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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袖唐]偽宋殺手日志(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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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30 17:54:5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八十章 夢之華

  莫思歸吐了個煙圈,不滿道,“一點都不捧場。”

  “你真是個很棒的醫生。”安久從善如流。

  莫思歸翻了個白眼,“我今晚開始給姨母用藥,那小東西太滑頭了,若是它醒著,累死我也捉不到。大約五六天吧,五六天它就會失去意識,當然,姨母也會失去意識。”

  他說著,朝安久抬了抬手。

  安久只好主動過去把手腕遞上。

  莫思歸把了會兒脈,蹙眉抬手捏了捏她的肩膀,“精神力被阻?”

  “嗯。”安久點頭。

  莫思歸拿煙桿敲了敲她的腦袋,氣急敗壞的道,“你到底有沒有把老子放在眼裡!這麼大的事情怎麼能不知會一聲!”

  “我覺得它在裡面,我身上的傷口愈合更快。”安久道。

  一部分的精神力受到阻礙,使得她身上遭受自身精神力沖擊的機會減少,再加上顧驚鴻的心頭血煉制成的丸藥,短短幾個時辰,經絡上的傷勢恢復了七成,也算是因禍得福。

  “你知道有些人為什麼會瘋?有些就是因為頭腦經絡不暢,此法不可常用,兩日後我便將針取出。”莫思歸忍不住又敲她,“若是有這麼好用,老子會想不到?”

  煙桿上有藥灰落下,安久摸了摸鼻子,轉移話題,“你在干什麼?”

  “種花。”莫思歸從小月身上下來,垂了捶腰,歎道,“累啊!”

  安久瞇眼,“有這麼累?”

  累的明明是兩只老虎吧!一只馱著他,一只在奮力刨坑,不過看大久的樣子,好像很是興奮,在兩人說話的空檔,它已經刨出去十幾丈,但可惜的是。它刨完之後沒有等莫思歸往裡頭丟種子又給埋上了。

  “真傻。”安久評價道。

  莫思歸樂呵呵的告訴她,“你有所不知,用了這個追蹤散,老虎與被追蹤之人多多少少會有幾分相似,所以你看,大久和小月的性子截然不同。”

  “這種幼稚的打擊報復,我不會放在心上。”安久淡淡道。

  莫思歸扯開裝花種的兜,“這麼小的粒子,一粒一粒放很累的!你來幫我。”

  “不幫!”安久果斷拒絕。

  “你辦事利索,你不幫我。我種到明年也種不好!”莫思歸苦著臉道。

  安久傲嬌的抬了抬下巴。伸手把花籽接過來。

  莫思歸頓時笑得春花爛漫。“快快快,大久都已經刨到那邊了。”他伸手抓了幾粒,“我把這邊的補上。”

  “好。”安久大步過去。

  大久看見安久拎著花籽過來,更加興奮。刨坑更賣力。

  夕陽西墜,夜幕中點亮星星,一人一虎環島種了一大半,莫思歸才帶著小月氣喘吁吁的跑過來,“你們真快。”

  安久做事一貫很認真執著,她低著頭一邊往坑裡丟花籽,一邊好奇的問,“你用什麼辦法讓大久聽話刨坑?”

  “它啊有藏東西的習慣,我就告訴它。這些花籽都是它的,但是每天只能吃一粒。”莫思歸道。

  安久看著還在傻乎乎刨坑的大久,“它能聽懂?”

  “老虎自然是聽不懂人話,不過我自有辦法讓它明白我的意思。”莫思歸道。

  “萬一它明天真的來刨花籽吃,豈不是白種?”安久可不相信一只老虎能忍得住。說不定今晚就全部都刨出來吃掉了。

  莫思歸看著大久忙忙碌碌的背影,湊近她小聲道,“這花籽只要挨著水邊種,一夜就可以發芽,此花只有花心和種子有毒,整株無毒,大久不會吃的,哈哈。”

  “你真下作。”安久鄙視他,“連老虎都騙。”

  “非也。”莫思歸甩開折扇,“老子這是智慧。”

  “嗤。”安久把整包花籽丟在他懷裡,“我回去練功,你自己好好種吧!”

  “喂!半途而廢不是你的作風啊!”莫思歸喊道。

  安久背著她束起一根中指,大步離去。

  “何意呢……”莫思歸自己束起中指看了看,嘀咕道,“反正不是什麼好意思!”

