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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沐水游]大香師(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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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9 11:09:49 |只看該作者
第370章 重返

  八月初八,蒙三爺領著佟氏給白廣寒和安嵐送行,此時天才剛亮,霧氣正濃,潮濕的空氣裡帶著幾分肅殺的冷意。

  這三個多月所發生的事,現在回想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安嵐上車前,回頭看了一眼,入了秋的合谷,氣溫要比長安冷上幾分,太陽未出來前,這裡的街道亦不會醒來。這裡不比長安的繁華,屋宇沉默,但根基深重,只是,即便如此,盤踞合谷數百年的薛氏終究是垮了,並且是在她的見證之下垮塌的。

  之前身處長香殿,她接觸的大多只是殿內之事,殿外的庶務一直有殿侍長負責,因而幾乎沒有機會真正瞭解天樞殿究竟有多大的權勢。這幾個月的時間,在白廣寒的授意下,她跟著蒙三爺,才算真正明白了,先生手裡究竟掌握了多少東西。那些東西交織成一張巨大的,複雜無比的網,甚至讓她隱隱有些懼意,不敢相信這張網的其中一邊,竟已握在她手裡。

  那些人看過來的目光裡,盛滿了傾慕,敬畏,嚮往,以及費盡心思的討好,這種種,足以讓她的所有意願都得以暢通無阻地執行。短短的幾個月,讓她真正意識到,權力當真是這世間最美的毒藥,之一。

  因而她心生懼意的同時,還有一種足以讓血液燃燒起來的激動,從靈魂深處翻湧出來,這股激動的情緒一開始幾乎令她顫慄。只是隨著她人間煙火的香境日趨完善,這份激動在逐漸平復,然後慢慢的,平靜地接受了這份禮物。

  ……

  大約送出三四里地後,蒙三爺才停下,下馬再次同白廣寒道別,然後目送那對車馬遠去。

  「三爺,回去吧。」快看不見前方的車馬了,佟氏才扶著蒙三爺的胳膊道。

  古道邊,秋風冷。

  蒙三爺微微點頭,黝黑的臉龐依舊有些冷硬,只是轉頭看了佟氏略顯單薄的身子一眼,遲疑了一下,便棄了馬,同她一塊上了馬車,然後開口道一句:「這些日子,你受累了。」

  那語氣,是久違的關切,佟氏頓覺眼圈一熱,差點兒當場掉下淚。

  廣寒先生將安嵐姑娘從薛府裡救出來不久,她就在丈夫詢問之前,主動坦白了之前發生的一切。蒙三爺倒沒有跟她發火,甚至沒有責備,只是留了一句,等廣寒先生的意思。佟氏一開始並不明白,直到白廣寒和安嵐遷入那個新園子,隨後薛家就跟著垮了,來尋蒙三爺的人越來越多。除此外,合谷但凡有點名氣地位的人,無一不想著法子求見廣寒先生和安嵐姑娘,甚至有求到她面前。至此,她才意識到,安嵐姑娘的身份之重,隨即也明白過來,當時她雖沒有主動加害安嵐,但卻實實在在是抱了那份心思,甚至打算配合薛家將安嵐當成誘餌拋出去!

  明白過來後,她遂嚇得有些呆住,只是白廣寒本就無意插手他們夫妻間的事,而蒙三爺留給佟氏的那句話,也是存著為她求情的心,白廣寒自然順水推舟,未提此事。

  因而,他們夫妻間的這道檻,就這麼帶著幾分膽顫心驚,但最終是不聲不響地邁了過去。

  ……

  「得太陽落山後才入宿,若是累了就躺下,如今不必在我跟前拘謹著。」因走得快,車子難免有些顛,馬車行了半日後,白廣寒瞧著安嵐面上露出幾分疲意,便握住她的胳膊,將她拉到懷裡,輕輕擁著。

  安嵐也沒拒絕,只是在他懷裡靠了一會後,就將手從他寬大的袖口那探進去,順著他的結實的小臂小心翼翼地往上撫摸。

  白廣寒微詫,卻也不阻止,只是在她耳邊低聲道:「壞丫頭,這是在車裡。」

  安嵐的手頓住,但並未松開,手臂的肌膚與他相貼,感受著他難得正常的體溫,一會後才道:「回了香殿,若是萬一有大香師對先生出手……」

  她語氣裡帶著濃濃的擔憂,白廣寒同她說他如今已是強弩之末,卻未明確說過,他還能不能起香境,能起幾次。她知道身處這個地位,又面臨此等情況,這些都是忌諱,因而也不敢多問。她心知先生定是強大無比的,但她又覺得,先生每起一次香境,都似最後一次般。這樣矛盾的感覺,令她越是接近長安,心裡就越是忐忑不安。

  白廣寒聲音清冷:「不信我?」

  「不是!」安嵐抬起臉,目光直直地看著他,黑白分明的眼睛裡,寫著清清楚楚的擔憂和愛戀。

  白廣寒與她對視了一會,微微垂下臉,正要吻上她的唇,卻這個時候,車外忽然傳來殿侍的聲音:「先生,後面有輛車跟了有兩個時辰了。」

  「是誰?」白廣寒收住親吻的動作,開口,聲音清清淡淡,不見絲毫意外。

  殿侍回答:「唐正。」

  安嵐詫異,遂轉頭,然後遲疑地自他懷裡起身:「唐正?」

  一個月前,唐正就已經養好傷,回車行去了。三天前,她還特意去跟唐正告別,當時唐正雖有些不捨,但也沒多說什麼,只叫她要好好照顧自己,多留個心眼。今日怎麼跟上來了,難道有什麼事?

  「先生?」安嵐詢問地看向白廣寒。

  「既然跟了那麼長時間,那就等他一等。」白廣寒說著便往外吩咐一句,馬車即停了下來。安嵐掀開車窗簾往外看了看,待唐正那輛馬車差不多走近了,她就下車去,白廣寒只是看著,沒多說什麼。

  「唐正!」唐正的馬車也停下,並跳了下來,安嵐遂走過去,不解地打量著他,「你這是?」

  唐正嘿嘿一笑:「我們東家在長安也開了家車行,我早想過去那邊,只是一直沒能求得這個機會,昨兒東家總算是鬆了口,正好今天有車過去,我便跟著一塊走。我本想到今晚入宿時再去找你的,你倒是眼尖,這就瞧著我了。」

  安嵐一怔之後,亦有幾分高興:「那天你怎麼沒跟我說?」

  「說早了萬一去不了,豈不空歡喜。」唐正說著就往她的馬車那看了看,「行了,就是下來跟你打聲招呼,你快上車去吧,不然你那先生怕是要不耐煩了。到了長安,我安頓下來後再去找你。」

  安嵐重新上了馬車,唐正能同她一塊去長安,一時間竟讓她有種有了親人的感覺,面上不由就露出幾分喜悅,將這事說給白廣寒聽時,語氣裡不覺幾帶上了些許欣喜。

  白廣寒卻只是淡淡道了一句:「他倒真是關心你。」

  安嵐即察覺出白廣寒語氣不對,遂觀察了他一眼,只是那張臉依舊淡漠無波,看不出喜怒。

  遲疑了一會,她低聲問:「先生,不願唐正入長安?」

  「沒有。」他抬手,輕輕撫上她的臉,「他跟著過來也好,至少能多個人關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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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9 11:10:12 |只看該作者
第371章 交心

  以前遙望大雁山,遠遠看著山腰處雲霧中若隱若現的殿宇,心頭總有幾分悵然幾分酸澀幾分激盪幾分期許,以及,隱隱的絕望。那個地方,對一個有今日沒明天的香奴來說,是可望卻永遠不可及的世界。

  但即便如此,她卻還是抑制不住心底的渴望,或許,那裡才是她真正的歸宿,是來自她靈魂深處的呼喚,因而那樣可笑的心願,無論經歷多少黑暗,無論渡過多少漫漫長夜,也從未想過要放棄。

  有時候,她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嚮往那個未知而神秘的世界,還是嚮往刻印在心底的那道身影。

  書上說,唸唸不忘,必有迴響。

  如今終於不用只能仰頭遙望了,只要她行至,那裡便會敞開大門,迎接她的回歸。

  因而此時即便心有忐忑,唇邊卻還是浮起一抹淺淡的笑意。

  安嵐收回遠眺的目光,放下車簾,看向白廣寒。此時他正閉目養神,車外的陽光透過精緻的簾子,柔柔的映在他臉上,使得那張臉看起來愈加風雅俊秀。她不自覺地抬起手,手指輕輕撫上他的眉眼,謫仙一樣的男人,有著堅硬的信念和一顆柔軟的心,分明生性淡漠,看著她時,卻又能露出多情的眼神。

