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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8 11:58:4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章 鬼影

  “我看見梅久了。”安久重復一遍。

  莫思歸愣了片刻,才緩緩道,“你知道我剛才想的是什麼嗎?”

  安久搖頭。

  “我在想,我起初走醫道這條路就是錯的。”莫思歸歎了口氣道,“我應該去修道。生死玄妙,醫者難參透,不是嗎?”

  莫思歸打算窮盡一生去研究怎樣挽留生命,他知道這有多難,可是有人就是違背了生死的規律,死了的人不知什麼原因突然又活了,讓他突然覺得自己的追求就像鬧著玩似的。

  “你要參透生死做什麼。”安久他手邊坐下,“我一直以為你是在追求掌控生死。”

  莫思歸想了想,舒了口氣,用帕子拭了拭手,給自己倒水,“你這樣說我就舒服多了。她現在怎麼樣?”

  “她嫁給華容添了。”安久道。

  “咳!”莫思歸被咽下去的水嗆了一下,“嫁……嫁給誰?”

  安久疑惑道,“華容添,很奇怪嗎?”

  “這麼說,她在聖上的女人身上復活了?”莫思歸心道安久不知此事,便從頭說起,“聖上賜婚的梅十娘已經死了,華容簡說,好像是用一個伺候過聖上的女人頂替,那女子也是梅氏女。”

  “嗯。”安久的確不認識那張面孔。

  莫思歸瞧著她一臉平靜,不禁道。“我說,你能吃驚一點嗎?瞧你那一臉淡定的勁兒!”

  “哪裡值得吃驚。”安久道。

  莫思歸瞪著她道,“梅久突然活了過來,奇不奇?聖上賜一個睡過的女人給華氏為長媳,是不是欺人太甚?聖上和華氏之間的關系已經水火不容,是不是很可怕?”

  “皇帝和華氏之間的關系,我倒是有些在意。”安久琢磨,以皇帝和華氏之間這種緊張的關系。恐怕梅久嫁過去也沒有什麼好日子過,“看來好人有好報這句話是騙人的。”

  安久起初以為梅久復活是得了好報,看來日子也不怎麼樣嗎!

  “照聖上這個折騰法,華氏不反也反了。”莫思歸自顧自的嘀咕道。

  安久知道,在這裡女子的貞操很重要,但她很不理解,“你們這裡很怪。”

  “哪裡怪?”莫思歸一臉的莫名其妙。

  安久托腮。“為什麼男人一生可以被那麼多人嫖,女人一生卻只能嫖一個?”

  “那不叫嫖!”從她嘴裡說出什麼話,莫思歸都不會奇怪,但是不管多少次,他都不能理解她的歪理。

  咦?除了用詞不當,好像還有哪裡不太對……

  “那是交配?”安久道。

  “……”

  安久瞧著他臉色不太好看,便解釋道。“我聽說只有到精神層面上,男女之間才能升華成愛,據我所知,那些人結婚之前連對方長什麼樣子都不清楚,開始的目的是為了傳宗接代,誒,你說的對,原來用交配這個詞果然更合適……”

  “我從來沒說過。”莫思歸懶得同她爭辯,於是道,“別胡扯。來說說正經事,你打算去找梅久嗎?”

  “找她做什麼?”安久疑惑。

  “……”

  莫思歸喝了一大口茶,繼續配藥,“我跟你沒有什麼話聊,你去不去找她跟我沒關系,總之,梅久活了是好事,我就不用一輩子膈應。”

  “她活了是上天安排。不是因為你,但她卻是為你而死。”安久認真的告誡她,“該膈應還是要膈應。”

  “安大久,你以後別和老子說話。”莫思歸無力道。

  安久沉默的看著他許久。最後蹦出來一句,“你脾氣真怪。”

  莫思歸深深呼吸,然後埋頭繼續折騰藥。

  半晌。

  “開始吧。”莫思歸指了指榻。

  安久一言不發的剝掉衣服躺了上去。

  之前莫思歸一直惦記著給安久下猛藥,然而臨到頭卻做不出這種事,這次的藥調整了許多,或許會更痛苦,但對安久來說是有好處的。

  安久躺在榻上,聽見外面叮叮當當的聲音,問道,“你這裡也有鈴鐺?”

  莫思歸動作微頓,“嗯,有不少,他們要取掉,我沒讓。”

  “為什麼?”安久看著他沒在陰影裡的側臉。

  “不知道,我一直對亡者更有悲憫心。”莫思歸指了指她胸口,“長大了,可喜可賀。”

  安久輕哼,“命都不知道什麼時候交代出去,長個胸有什麼可喜。”

  “剛與你能聊上兩句,你又開始煞風景。”莫思歸用竹篾恨恨往她身上抹藥。

  不多時安久便被裹成一個粽子,丟到熱滾滾的湯藥中。

  痛,漸漸包圍全身。

  外面夜色寂寥,或清脆或沉鈍的鈴鐺聲音隨風一陣一陣。

  一片廣闊無垠的雪原的上,一隊人馬冒雪前行,那深厚的雪已經沒到大腿以上。隊伍中四名壯漢高高扛著一頂轎子,裡面不時傳出的咳嗽聲被風雪掩埋。

  為首的一人被狐裘包裹,只露出兩只冷邃的眼睛。

  “主,鬼影快要到了。”一名大漢道。

  “嗯。”裹著狐裘的領頭卻是個女人,她道,“暫停等候。”

  大漢得了命令,轉頭揚聲吼道,“休息片刻!”

  全隊人都停了下來。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時間,這些人幾乎變成雪人,終於看見一個人影急奔而來。

  那人著一襲白衣,身上披著雪狐裘,面罩白色面具,幾乎與雪融為一體。

  站在女領頭身旁的女子臉上有深深的青紫色,仿佛被凍傷一般,她瞇著眼睛盯著那“鬼影”看了半晌,待到鬼影接近五丈以內,她突然驚叫一聲,“殺了他!”

  周圍的人猝不及防,愣了一下,那鬼影的劍刃已經逼近女頭領。

  女頭領美眸中一片冰冷,映著那冷徹骨的劍光。

  劍尖距離她的額頭已經只剩下三寸,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那轎子裡突地甩出一支暗器,帶著雷霆之勢炸開雪幕,打在了劍尖上!

  鬼影被這股力道反震,向後飄落,他在雪上急急後退,頭上的狐裘帽被勁風拂掉,露出一頭花白的發。

  女領頭眼睛微睜,終於有了驚駭之色,“你竟敢!竟然私自取掉心頭血!”

  轎子裡的人不知是因為聽到這個消息,還是因為方才用了內力之故,連著咳嗽了幾聲。”不許殺他,我要讓他生不如死!”女領頭冷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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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8 11:59:0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一章 絕殺

  站在女領頭身邊那個丑陋女子直接將頭上裹著皮裘扯掉,死死瞪著鬼影滿頭花白的頭發,渾身顫抖。

  “莫思歸……”她壓抑的聲音從喉嚨裡擠出來,“是他……一定是他!”

  當今世上,能取鬼影心頭血的人或許很多,但是能取出心頭血還保他性命的,她只能想到一個——莫思歸!

  “寧子,以你看,鬼影心頭血被取淨了嗎?”女領頭顯然也覺得鬼影此刻的生命力有些奇怪。

  這名面目丑陋的女子正是寧雁離,而女頭領便是耶律凰吾。

  寧雁離道,“擊碎他的面具。心頭血若是流盡,藥人會迅速衰老。”

  耶律凰吾傳達命令。

  數十名大漢如鬼魅一般包抄上去,將鬼影圍在中央,純正的罡氣齊齊迸發,周遭風雪靜止,瞬間融化消失,顧驚鴻的面具和身上皮裘悄然碎裂。

  疾風激蕩,白色狐狸毛如雪漫天飛舞。片片白玉掉落,露出一張如玉臉龐,那雙本就清澈的鳳眼映著白雪,愈發清透。

  “他……”寧雁離驚詫的盯著他的臉,並非因為那張沒有一絲衰老的容顏,而是那面容與某人太相似了!