  說罷,叼起煙嘴,點上火之後繼續種花。

  布防之事,宜早不宜遲,楚定江給的這種花籽最毒的部分是種子,單株的毒性不強,人就算誤食短時間內也不會致命,但是此花有個特性,臨水而生的時候,花蕊中會釋放出毒氣,讓人頭腦昏沉產生幻覺,讓人在夢中死去,倘若大片大片的花朵聚集在一起,毒性更加恐怖。

  它有個好聽的名字——夢之華。

  此花還有一個特點,就是毒氣盤踞在花朵附近,並不會四處亂飄,就算被風吹散幾絲到遠處,很快也會失去毒性。

  不得不說,楚定江思慮甚為周全。

  莫思歸唇畔逸出煙霧,望著茫茫水面陷入沉思。縱然用夢之華來布防很好,但其毒並非無解,能擋住一般人,卻未必能擋住寧雁離。

  莫思歸不知道那個女人是否真的像他一樣熱愛行醫制藥,但她對“天下第一”的位置的那種執著,大有撞了南牆也不回頭的架勢。

  斗轉星移,月影西墜。

  莫思歸環島種完一圈,才倒在小月的背上睡著。

  大久開始刨坑的時候內心蠢蠢欲動,想著回頭就要偷偷跑過來吃幾粒,但是被使喚了一夜,它已經筋疲力盡。

  兩頭老虎拖著莫思歸回屋,呼天倒地的睡了一整天。

  傍晚的時候,大久精神抖擻的奔到河岸邊,放眼望去,一片嫩綠綠的小芽兒,半點毒藥特有的香氣都沒有,頓覺上當受騙。

  它委屈的舔了舔嘴,突然發現另外一種讓它很興奮的味道——安久。

  大久倒騰著四只胖爪,歡快的奔像安久所在的大樹。

  安久躍下樹,從兜裡掏出三粒夢之華的種子,大久一見,兩眼放光。

  因為三粒夢之華種子,一人一虎建立了追蹤散之外的友誼。

  安久看見夜幕中的水面上似有船只,放出精神力一探,覺得甚為熟悉。

  待那船搖近,安久看清上面坐著兩個人,李擎之和隋雲珠。

  隋雲珠面帶笑容的將船泊岸。

  李擎之迫不及待的跳上渡口,“十四!”

  “你們來了!”安久迎上去。

  大久躺在樹下瞇著眼睛歡快的回味夢之華種子的味道,對陌生人不理不睬,任由他們順利上岸。

  “是啊,楚大人告訴我們此處。”李擎之看見大久,“那是莫神醫的老虎吧,怎麼只長肥膘不長個兒?”

  “吃毒藥長大的老虎,自是不同。”隋雲珠問安久,“咱們是否需要先去拜見莫神醫?”

  “不需要,他正在睡覺。”安久領著二人去挑好了住所,並讓梅嫣然晚飯多准備兩個人份。

  島上吃飯很晚,莫思歸一覺睡醒,神清氣爽,聞著飯味兒心情大好,“燉雞湯!”

  莫思歸走進飯廳,赫然發現多了兩個熟臉,不禁愣了愣。

  隋雲珠扯著正在扒飯的李擎之給他施禮,“莫神醫。”

  “你們怎麼來了?”莫思歸黑著臉,“楚定江竟然真敢無視老子的話!”

  屋內氣壓頓時低下來,盛長纓輕輕擱下飯碗,想著怎樣和稀泥。

  朱翩躚恍若未見,一個勁兒的往他碗裡夾菜,“快吃,看你瘦的。”

  樓小舞一臉呆滯狀的晃了進來,梅嫣然把碗塞進她手裡,她隨便找了個地兒就吃了起來,也不知道夾菜,梅嫣然便如照顧閨女似的照顧著她。

  安久拿雞腿在一旁逗大久撲騰。

  隋雲珠尷尬的咳了幾聲,轉身湊近安久,“要不……”

  “你們兩個跟大久一樣,看見有趣的事就忘記吃飯。”安久頭也不回的道,“快吃飯。”

  隋雲珠也不再看莫思歸,笑著對梅嫣然道,“夫人做的飯真是香,屬下很多年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飯菜了。”

  李擎之端起碗,附和道,“就是就是。”

  屋裡的氣氛瞬間又恢復正常。

  樓小舞吃完,又“飄”了出去。自從看了安久畫的子彈圖,她最近整個人都沉浸在槍械的世界中,原理說起來也不難,以樓小舞的天賦,理解完全不成問題,可是看似簡單的東西,做起來卻難如登天,哪怕一點點微小的偏差都會導致失敗。