  他獨處時的孤高清寒,擁抱她時的火熱纏綿,都能讓她心頭一陣陣悸動。

  回想過往,思及現在,當真說不出哪個更像是一場夢。

  白廣寒忽然握住她的手,睜開眼,深幽的目光似寒潭,一下照進她心裡,似看清她此時正在想什麼。

  安嵐目中微赧,不自覺地就避開眼:「先生,已到山腳下了。」

  白廣寒笑了笑,輕輕捏了捏她的手,卻什麼也沒說,片刻後又閉上眼睛。

  ……

  方家對謝家和崔氏的妥協,合谷局勢的改變,都對天樞殿產生一定的影響,這段時間雖有淨塵坐鎮,但他到底不是天樞殿的決策者,很多事情都只能壓著等天樞殿的大香師回來拿最後的主意。因而白廣寒和安嵐剛踏入天樞殿,還沒來得及去梳洗,淨塵就找過來了。

  「阿彌陀佛,先生總算是回來了,若再耽擱幾天,小僧怕是難擔重任。」淨塵進來後,就先是雙手合十念了一句,然後才抬起眼,因關心白廣寒的身體,所以不免看得仔細了幾分。但也不過片刻功夫,他心裡就生出幾分詫異,隨後心頭又隱隱感到些許複雜,接著又默念了幾句阿彌陀佛。

  白廣寒只是略略頷首,就請他坐下,亦將安嵐留在一旁。淨塵再次打量了安嵐一眼,然後才開口交待這段時間長香殿發生的事情,隨後藍靛和李殿侍長亦一一入殿。

  約一個時辰後,幾人基本將殿中要事交待清楚,而淨塵和藍靛及李殿侍長亦知道了,白廣寒已將天樞殿極大一部分的權力交到了安嵐手中,合谷一行所發生的事,便是一個明確的標示。

  很多時候,大香師確認香殿的傳人,卻不會馬上授予其權力。照長香殿的慣例,香殿的傳人起碼要在大香師跟前侍奉十年,才能獲得真正的認可。而今,這些慣例,顯然是不適合用在安嵐身上。

  「姑娘,金雀姑娘在殿外等你已有半個時辰了。」藍靛退出去前,對安嵐低聲道了一句。

  安嵐微微點頭,然後詢問地看向白廣寒。

  白廣寒頷首:「去吧,後天就是中秋了,這兩日你好好休息。」

  安嵐起身行禮,才輕輕退了出去。

  淨塵忍不住又看她兩眼,普通人或許不易察覺,但他自小修行,看人看事,更多時候用的不是眼睛,而是心。那清透如露珠一樣的姑娘,一趟長途旅行歸來,眉眼間就添了幾分嬌媚。很明顯,那並非是時間賦予的,而是——淨塵收回目光,看如端坐在雲端的白廣寒,只有情愛的滋潤,才能令一個碧玉之年的女子綻放出那樣的光彩。

  只是……淨塵面露遲疑,竟許久都不知該如何開口。

  「你還有事未說?」白廣寒打量了他一眼,「關於安嵐?」

  淨塵又唸了一聲佛號,然後才道:「先生,這是將小僧的侄女給采了?可曾給什麼名分?」

  白廣寒微微挑眉:「什麼叫采了?」

  淨塵雙手合十,滿臉虔誠,嘴裡如唸經般喃喃道:「小僧那侄女尚年少,對情之一字還懵懂,先生莫要佔著身份高貴欺負她。」

  白廣寒頓了頓,才道:「中秋後景府就過來提親。」

  淨塵一怔,慢慢放下合十的雙手,抬起眼認真地看了白廣寒片刻:「這麼說,先生是真心的?」

  白廣寒淡淡道:「我何曾說過要虛情假意。」

  淨塵道:「所以,先生教了她那麼多,又許了她那麼多,並不僅僅是因為要補償她,而是因為動了真心。」

  白廣寒遂打量了淨塵一眼,淨塵輕輕一嘆,然後道:「三天前,小僧見到師兄了。」

  白廣寒目中露出一抹冷意:「難為他藏了這些年,如今終於忍不住了。」

  淨塵此時卻無心說安丘的事,沉吟片刻後,才又緩緩道:「小僧本以為,當年廣寒先生以命換命之法,是已幫公子解除了性命之憂,即便還留些許隱患,應當不會危及性命。卻不想,情況竟已嚴重至此,難怪公子當日會選中那個一心傾慕你的孩子,只是,公子既早已心有定見,卻為何又動了真心?公子難道不知,這世間,情劫最難渡,動了真心,想要斷情又談何容易。」

  白廣寒沉默片刻,然後開口問了另外一個問題:「同安丘聯手的是誰?」

  淨塵輕輕搖頭:「師兄並未與小僧說這個。」

  ……

  安嵐剛走出殿外,金雀即朝她快步走過來:「安嵐,婆婆她……」

  安嵐面上的笑原本已經露出來了,忽聽到金雀這樣急切的語氣,笑容一下子收回去:「婆婆怎麼了?」

  金雀咬了咬唇,然後將安嵐拉到一邊,低聲道:「婆婆好像,好像中毒了!你快去看看吧,那玉衡殿如今都不讓我進去了。」

  安嵐面上血色褪去,頓了好一會,才猛地轉身,一邊往玉衡殿的方向走,一邊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你慢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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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9 11:10:27 |只看該作者
第372章 險心

  金雀知道的並不多,那天她因一直未能見到安婆婆,又瞧出丹陽郡主的神色不對,才纏著丹陽郡主給她透露了兩句。丹陽郡主只說安婆婆被人下毒,崔先生也是才知道。金雀聞言大驚,心頭著急卻又沒有別的辦法,玉衡殿不是她能胡來的地方,不得已,只得回去求柳璇璣。

  柳璇璣倒是安慰了她幾句,但對於此事,柳璇璣說不上什麼話。崔文君不願讓別人插手,安婆婆似乎也不願見人,柳璇璣自是不可能為了金雀,學方文建那樣硬闖玉衡殿。只是她被金雀磨得煩了,便告訴她一句:「此事只能等安嵐回來,或許會有轉機。」

  因而金雀一廣寒先生回來了,便匆忙趕過來找安嵐。

  安嵐神色凝重:「可知道是毒?」

  金雀緊緊跟著,亦是慘著一張臉:「不知道,只是聽柳先生說,是以前同崔先生有過過節的女人留下的毒,似乎叫白,白純。」

  安嵐的腳步猛地一頓,白純!?

  金雀沒留神,不解回頭:「怎麼了?」

  「沒事。」安嵐穩住突然紊亂的心緒,接著問,「解藥在誰手裡?」

  「不知道,或許崔先生有……」金雀既是焦急,又是不安,還很是不解,「不知究竟是誰給婆婆下的毒,我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為難婆婆。」

  玉衡殿已在望了,安嵐暗暗咬牙,此時已是午後,秋日的陽光暖暖地灑下,略略融了山間的寒意。這應當是秋季一天當中,最讓人感到舒服的時刻,而安嵐長途旅行剛回,身體還處於疲憊當中,緊接著又聽到安婆婆這事,無論是身體還是心情,都處於一個極其糟糕的狀態。因而照常理來說,她此刻的反應能力,一定會比平心靜氣時要差許多。

  所以,她和金雀誰都沒發現,就在離她們約兩丈遠的山石後面,不知什麼時候潛伏了一頭斑斕猛虎。那是自然界中的殺手,盯住目標時,行動無聲無息,撲殺時,快如閃電,可以直接將獵物瞬間擊殺!

  風疾了,危險的氣息迎面襲來,金雀還來不及尖叫,安嵐就已經拉著她往後,如似滑行一般,直接退了三丈!但其實,並非是她們退,而是周圍的景色瞬間改變,因而在視覺上,會讓人是她們在後退。

  那頭猛虎偷襲未能得手,躍至一邊,殺氣騰騰地盯著她們。

  她們還是在長香殿內,就在離玉衡殿不遠處的,依山而建的階梯上,兩邊山石草木,渾然天成,景色如畫,卻在此刻,全部成了殺機。

  「這,這怎麼會有老虎!」金雀震驚地摀住嘴,因恐懼,身體不禁有些發抖。

  「那是假的。」安嵐沉聲道,她盯著那隻成年猛虎,腳下的石階慢慢變成大青石板,石梯幻化成街道,兩邊有商舖逐漸現形。金雀有些茫然地看著眼前這一切,她和安嵐這邊是繁華的街市,而對面,那猛虎盤踞之處,則是山石林立的郊野。

  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涇渭分明,互不相讓!