  耶律凰吾目光掠過轎子。

  “還有心頭血。”寧雁離回過神來。

  耶律凰吾點頭,緊接著周遭的大漢便猛的沖上去。

  顧驚鴻深吸了一口氣,將手中斷裂的劍丟棄,順手抽出藏於腰上的軟劍迎了上去。

  罡氣激起地上的積雪,方圓十丈大雪密密壓壓幾乎看不見人影,只能看見在雪中潑出的鮮紅,也不知是誰的血。

  耶律凰吾越看越是駭然,如果她沒有記錯,鬼影今年才二十歲左右,竟然就有這樣的武功造詣!盡管那些大漢的武功等階與他差不多,但他的實力分明力壓所有人。

  然而即使如此。以寡敵眾。顧驚鴻戰的也相當艱難,不多時,身上便多了一道道血痕,鮮紅在白衣上殷開,觸目驚心。

  耶律凰吾秀眉微蹙,喃喃道,“那個……是耶律皇族的棄子嗎?那個連名字都沒有人?”

  寧雁離情緒波動,導致臉上的青紫痕跡越來越深,最後變成一片漆黑,仿佛被大火燒焦一般。猙獰可怖,本就不算美麗的容貌因多了這麼塊東西更加難看。

  莫思歸施的毒沒能取得她性命。但是在她身上留下難以磨滅的痕跡,她恨,同時更加興奮,在登峰造極的路上碰到這麼一個強勁的對手,才不枉此生!

  雪地裡戰況越來越激烈。

  顧驚鴻似一把出鞘利劍,以一種不死不休的氣勢浴血奮戰,他在一步步靠近。他要殺了耶律凰吾,要殺了那轎中之人!

  “耶律皇族竟然還有這樣的奇才!哈哈哈!”耶律凰吾笑聲爽朗,仿佛這是一件極好笑的事情,“來自上蒼的愚弄!”

  耶律皇族百年來有一種遺傳病,生下來的孩子不是癡傻就是特別聰慧,除此之外,全部惡疾纏身,即使再如何調養都活不過壯年。可是瞧著眼前鬼影被放了心頭血還有這股精神勁,顯然不是短命的樣子!

  可他居然是耶律皇族的棄子。

  笑到眼淚都快要出來。耶律凰吾才緩緩斂住神情。

  那邊,顧驚鴻動若閃電,十來名大漢逼近,他不避不閃的揚劍迎上,髮花白,目赤紅,帶著瘋狂的殺戮,一劍揮出時凝聚著精純的真氣,若是平時,沒有人能用肉眼看見真氣的形狀,但此刻空中密密的雪花被真氣激蕩開,有真氣的位置沒有一片雪,眾人清楚的看見頭頂出現一把巨大的劍刃!

  隨著顧驚鴻手中的劍落下,那虛幻的巨劍驟然爆發出殺氣,仿若颶風轟然襲來,地上四五尺厚的積雪被生生切開,形成白色雪幕向兩側沖擊而去。

  而站在他對面的那十余名大漢均覺得血氣翻湧,與劍刃正下方的兩人已經七竅流血。

  留守這邊的護衛看見這一幕紛紛駭然。

  顧驚鴻的身影消失。

  耶律凰吾看著那些雪撲面而來的同時,一道帶著血的白影再次逼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穿透雪幕,一劍刺在耶律凰吾的胸口。

  然而劍尖才沒入一寸便被一股勁力阻止。

  寧雁離手中射出十幾支銀針,卻被真氣掃開。

  耶律凰吾揚手指縫間夾著銀針,一掌拍向他胸口。

  顧驚鴻雙手握劍,咬牙將全身真氣施加於劍上,劍刃再次推進,可是耶律凰吾手中的銀針已然沒入他胸口。

  寧雁離掏出一個玉瓶甩出一條半透明的東西,宛若一條繩索纏上顧驚鴻持劍的雙手。

  “繩索”沾到他的衣物頓時腐蝕開一片,緊接著腐蝕皮肉,滴滴血液混合著黑色的東西滴落在雪裡,瞬間凝結成一個個黑紅的血粒。

  顧驚鴻的手腕已經可見森然白骨,可是他憑著那股誓死不屈的意志,死死握住長劍,血脈經絡已斷,真氣無法流轉,他便憑著蠻力把劍一點點推進耶律凰吾的身體。

  他知道憑自己現在的實力,殺不死轎中之人,不如就殺了耶律凰吾,能拉一個墊背的算一個!

  “你何必白費這力氣。”耶律凰吾笑的雲淡風輕,恍如那劍是插在別人身上,“即使你不殺我,我也活不過三十歲。”

  周圍的護衛沖上來,顧驚鴻僅剩的真氣自殺式的爆開,死死盯著耶律凰吾。

  那一瞬,耶律凰吾分明看見他目光中有了猶豫。

  然而再接下來的事情就不知道,耳畔響起一個女聲輕輕哼唱遼國童謠,那聲音似在大殿中回蕩。

  她看見小時候的自己躺在乳母懷中,睜著眼睛不肯睡覺,“父皇回來了嗎?”

  “皇上累了,要早些休息,公主明日再去見皇上可好?”乳娘耐心的哄著,“公主睡覺了。”

  她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顫動,晶瑩的淚珠從眼角溢出,“乳娘,我父皇永遠不會回來了……”

  乳娘輕拍的動作停住,緊緊摟住她,聲音哽咽,“公主還有皇后疼,奴婢也會一輩子侍奉公主。”

  耶律凰吾心知這是假象,遂垂眼,想從這虛幻中走出時,記憶突然如潮水湧來,一幕幕,有她手握重權的風光時刻,有她枯守皇陵的寂寥時光……

  她年紀不大,人生也算是大起大落,然而在她心裡,一切的不同,都起於遼國舉國縞素的那天,她在乳娘懷裡說:父皇不會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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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8 11:59:1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二章 哥

  在耶律凰吾的記憶中,有那一丁點的親情溫暖,全部來自父親,母親是個權勢欲望極重的女子,她一生都在為掌權而奮斗。

  有人說,蕭太后原本有青梅竹馬,因被嫁與皇族才斷了聯系,後來為了與心愛的人在一起才要站在權利的巔峰。耶律凰吾不知道真假,只曉得她是一個自私的母親。

  惑心術!

  耶律凰吾猛的抬眼,從顧驚鴻施加的幻術中掙脫出來。

  顧驚鴻噴出一口鮮血,掙扎急急後退。他撲倒在雪地裡,頭發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全白,迅速衰老,一貫清澈的眼眸亦蒙上一層血色。

  他呼出一口霧氣,眼裡流出血淚。到底是,功虧一簣!他連耶律凰吾都殺不死,更逞論那轎中之人!

  灰蒙蒙的天空,大雪急急墜落,只片刻便將他衰老的面容掩埋。

  耶律凰吾捂著心口傷處,大口大口喘息,方才從幻境裡掙扎出來花費了很大的力氣,此刻面色蒼白如紙,美眸盯著顧驚鴻躺的那處,“去看看他死了沒有。”

  冷漠的聲音穿透雪幕,其余人這才從殘余的幻境裡醒過來。

  五名大漢心有余悸的持刃靠近,真氣震開顧驚鴻身上淺淺的積雪,露出枯朽的臉。

  一名大漢用劍鞘推了推他,見沒有動靜,便伸手探了探他的頸脈,“沒有心跳了。”

  寧雁離正在給耶律凰吾包扎,耶律凰吾推開她道,“別管我,先把心頭血取了。”

  寧雁離猶豫了一下,放下金瘡藥,“好。”

  到了顧驚鴻那邊,寧雁離蹲身探了探顧驚鴻的脈搏,小心翼翼的取掉刺在他心口的銀針。仔細觀察銀針上面的顏色。藥人被莫思歸取過心頭血,他很有可能在藥人身上留下什麼陷阱。

  觀察無異樣,她撕開顧驚鴻的衣物,露出他的上半身。

  眾人頓時倒吸了一口冷氣,那具身體上全部都是疤痕,新傷累著舊傷,已經幾乎看不見皮膚,一看就知道是多次死裡逃生。

  寧雁離想起方才那張俊俏的臉,在看這具身體,不禁歎息了一聲。取出短匕,在他心口的傷痕上落下。

  一下刺入皮肉,竟然沒有流出血,再刺進幾分,才有不多的血珠蹦出來。

  就在寧雁離正要深入幾分的時候,突覺得手腕一麻,雪地裡倏然卷起一陣暴雪,待雪漸漸落下的時候,發覺近在眼前的顧驚鴻竟不見了!