  安久心裡很清楚,就算樓小舞真的把槍械研制出來也絕對是個稀有物,沒有現代化的精確工業生產,槍支不可能大批量生產,但她沒有阻止樓小舞。

  在這個世界裡,也許槍械不能所向披靡,但安久握著一把槍,就如同基督教徒握著十字架一樣,內心能夠獲得平靜與安寧。

  莫思歸生了一場悶氣,還沒來得及發威趕人,自己又陷入了苦惱之中。

  他睡了美美一覺後,又陷入了一場更加嚴重的失眠。

  很快,他就發現了隋雲珠和李擎之的好處,隋雲珠愛種花、種草、種菜,甚至略懂草藥,能夠種植很多種藥材,而李擎之孔武有力,一個人干活能抵得上五六個人,兩人是控鶴軍培養出來的精英,做事又快又好,莫思歸用的得心應手,小藥童已然淪為燒火工,為梅嫣然打下手。

  如此一來,他也就勉強接受二人。

  島上的生活安寧祥和,每個人臉上都輕松愜意,安久甚至開始種梨樹。

  一晃六天過去,梅嫣然已陷入昏睡半個時辰。

  莫思歸早就把一切准備妥當,只等取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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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30 17:55:0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八十一章 朱翩躚盛長纓

  除了隋雲珠之外,所有人都在屋外等候。

  安久和朱翩躚蹲在灶膛前燒熱水。

  她身上的銀針早就被取出,此刻的精神力更勝從前,甚至連屋外草叢裡蟲子爬動都能捕捉到,只是消耗的速度比從前快了幾倍。

  “你不回京?”安久問她。

  朱翩躚道,“京裡有掌櫃辦事,平時也沒有什麼需要我忙的,又沒有新貨。”

  梅花裡與汴京距離不遠,不需要制作新貨的時候,他們可以用飛鴿通信。

  安久不由歎,“難得你能捨下錢財!”

  “我向來視錢財如糞土!”朱翩躚拍拍手上的灰塵,睨著她道,“你這就不了解我了,像我這種賺錢如流水的人,本就不稀罕那些。”

  所以朱翩躚一向只會賺錢,並不是很精通打理資產。她賺十兩就會把十兩全部拿去做本,折騰別的生意,而不會像尋常人那樣還留個幾兩家底。

  安久看著她圓潤的臉,突然想到玉翩飛,“你弟弟沒來找你?”

  “他?”朱翩躚難得深沉了一下,旋即又擺擺手,“他有什麼好說的,汴京最近好多趣事呢!最有趣的一樁,就是華氏二公子要娶妻了。”

  “華氏二公子?華容簡?”安久有些驚訝,前些日子他們還在一塊喝酒,沒有聽說他要結婚啊!

  “嗯。”朱翩躚熊熊的八卦之火已經燃起,大浪滔天也撲不滅,“聽說是華宰輔請求聖上賜婚,聖上挑了一個家世普通的女子指了婚,那女子名叫安順。”

  朱翩躚用胳膊肘戳了戳她,“這名字真是好寓意吧。”

  “安順……”安久喃喃道,“是她嗎?”

  “誰?”朱翩躚大感興趣,“你認識安順?”

  “不,不認識。”安久揮去雜亂的念頭,心想。自己和華容簡應該算是朋友吧,朋友結婚,得恭賀一下才行。

  可是念頭一轉,又不自覺的想到安順這個名字,一個火紅的身影突兀的出現在腦海之中。

  是梅如焰?

  不會這麼巧吧,況且,梅如焰傾心於陌先生,看那樣子是要當未亡人守一輩子,當不會嫁予別人。

  ……

  屋內,莫思歸取蠱進展還算順利。只是他用真氣把脈的方式尋找蠱蟲已經耗費了全部精力。只好用金針把蠱蟲先定住。

  他趴在桌上休息了一個時辰。繼續取蠱。

  上一次莫思歸用真氣驚動了蠱蟲,雖然這次用藥將它逼往表皮,但是這蠱蟲實在精的很,選擇了頸部停留。

  頸部有許多要脈。一個不慎就會導致梅嫣然失血而亡。

  莫思歸揣測,這蠱蟲是想進入腦中,只是不敵藥力,在頸處就暈死過去。

  “跟老子玩!”莫思歸把刀放在火上燒了須臾,恨恨道,“看老子不把你千刀萬剮!”