  猛虎再次襲來,金雀正要驚叫,卻發覺那猛虎竟止步於兩個世界的相交處,它,無法越過界。

  安嵐心裡也很是震驚,她可以感覺得出來,這不是大香師的香境,倘若是大香師出手,她絕不可能這麼簡單就接得住。

  那麼,會是誰?

  丹陽郡主?方玉輝?還是謝藍河?

  只有他們有這個能力,她在進步同時,他們並非止步不前。

  只是,會偷襲她的人是……

  「還不住手!」一個略顯焦急的聲音從外傳進來,「這是在崔先生殿門前,若是崔先生惱了,你們誰討得了好!」

  那頭猛虎慢慢淡去,山石後面露出一個臉色蒼白,目中含著陰霾的少年。

  果真是方玉輝,安嵐亦收起自己的香境,再往旁一看,剛剛出聲阻止他們的是謝藍河。

  方玉輝死死看著他們,眼裡帶著明顯的恨意,這恨,不單單是對安嵐。如今他對謝藍河亦沒有半分善意,他們曾經的交情,已不復存在。

  片刻後,方玉輝轉身走了,從始至終,一句話都不說。

  能站在這裡的,沒有人是傻子,無論是悲傷還是憤怒,或是命運的嘲弄,都令那個高傲的少年真正嘗到了屈辱的味道。

  謝藍河看著安嵐,神色有些複雜,他未曾想過,進入長香殿,面對的會是這般複雜的局面。敵非敵,友非友,一切都藏在算計裡,那一心一意調香制香,相互交流時光,似乎只能存在於曾經。

  安嵐亦看了他一眼,隨後微微頷首,就抬步往玉衡殿那走去。

  只是謝藍河卻在後面叫住她:「安嵐!」

  安嵐回頭,謝藍河看著她,低聲道:「中秋夜,你要小心,如果可以,今年就先別參與。」

  安嵐微頓,只是跟著就開口:「我會參加的。」

  謝藍河還想說什麼,只是想了想,便一笑:「是我多慮了,廣寒先生應當能護得住你。」他說完,揖了揖手,就轉身離開。

  安嵐卻微微蹙起眉頭,心頭隱隱生出幾分不安,但此時她並未多想。

  玉衡殿的人倒是沒有攔她,並且似早知道是她會過來,言嬤嬤親自出來見她:「先生交代了,安侍香若是過來,就讓老奴領著您去看安婆婆。」

  雖已經做了心理準備,但真正看到安婆婆後,她的眼淚還是不自覺地從眼裡落了出來,若非安婆婆此時已睡下了,金雀怕是當場就放聲大哭。

  「怎會如此?」安嵐輕輕握著安婆婆乾枯的手,定定看了許久,才啞聲道,「是什麼毒?解藥呢?」

  言嬤嬤道:「白純姑娘是製毒的行家,究竟是什麼毒藥,一時半會也查不清。」

  「那解藥呢」安嵐低垂著臉,聲音及輕,「崔先生手裡是不是有解藥?」

  言嬤嬤看了安嵐一會,才開口:「白純同天樞殿有不淺的淵源,興許,廣寒先生那會有解藥也不定。」

  言嬤嬤不知安嵐是瞎猜的,還是真知道了什麼,解藥昨日安丘先生確實送過來了,只有一粒,也是白純留下的唯一一粒,同時還有白純留下的一句話:此藥入水,加雀舌香,可令茶花改變顏色,但會使藥效盡失。

  崔文君怔然,遂想起當年白純曾拿一朵茶花戲言,花入藥後,若變白,就算她的,若變紫,就是崔文君的。

  她終於明白,白純給她設的是一場什麼樣的局。

  想明白此事後,崔文君的臉色變了幾變,用了極長的時間,才算忍住心頭的暴怒。

  若真如白純所願,安丘將此毒下到她身上,那麼,真相和性命,當真是只能選其一。

  而今,在真相和安婆婆的性命面前選擇,她自是偏向苦苦尋了十多年的真相。但,這兩日,每當她要下定決心時,又怕萬一真是她的孩子,那到時,那孩子怕是會因為安婆婆的死而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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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9 11:10:38 |只看該作者
第373章 為難

  安嵐在崔文君殿外等了一個多時辰,一直等到太陽落山,天色暗下,都未能見到崔文君,最後只等到丹陽郡主出來。

  安嵐看著丹陽郡主,片刻後,沉默行禮。

  丹陽郡主回禮,然後道:「先回去吧,姑姑今天是不會見你了。」

  「崔先生為何不願見我?」安嵐開口問,頓了頓,面上露出幾分懇求之色,「郡主,安婆婆對我來說,如同親祖母一般,求郡主給我指條明路,安嵐此生都會感激郡主!」

  無論是春夏秋冬,大雁山的長香殿永遠都有種不真實的美,這裡的一景一物,在那騰騰香霧中,總是要添上幾分虛幻之色,這裡的人更是因此添上幾分仙氣。就是金雀,自進了長香殿後,也比以往多了幾分靈動。

  唯有安嵐,在丹陽郡主心裡,她對安嵐的感覺,一直未變。

  無法忽略,總是會不自覺地去注意,卻又莫名的介意和戒備,以及隱隱的親近感。這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女子,給過她最大的挫敗,也激起她從未有過的不甘,她其實從不似面上表現出來的那般平靜。沒有人知道,渡過了那麼漫長的等待後,終於被崔文君指定為玉衡殿的傳人時,她心裡的首先感覺到的不是欣喜,而是平靜,難得的平靜。不是因為終於站到玉衡殿這個位置,而是,她再次同安嵐站到了同等位置,並且,她相信,她終將會有奪回屬於自己的驕傲和榮耀的一天。

  「或許,姑姑也不知該怎麼辦,你……」丹陽郡主斟酌著詞句,「你給姑姑些時間,今日先回去,或者想想別的法子。」

  「我願意給,多少時間都可以,可是婆婆不行,婆婆沒有時間可等。」安嵐紅著眼圈看著丹陽郡主,「婆婆現在是身中劇毒,已危及性命。」

  「我明白。」丹陽郡主低聲道,「但是大夫說了,婆婆不會馬上……你不清楚姑姑的性子,聽我的,今兒還是先回去吧。你是個心思剔透的人,應當明白我的意思,這麼在外頭求是沒用的。」

  安嵐定定地看了丹陽郡主許久,然後緩緩開口,問了一句:「崔先生手裡有解藥?」

  丹陽郡主沒有回答,只是看著她,再次道:「回去吧。」

  「為什麼不救婆婆?」安嵐怔怔地看著丹陽郡主,像是看著崔文君般,「婆婆的命對她沒有任何價值,崔先生會見死不救,只有一個理由,是因為我?」

  丹陽郡主似不敢對上她的眼睛,不自覺地移開目光。而因丹陽郡主這個動作,安嵐更加確定,接著道:「既然怨恨我,就該衝著我來才是,何必為難一個年近古稀的老人。」

  丹陽郡主微怔,隨後意識到安嵐是誤會了,即轉回眼看著她道:「安嵐姑娘,你想多了。」眼見安嵐還要開口,丹陽郡主趕緊接著道,「真的,你千萬莫聰明反被聰明誤。」

  安嵐頓住,丹陽郡主往旁看了看,又道:「我不好同你說太多,要如何救安婆婆,你需好好想想。」她說完,不容安嵐再開口,就轉身離開了。

  「怎麼樣?」瞧著安嵐從玉衡殿正殿大門走出來,金雀忙走過去,「見著崔先生了嗎?」

  安嵐搖了搖頭,將她同丹陽郡主的對話簡略地道了一遍,金雀聽得有些懵住。

  「那,那怎麼辦,婆婆豈不是……」

  安嵐看了一眼已完全暗下的天,忽然問:「據說當年柳先生和崔先生,曾經很是要好,是閨中密友?」

  金雀有些不解,卻還是點點頭:「但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如今,柳先生和崔先生的關係似乎不算好。」

  安嵐道:「璇璣殿離玉衡殿最近,崔先生的動靜,柳先生應當都會留意,你幫我問問柳先生,婆婆究竟是被送到了哪,為的什麼事,婆婆回來後的這幾天,玉衡殿又都發生了什麼事,越詳細越好。」