  耶律凰吾閉上眼睛。

  那轎子微動。一只修長且骨節分明的手挑開簾子,一個裹著黑色狐裘的高大男人走出來,稜角分明的臉半掩在皮毛裡,蒼白的臉上。目光深邃,修眉入鬢,十分冷峻的模樣,就連風雪落在他肩上都顯得小心翼翼。而在那威嚴眉目上竟是與顧驚鴻有六七分的相似,只不過更為深沉成熟。

  狂風忽起,男子微微瞇起眼睛。裹挾的雪花在他身前竟是緩了幾分。

  “哥。”耶律凰吾喊了一聲,道,“不追嗎?”

  男子朝著顧驚鴻消失的方向看了一會兒,轉身回到轎中,淡淡道,“走吧。”

  耶律凰吾微微抿嘴,寧雁離過來給她包扎的時候,她一動不動。

  “主,上馬吧?”寧雁離輕聲道。

  耶律凰吾一言不發的翻身上馬,在眾人的開道中緩慢前行。

  這就是耶律皇族的親情,耶律凰吾面上浮起一抹慘笑,閉上眼睛,默默告訴自己,一定要無心,無心,就不會奢求什麼,就不會因為失落而心痛。她生來不癡傻,所以短暫的一生注定謀算。曾經她也是有機會擺脫這宿命的,可是她沒有相信那個人。

  一邊渴望,一邊不能信任,所以從一開始就沒有結果。在瘋子死的時候,寧雁離說“再也不會有一個人對你這般好了”,後悔嗎?是悔的啊!可是若非他用生命來證明那份感情的忠誠,她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至少,她現在安心了,有一個人這麼愛過自己,心裡存放著這個人,就不會孤獨……

  “其實,瘋子不是真的瘋子。”耶律凰吾喃喃道,“我才是。”

  聲音被呼嘯的大風吞噬,只有距離她最近的寧雁離聽見了。

  轎中坐的是遼國下一任皇帝,那個藥人便是為他培養。耶律凰吾接手的時候,那藥人已經被喂食許多年了,那時候她就知道藥人是自己的族弟,可若是論起來,比轎中的哥哥還是遠了一些,如果只有這樣能讓唯一的哥哥活下去,她定然毫不猶豫的選擇犧牲族弟。

  可是……血緣……耶律凰吾笑。

  風雪更急。

  十裡外的一個雪窟裡,黑袍人靜坐,那躺在地上的枯朽之人微微動了一下,緩緩睜開眼睛。

  四目相對,靜了一會兒,顧驚鴻才有力氣說話,“楚定江?”

  “嗯。”楚定江皺眉看著他,“發生何事?”

  “他們沒有追來?”顧驚鴻問。

  “放心,找不到我們。”楚定江以為顧驚鴻是接了什麼任務,道,“不能力敵便智取,年紀輕輕,何故這般拼命?”

  顧驚鴻歎息,“便是有天大的智慧又怎樣?我自幼被喂食各種珍奇藥物,時間一久,便離不了,我每年天南海北的搜尋,拼命執行任務賺取錢財和進入極品藥庫的機會,想盡辦法自己搜集那些藥,可惜……”

  楚定江聽聞此言,隱約明白他的意思,“你是藥人?誰的藥人?”

  “我不知道,我從一出生就被養在地窖裡,七八歲的時候便跟隨師父。”顧驚鴻滿目淒涼,“曾經我以為他是真心照顧我,誰想只不過是喂養我的藥師。”

  想到自己對他孺慕多年,心中便愈加悲傷,他寧願不知道真相,寧願從生到死都蒙在鼓裡,至少活著的時候會快樂許多。

  “我不能活了吧?”顧驚鴻問。

  楚定江搖頭,“你脈象很弱,卻凝聚不散,或者還有活的機會,但我並非醫者。”

  顧驚鴻清澈的眼睛亮了一下,旋即又黯淡下去,“那個女暗影說的是,我是個自私懦弱的人,為了自己活命殺了那麼多人。”

  “我們不都一樣嗎?”楚定江想也不用想,就知道這是安久說出來的話,“她心裡陰暗,說出來的話,你當胡扯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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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8 11:59:3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三章 成煙

  顧驚鴻淡淡一笑,然那笑容在他蒼老的面上幾乎看不見,“莫神醫說過能保我一命。”

  楚定江沉吟須臾,“我想辦法送你回去。”

  “不了。”顧驚鴻翻手不知從何處拔出一只匕首,“你現在在化境二品中徘徊,得了我的血,可以助你很快突破,這是他們很想得到的東西,我把它給你。”

  “你送龍武衛和心頭血給我,是有所求?”楚定江道。

  顧驚鴻道,“若有機會,替我滅了耶律皇族。”

  楚定江默然。顧驚鴻本不是個多話之人,此刻說的如此清楚,想來心裡已經有死志。

  “我初見你,便知你心懷大志。”顧驚鴻見他猶豫,他用讀心術讀出了楚定江此刻細微的心裡變化,話語一頓,干裂的唇微微張開,面上第一次露出了絕望之色,“你……”

  “你看出來了。”楚定江緩緩道,“我心裡已經萌生退意,只是還在思慮中。”

  “為何?”顧驚鴻喃喃道,“為何?”

  “為了那個心裡陰暗的女暗影。”楚定江笑笑,“人生苦短,我在想,究竟是施展心中抱負,還是早早解甲歸田。”

  他知道安久進入控鶴軍是為了梅嫣然,一旦找到梅嫣然,很快就會想辦法脫離控鶴軍,很可能尋個地方放羊嫁人去了。楚定江用計無數,卻不想用計謀把一個女人捆綁在身邊。

  他想,安久找到梅嫣然之後,要麼瀟灑放她離去,要麼與她同行。

  “你有仇恨,就努力活著,自己去完成吧。”楚定江取下他手裡的匕首。“我很喜歡不勞而獲,卻也不至於占一個將死之人的便宜。”

  顧驚鴻垂眸,“血,取走吧。”

  楚定江怔了一下。

  顧驚鴻已心灰意冷,“我一具殘軀,活者只能眼睜睜看著耶律皇族高高在上。對我心來說,更是折磨。至少我如今努力過……你是這輩子頭一個伸手救我的人,大恩大德,來生結草銜環,必當報答……”

  為了成就別人而出生,為了活命而苦苦掙扎。為了解脫而選擇死亡。這,就是顧驚鴻的一生。

  楚定江看見他唇畔一縷鮮血溢出,順著臉頰流向耳朵,鳳眸中的光彩凝聚一瞬,而後迅速渙散。一個殺手。有太多辦法殺人,同樣有許多辦法自殺。

  心頭血必須活取,若是錯過他死亡這一瞬間,再取出便沒用了。

  楚定江握了握手中的匕首,最後還是松開了。

  他的功力是得到一位前輩的傳度,所以才飛快突破化境,本就沒有扎實的基礎,若是再貪圖便宜使功力過快催增,很可能走火入魔。

  楚定江不是沒有做過卑鄙陰狠之事,但總算是通過自己的能力去達到目的。他覺得現在取顧驚鴻的心頭血,不是大丈夫所為。

  他伸手輕拂過顧驚鴻睜著的眼睛,“一路走好。”

  楚定江見過太多慘烈的生死,可是顧驚鴻最後一句話,終究還是觸動了他。

  其實,以顧驚鴻的能力完全可以活著時不時的給耶律皇族添堵,只是他厭倦了這樣活著,厭倦這枯燥的一生。

  楚定江脫下外袍為他斂屍體,尋了幽靜的地方掩埋。

  站在光禿禿的墳頭前,看著大雪將它一點一點掩埋。“但願你來生得人間一絲暖。”

  一顧驚鴻,再顧斯人已成煙。

  楚定江身形一閃,漫漫雪原中便只剩下了一座孤零零的墳頭,四面是連天的雪,渺渺無人跡,恍若不在人間。

  彼時,顧驚鴻的生命裡也曾有一點別樣的色彩,那個躺在樹上放羊看書的女子,那個出手凶狠拂掉他面具的女子,那個時而柔弱時而剛強的女子,那個罵他卻陪他飲酒到天明的女子……

  汴京月夜。

  屋內燈火如豆,安久泡在熱氣騰騰的藥桶中,眉頭緊鎖。

  疼痛似海浪一波一波襲來,渾身已經麻木,令她的意識有一瞬恍惚,仿佛看見日影疏落,她躺在一棵樹上看書,下面草地裡白羊成群。

  忽然有一個人影倒掛在橫枝上,墨發垂下,柔澤若黑緞,安久看見他白皙如玉的腦門和如畫的眉眼,而下半邊罩著黑色面巾。那狹長的鳳眸中漾著笑意,裡面清晰的映著她的樣子。

  她拂掉男子的面具,躍下樹,他跟著躍下,彎身撿起掉落在草地上的面具,長發隨著他的動作從肩上滑落。

  “我們還會再見。”他說著,那玉樹般的身影,隨著一陣風化成塵煙。

  安久心頭一跳,倏然睜開眼睛。

  莫思歸正准備彎身觀察她,被這猛然的動作嚇了一跳,“干啥!”