  外面,已是深夜。

  朱翩躚收到飛鴿傳書,坐在石階上翹著腿哼著小曲打開來看。

  恰巧盛長纓提水路過,朱翩躚連忙躥起來。嚇得手中剛剛展開的信不慎脫手,隨風吹到安久腳邊。

  朱翩躚也不過來撿,只娉娉裊裊的立著,含羞看著盛長纓喚道,“盛郎。”

  盛長纓的臉唰的紅到耳朵根。“朱娘子。”

  安久嘖嘖兩聲,這倆人都發展到睡覺的地步了,這麼害羞是為那般?

  安久彎腰撿起信件,突然想到“睡覺”的問題,於是開始細心的觀察兩人的表現,以便下回見著楚定江的時候使用。

  那邊,朱翩躚已經輕輕提著裙擺上了階梯。

  她的動作恰到好處,提起幅度不多不少,恰恰能隱約見到蓮足,但又一點不顯得輕浮,那種不經意間的若隱若現,實在很勾人。

  安久一低頭,看見自己勁裝之下兩只還算小巧的腳一覽無遺。

  “累了吧?都流汗了。”朱翩躚掏出香帕,動作輕柔的幫他擦拭,從額頭到頸部,看似很認真,卻又感覺有點挑逗。

  安久無語,這大夏天流汗很正常吧,很稀奇嗎?她摸了摸身上,抽出一條黑色的蒙面巾,想象一下拿著它按在楚定江臉上……

  “不累。”盛長纓終於也進入狀況了,雖然還是有的害羞,但看著朱翩躚的眼神是很自然的溫柔。

  安久吸氣,瞪大眼睛,就……這麼簡單?

  “好大一桶水。”朱翩躚垂眸,狀似不經意的看見他手上的紅痕,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心疼道,“都紅了呢。”

  安久注意到,她的手半掩在袖子中,只露出蔥白似的指尖,摩挲的時候輕輕慢慢。

  盛長纓就立刻局促起來,朱翩躚就摸啊摸啊摸啊,摸到了他手心。

  “朱娘子……”盛長纓聲音低啞又急促,他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突然手一攥,就握住了朱翩躚的手指。

  安久看的連呼吸都忘記了。

  但是盛長纓觸到柔軟的手,像是被燙到一般,立即縮了回去,臉色漲紅,“朱娘子,我……我是……”

  安久也認識盛長纓有段時間了,回回見著,他都是帶著黑眼圈,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何曾有過這麼精神的時候!

  朱翩躚這時反過來伸手握住他的手,好像沒有看見他的窘迫,著急的道,“盛郎,很疼嗎?我給你吹吹。”

  說著就舉到嘴邊輕輕吹了起來,嘴唇若有若無的觸碰。

  “翩躚……”盛長纓緊緊握住她的手。

  哎呀呀!這就“翩躚”了!安久抓著蒙臉巾和信紙,看的津津有味。

  安久的精神力高,一般很容易被忽略,可能是她目光太灼熱專注,盛長纓還是注意到她,連忙把手收回去。

  “你們繼續,我還有事!”安久飛快離開,她內心很贊賞自己的識趣。

  安久跑到假山處,發現手裡的信已經被攥出皺,便將信紙擺在一塊平整的石塊上理平。

  不經意看見信上的內容,寫的是“安順”的身份。

  果然是梅如焰!

  她從揚州一路跟隨到汴京,上次安久沒有理會她,誰知她竟然能夠進入控鶴軍,並且被賜婚給華容簡!

  安久同樣也在控鶴軍中走過一遭,她有楚定江的照拂,進程都十分緩慢,如果梅如焰真的離開了魏予之,憑她一個人的本事,絕對不會這麼快就入了皇帝的視線范圍。

  魏予之效命與遼國,也就是說,控鶴軍的高官中有遼國奸細,這個人暗中提拔梅如焰。

  如此刻意,梅如焰定然沒安什麼好心。

  不行!得去告訴華容簡。

  安久走出去幾步,想到梅嫣然,忽又停住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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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30 17:55:2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八十二章 華二夫人