  金雀被安嵐凝重的神色影響,下意識地不敢多說話,只抿著唇點頭。

  安嵐道:「我要回天樞殿了,你也趕快回去吧。」

  金雀忍著眼淚點點頭:「好,我這就回去管柳先生打聽,一打聽出什麼就馬上告訴你。」

  只是當她轉身時,安嵐忽然叫住她,緊緊握住她的手腕,乾啞著聲道:「你可不能出事。」

  金雀一愣,隨後無聲地笑了:「你放心,柳先生挺疼我的,我也知道誰能信誰不能信。」

  安嵐這才松開手,將眼淚逼回去:「這一次,我定要將婆婆接到天樞殿。」

  金雀又笑了:「是該這樣,到時咱們就還跟以前一樣,我也再不用兩邊跑了。」

  ……

  回到天樞殿的時候,已過了用晚膳的時間,只是擺在桌上的飯菜丁點未動,白廣寒則坐在一邊的榻上看書,他在等她。

  「先生。」安嵐看著那一桌未動的飯菜,那些聚起的緊張,恐懼和不安,此刻幾乎全化成委屈,看到那個身影時,竟生出想要在他懷裡嚎啕大哭的念頭。但她,終究是忍住了,於是有些愣愣地站在那,看著他。

  「過來。」他抬起臉,看向她,神色淡淡,聲音亦是慣有的清冷,眼裡卻含著脈脈溫情。

  她走過去,站在他跟前,滿腹的話,一時間卻不知要從哪句說起。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識到自己有了依靠,無比強大的依靠,這種感覺如此陌生。

  「一臉哭相。」白廣寒放下手裡的書,輕輕握住她的下巴,「說吧。」

  他永遠這般淡定從容,即便是天大的事,似乎也不能令他皺一下眉頭。

  她的眼淚,就這麼,無聲無息地從眼眶裡滾了出來。

  白廣寒似怔了一怔,隨後嘆了口氣,替她擦去不停往下淌的眼淚,用一種輕哄的語氣道:「我還以為,只有在床上時,你才會有這麼多眼淚。」

  不妨他突然道出這麼一句,安嵐不禁一頓。

  白廣寒讓她坐下,然後起身給她倒了杯茶,放在她手裡:「一去一個下午,水都不曾沾過一滴,先喝了。」

  茶水的溫度適中,蘊著清涼的龍腦香,滑過喉嚨時,繁亂的心緒似也跟著慢慢落下。

  隨後,白廣寒緩緩開口:「不是崔文君想為難你,而是,有人想為難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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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4章 安慰

  安嵐抬起眼,看著白廣寒,有些發怔,只是隨後恍悟,大香師間的陳年往事,先生自是清楚。她放下茶杯時,已差不多整理好心緒,遂為自己剛剛的失態感到不好意思,因而這時沒有急著追問。

  白廣寒一邊點上意可香,一邊接著道:「關於你的身世,以前我曾與你說過。」

  安嵐微微點頭,白廣寒輕輕蓋上香爐蓋,轉頭看向她:「對於你父親,你可有什麼想法?」

  父親?

  安嵐沉默了好一會,然後輕輕搖頭,眉頭微擰:「我不知道,先生的意思,可是婆婆此事,是與他有關。」

  「毒是白純留下的,安丘見過白純最後一面,而你……」白廣寒沉吟一會才道,「當時天樞殿全力追查安丘的行蹤,因而他從白純那裡接到你後,當即就將你交給了附近的一戶農家,只是後來那戶人家不知出了什麼事,使得你最終跟在了許半仙身邊長大。」

  白廣寒垂眸,此事說起來,當真是有其因果。

  因天樞殿的原因,安嵐幼年開始就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興許那時候無形中就已經有了羈絆,所以,如今命運將她推到他跟前。

  只是安丘,怕是早就查出自己的女兒在何處,卻一直冷眼看著,就等最適合的機會加以利用,那個男人,能做到如此,真是……連他都隱隱有幾分歎服。白廣寒走到安嵐身邊,有些憐惜地看著她:「玉衡殿的人告訴你了,白純曾是白夜先生的人。」

  安嵐點頭,看著他,目中有藏不住的希冀。

  白廣寒面色如常:「確實,白純的毒藥,是白夜先生一手教的。」他頓了頓,然後輕輕搖頭,「只是……當年白夜先生走得匆忙,並未交待過多的事情,這些偏門之事,更不會花時間去說。」

   安嵐兩手不由緊握,自此,她已差不多理出個頭緒來了,於是開口:「所以婆婆的毒,是安丘先生給下的?難道之前的那段時間,婆婆是在安丘先生手裡?是崔先生送過去的?崔先生不是怨恨著他,為什麼還要將自己的人送到他那裡?」

  「這個我並不清楚,但想來也只有一個原因能促使崔文君這麼做。」白廣寒看著安嵐,「那便是你。」

  安嵐愣了一愣,隨後怔怔道:「先生的意思是,婆婆,是被崔先生送過去打探消息的!」她說到這,頓時恍悟,「所以,崔先生知道答案後,才定了丹陽郡主為玉衡殿的傳人,而婆婆則因同我的關係,受了這等無妄之災?可是……先生剛剛說的,有人在為難崔先生,又是何意?」

  「你想差了,白純並未告訴安丘你的生母究竟是誰,但她似乎給崔文君留下一個只有她們倆知道的謎題,謎底就是崔文君一直想要的答案。」白廣寒在她旁邊坐下,緩緩道,「至於安丘,興許是答應過白純什麼,也興許他另有打算,所以便照著白純的意思,將這件事拋給崔文君。」

  安嵐忽覺得身上有些冷,許久,她才開口:「這些,都是先生猜測的,還是——」

  「一半是猜,一半是白純留下的信息裡提到的。」白廣寒看著她,神色淡淡,「她是白夜的人,離開之前多少留下隻言片語,只是我畢竟是中途才接手天樞殿,有些事並未經歷過,那些話也是別人轉訴給我,與我而言過於模糊。直到這些事情發生後,我才經由她留下的話,將此事的前後串聯起來。」

  安嵐眉頭緊擰:「那謎底又同婆婆的解藥有什麼關係,難不成,那解藥還能告訴崔先生,我的……生母究竟是誰!」

  白廣寒看了她一會,才道:「依崔文君的性格,除此外,我想不出別的可能。」

  安嵐抬起臉,焦急的眼神裡藏著一絲冷色,面上甚至帶著隱隱的憤怒:「我是不是她生的,有那麼重要,她又如何確定,白純是不是在騙她!」

  白廣寒看著她,未點破,那是執念,沒有誰比她更清楚執念的強大力量。

  只是看著她如困獸般在他面前煎熬,心裡終究不忍,片刻後,他抬手輕輕撫上她的臉,低聲道:「莫要過於擔心,安婆婆應當能堅持一段時間。」

  安嵐垂著臉,有些不敢看白廣寒,她怕自己只要再看他一眼,看到他眼裡的溫柔,就會忍不住對他提出非分的請求。或許,眼下唯有他出面,才有可能讓崔文君交出解藥,若是崔文君不願,還可以搶!

  可是先生如今什麼境況,她比誰都清楚,婆婆的命她要保住,但她亦無法接受先生會有性命之憂。

  除夕夜,合谷一行,她太明白他一直在承受什麼樣的痛楚,如今是萬萬不能,也不願再給他添一丁點負擔和意外。

  她矮下身,伏在他懷裡,臉埋在他胸口,緊緊抱住他的腰。

  可是婆婆怎麼辦?

