不在的火舌卻傷不到她分毫,只是讓她孤零零地站在那裡,眼睜睜地看著它們不停的燃燒,不停的摧毀一切。

  她不知道這場如似來自地獄的熊熊大火,究竟燒了多長時間,待她的眼淚流乾時,那些火舌才逐漸熄滅,雪域消失,繁華的長安城再次路出真容,那人卻已不在,只留下餘音,似真似幻。

  用我此身,換你夙願成真。

  最愛的人,其路漫漫,珍之重之。

  ……

  待她醒過來,已經是七天後了。

  睜開眼的那一刻,她看到從窗櫺外透進來的晨光,照在輕煙裊裊的蓮花香爐上,照出滿室的溫香,照出滿室的清寒。

  她從床上慢慢坐起身,等著那個清華無雙的身影,但她知道,再也等不到了。

  只短短幾天,卻已宛若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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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9 17:27:05 |只看該作者
 【尾聲】

  安嵐成為天樞殿的新任大香師,白廣寒卸任出海雲遊。

  這是天樞殿放出去的聲音,也是景炎早就安排好的。

  謝雲已廢,方文建,百里翎,崔文君相繼隕落,表面看這是給了安嵐喘息和成長的機會,但其實長香殿的格局也會因此出現不可預知的變動。

  淨塵如約將景炎留給她的那些人帶了回來,七大香殿,一下子少了四位大香師,還有一位,也只是留著一口氣罷了,再不可能出面主事,於是由此引發的事情,多得讓人沒有頭緒。

  而安嵐即便有淨塵幫忙,但身為新任大香師,為了天樞殿,許多事情還是得她自己來拿主意和做決定。

  然而她似乎很難去適應這個身份,她無法接受那個人真的已經不在了,真的已經死了。她自醒來後,就再見不到他,甚至連屍體都沒能看見,任由她想盡辦法,都沒能從誰口中問出關於他的事,就好似,他真的消失了,如同當年的白夜。

  安丘留了下來,將天樞殿一件又一件事情整理出來,擺在安嵐面前,逼著她去面對,強迫她忙起來,不讓她有時間去情傷。

  興許時間真的是最好的療傷藥,一年後,她果真不再提起那個人。

  兩年後,天樞殿下的十三個香院全部恢復正常,人事逐步穩定。

  三年後,天樞殿設香宴,帶有她大香師印的請柬,皆成長安貴人相爭收藏之物。

  四年後,景公過世,景炎公子因出海經商不得回,她代為守靈七夜。

  景公彌留之際,找了位侄孫過來給她認,請她照看,暗示這少年便是景府新的接班人。她看著那少年,沉默片刻,點頭應下。

  景公過世一年後,安丘來與她辭別,因有些突然,安嵐不禁怔了一下,片刻後才問:「是有什麼事要出去辦嗎?」

  安丘搖頭:「你已經坐穩這個位置,我也該離開了。」

  安嵐沉默了一會,又道:「天樞殿還是需要你……」

  「當初會留下,是答應阿君要照顧你。」安丘輕輕搖頭,這些年,他眼角又添了幾條笑紋,令他整個人看起來更加儒雅,「如今你已經能自己照顧自己了,我也該出去走走了。」

  還會回來嗎?

  她想問,但最終都沒有問出這句話。

  只是在他離開時,她在他身後跪下,輕輕磕了一個頭。

  金雀從淨塵那裡聽到這個消息後,趕緊跑過來找安嵐,正好看到安嵐跪下磕頭的那一幕。金雀的眼淚頓時奪眶而出,待安嵐站起身後,她才走過去,默默站在她身邊,一會後,張開雙手抱住她,含著鼻音道:「你還有我!」

  安嵐輕輕笑了笑,只是那笑意僅在唇邊停留了一瞬,便消失了。

  「你怎麼過來了?」安嵐在金雀肩上輕輕拍了拍,「今日不能陪你多聊,我一會得出去。」

  這麼多年,似乎就金雀能待她始終如一。

  「啊,去哪?」金雀說著就放開她,眼淚也收住了,「有宴席嗎?」

  安嵐搖頭,淡淡道:「後天是景公的忌日,只是我明後天都有事,便今日去祭拜一下。」

  「現在就去?」

  「嗯。」

  金雀回到淨塵那裡時,眼圈還有些紅,淨塵遂問她怎麼了,她不由又掉了幾滴淚,嗷嗷哭著道:「安嵐越來越像那個人了!」

  淨塵有些懵了:「像誰?」

  金雀抹著淚,有些咬牙切齒地道:「白廣寒!」

  這些年,安嵐不再提起他,但每當看到安嵐獨處的時候,金雀總覺得,她從安嵐身上看到白廣寒的影子,那麼的冰冷,孤高,入骨的寂寞。

  ……

  燒了紙,上了香,在景公墓前站了一會後,她便轉身離開,她的馬車停在路邊。

  這條路很冷清,不過將上馬車時,卻看到一輛青蓬馬車從前面駛來,她只當是景府哪位親戚也提前過來祭拜,並未留意。只是當她的馬車走到路口,將轉彎時,她忽然掀開車簾往離開的地方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剛剛那輛馬車停下,有人從車廂內下來,只是因為有樹木遮擋,她只看到那人的下半身,是青白色的袍子。很快,馬車就轉過彎,她慢慢放下車簾,閉上眼睛,卻不知為何,剛剛那一幕,一直在腦海裡揮之不去。於是馬車將回到大雁山時,她忽然讓馬車停下,命跟她出來的殿侍回去看看,那輛馬車裡的人是誰。

  等了一個多時辰,那名殿侍終於回來了。

  「屬下過去是,那人已經離開了。」

  「看到香燭紙錢了嗎,是去祭拜誰的?」

  「是祭拜景公。」

  安嵐心裡莫名一跳,那殿侍接著道:「屬下順著那一路問了好些人,打聽到那輛車的主人似乎是行商的,在長安城內開了一家香鋪。」

  「可知地址?」

  殿侍點頭。

  安嵐即命馬車掉頭,趕到長安城的時候,已是下午,街上的行人少了許多,馬車來到那家香鋪時,香鋪裡甚至連個人影都沒有。

  安嵐下了馬車,走進鋪子,她其實也不知道自己來這麼做什麼。

  在鋪子裡環顧了一圈後,看到鋪子裡還有個小門,好像往裡就是個院子。那門是開著的,門上掛了半截豆綠色的竹葉紋簾子。

  她便朝那走去,只是剛剛走到門前,就看到有一人也從門後走過來,她頓住,眼瞼微垂,便看到門檻那邊,簾子下面,他青白色的袍擺。

  果真是馬車裡的那個人,她抬起眼,他亦撩開簾子,午後的陽光從院子那頭照了過來,他沐浴在暖融融的陽光中,看著她,眉眼含笑:「姑娘是來找人,還是來買香?」

  很多故事,彷彿就是這樣開始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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