  取蠱進行的很順利,只是莫思歸因真氣耗費過猛,暈了過去,整整睡了五天六夜。

  這一覺睡的暢快無比,自從樓明月入危月之後,他還是第一次睡的如此沉。

  安久遂留在島上幫忙照顧兩人起居。

  清晨的島上霧氣繚繞,濕漉漉的空氣沁人心脾。

  安久端著湯藥坐在梅嫣然床前侍疾。

  梅嫣然昏迷的那幾日,都是她喂的湯藥,今早便還如往常一般,只不過梅嫣然醒了。

  “我自己來吧。”梅嫣然看著遞到嘴邊的勺子,實在不能坦然受之。

  安久沒有說話,將手中的湯藥遞給她。

  梅嫣然撐起身,靠在床頭,接湯藥垂眸慢慢攪動。

  須臾,她頓下動作,“日後你便當我是陌路人吧。”

  屋內安靜。

  梅嫣然抬頭,看見安久微微皺起的秀眉,目光澄澈卻沒有溫度。熟悉的容顏,陌生的感覺,令梅嫣然很不舒服,“你不是我的女兒,沒有必要替她盡孝。我與她有母女緣分,她托生到我這裡,我卻沒能照顧好,是我對不起她。”

  這段時間,梅嫣然也想了很多,同樣一具身體,同樣的處境,換了一個靈魂就能夠頑強的生存下去,而梅久卻不能。

  “久兒的性子並非天生柔弱。剛逃離梅花裡的那幾年,我們東躲西藏,日子過得很苦,我還記得有一回,我們整天都沒有吃飯,徒步穿過綿延十幾裡的叢林,那時我身負重傷,在林子裡迷了路,她不僅堅持自己行走,還安慰我說‘娘親,很快就能出去了’。”

  實際上,就連梅嫣然都不知道何時才能走出林子。

  “那時候,我發誓一定好好照顧她。”梅嫣然眼眶微紅。攪了幾下湯藥,“我過度的保護,卻讓她丟了命。”

  梅嫣然有把握,像梅久這樣長得極好又分外柔弱的女子,回到族中一定是被外嫁,可是安久的到來,在她的算計之外,梅氏看中了她在弓道方面的天賦。走上這條道路,無異於把梅久架在火上烤,她殞命也是早晚的事。

  然而梅嫣然並不恨安久。因為梅氏一旦發現她死亡。柔弱的梅久就沒有了利用價值。梅氏會選擇殺人滅口,早在那時,梅久就已經是個死人了,是安久超群的弓術為她們贏得了生機。

  這一切。梅嫣然心裡都很清楚,她對梅久有深深的愧疚,這讓她更加無法面對安久。

  “久兒變了很多,是因為你的緣故。”梅嫣然睫毛輕顫,隱約可見水光,“我不會再插手她的人生,唯有在她絕境時,或許能用殘生替她掙出一兩分生機。也算母女緣分一場。”

  “你也不欠我什麼,是我沒有教好女兒。你才會到來。”梅嫣然仰頭灌下一碗苦藥,遮掩自己流淚的樣子。

  她一腔的情全部都傾注在女兒身上,雖然用錯了方法,但是讓她承認並放手,個中滋味。只有愛女心切的母親才能夠感同身受。

  安久起身,默默轉身離去。

  母親再好,終究不是自己的。

  外面撥雲見日,安久閉上眼睛,腦海中一遍遍的回想記憶中那個枯瘦的女人,她拿著護照,激動的說:安,我們可以回國了。

  對於回國後的生活,她並沒有過多的描繪,但是安久能夠從她激動的神情中看見一個美好而虛幻的未來。

  那時候的自己縮在床上,心情復雜,恐懼、憐憫,甚至還嫌棄她的無能和愚蠢。

  直到母親的眼睛失去生機,悲痛和恐慌席卷而來的時候,安久才意識到,那個用最愚蠢方式愛她的母親,已經不在了。

  作為一個母親,梅或許很愚蠢,但不可否認,這世上再也找不到另一份相同的愛。

  所以遺憾,只能成了永遠的遺憾,再也找不回來。

  安久緩緩吐出一口氣,獨自離開梅花裡,去了華府。

  華府上掛著大紅的燈籠和綢帶,喜氣未散。

  安久在周邊打聽一下,原來華容簡三天前就已經完婚。

  安久不知道婚事是何時定下的,就算是兩個月前,也顯得太過急促了。

  華宰輔這是在向皇帝表忠心,盡管,無法打消皇帝的疑心,但至少能爭取一段時間。

  難道,華氏的處境已經如此艱難了嗎?竟然需要犧牲一個嫡子的婚事作為暫緩。

  安久心歎,怪不得楚定江義無反顧的離開勢力龐大的家族,他是家族出身,一定早就料到自己呆在華氏將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所以情願白手起家。