  “我做白日夢了。”安久聲音嘶啞,“夢見一個男人。”

  莫思歸摸著下巴,桃花眼似笑非笑,“春天到了……很正常。不過你能在這剝皮扒骨的疼痛裡夢男人,真不是一般境界,在下望塵莫及。”

  “我夢到那個人消失了,大約是……”安久垂眸,沉聲道,“死了吧。”

  莫思歸大喜,“是楚定江?”

  “不是。”安久道。

  莫思歸失望之余,同時頗感興趣,“除了他你竟然還有別的男人?嗯,這也算是一樁好消息。”

  安久瞪著他,“幾面之緣,你或許也認識,是神策副使顧驚鴻。”

  “啥?”莫思歸面上一下子嚴肅不少,怒道,“老子費盡力氣保住他,他敢給老子隨便死?!”

  “我只是預感,又沒說一定!”安久冷冷道。

  莫思歸還是氣呼呼的道,“要是不經過老子同意就死,真是太不知道好歹了!”

  “你省省吧。”安久有氣無力的道,她心裡有很清楚的感覺,顧驚鴻不在了,至於這種感覺從何而來,她亦不曾得知。

  莫思歸抱臂在她面前的椅子上坐下,“老子特地坐到你面前,好教你一睜眼便能瞧見老子的花容月貌,賞心悅目之余多少能減輕些許痛苦。如此用心良苦,不必感激。”

  安久渾身僵硬,艱難的別開臉,“你一邊去,我處境已經夠難了,別給我雪上加霜!”

  “嘁!”莫思歸站起來,沒好氣的道,“和那個顧驚鴻一個路數,不知好歹!”

  莫思歸走到窗前,外面有清脆的鈴鐺聲音傳來,他推開窗子望著外面隨風搖動的魂鈴,惆悵歎息,“怎麼就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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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四章 看笑話

  他越想越覺得不舒服,“藥人啊!”

  再過幾十年也未必能遇上一個!

  安久冷笑一聲。

  “你不許吱聲!”莫思歸扭頭道。

  安久懶得理會他,聽著外面叮叮鈴鈴的清脆聲響,腦海中不自覺的浮現那個身影隨風化作塵煙的一幕。她逼退幻覺,仔細思量了莫思歸之前的話,等到身體重鑄之後是否要去尋找梅久,畢竟梅嫣然是她的娘。

  春日暖陽中,積雪融化,天氣愈暖。

  半個月之後,安久終於完成了第二次重鑄。

  這一次,她的身體與精神力契合又高了幾分,奔跑起來的速度不弱於輕功,行動之間亦是悄無聲息。體內被精神力沖壞的身體被莫思歸用藥調養,已經好了七八成,再次動用精神力的時候還是會遭到沖擊,只不過比之前要減少了一點。

  莫思歸終於確認,是安久的精神力過於強大,這具身體承載太過吃力。安久一旦動武,斷經掌霸道的勁力運行很可能會令她爆體而亡,如此一來,學習梅拳就迫在眉睫了。

  安久沒有急於出去,而是呆在控鶴軍裡想盡辦法查梅嫣然的消息,可惜均是無果。

  七八日過去,安久依舊不打算罷休。

  “您應該領任務了。”何采突兀冒出來提醒一句。控鶴軍中有規定,空閒期不得超過一個月。

  安久放下手裡一卷《神武軍紀要》,問道,“你在這裡呆的久,可了解神策軍?”

  “知道一些。”何采輕盈落在安久十步遠處。

  “我想找一個人。”安久想了想,透露出要找自己的母親不算奇怪,便道,“我娘。聽說她在神策軍。”

  何采道,“楚大人把此事交給天字組了,他們與神策軍合作次數最多,應當能打聽到一些消息。”

  既然自己沒有頭緒,又有楚定江幫了忙,她便只好暫時將此事擱置。

  安久再次去點燈樓領任務,路過控鶴榜時。下意識的仰頭看了一眼。

  顧驚鴻的名字還在上面。只是用朱砂劃了一道橫槓,與其他活著的暗影區別開來。

  她忽然明白當初為何她經脈盡毀時,顧驚鴻依舊沒有放棄招攬她,因為她是梅氏人。又適合外修,是修習《斷經掌》的最佳人選。

  原來,顧驚鴻早就知道練習梅拳能夠解決斷經掌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劣勢。

  從點燈樓出來,安久打聽到顧驚鴻的住處,飛奔過去。

  門前一片漆黑,早已沒有燈籠,只有一直孤零零的魂鈴。

  魂靈掛在這裡便不會有人維護,不知哪一日,它可能就會同她院子裡的那只鈴鐺一樣落入塵泥。

  安久攀上門廊。接下顧驚鴻的魂鈴。揣進兜裡,飛快的離開控鶴軍。

  她把任務交給何采,沒有易容,戴了面紗便先去華府尋梅久。

  華氏長子大婚,門前還掛著紅綢。平添幾分喜氣。

  安久敲門。

  側門打開之後,門房走出來,向外看了看,發現只有一個女子。

  門房心裡有些奇怪,這女子不是婦人髻,看起來也不像是窮人家,非但沒有馬車、僕役,身邊竟然連一個貼身婢女都沒有!不可能有哪家閨閣女子這般放肆,難不成是二郎又惹了哪家樓裡的小姐?二郎前日剛剛回來,今日這小姐就循著來了,想來是二郎極為寵愛的人……

  一念閃過,門房往院內看了看,見沒有人,才回頭悄聲對安久道,“請隨我來。”

  安久納罕,她還沒有說找誰,這人就有先見之明了?

  “我找……”

  “噓!”門房打斷她的話,壓低聲音道,“您千萬莫出聲,萬一被大郎知道我少不了又是一頓板子。”

  安久心想,難道梅久知道自己會來找她,所以特地安排門房等候?這不太可能吧!且不說梅久是華氏最忌憚的人賜婚,她一個新嫁進門的媳婦的話有這種話語權嗎?

  安久跟著門房後邊走。

  轉過幾道廊,到了一個小門前,門房開門讓她過去,“我只能送您到這裡了,前邊沒有人看著不行。”他頓了一下,笑道,“小的叫劉三,若是方便的話,勞您美言幾句。”

  安久百思不得其解,“我是來拜訪……”

  正在這時門內響起腳步聲,那劉三聞聲,連忙疾步奔走。

  “您是?”一個清脆的聲音問。

  安久回頭看見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女婷婷立在門畔,面露疑惑,遲疑一瞬正要行禮,看見她梳的不是婦人發髻,不禁松了口氣,“原來不是新夫人,姑娘隨奴婢來吧。”

  那神態,好像經常接待陌生姑娘一般。

  “姑娘,我是來拜訪新夫人。”安久終於得以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婢女頓住腳步,“不是來找二郎?”

  安久正欲答話,轉眼看見院子裡一個藍袍青年懶散的靠在扶欄上,用一根細長的草逗著籠子裡的鳥兒。

  仿佛發現了安久的目光,他停住動作回望過來。

  華容簡還是那張古月生輝的面龐,只是瘦了,也更加成熟了,比之從前多了幾分憂郁,眼中帶著習慣性的淺笑,顯得更加不羈,“來拜訪大嫂?難道是梅氏妹子,來讓我瞧瞧,你若嫁給本郎君和你家姐姐成了妯娌,以後天天都能見。”

  還是這麼不要臉!