  白廣寒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髮,用那低沉的嗓音緩緩道:「中秋夜,安丘應當會現身,崔文君定會有所行動。你不用想太多,好好準備,拿到香師玉牌後,我為你辦這件事。」

  安嵐只覺心臟猛地一縮,良久,才慢慢鬆了手上的力道,自他懷裡起身,一臉認真地道:「我不願先生為我涉險。」

  白廣寒唇邊泛起一抹淺笑:「不算涉險,而且我亦說過,會盡所能地滿足你所有的要求。」

  她眼圈微紅,卻慢慢垂下臉:「先生為何要對我這麼好,我……」

  「因為我對你也是有所求。」白廣寒抬手撫上她的臉,然後滑下,在她纖細的脖子上輕輕撫摸,聲音低啞,「我想要你一心一意待我,在涅槃徹底焚燒前,你要學會我能教給你的一切。」

  安嵐抬起臉,重重點頭。

  ……

  於此同時,玉衡殿這邊,昏睡了半日的安婆婆終於醒了過來,無力的睜開眼,她覺得口渴,只是一時出不來聲,但就在這會,一杯水忽然遞到她唇邊。

  安婆婆轉頭,便看到言嬤嬤那張面無表情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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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5章 留宿

  喝了半杯水後,安婆婆又疲憊地閉上眼睛,言嬤嬤便搬了張椅子在她床邊坐下,面上略略浮出幾許複雜的神色。

  她們倆相認在荳蔻年華,一同被分到崔文君身邊當差,後來又一同跟隨崔文君從清河到長安,再一塊進入長香殿。在那段青澀又張揚的年紀裡,她們是崔文君在這香殿內名副其實的左右臂膀,一直到那個孩子出生……言嬤嬤看著面帶死灰的安婆婆,輕輕搖了搖頭,有些惋惜,有些遺憾,還有些悵然。一直以來,她都覺得崔先生是個很好的主子,向來賞罰分明,從未無緣無故打罵下人,並且極為護短。無論是在崔府還是在長香殿,崔先生都不會允許旁人私自責罵她身邊的人,若有人敢這麼做,事後先生定會雙倍找回來。

  「那個孩子,是小姐的?」不知過了多久,終是安婆婆打破沉默,平靜地問出這句話。她重回玉衡殿後,言嬤嬤從未來著看過她,如今忽然過來,多半是做最後的告別。她知道,依崔文君的性子,也只有得到她心裡希望的答案,自己眼下才得依舊好好躺在這,言嬤嬤也才會被允許過來看她。

  只是言嬤嬤卻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反問開口問了一句,語氣裡帶著濃濃的懷念:「你還記得,我們剛隨小姐進長香殿的那段日子嗎?」

  安婆婆道:「記得,以前在香院時,明明好些事都記不太起來了,但自從回到玉衡殿後,那些記憶反一點一點被找回來了。」

  言嬤嬤道:「你可還記得,有一次你被搖光殿的一位香師欺辱,那時小姐還不是大香師身邊的侍香人。卻一聽說這件事後,馬上去找那位香師,強逼他給你賠罪。」

  安婆婆沉默了一會,才道:「怎麼會不記得,小姐為這事,還被大香師罰閉門思過一個月,並且一餐只能送一個饅頭和一碗白水。那時我恨不能替小姐受罰。」

  「小姐就是這樣。一直沒有變過。」言嬤嬤看著安婆婆,面上有些動容,聲音緩緩。「只要是身邊的人,小姐寧願自己受罰,也不會讓自己人受委屈。」

  安婆婆怔了一下,追憶的眼神收回。探究地看向言嬤嬤,似聽明白了言嬤嬤話裡的意思。眼神慢慢黯下,面上的死灰之色又重了一分。

  「小姐還在猶豫,這麼多年,她心裡從未放下那個孩子。你不知道小姐心裡的煎熬。」言嬤嬤嘆了口氣,聲音裡帶著濃郁的傷感,「安嵐姑娘剛剛來看過你了。還特意去正殿外求見小姐,她在外等了一個多時辰。小姐也在殿內干坐了一個多時辰。」

  「那孩子很難過吧……」安婆婆低聲道,聲音裡帶著不捨。

  言嬤嬤又看向安婆婆:「卻是很難過,還哭著求了丹陽郡主,但到底也沒能見上小姐一面,只是,小姐也因此,無法下決定。」

  安婆婆微訝,隨後默然。

  「這毒既然是安丘先生給你下的,小姐就定會給你找回公道,只要你的心還是偏向小姐。」言嬤嬤說到這,又長長嘆了口氣,「我如今也一把年紀了,沒剩幾年可活,唯一希望,就是能看到小姐能解開這個心結。」

  安婆婆沉默了許久,才問:「我還有幾天可活?」

  言嬤嬤遂看了安婆婆一眼,片刻後才道:「大夫說若沒有解藥,這麼下去,也就六七天的事。」

  安婆婆閉了閉眼,復又睜開,再問:「安嵐,如今怎麼樣了?過得可好?」

  「有天樞殿的廣寒先生護著,自然是再好不過了。」言嬤嬤想了想,又道,「對了,後天中秋,是長香殿的香師夜宴,安嵐姑娘亦會參加,想必那香師玉牌也是她囊中之物。」

  「是啊,都已經快中秋了。」安婆婆恍惚了一陣,才道,「那麼,就等過了中秋節吧。」

  言嬤嬤目中微詫,有些不確定地打量著安婆婆,張口想問,只是遲疑了一下,又閉上了。安婆婆又閉上眼,面上的死灰之氣很重,沒有再說話的意思。

  ……

  言嬤嬤回到崔文君這邊時,瞧著崔文君有些出神地坐在燈下,安靜的像個雕塑。

  言嬤嬤看得心裡難受,只是還不等走進,崔文君忽然開口:「去安婆婆那了?」

  「是。」言嬤嬤低聲道,「正好她醒過來一次。」

  崔文君依舊那麼坐著,連動作都不變一下,聲音淡淡:「說什麼了?」

  言嬤嬤一邊檢查桌上的茶水,一邊道:「也沒說什麼,就是大概問了問她這幾個月的事。」她說著就給崔文君重新倒了杯熱茶,然後接著道,「先生仔細身子,思慮過多亦會傷身啊,早些歇息吧。」

  崔文君因心思全都放在白純留下的謎題裡,也沒有深究,隨口問了幾句後,便又沉默下去。

  ……

  而此時,天樞殿這邊,安嵐沐浴後,因今兒實在太累,頭甚至有些疼,胸口亦是悶得難受,便打算早點上床,無論如何定要養足精神,以應對近在眼前的香師夜宴。

  只是她才躺下,就發覺有人進屋,以為是侍女,便道:「你們都去歇,不用伺候了。」

  但話才落,她遂聞到那股再熟悉不過的氣息,一愣,隨後從床上起來,掀開帳子,就瞧著一個頎長的身影伴著輕柔的燭光行來,可不就是白廣寒。

  「先生?」她就要下床,白廣寒卻示意她坐著,一邊往香幾那走過去,一邊道:「今日你心神消耗過大,平日裡點的安神香作用便不大了。」他說著便就給她換了他親自帶過來的香,點上後,走到她床邊,將手裡那個掐絲琺瑯的雙層香盒給她,接著道,「這些天,你便用此香。」

  安嵐接過,打開,輕輕聞了聞,那味道很是縹緲,空靈,聞之有種身心為之滌蕩之感。

  她詫異:「這是什麼香?」

  「前些日子配出來的,還未取名。」他一邊說著,一邊脫了外衣,然後往她床上坐下,再將鞋給脫了。安嵐習慣性地往裡讓了讓,只是隨後就回過神,有些遲疑著道:「先生,要留在我這?」

  「會讓你困擾。」他問,聲音淡淡。

  「不會。」她搖頭,待他躺下後,如在合谷時那般靠過去,輕輕抱住他的腰,遂發覺他的體溫似乎比前幾日涼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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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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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6章 暗算

  「先生可是又不舒服了?!」她一驚,微微抬起臉擔心地看著他。

  「無礙。」他將她攬到懷裡,慢慢收緊臂上的力道,令她緊緊貼著他,讓他清晰地感覺她鮮活柔軟又溫暖的身體。

  心負秘辛,甘願背負另一個人的人生,延續一個家族的榮華,即便是風流倜儻的景炎公子,也並非是真正過著肆意瀟灑的生活。他一直活在真與假的交界處,習慣了掌控,因而永遠在謀算,永遠很忙,忙到忘了自己已寂寞太久太久。

  他的寢殿向來不允許侍從隨意進入,偌大一個殿宇,從來是安靜和冷清的,以往只覺得平常,而且那裡再冷清,也比不上他的雪原半分。只是,不知從什麼起,竟習慣了夜裡入睡時,身邊有個溫暖的身體。

  不同於炭火無情的熱,不同於被縟冰冷的柔軟,那是鮮活的,充滿生命力的,急於獻給他的溫暖。那柔軟的體溫能貼近他,纏住他,與他融在一起,令他心臟跟著跳動,令他感覺到自己真真切切在活著,活在真實中。

  安嵐將手探入他中衣裡,貼著他的胸膛,感覺他慢慢回暖的體溫,心裡稍安。

  白廣寒閉上眼,手順著她後背柔軟的曲線慢慢撫摸,既克制,又放鬆。

  不多會,兩人都睡了過去。

  ……

  「香師夜宴共有三場,前面兩場基本同往年一樣,記題和考題,題目自是離不開香,多半都是在書裡,你自小就看那些書。記憶力亦不差,因而對你來說應當不難。」明日就是中秋節了,崔文君似終記起香師夜宴一事,便將丹陽郡主叫過來,略略交代幾句。