  “找華二郎君。”安久買了一些禮物,敲開華府的門,對門房道,“在下梅十四。”

  安久穿著男裝,帶了人皮面具,卻沒有刻意隱藏身形。

  “您稍等。”門房回去請示。

  約莫過了一盞茶,大門才再次打開,是一個侍女過來領人。

  安久隨著她到了華容簡的住處,坐在堂中等候,侍婢上了熱茶和點心。

  安久坐了許久,端起已經涼的茶水抿了一口。她在外面不會隨便進食飲水,但對華容簡還算放心。

  足足兩刻,華容簡才緩步進來。

  他著了一襲深藍色袍服,面色淡然,全無平日紈褲子弟的模樣。他屏退所有下人,屋內只剩下他們兩人。

  “聽說你成親了,我來恭賀。”安久推了推桌上的禮盒。

  這是她頭一次送人新婚賀禮,並不貴重,是一件很有意思的奇石擺設,拎過來花費了不少力氣。

  “阿久。”華容簡面上毫無喜色,盯著她問,“你認識楚定江嗎?”

  安久心頭一跳,不知如何回答,只好沉默以對。

  “有這麼難回答?”華容簡嗤笑一聲,自嘲道,“虧我真心待你,你卻隱瞞我如此之深。你明明知道真正的華容簡就在你身邊,你卻幫著他來欺騙我!我自問沒有對不起你!”

  安久心裡有片刻的紛亂,很快又平靜下來,“我有權利不說。”

  “哈!”華容簡輕笑。

  安久沒有錯,她可以選擇說或不說。可是這讓華容簡覺得,她根本沒有把自己看在眼裡。被朋友輕看的滋味,對於這個高貴的公子來說,是個不小的打擊,何況,華容簡真心相交的朋友並沒有幾個,而安久更是特別,她是他喜歡的人。

  “帶著你的東西走!權當我沒有認識過你!”華容簡起身,垂眼看著她,大吼一聲。“來人!”

  侍婢匆匆開門進來。

  “送客!”

  華容簡不再看她。拂袖而去。

  安久怔愣的看著他的背影。很難想象,他就是那個初見時那個笑容燦爛可與日光爭輝的少年郎。

  不用深思,安久便能夠猜到,華容簡能夠得知此事必定與魏予之有脫不開的關系。而梅如焰就是其中那根消息線。

  楚定江行事一向謹慎穩妥,此事又歷經近二十年,可能一點蛛絲馬跡都不存在了,可是魏予之竟然有這個本事挖出來。

  “姑娘。”侍婢輕聲提醒。

  安久把禮物留下,跟著侍婢離開。

  這些人沒有聽見兩人的談話,不知華容簡未曾收下,便也不曾提醒她帶走。

  剛剛出屋,便瞧見一襲紅衣的女子在一群侍婢的簇擁下朝這邊來。

  安久駐足等候。

  梅如焰面上掛著歡喜的笑容疾步過來,“姐姐。聽夫君的侍婢說你來了。”

  “搖身一變,成了華二夫人。”安久淡淡道。

  “你們都退下。”梅如焰道。

  “是。”

  一干侍女欠身,垂首退開。

  “姐姐跟我去亭中坐坐吧。”梅如焰道。

  安久點頭,隨著她去了花園裡的涼亭。

  亭子臨水而建,四周有輕紗垂下。涼風習習,裡面的幾上擺了許多點心、茶水、還有琴架,上面擺著一張焦尾琴,琴尾刻著一個“陌”字。看著情景,梅如焰來找她之前已在此處。

  “姐姐請坐。”梅如焰坐到琴邊。

  “我還以為,你對陌先生的情能夠讓你守住幾年寂寞。”安久道。

  梅如焰纖纖玉指輕撫琴弦,笑靨如花,“姐姐忘記了,我是妓館裡教養大的女子,水性楊花再尋常不過。”

  “你說謊。”安久看見她對琴的愛惜,還有她注視琴時目光中包含的深情。

  從一開始,安久雖然不怎麼喜歡梅如焰,但尚能判斷出,在她世故圓滑的表皮之下隱藏著一個烈性女子。安久難以估算一段感情的深淺,只知道,這樣的人對仇恨不應該輕易釋懷。

  難道說,梅如焰知道魏予之是殺害陌先生的幕後凶手之一,所以刻意接近,如今又想依靠華氏實力去報復魏予之?