  安久雖是這樣腹誹,但也能感覺到他不像從前那樣興致盎然,仿佛這調笑中帶著一點心灰意懶。

  華容簡吊兒郎當的盯著那個戴面紗的姑娘,以為她會被這話氣的羞憤而走,誰知人家提起裙擺跨過門檻施施然的朝他走過來。

  “咦?”待走的近了,華容簡看清安久的眉目,頓時笑道,“我說別人沒有這個氣魄,原來是梅十四呀!要不要慎重考慮一下和自家姐姐做妯娌?”

  安久坐到石凳上,看著他,“一別不久,華容簡這一坨爛泥終於還是沒糊上牆。”

  華容簡支著下顎,靜靜凝視她很久,忽然道,“梅十四,我們來打架吧。”

  “不打。”安久道。

  華容簡笑,”那你來做什麼?難不成想通了要嫁給我?”“從未想過,何來想通?”安久眼睛無波的道,”我是來看笑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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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8 11:59:5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五章 白蓮花逆襲

  “我現在才發覺你說話忒實在。”華容簡向後靠了靠,自語道,“可不是麼,我就是個笑話。”

  安久蹙了蹙眉,“這不像你。”

  “不像?什麼樣的才是我?”華容簡歪頭問。

  “沒心沒肺只知道尋樂子的二百五。”安久如實回答。

  華容簡啞然失笑,雖然不知道什麼是二百五,但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決計不會是什麼褒獎。

  安久接著道,“以前那樣,挺好。”

  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無憂無慮,從前安久不喜歡他的為人,但是很喜歡他常掛在臉上的燦爛笑容。

  華容簡神色復雜,他這些年過的很好,幼時因病離家幾年,回來以後母親對總覺得疼愛不夠,對他十分溺愛,父親和大哥盡管嚴厲,對他的關愛也不是作假,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華宰輔能坐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手段自然非比尋常,關於當年的事處理的很干淨,任憑華容簡怎樣去查都找不到蛛絲馬跡,只是他越想越覺得有問題罷了,並無實質證據。

  然而,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華容簡也不是不學無術,只要他下定決心去找也未必不能探出究竟,可關於身世的秘密,他很想知道卻又害怕真的知道。

  “你應該不認識我那位新嫂子吧?”華容簡轉了話題。

  “所以我來認識認識。”安久道。

  華容簡湊近她,壓低聲音道,“聽說你進了控鶴軍,不會是與我新嫂子內部聯系吧?”

  “不是。”安久起身道,“為免驚動你家護衛,找個人帶我過去吧。”

  華容簡懶散的躺靠,“春萌,帶她過去見嫂子。”

  站在不遠處的少女欠身應聲。“是。”

  安久走到階下的時候回頭看了他一眼,想了一下道,“有些事情不要去想,就會自在很多。”

  “吔?士別三日,真應刮目相看啊!竟然會安慰人了。”華容簡與她相識不深,但是對其性子還算了解,他感興趣道,“你知道我在想何事?”

  “大概明白。”安久道,“當草包終於發現自己是草包,痛苦在所難免。”

  華容簡看著她。陽光罩在她光潔白皙的腦門上,穠麗的眉眼之間全是認真嚴肅,找不到一點開玩笑的意思。他頓時很後悔最後問她那句話,無奈的揮揮手道,“好走不送。”

  安久停頓一下,臨走時補充一句,“縱然有自知之明很好,但作為一個草包,你知道的太多。就不快樂了。”

  “梅十四。”華容簡狠狠歎了一口氣,“你沒答應嫁給我,真是上蒼垂憐我。”

  安久點頭,“難得你能想通。很好。”

  說罷,扭頭隨著春萌離開。

  春萌是個很機靈的姑娘,跟人說話的時候眼睛裡都是帶笑的,親和力很好。安久很喜歡她這種人。

  所以待到了華容添的住處,站在門口等著婢女去通報的時候,安久主動與她說話。“你們郎君很愛胡鬧吧?”

  春萌掩嘴笑道,“卻是有一些,不過郎君人很好,平時待奴婢們也特別和善。”

  “是嗎?”安久好心的告訴她,“你不覺得你的名字聽起來像春夢嗎?”

  春萌愣了愣,笑容漸消。

  安久道,“就算不像春夢,春天的萌動,也不是什麼尋常的萌動……”

  春萌眼睛裡有了點霧氣,使勁抿了抿嘴,忍住眼淚,哽咽道,“說到底,奴婢也就是個玩意,郎君喜歡就好。”

  對於良家女子來說,這是羞辱,春萌是宰輔家的奴婢,比一般小戶人家的娘子還要嬌養,心氣難免要高點,突然看清自己只不過是主人眼裡無足輕重的物品,心裡別提有多難受了。

  安久難以理解她突如其來的悲傷,還是安慰她道,“其實……是很自然健康的事情……”

  “不是的。”春萌喃喃道,“分明是‘春泉滴空崖,萌草拆陰地’,取自王昌齡的一首詩。”

  此句出自《緱氏尉沈興宗置酒南溪留贈》,全詩很有意境。

  “夫人請娘子進去。”通報的婢女出來。

  春萌掩面欠身,轉臉匆匆跑開。

  那婢女好奇的看了春萌的背影一眼,沒有多問,“娘子請進。”

  安久順著花磚鋪就路前行。

  過了一幽竹篁,便瞧見廊下一名嬌俏的婦人引頸張望,她看見安久,面上泫然欲泣,快步走過來握住她的手,“太好了,太好了。”

  眼淚就這麼滑落下來。

  “進屋吧。”安久內心也有起伏,不過相比之下,她簡直太淡定了。

  “瞧我,只顧著哭了。”梅久緊緊抓握她的手。

  進了屋內,各自落座,梅久仍然不願意松開,生怕安久離去一般。

  “真怕你不來找我。”梅久知曉她不愛與人接觸,才依依不捨的松手,掏出帕子去擦拭眼淚,然後把所有的侍婢都指使出去。

  安久看著她差遣別人時的那種氣度,心覺得似乎與從前有些不同了。

  “周圍沒有人吧?”梅久小聲問。

  安久點頭。

  她這才歎了口氣,娓娓說出許多事情,其實她已經活過來有三個月了,她不知道自己在哪裡,周圍全是會武功的人,她也是繼承了原主一部分殘留的記憶,大約能知道自己的處境,可是至於細節,無處去打聽,只能每天小心翼翼,不敢露出絲毫端倪,生怕被人看出什麼不對。

  直到半個月前,忽然就有幾個婦人把她帶到了一間裝飾華麗的屋裡,開始折騰新娘裝扮,然後就糊裡糊塗的嫁了過來。

  “這些天我很害怕,卻也想了很多,看見華……大郎時,我覺得是宿命。”梅久的目光中少了幾分畏縮,所了一些堅定,“剛開始,我很怨憤,上天既然給了我一次重活的機會,為什麼還要讓我陷落在這等境地!不是說好人有好報嗎?可這分明是折磨我。後來想想,是我太過貪心了,能重新來過便是上天給的最大眷顧,至於其他,須得靠自己才行。有多少人能一生全都遂願順心?”

  她笑道,“想明白,我就心寬了,不害怕了。你把著我的手殺過人,我自己走了一趟奈何橋,這世上,還有什麼好怕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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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8 12:00:0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六章 翻牆

  安久嘴角微微揚起,卻因罩在面紗下面,梅久並未看見。

  “只顧著說我了,你現在過得如何?”梅久問道。

  “很好。”安久停了一下,道,“我已經進入控鶴軍了,早晚會打聽到你娘的下落,你……”

  她忽然不知道該怎樣問下去,這件事情應該讓梅嫣然知道嗎?

  梅久眼淚有淚光,“這件事情先不要告訴她吧?倘若你有機會離開,就帶她遠離是非之地,幫我供養她終老,就算……你投生到我這裡是上天安排,並不欠我什麼,但這具身子好歹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

  “你知道自己現在的處境?”