  丹陽郡主點頭,隨後問:「那第三場的題目又是什麼?」

  「第三場是由主持的大香師自定,不會提前透露。」崔文君淡淡道。「有難有易。端看出題者的心情,他若有心為難,今年的香師玉牌就無人能獲得。」崔文君說到這。想了想,又接著道,「今年是方文建和百里翎共同主持,白廣寒之前重傷方文建。方文建斷不會善罷甘休,卻不知百里翎會不會適當地給予調和。不然,今年怕是你們誰都拿不到香師玉牌。」

  丹陽郡主面上並未因此露出擔憂或是氣憤之色,只是沉吟了一會,便道:「無論如何。丹陽都會盡力。」

  「嗯,總歸你還有時間,今年萬一真不行。明年再參加一次便是。」崔文君面上依舊淡淡,只是目中神色卻已有些煩躁。同是大香師,特別是方文建硬闖天樞殿後,接著就有人接著她的手殺了薛氏,謝家急於出手,方家幾乎是忍辱負重般的後退,而這所有的一切,都離不開天樞殿……她因此看到了長香殿洶湧的暗潮,自然也想起八年前發生的那些事,進而對白廣寒如今的境況有了猜測。

  那個丫頭知道嗎?她在裡頭究竟扮演了什麼?白廣寒真的只將那丫頭當做傳人培養?

  沉吟了一會,崔文君忽然回過神,有些怔然,她居然在擔心那丫頭!

  這感覺令她愈加煩躁,不自覺地摸了摸著放在袖口內的那個玉盒,那是安丘讓人送來的解藥,也是她一直想知道的答案。

  片刻後,她抬眼,看向旁邊那盆十八學士,是她昨天特意讓人般進來的,已經開了兩朵,都是淡淡的粉色,昨晚她就剪下一朵,但最終還是沒用。現在,還有一朵在盛放,重重疊疊的花瓣圍聚成飽滿的花冠,層次分明。

  丹陽郡主見崔文君的眼神看向那盆茶花,便知姑姑是又想起昨兒的事了,她心裡有些發澀,安嵐,似乎不需要做什麼就能奪走姑姑的注意力。

  如果,安嵐真是姑姑的孩子,姑姑會怎麼做?她,又該如何自處?

  如果真是那樣,如果安嵐到時依舊留在天樞殿,那麼,天樞殿和玉衡殿的關係應當會比以往要親近。丹陽郡主想到這,心裡突然生出幾分擔憂,依目前情況看,怕是會有人不想看到天樞殿和玉衡殿關係親近。

  ……

  丹陽郡主能想到這個問題,自然也有人能想得到,此時方文建正好也在同方玉輝說此事,方玉輝聽了後,即道:「如此,侄兒讓人去玉衡殿將那解藥給偷出來!」

  方玉輝瞥了他一眼:「解藥定是放在崔文君身上,誰能無聲無息拿走她身上的東西。再說,若安嵐不是崔文君的骨血,那麼他們之間的關係定會因此比現在更糟。」

  方玉輝皺緊眉頭:「但,還是有一半的幾率令他們走得更近,難道就這麼看著,什麼也不做!天樞殿和天權殿再加上玉衡殿,怕是……」

  「不急。」方文建目中亦露出陰鬱之色,只是他面上依舊平靜,「這件事,應當會有人代我出手。」

  方玉輝遂問:「誰?」

  「自然是想讓白廣寒死的人。」方文建緩緩道,「雖輕易近不了崔文君的身,但接近別的人,卻不是什麼難事。」

  方玉輝遲疑著問:「叔叔的意思是?」

  「崔文君遲遲下不了決定,究竟是要答案還是救人,無非是顧及那丫頭的心。」方文建面上露出幾分嘲諷,「可見那婆子在那丫頭心裡的份量,那婆子若真死了,你以為,那姓安的丫頭會如何?」

  方玉輝恍悟,緊跟著目中露出幾分陰狠同時又有幾分興奮:「自然是恨及了崔文君,若萬一她跟崔文君還有別的關係,那她更是會將這筆賬算在崔文君頭上!」

  方文建悠然點頭,此事,他也有些等不及了。

  ……

  「明天就是中秋夜了。」常九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藍衣人,微微抬眉,「你似乎反而有些心神不寧,懼怕了?」

  藍衣人輕輕一笑:「不是怕,而是……」他似斟酌了一下,才接著道,「我既想看他死在我手裡,又想知道,他最後會做出何種選擇。他選中那個丫頭,盡心培養,到時是真能捨得取她性命,還是,最後舍了自己成全她?你,難道就不好奇!」

  常九笑了笑:「我從不好奇。」

  ……

  天樞殿這,淨塵低聲道:「先生難道真不提醒一下玉衡殿,安婆婆有危險。」

  白廣寒淡淡道:「本就命懸一線的人了,何必做那多餘之事。」

  「只要先生願意,就不會是多餘,當年,白夜先生亦是教過先生……」淨塵遲疑著道:「安嵐姑娘日後若知道,怕是會怨怪你。」

  白廣寒垂眸:「怨怪不著。」

  若她真有知道的一日,定是他已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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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7章 中秋

  圓魄上寒空,皆言四海同。安知千里外,不有雨兼風?

  大雁山上,有座塔,高九層,故名九重塔,此塔位於天樞殿西側,但卻不屬於天樞殿,也不屬於其他任何一殿。九重塔是長香殿有重要活動時才打開的地方,比如每逢十年長香殿的大祭祀;比如某個香殿的大香師仙逝時後繼無人,需要其餘六殿大香師共同接掌,為此所舉辦的儀式;比如虛位以待多年的香殿,終於迎來了新主,新上任的大香師需來此祭拜天地;再比如,香殿的大香師跳開香師夜宴的考核,將大香師印直接授予自己的傳人,其餘幾位大香師對此提出質疑,要求考驗時……等等這一類的大事,長香殿的九重塔才會打開,為各方提供一個合適的,也相對公平的場所。

  但,今夜,中秋月圓時,九重塔卻在幾位大香師的應允之下,大開其門,並且設席擺宴,而這僅僅是為了一年一度的香師夜宴。照理,這等小宴,從來就沒有在九重塔內設宴的前例,但這一次,當有人提出用此地時,竟也無一人反對。因為他們都明白,今年這場香師夜宴,比往年任何一次都重要,無論場地設在任何一殿,都會有人不放心,而這等宴席,又不能設在長香殿以外的地方,因而九重塔就成了最合適,也最好的選擇。

  九重塔的第一層,立有數人合抱的朱漆大圓柱十二根,可見其佔地之廣。

  安嵐是第一次進入九重塔,因早已見識過天樞殿的恢弘,故倒沒有為此處的氣派所震,她只是覺得今夜的風有些大,特別是踏上九重塔的台階時,她甚至覺得那風似要將她整個人都帶起來般,寬大的衣裙被吹得四下散開,冷風從袖口內灌進來,反倒讓她緊張的心緒平復了幾分。

  但,當踏進九重塔內,頓覺得裡面和外面儼然是兩個世界!

  也不知當初修建這座高塔時,工匠們究竟是怎麼設計的,那冷呼呼的大風,似乎全都止步於深深的塔簷,係數化成了和風,伴著每一位盛裝而至的佳人徐徐拂了進來,使得每一位都得神色從容時還可兼顧衣袂飄飄。

  時候還早,赴宴的客人僅到了兩三個,都是熟面孔,其中一位就是清耀夫人,另外兩位安嵐雖不知其名,但曾在寤寐林見過。

  她差不多是同清耀夫人同時進入,因而她一進來,本是要去丹陽郡主那邊的清耀夫人遂停下,轉頭往她這看過來,面上神色冷凝。沒錯,清耀夫人的此時的心情,絕對好不起來,她費了那麼多的心思,抓住那麼難得的機會,才總算讓崔文君定下丹陽郡主傳人的身份,誰想這還沒過多久,安嵐竟又跳了出來!