  “姐姐看錯了。”梅如焰塗著丹寇的尖利的指甲陡然挑起琴弦,發出刺耳的響聲,“我與陌先生的情,在最美好的時候戛然而止,但凡是個女子,怕都會一生難以忘懷,可是華氏二夫人的尊貴,又有幾個女人能夠不動心?況且華二郎年輕俊俏,世間也沒有多少男子能比得上了。”

  “魏予之如何得知華容簡的身世。”安久問。

  梅如焰有些驚訝,旋即鳳眸又染上笑意,“姐姐變聰慧了呢,真是可喜可賀。魏先生想知道的事情,誰能瞞得住?姐妹一場,我也就明白告訴你,華氏乃是大宋首屈一指的世家,權勢滔天可抗爭皇權,魏先生自然格外留心,這件事情,他半查半猜,沒想到真尋出了頭緒。原本楚定江此事做的十分隱秘,魏先生雖然猜到真正的華容簡在控鶴軍中,卻不知是誰,無奈楚定江最近替華氏奔走的太勤快了,魏先生想無視都不可能。”

  梅如焰的面容不算特別美麗,可就是有一種說不出的韻味,含蓄中帶著熱烈、端莊中又總透著一絲妖嬈、柔媚裡充滿剛強不屈,十分特別的氣質。

  她同樣是作為暗衛被皇帝賜婚,可是顯然混的比梅久強出百倍。

  梅久至今還圈在那個院子裡頭無法隨意的外出會客,梅如焰就隨意多了,甚至,她手裡還拿捏著華氏的秘密,不管是華容簡還是華宰輔對她都要忌憚幾分。

  這也不能怨梅久無能,實在是華容添那個人太強勢,就算是梅如焰在他那裡恐怕也討不到半分便宜,更何況是梅久?

  不過,這樣也挺好,至少不用擔憂梅久與梅如焰過多接觸。

  “恭喜你。”安久說罷起身走出亭子。

  梅如焰低著頭,面上的笑慢慢變成寂寥,她撫摸著琴弦像是撫摸情人,輕聲吩咐身邊的侍婢,“杜鵑,代我送客。”

  “是。”杜鵑忙追上安久。

  出了華府,安久在門口停了一會兒,去街上找了家酒樓吃午飯。

  一直在外面呆到華燈初上。

  趁著暮夜,安久又悄悄潛回華府,輕車熟路的摸到梅久那邊。

  她靜靜坐在廳中,一個人守著一桌子飯菜,沒有動筷箸。

  約莫一刻,侍婢過來道,“夫人,郎君今日歇在書房。”

  這不過是好聽的說法,華容添每天都是睡在書房裡,從未在夜晚踏入這院子半步。

  梅久聽罷,端起碗默默吃了起來。

  “夫人,熱一熱再用吧?”侍婢道。

  梅久搖頭。

  侍婢便不敢再勸。

  安久蹲在房梁上,看她味同嚼蠟的吃完一頓飯,獨自出去散步遛食。

  安久悄悄跟著她。安久知道華容添就在後花園裡,看梅久的路線,或許兩人能相遇。

  侍婢在前面打著燈籠,梅久一路晃悠到花園裡。

  夫妻兩人,就這麼不期而遇。

  還隔著十幾丈的距離,梅久看見華容添在亭中,便想折道回去。

  可是安久分明看見,華容添瞧見梅久轉身,面上有一瞬失落。

  梅久走了幾步,又回身往華容添那邊去。

  安久恍惚看見華容添的眼睛亮了些。

  “夫君。”梅久欠身施禮。

  “起來吧。”此時的華容添沉穩冷漠,不見絲毫情緒。

  “夫君用過膳了嗎?”梅久嫁給華容添也有些時日了,多少知道一點他的性子。

  “嗯。”華容添頓了一下,“坐吧。”

  梅久愣了愣,旋即面上是掩不住的欣喜。

  她坐到華容添的對面,看他手裡捧著本書,便小心翼翼的搭話,“夫君在讀《九略》?”

  華容添詫異道,“你知道《九略》?”