  倘若不知道,梅久一定會想著一輩子孝敬梅嫣然,應該不會想也不想的就做出這種決定吧。

  “我投生的是一個暗影,若不是聖上對華氏生疑,不會把我指派過來,而華氏也未必不知道此事。”梅久越說臉色越是蒼白,她勉強笑笑,“都是我猜的。”

  安久看了她片刻,有些感慨的道,“原來有些蠢貨之所以蠢,是因為沒有被放在對的時間對的位置。”

  梅久無奈歎氣,對她說話的方式見怪不怪。

  “你打算怎麼辦?”安久突然很想知道梅久會選擇怎樣的路。

  梅久到,“我不想沾染什麼控鶴軍,既是嫁給了他,他一輩子都是我的夫君,生死自當相從。”

  安久察覺有個八階武師在悄悄靠近,心中一頓,道,“他不會信你。”

  “我知道。”梅久緊緊攥住手中的帕子,這是她悲傷時常有的動作,“我真心真意對他。早晚有一日,他會信我。莫說我不會用什麼計謀,就算會,我也不會用。”

  “為何?”

  “若論心眼子,就算一百個梅久捆在一起都抵不過華大郎。更何況,你是知道我的,感情裡的算計。於我來說不過是傷敵八百自損一千。還未傷人,便已傷己。”梅久望著她,輕聲道,“我很蠢吧?”

  安久搖頭。“不,我有預感這是你兩輩子加起來最聰明的一刻了。”

  這話乍一聽是誇獎人,可是怎麼越聽越不對味……

  梅久知曉安久素來出口傷人,能說出這種話已經很不容易了,她也不敢奢求。

  “既然你心裡都明白,我要說的事情也已經說了,你就自己掂量辦吧。”安久起身,“我走了。”

  梅久一把拽住她的手,“別走。安久。陪我說會話吧。我雖然都能想明白,但心裡還是很惶恐。”

  梅久自小養成的懦弱性子,是深刻在骨子裡的,並不會因為一時想通而全部消失不見,她需要鼓起勇氣走下去。可是抓住浮木的時候就不願意放開。

  “你自己的路自己走。”安久垂眸看她,“我幫不了你。”

  “我知道……”梅久喃喃道,“我只想你偶爾陪我說幾句話。”

  “你知道我現在的身份嗎?”安久問。

  她現在是控鶴軍暗影,如果讓華容添知道自己的妻子常常與暗影見面,他會如何想?兩人的婚姻有一個很糟的開始,若是這麼折騰,關系只會越來越差。

  “事實上,我不看好這段婚姻。”安久將內心的想法如實告訴梅久,“可你現在沒有更好的路走,所以我才勉強贊同你賭一把。時間到我找到你娘為止,如果你到時決定隨我走,我會帶你離開。”

  梅久松開她的手,含淚點頭。

  安久走到門口,頓足旋首道,“其實我不看好所有婚姻。”

  安久補充最後一句主要是怕打擊梅久的信心,告訴她,一切不過是自己的個人看法,希望她不會受到影響。

  梅久看著她走進耀眼的日光裡,背景被映的泛白,很快便隱沒在樹叢中。仔細回味安久的那句話,梅久面上綻開淺淺的笑,輕喃道,“你也變了呢。”

  春風拂面。

  安久出了華府,回眸看了一眼,在她和梅久談話到一半的時候就發現有一個八階高手悄悄潛伏到了附近,當時梅久正在說著打算一生跟隨華容添的話,所以她便不曾出聲,任由梅久說下去。

  青天白日,華府守衛森嚴,一個八階武師不可能在華府來去自如,除非他本身就是華府的人。讓他偷聽到梅久那些話,希望能讓華容添放寬點心吧!

  “唷!”華容簡的聲音從對面的牆頭上傳過來。

  安久抬頭,迎上他燦然的笑,“這般一步一回頭,是捨不得本郎君嗎?”

  街道上有行人往來,一看是華容簡調戲小娘子便都見怪不怪。

  安久不理會他,徒步向南行。

  華容簡從牆頭躍下,拍了拍身後的灰塵,跟在她身後,“梅十四,你到底和我的丫頭說什麼了?”

  “說事實。”安久道。

  “那個丫頭平時最活潑開朗,今日一回來就跑回屋裡使勁哭。”華容簡倒是不擔憂春萌,只是心裡實在按捺不住好奇,“也就一眨眼的功夫,你怎麼能把她弄哭?”

  “怎麼是我把她弄哭?”安久看也不看他,“我就說她的名字聽起來像春夢,不然就是春天萌動的意思,難道那名字不是你取的?”

  安久略略知道這裡的規矩,很多婢女的名字都是隨著主人的喜好,這個名字毫無疑問是華二的手筆。

  “哈?就這?那個丫頭好歹也念過幾天書,怎會不知此名的本意和出處!你肯定還說旁的了!”華容簡篤定道。

  “沒有。”安久斬釘截鐵的告訴他,“連丫頭都不信你,足見你人品很有問題。”

  “我人品有問題?你不去打聽打聽!”華容簡憤憤道,“本郎君平時雖說放浪形骸一點,但從未干過偷雞摸狗拔蒜苗的事兒!”

  “不用打聽。”安久走進暗巷時便加快了腳步,把他甩在身後,“你降低整個汴京風化的事情有目共睹。”

  華二氣喘吁吁,聽見這話想沖上去跟她掐一架,都追不上人家,暗恨自己最近過的太頹廢,“梅十四,你給我站住!”

  安久散開精神力,確定周遭沒有人,伸手扯下身上的外裙子丟向華容簡,一身勁裝利索的翻過一堵高牆。

  裙子恰覆到華容簡面上,他氣急敗壞的一把扯下來,跟著追了上去。

  翻過牆,卻發現那邊竟然是官府!

  “大膽刁民!竟敢擅闖官府!”在不遠處的官兵大吼一聲,持劍沖上來,幾息就到了眼前。

  華容簡腳下一滑,從牆上掉下去,連忙轉身奔走,“他娘的!我說牆頭怎麼比別處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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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8 12:00:1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七章 改變

  安久藏身在官府內,待所有護衛的注意力都被華容簡吸引時,悄悄從另外一邊翻出去。

  她還沒有想好究竟要不要把梅氏家主的玉佩交出去,所以暫時沒有去找梅政景,而是易了容,在城裡轉悠。

  汴京城的河邊種有許多柳樹,春日河間畫舫穿梭,絲竹聲聲,很是熱鬧,安久轉悠了好一會兒,在主河道的下游貧民區發現有一些人家在河岸邊擺攤,招攬畫舫上的生意。那些人大多賣的是新鮮的花兒。開春不久,花開的不算多,這些提前綻放的鮮花便成了稀罕物,是那些郎君討樓裡小姐歡心的常用之物。

  安久看了一會兒熱鬧,便折道順著一條支流走。

  這邊大只的畫舫開不進來,兩岸房屋破敗,沒有有什麼好風景可觀,因此僻靜許多。

  走了一小段,安久看見前面有人擺攤,賣的是雲吞。擺攤之人一襲衣袍洗得發白,正坐在垂柳下釣魚。陽光透過樹蔭,刺眼的光斑落在他臉上,讓人乍看之下分辨不出容貌。處於這等艱苦環境裡的那份悠然自得,讓安久停住腳步。

  她在不遠處站了一會兒,才靠近,撿了一條低矮的小板凳坐下。

  那人聽見動靜,側了側耳朵,似乎試探的問,“客人吃飯?”

  安久隨手拿起桌上放著的一本書,“一碗雲吞。”

  那人笑的很開心,“客人稍候。”

  他放下簡易的魚竿,用石頭壓住,轉身慢慢走到爐火旁。

  安久翻了幾頁,發現看不懂書中內容,便擱到一旁,去觀察那青年,對上他目光沒有焦距的眼眸。發覺竟然是瞎子。安久仔細打量他,此人不過二十歲出頭,樣貌並不算太好看,但是白皙干淨,通身的書卷氣,讓人看著十分舒服。

  盲眼青年洗了手,掀開干淨的布,下面露出二十來個包好的雲吞。光線照在他面容上,神情顯得分外平和。

  雲吞下鍋,香氣很快便飄了起來。

  不一會。青年端著碗放在安久面前的桌子上,“客人請用。”

  安久舀起一個咬了一口,野菜混著豬肉的香氣頓時溢滿口中。這東西雖說滋味不夠濃郁,但是清清淡淡也很爽口。

  她吃著吃著,便聽見對面青年的肚子發出咕咕的聲音。

  青年笑的羞澀又尷尬。

  安久動作停頓了一下,旋即風卷殘雲一般的吃完整碗,問,“多少錢?”