  玉衡殿這幾日發生的事,她具有耳聞,因而清楚崔文君目前處於什麼樣的一個狀態。這一次的香師夜宴不同以往,不說她,或許除去方文建和百里翎外,其餘的人都不知道到時會發生什麼事,因而但凡參與角逐今年的香師玉牌者,需要的不單單是本人的能耐,怕是還得有旁的助力才行,而這最大的助力,可不就是他們身後的大香師。所以,如若崔文君心有雜念,那麼丹陽郡主的助力在安嵐及另外兩位面前,自然是大打折扣。

  她不是沒有想過要徹底除去這丫頭,清耀夫人微微眯了眯眼,其實這個念頭她從未斷過,最初時,是因丹陽的阻止,她亦覺得興許那丫頭自己就摔下去了。卻不想那丫頭不僅沒有摔,反而平步青雲,到她真想動手時,已經處處都有了顧忌。顧忌太多,反而沒法動手了,因而這殺心只能存在心裡。

  安嵐平靜的看了清耀夫人一會,然後微微欠身行了半禮,然後轉身,往自己的席位走去。這廳內,每位參與香師宴的,其位置都用屏風隔開一個相對獨立的空間,賓客們的席位則在他們另一側,待宴席開始後,這些屏風才會被撤去。因而她入席之後,宴席開始之前,她是可以觀察到每一位賓客,而賓客門則看不到屏風內的她。

  就是因此,今夜她才早早過來,因為白廣寒說了,安丘今晚定會前來赴宴。

  她不是要認親,她亦知道,對方也從未將她視作自己的女兒。她只是想知道,挑起這些事端,甚至讓先生因此身陷涅槃的人,究竟是何等模樣。

  然而,長香殿的十餘位香師來了,方媛媛來了,甄家的兩位少爺來了,李爵爺來了,連景公的幾位侄兒也來了,除此外,還有好幾位安嵐未見過的貴婦人也都到場了,卻還是未見先生嘴裡說的那位安丘先生。

  莫不是已經到了,只是她不認得,所以忽略了?

  先生剛剛讓她先行過來,因而此時她只能跟侍女對照每一位進來的賓客的名單,安嵐又仔細看了一遍,確認自己沒有漏了誰。安嵐微微凝眉,今晚是中秋夜,能前來赴宴的人不多,大半她都認得,因而即便他是化名過來的,她也能從中辨出可疑的人。所以,她確定他此時確實未在這九重塔的一層大廳內,難道不過來了嗎?

  安嵐看了看時間,離開席還有一刻來種,幾位大香師也都還未到,她皺了皺眉,遂站起身。晚膳時她多喝了碗湯,因而過來這沒多久,她就想起身去更衣,剛剛一直忍著,眼下看著時間快到了,她遂站起身,同旁邊的侍女說了一聲。

  九重塔並非常年開放,裡面自然沒有備馬桶夜壺一類的東西,不過後面有淨房,安嵐留下自己身邊侍女,隨九重塔侍女從後門悄悄出去,沒有驚動任何人。

  此時蒼穹已掛上銀盤,因風大,故無雲,水銀般的月華灑了滿山,這建於雄山間的殿宇,在這銀月下看起來當真如仙宮,美得讓人沉迷。安嵐從淨房出來往回走時,忽然看到前方原本空寂的走廊下,不知何時竟多了個身影。她心頭猛地一跳,就連跟在她身邊的侍女也是嚇了一跳,遂揚聲問:「前方何人?可是今夜貴客?」

  那人聞言轉身,臉上沐著月華,他未理那侍女的 ,而是直直往安嵐這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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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8章 告誡

  安嵐亦看著他,面上的表情比之前還要淡,眼神卻奇異地平靜下來,清亮的月色在她雙眸上泛出一層微冷的光。

  有些人,即便從未見過,但看到的第一眼,就會知道他是誰。

  沒有道理,沒有緣由,她就是在他看過來的那一瞬便知道了他的身份。

  興許是夜色朦朧的關係,那男人的年紀看起來有些也模糊,不過應當是有不惑之年了,或許還要年長。只是他身上穿著簡素,不見奢華,那張臉亦不似白廣寒或是百里翎那般叫人驚豔難忘,但他站在那裡,就是能讓人無法忽視,就是能讓人覺得他很——特別。

  為什麼崔文君無法從安嵐的容貌判斷她究竟是誰生的,看到眼前這個男人後,就會明白。當然,安嵐自己看,絲毫無所察,但她旁邊那位侍女卻很快就發現,安侍香和眼前這個男人,長得似乎有點兒像。

  那眉眼,鼻子,臉上的輪廓,似乎都有對方的影子,只是安侍香的五官要更精緻秀美。

  「我同安侍香說幾句話。」那人從安嵐身上收回目光,看向旁邊的侍女,微微頷首地道了一句。他的聲音平緩,語調客氣,目光亦是真誠無害,那侍女竟生出無法拒絕之感,於是下意識地就往旁退了兩步,然後才回過神,遂往安嵐那看了一眼。

  安嵐轉頭,語調亦是平平:「你稍等我片刻。」

  果然很像,那侍女覺得有些怪異,卻也鬆了口氣,再往旁退了兩步,然後站在那好奇地看著。

  安丘再次看向安嵐,片刻後開口:「白廣寒待你不錯。」

  安嵐只是看著他,面無表情。

  安丘接著問:「關於涅槃,他與你說過多少?」

  安嵐面上表情微變,手不自覺握緊,只是就在她打算開口時,安丘又道一句:「他沒說過多少是嗎。」

  安嵐微微皺眉,安丘忽然一笑,那笑容看起來竟是奇異的乾淨,似乎就只是單純地笑一笑罷了,隨後他看著她告誡般地道:「小丫頭,別愛上他,你不是他的對手。」

  安嵐眉頭微動了動,依舊不說話,只是看著他的眼神愈加冷淡。

  安丘倒不在意,又道:「難道是,我說晚了?」

  安嵐慢慢鬆開握緊的手,這才問了一句:「你打算做什麼?」

  「擔心我會對他不利嗎?」安丘搖了搖頭,「今晚我只是過來看看你。」

  安嵐又皺了皺眉,卻這會,藍靛竟找了過來,遠遠就喊她:「安嵐姑娘,宴席要開始了。」

  安嵐往藍靛那看了看,再又瞥了安丘一眼,就轉身。

  安丘倒沒有攔她,只是她走了幾步後,忽然在她身後道:「安嵐,涅槃無解。」

  安嵐突覺得心揪了一下,不由轉頭,安丘又道:「愛情很美好,但對你,對他,都抵不了所有。」

  風很大,月光自他身後灑下,安嵐這麼轉頭看過去,就只看到一個黑色的剪影,因而反使得他說話的聲音愈加清晰,清晰到她聽起來,有種膽顫心驚之感。她微微怔住,藍靛快步走過來,而安丘說完那句話後,就轉身從另一邊離去,他似並不打算同這位新上任的刑院大掌事碰面。

  「姑娘?」藍靛行到安嵐身邊,打量了她一眼,低聲道,「你沒事吧?」

  安嵐輕輕搖頭,然後問:「廣寒先生已經過來了?」

  藍靛點頭:「先生見您沒在,就命屬下前來尋您,姑娘快入席吧,別的大香師也到了,先生還有幾句要交待您。」

  藍靛沒有問安嵐剛剛那位是誰,安嵐也沒有主動說,只是兩人心裡都清楚,彼此心照不宣。

  只是將進入九重塔時,又一陣大風颳來,安嵐便轉頭往旁看了一眼,只見廊下掛著的那一排風燈正拚命地左右搖擺,再往前看去,燈火迷濛,殿宇高遠,山影重重,連綿到天際。她忽然想,若是站在九重塔最頂那層,不知這風又會有多大呢。

  廳內果真比剛剛熱鬧了許多,百里翎甚至走到賓客的席位那同幾位貴人說笑,茶果珍品亦都擺了上來,亦有隱隱約約的絲竹聲從遠處傳來,只是聽得不大真切,因而顯得有些縹緲,於是今晚的這一切,看起來是那麼的不真實。

  「怎麼了?」安嵐一過來,白廣寒就察覺到她面上神色有些不對,便先問一句。

  安嵐看了他一眼,然後垂下眼道:「見到他了。」

  白廣寒並不意外,只是打量著安嵐道:「被他的話影響了?」

  安嵐一怔,隨後心中恍悟,遂抬起臉,搖頭。

  「別想太多, 做好今晚的事。」屏風就要撤走了,大香師們也得入座了,白廣寒便往前一步,走到她身邊,低聲道,「記得我對你說過的話,有我在,不用擔心哪位大香師會對你出手,你只需留心方玉輝謝藍河和丹陽他們三人即可。」

  安嵐點頭,已經有侍從過來準備搬屏風了,白廣寒又道:「我等著你。」

  他說完,就轉身離開,往大香師的席位走去。

  安嵐入座,微微垂著臉,沒有去看不遠處那些還在兀自交談的賓客們。

  她知道,今晚定會有一場惡戰,她並不擔心自己,只擔心先生的身體究竟能不能承受,但眼下她不敢在先生面前將這份擔心表露出來。偏剛剛,安丘還對她說了那麼一句話,究竟是真的,還是只是為了擾亂她的心。

  然而這些事此刻容不得她多想,隨百里翎和方文建入座主位,香師夜宴的第一場考核開始。八位侍女捧著托盤魚貫而入,分別走到參與考核者的席位旁,由各自的侍女將托盤裡的筆墨紙硯一一擺在案上。

  沒錯,今晚參與香師考核的,除了安嵐,方玉輝,謝藍河以及丹陽郡主外,還有四位仰慕長香殿的愛香之人,且那四人的身份皆不俗,即便不全是出身世家,但在長安也都有一定的才名。

  只是他們想不到的是,這第一場考核,竟是這麼簡單,又這麼苛刻!