  “七文錢。”青年報完價錢,怕安久覺得貴。又煞有介事的解釋道,“裡面放了不少豬肉。”

  安久摸了摸,掏出一角銀子塞進他手裡,起身離開。

  她到了時常上。買了一袋面粉,割了一塊豬肉,返回河邊的混沌攤,把東西放在桌上。“這些東西給你,過些天,我還來吃。”

  盲眼青年還沉浸在一晚雲吞賣了一角銀子的震驚中。一時不曾反應過來。

  靜了一會兒,青年急急問道,“怎樣稱呼恩公?”

  回答他的只有河風拂過柳葉的簌簌聲。

  他到桌邊,摸索上面的面和肉,喃喃道,“其實雲吞裡只放了豬油……”

  雲吞最多只值兩三文,若不是實在困難,他也不會黑心要七文,第一次做虧心事,竟反而得了好心人的打賞,他很內疚。

  “我知道。”

  安久突然出聲,嚇了那青年一跳,“恩公沒走?”

  “嗯。”安久屏息之後,就連八九階的武師都難察覺,更何況一個不會武功的盲人。

  “在下欺詐恩公,實在當不得這些恩賜。”青年掏出銀子放在桌上,起身恭恭敬敬的施禮。

  “收著吧。”安久道,“自己傻就算了,不要把別人當成和你一樣傻。你是以為別人都沒有吃過豬肉?還是以為自己撒謊撒的很完美?”

  青年面露羞慚,空洞的目光仿佛透過安久在看向遠方,“那恩公為何還……”

  “我樂意。”安久其實只是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呆著仔細的想一些事情,而非樂善好施,“你叫什麼名字?”

  “敝姓武,字令元。”盲眼青年道。

  “你讀過書?”安久想讓自己變的正常起來,於是試著同他聊天。

  以前的心理醫生說,她需要與人交流,需要接觸更多正面的、陽光的人事物,她覺著華容簡很陽光,但是那廝說一百句有九十九句都胡扯,反倒不如眼前這個素不相識的瞎子。

  安久現在漸漸能理解楚定江常常找她說心事的原因了,一個人內心負面的東西積壓久了,就需要釋放,像他們這一類人,定然是選擇一些很好拿捏的人或事去傾訴、發洩。

  “從小讀書,還參加過一回科舉,不過落第了。”武令元摸到桌上的經書,翻開放在膝上,“落第之後家中連遭不幸,我的眼睛也得了病,如今也不能讀書了。我曾一度想不開,要去寺中出家,大師說我塵緣未了,給了這一本經書,讓我無事想想佛偈,說眼雖盲,可明心。”

  “你明明餓著肚子。”安久目光落在他翻開的經書上,“為什麼看上去很悠閒自在?因為這本書?”

  武令元平淡道,“我曾出去謀事,可惜一無功名,二無強健體魄,無處用我,如今我擁有最多的、可以肆意揮霍的,除了時光已經別無他物,何不從容一些?”

  “你這樣從容,每天心裡高興嗎?”安久問。

  武令元搖頭,“恩公說笑了,我年紀輕輕,本可以有機會施展心中抱負,可惜一生還沒有開始便已結束,從容,也不過是無奈的選擇罷了!”

  聽著他這些話,安久陷入沉思,她想的第一件事情是——這些面和肉沒有買錯。

  她覺得自己第一次主動與人交流,十分成功。

  尋常姑娘,不會無緣無故跑到這僻靜的地方,又是送錢,又是送食物,武令元對此緘口不問,只道,“恩公遇上煩心事了?”

  安久覺得武令元挺擅長感悟人生,便道,“不知是何原因,我很少遇見開心事。”

  “是心境之故吧。”武令元果然沒有讓她失望,“在下落第之後眼盲,可謂一生因此改變,若是記掛此事變成一個心結,從此以後便無幸事。”

  安久想到自己一生的軌跡亦是因一個人、一件事而改變,她知道這是自己的心結,卻不知如何解開,“你能忘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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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8 12:00:2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八章 交易

  武令元搖頭。如果能忘記這個遭遇,寺裡也不會拒絕為他剃度。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坐到日落,安久才起身告辭。

  她尋了個地方窩了一夜,次日一早又回到雲吞攤子。

  清晨河畔水汽繚繞,武令元已經升起爐子,煮了一鍋熱水。

  安久沒有收斂氣息,他側耳聽了聽,“是恩公來了。”

  “叫我阿九吧。”安久坐下。

  武令元從善如流,“阿九。”

  與昨日一樣,他煮了一碗雲吞端到安久面前。今日的餛飩放了足量的肉,香氣四溢,有些途徑此處的人紛紛湊過來,生意比昨日好了很多。

  而武令元還是一副恬淡的模樣,仿佛不因客少而憂愁,亦不因客多而欣喜。客人多的時候,武令元找安久說過幾次話,沒有得到回應,心知她不願在人多處說話,便再不曾搭話。

  一個早上,武令元賣出去十幾碗雲吞,除了安久以外,其他皆是過往行商。

  時近中午,周遭的攤販越來越多,武令元藏在角落裡的小攤子便鮮有人光顧了。他熄了爐火,陪她靜靜坐了一天。

  “我聽說讀書人死心眼,愚守仁義禮德。”安久看向武令元,“我給你財物,你拿來做營生,卻不見你說報答我。”

  武令元愣了一下,旋即笑道,“阿九若有差遣,我自會去辦。”

  安久不語。

  武令元見她不滿意這個回答,便知道她不是真的要他去報答,而是著重問前一句話,“迂腐之氣固然存在,可是私底下耍的心眼子也不少。遠的不說,就是我從前就讀的書院裡,生員之間表面上謙恭有禮。暗中卻多有不睦。讀了書,知了禮,便把心埋的更深了。不輕易付真心,亦不輕易洩露壞心。”

  安久仔細回味這幾句話,深以為然,“你懂的真多。”

  武令元笑笑,“我成天能琢磨的也就這點無足輕重的事了,難得阿九願意聽。”

  靜了一會,沒有聽見安久說話,武令元繼續到。“這裡很窮,可我很喜歡。有次我快要餓死了,鄰家全家上下只有一碗剩飯,卻全都進了我的肚子。那些衣冠楚楚之人,有幾個能傾盡家財去救個無關緊要的人?”

  安久突然道,“我有些事情要辦,改日再見。”

  武令元不曾多問,只道,“後會有期。”

  梅氏乃是巨富。家主交給安久的玉佩很有可能是一筆巨額財富,誰面對這樣巨額財富能夠不為所動?安久獨身在大宋,若有這些錢財傍身,能多幾分保障。她心裡自然不想將玉佩交還給梅氏,亦不想同梅氏再扯上什麼關系,然而她此刻又很需要修習梅拳。

  琢磨了兩日,安久終於有了決定。當夜直奔梅氏在汴京的臨時居所。

  這個地方安久從前也來過,她來到大宋第一回走出梅花裡,就是與莫思歸一並到了這個宅子。

  安久翻身進了院子。直奔堂屋而去。

  堂屋大門敞開,裡面暖黃的光線投映在平整的石板上,廊上燈籠隨著微風輕晃,兩處光線重合交錯,如夢幻浮動。

  就在安久出現在門口的一刻,屋裡的三個人同時發現了她。

  男人一派淡然,女子稍稍戒備了一下,又很快松懈。

  “十四。”梅政景還是一襲白衣,只不過如今是縞素。

  他的眼睛和莫思歸長得有些像,給人的感覺卻截然不同,莫思歸不論嬉笑怒罵都帶著一股風流色,而梅政景從前像是對一切無所謂的模樣,如今卻沉寂下來,多了幾分沉穩厚重。

  站在他旁邊的,是同樣一身縞素的梅亭竹和梅亭瑗。

  梅政景和梅亭竹都不弱,可是安久居然走到跟前都沒有發覺,心中不免驚奇。

  “你已精進至此了。”梅政景道。

  他沒有欣喜,也不曾欣慰,因為他很清楚,梅十四對梅氏沒有任何感情,若非說有,恐怕只有恨罷了。

  “我來是與你做個交易。”安久道。

  梅亭瑗先前見到安久還有些高興,一聽到她如此說話,臉色陰沉下來,“梅十四,你不出現便罷了,一出現就說這樣冷漠的話,好歹梅氏也養了你一陣子,竟然如此無情!”

  梅政景反應平淡,伸手道,“請坐。”

  這副做派,是徹底的把安久當做外人來對待了。

  安久不曾拒絕,幾個人各自落座之後,梅政景等著她說明來意。

  “在談交易之前,我想了解一下,還有人會梅拳嗎?”安久問。

  自從梅氏重視內修之後,梅拳便成了一門很雞肋的武功絕學,習慣了內修的路數之後,它在戰斗中能起到的作用越來越少,若是直接丟棄吧,又覺得太過可惜。

  “當然。”梅政景道,“雖然前任家主過世之後,便再無人學會整套梅拳,但拳譜還在。”

  “梅氏家主臨終之前曾告訴我忠正守義樓是梅氏命脈所在。”安久見梅政景神色嚴肅起來,繼續道,“他交給我一塊玉佩,或許與所謂的命脈有關系。我替梅氏保管如此重要的東西,索要一點報酬在情理之中,你說呢?”

  “你本是梅氏嫡出,即便沒有這件事情,亦可修習梅拳。”梅亭竹插了一句話,“為何要說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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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8 12:00:4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九章 姐姐

  “因為我樂意。”安久言簡意賅的道。

  梅政景道,“靠著大樹好乘涼,梅氏還沒有倒,你確定急著離開不會後悔?”

  安久毫不猶豫的道,“不會。”

  這世上就沒有白吃的午餐,依靠家族就得遵從家族的規則,就要為家族做出貢獻,安久一個人可以生存下去,何必背上家族責任?她不願與梅氏有絲毫瓜葛。

  “好。”梅政景能判斷她話中真假。

  他一直被當做梅氏下一任家主來培養,自是知道忠正守義樓裡的秘密,這件事情就連梅亭竹他們都不知情,梅十四剛剛回到梅花裡不久,若非家主臨終所托,更不可能得知。

  “去把拳譜拿來。”他對梅亭竹道。

  梅亭竹看了安久一眼,起身出去。她自然明白安久是不想背負家族責任,只是她想不明白,當初那個柔弱的女子,在控鶴軍裡憑什麼有自信可以獨自一人活下去?短短時間,柔弱女子變成蓋世高手?抑或,尋到了更好的去處……

  梅拳一直擺放在書房裡,沒有刻意隱藏,一是因為當今外修很罕見,能闖進梅氏的外修更是沒有;二是,最危險也最安全。

  堂內鴉雀無聲,梅亭瑗紅了眼眶。

  她與安久沒有什麼感情,只是見不得梅氏七零八落。梅氏雖然是暗影家族,常要生活在危險之中,但是有族長、族老,有從小到大熟悉的親人在。自然有一種歸屬感。

  “智長老算是你的師父,你身在控鶴軍中,不打算去拜見?”梅政景打破沉默的場面。

  安久神色沒有絲毫波動,若是不提起,她都快忘記這個人了。當初她經脈盡毀,有自己一部分原因,但更有一大部分部分都是因為智長老一意孤行。不難想象,以智長老對弓道的癡迷,根本不會顧及她的意願。結果都一樣,只是她配合或不配合的區別。

  簡而言之就是敵強我弱,安久敗的無怨尤。而她對那個老叟,就像對這件事情一樣,在她心裡,都是過去的人和事。

  安久道,“他毀了我經絡,教了我一點東西就算是報酬。從此之後與我再無關系。”

  梅政景表情微變。面上第一次出現了驚訝的神色,“那你剛才……”

  一個經絡盡毀的人如何能夠做到悄無聲息?

  安久打斷他的話,“忠正守義樓中的秘密。換梅拳,也換我和我娘與梅氏一刀兩斷,這筆買賣,你們不虧。”

  “我既然答應你。就不會反悔。”梅政景不再追問,“若是何時想通了,梅氏還歡迎你回來。”

  凡是留一線余地,這是梅氏上一代家主的處事之道,梅政景以前覺得優柔寡斷,可如今梅氏遭遇重創之後沒有樹倒猢猻散,也沒有被人落井下石。竟全是上一代家主的功勞。

  安久有幾分動容,好像孤身在外漂泊的孤船有了停泊的港灣,讓她險些沒忍住答應。然而,她微一抿嘴,沒有回答,心裡卻告訴自己不再回頭。

  梅亭竹捧著一個匣子進來,放到安久旁邊的桌上。

  “看看吧。”梅政景道。

  安久打開盒子,看見裡面放了幾卷破舊的書。

  梅政景解釋道,“為了不破壞原卷,族中謄抄了三份,這是其中一份,你可以帶走。”

  安久翻看了一下,問道,“這是全冊?”

  “或許是,或許不是。”梅政景倒是沒有隱瞞,“我可以承諾,倘若它不是全卷,我發現其他內容亦會派人一並交給你。”

  安久觀閱過不少外修武功秘籍,對這方面有一定的辨識能力。她收起書卷,從懷裡掏出一塊玉放在桌上。

  屋內三人看見,表情剎那都有些暗淡,他們都認得,那是上一任家主掛在腰間之物。尤其是梅亭竹和梅亭瑗,她們幾乎天天都能看見,可說見玉如見父。

  “告辭。”安久起身出門。

  她脊背繃緊,一直提防著他們得到玉佩會想著奪回梅拳秘籍,不過,一直到大門外也沒有人跟上來。

  堂內,梅亭瑗沖過去抓住那塊玉,眼淚吧嗒吧嗒的掉,喉嚨裡發出壓抑的嗚咽聲。

  “阿瑗。”梅亭竹抱住她,閉上眼睛輕輕撫著她背。

  梅亭瑗忽然嚎啕大哭。

  梅政景別開臉,緊緊握著椅子扶手。

  待梅亭瑗哭罷一場,才想起問,“六叔,梅十四都巴不得和咱們撇清關系,你為什麼還對她這麼好?”

  “她不簡單。”梅政景望著門外皎白月光,“她能悄無聲息的潛入這裡,我們沒有一個能發現,不會是尋常之輩,那拳譜……”

  他看向梅亭竹,這個侄女一直很聰明,很多事情不需要他一一交代。

  “我留了最後一冊。”梅亭竹道。

  梅政景頜首,以後再把這一卷給安久的時候就是施恩,就算她不感動,至少能換她為梅氏做一件事情。

  “叔,樓裡有何物?可能助我們重建梅氏?”梅亭竹問。

  梅政景歎息一聲,“能。那裡不禁有梅氏百年來積聚的巨財,還有一個密卷,其中記錄了梅氏秘密培養的勢力。”

  梅亭瑗聽他這樣說,不禁道,“好在梅十四沒有起私心!”

  “即便她起了私心也進不去,我從小在那密道裡來來回回,現在走一趟也要摸索好幾日。”梅政景想起往事,眼睛裡浮上一點笑意,“我曾經有幾年不在家,你們都以為我又到外面游歷去了,其實是被困在裡面幾年沒有出來。那裡面有密林,有果子也有野畜野禽,吃食不成問題,不過運氣不好的話可能會被困一輩子。”

  “大哥也曾出去游歷過,莫非也去那裡……”梅亭瑗想起梅亭君,整張臉都蒼白起來,目中露出痛苦之色。

  在寺廟裡,梅亭君為了推開她而被藍光弩射中,化作了一灘殘肉血水。這一幕,梅亭瑗今生今世不會忘記,午夜夢回時,一切歷歷在目,甚至很多當時忘記的細節也越來越清晰。

  時間模糊了很多東西,也令一些東西越來越深刻。

  月影西墜。

  安久在城中晃蕩,快天亮的時候,何采來告訴她任務已經完成了。

  又可以休息幾日了,可以練習梅拳,安久心歎。

  “姐姐?”

  安久正要加快腳步,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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