  一炷香的時間,全篇默寫出百香譜,一字不錯者得通過。

  方文建,丹陽郡主,謝藍河面上都無異色,另外那四人則不由面面相覷了一番,都從各自眼裡看到了驚異。百香譜通篇有兩千餘字,既然敢走進這裡,這本香譜他們自然是都能背下來,但是否能做到一次不差,卻誰都不敢斷言。再說同樣的百香譜,出版的時間不同,裡面的內容多少會有些出入。而更重要的是,一炷香的時間,寫完兩千餘字,時間實在太短,並且還要做到一字不差。

  丹陽郡主不由往安嵐那看了一眼,寫字的速度,真的只能靠自小練習而成。而誰都知道,安嵐進入天樞殿之前,基本沒有機會握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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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9 11:12:02 |只看該作者
第379章 起風

  這一關,簡直是簡單到有些粗暴了,就連心不在焉的崔文君都微微皺了一下眉頭,心道當真是笑話,這選的是香師,又不是選書吏,挑字寫得快的,還不如挑字寫得漂亮的,還能有幾分說法。崔文君這般想著,就往百里翎和方文建那看了一眼,只是依舊有些心不在焉,因此她雖心有微詞,卻也懶怠多言,片刻後,又將目光投向安嵐。

  安嵐看了一眼前面侍女插上的那炷香,是七寸長的沉香,在無風的室內可燃半個時辰。

  此時外面秋風正急,甚至偶爾吹散了遠處傳來的絲竹聲,但這九重塔的設計極巧妙,之前安嵐進來時就覺得外面的風似乎吹不進來,這會兒門窗一關,便是連這廳內的燭火都不見動晃半分。

  如此,至少是有足足半個時辰的時間,半個時辰,兩千餘字,安嵐在心裡算了一下,心頭微沉,時間太短了,她怕是寫不完。百香譜她早已熟讀於心,自信不會錯漏一個字,但是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安嵐沒有看其他人,香點上後,她就執筆沾墨。

  旁人只知她進入天樞殿以前是個香奴,沒有機會接觸筆墨紙硯,卻不知她進入天樞殿後,心知機會難得,因而學習起來如飢似渴,就是在合谷那三個多月,她亦是不敢鬆懈分毫。這一年,她用過的筆墨,興許是丹陽郡主他們兩三年的量。

  可是,即便如此,她眼下也不能做到下筆如飛,這寫字的速度靠不了什麼天分,而是實打實的需要時間來苦練。

  丹陽郡主,方玉輝,謝藍河,以及另外那四位,自小就被家中長輩督促在書本上用功,加上本身又都極努力。因而即便所下的苦功稍遜於安嵐,但是他們握筆的時間是在安嵐十倍以上,這速度,自然也要比安嵐快。

  雖說半個時辰的時間對他們而言亦是很侷促,但並非做不到。

  所以,不管怎麼說,這一場考核,更多的還是針對她,只不過他們定的時間很講究,所以,即便是白廣寒,也不能對此提出異議。

  雖說安嵐等人的位置離賓客的席位有兩三丈遠,賓客們自是看不出他們寫的有錯沒錯,但落筆速度卻是能看得出來的,沒多會,就有人悄聲道:「那位安侍香,看起來速度比另外幾位慢了不少。」

  「除去她,香殿那幾位傳人下筆都是又穩又快,你看他們連落筆的姿勢都讓人覺得賞心悅目,當真是不一般。」

  「可不是,你瞧那位謝家公子,年紀輕輕就有了幾分謝先生的風采。」

  「是不比方家那位少爺差,也不知這位謝公子定親了沒。」

  「這麼快就想拉媒了,其實另外那幾位公子也不錯。」

  「不過那位安侍香,我以前在寤寐林的時候見過她,真沒想到,如今變化這般大,差點認不出來了。」

  「到底是底子薄,看來今晚的香師考核,光是第一場,她就過不了。」

  「今年不行,不是還有明年嗎,就是不知道廣寒先生會不會失望,我倒真希望廣寒先生能重新開一次晉香會。」

  ……

  那炷香已燃了有小半,安嵐卻才寫了四百餘字,她不知道別人如何,也無暇去管他人究竟寫了多少,她只知道再這麼下去,她肯定不能在那炷香燃盡之前將寫文!明明心裡都能倒背如流,偏落筆的速度就是跟不上,而這一著急,她甚至寫錯了一個字,不得已劃掉,重現寫,於是又慢了一分。

  她似乎能聽得到自己的心跳,真的,無論如何她都寫不完,怎麼辦!?可這是她的戰場,題目出很公平,所有人都是一樣的時間,沒有人能例外,沒有技巧可循,寫不完就是寫不完。

  怎麼辦!

  她強忍住要抬頭看向廣寒的慾望,如果她不能拿到香師玉牌……

  終於,在提筆沾墨時,她忍不住抬臉,卻還是沒敢看向白廣寒,而是往那炷香的方向看了一眼。

  也就在這會,原本無風的大廳忽然起了一陣風,寸許長的香灰倏地一下折落,香菸剎時被吹散,連廳內的紗幔也跟著輕輕飛起!

  那炷香忽然加快了燃燒,賓客們還未反應過來,安嵐和丹陽郡主等人心裡卻已都跟著緊了一下。

  這陣風來得及是突然,百里翎和方文建對看了一眼,然後往旁吩咐一聲。

  侍從們忙去檢查,才發現有幾扇分明是關上的窗戶不知怎地,忽然開了。

  方文建遂看了白廣寒一眼,卻見他面上無絲毫異樣,便也不說什麼,只命人將那幾扇窗戶關上。可奇怪的是,窗戶關上後,廳內的風竟還未止,似乎比剛剛還大了幾分,並且看那香菸,讓人覺得那氣流好像在那炷香周圍盤旋一般。

  「是上面的窗戶開了。」百里翎微微抬頭,有些意外地道了一句。

  九重塔在修建的時候,留了上下通氣透風的空間,並且充分利用窗戶的設計來控制氣流,因而百里翎一看這情況,便猜到有人在上面。

  方文建遂皺了皺眉頭:「是誰上去了?」

  百里翎眉眼含笑地看向白廣寒,除了刑院的人,還有誰有這能耐,只是他這是打算破罐子破摔嗎?那小丫頭明顯是寫不完,所以他乾脆將時間縮得更短,令所有人都沒法通過這一關來逼他們改變規則?

  不應當,白廣寒應該清楚,即便如此他們也不會改變規則,百里翎輕輕晃動著手裡的酒杯,饒有興致地看著白廣寒。

  既然他不惜動用了刑院的力量,那麼今晚這九重塔的窗戶,怕是很難關上,風一直這麼吹,那炷香很快就會燃盡。

  安嵐看著那炷香,臉色微變,遂轉頭看向白廣寒,因廳內很安靜,所以百里翎和方文建的對話她也聽到了,亦猜到了這突起的風是先生的意思,可是先生為何反要用此法來壓縮時間?

  丹陽郡主和方玉輝等人也都察覺到那炷香正在加快速度燃燒,皆變了臉色,這樣下去,確實誰都寫不完。

  方文建已經命人上去關窗戶,但無濟於事,九重塔有九層,下面的關了,上面的就開了,上面的關了,下面的又開了……

  白廣寒亦看著安嵐,眼神一如既往的淡漠,卻又似暗含著別的意味。

  安嵐頓了頓,收回目光,垂下臉,重新取了一張紙,提筆,沾滿,再次落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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