  這本書算是偏雜一類,作者也不甚出名,就算是一般讀書人都未必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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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二章 華二夫人

  取蠱進行的很順利,只是莫思歸因真氣耗費過猛,暈了過去,整整睡了五天六夜。

  這一覺睡的暢快無比,自從樓明月入危月之後,他還是第一次睡的如此沉。

  安久遂留在島上幫忙照顧兩人起居。

  清晨的島上霧氣繚繞,濕漉漉的空氣沁人心脾。

  安久端著湯藥坐在梅嫣然床前侍疾。

  梅嫣然昏迷的那幾日,都是她喂的湯藥,今早便還如往常一般,只不過梅嫣然醒了。

  “我自己來吧。”梅嫣然看著遞到嘴邊的勺子,實在不能坦然受之。

  安久沒有說話,將手中的湯藥遞給她。

  梅嫣然撐起身,靠在床頭,接湯藥垂眸慢慢攪動。

  須臾,她頓下動作,“日後你便當我是陌路人吧。”

  屋內安靜。

  梅嫣然抬頭,看見安久微微皺起的秀眉,目光澄澈卻沒有溫度。熟悉的容顏,陌生的感覺,令梅嫣然很不舒服,“你不是我的女兒,沒有必要替她盡孝。我與她有母女緣分,她托生到我這裡,我卻沒能照顧好,是我對不起她。”

  這段時間,梅嫣然也想了很多,同樣一具身體,同樣的處境,換了一個靈魂就能夠頑強的生存下去,而梅久卻不能。

  “久兒的性子並非天生柔弱。剛逃離梅花裡的那幾年,我們東躲西藏,日子過得很苦,我還記得有一回,我們整天都沒有吃飯,徒步穿過綿延十幾裡的叢林,那時我身負重傷,在林子裡迷了路,她不僅堅持自己行走,還安慰我說‘娘親,很快就能出去了’。”

  實際上,就連梅嫣然都不知道何時才能走出林子。

  “那時候,我發誓一定好好照顧她。”梅嫣然眼眶微紅。攪了幾下湯藥,“我過度的保護,卻讓她丟了命。”

  梅嫣然有把握,像梅久這樣長得極好又分外柔弱的女子,回到族中一定是被外嫁,可是安久的到來,在她的算計之外,梅氏看中了她在弓道方面的天賦。走上這條道路,無異於把梅久架在火上烤,她殞命也是早晚的事。

  然而梅嫣然並不恨安久。因為梅氏一旦發現她死亡。柔弱的梅久就沒有了利用價值。梅氏會選擇殺人滅口,早在那時,梅久就已經是個死人了,是安久超群的弓術為她們贏得了生機。

  這一切。梅嫣然心裡都很清楚,她對梅久有深深的愧疚,這讓她更加無法面對安久。

  “久兒變了很多,是因為你的緣故。”梅嫣然睫毛輕顫,隱約可見水光,“我不會再插手她的人生,唯有在她絕境時,或許能用殘生替她掙出一兩分生機。也算母女緣分一場。”

  “你也不欠我什麼,是我沒有教好女兒。你才會到來。”梅嫣然仰頭灌下一碗苦藥,遮掩自己流淚的樣子。

  她一腔的情全部都傾注在女兒身上,雖然用錯了方法,但是讓她承認並放手,個中滋味。只有愛女心切的母親才能夠感同身受。

  安久起身,默默轉身離去。

  母親再好,終究不是自己的。

  外面撥雲見日,安久閉上眼睛,腦海中一遍遍的回想記憶中那個枯瘦的女人,她拿著護照,激動的說:安,我們可以回國了。

  對於回國後的生活,她並沒有過多的描繪,但是安久能夠從她激動的神情中看見一個美好而虛幻的未來。

  那時候的自己縮在床上,心情復雜,恐懼、憐憫,甚至還嫌棄她的無能和愚蠢。

  直到母親的眼睛失去生機,悲痛和恐慌席卷而來的時候,安久才意識到,那個用最愚蠢方式愛她的母親,已經不在了。

  作為一個母親,梅或許很愚蠢,但不可否認,這世上再也找不到另一份相同的愛。

  所以遺憾,只能成了永遠的遺憾,再也找不回來。

  安久緩緩吐出一口氣,獨自離開梅花裡,去了華府。

  華府上掛著大紅的燈籠和綢帶,喜氣未散。

  安久在周邊打聽一下,原來華容簡三天前就已經完婚。

  安久不知道婚事是何時定下的,就算是兩個月前,也顯得太過急促了。

  華宰輔這是在向皇帝表忠心,盡管,無法打消皇帝的疑心,但至少能爭取一段時間。

  難道,華氏的處境已經如此艱難了嗎?竟然需要犧牲一個嫡子的婚事作為暫緩。

  安久心歎,怪不得楚定江義無反顧的離開勢力龐大的家族,他是家族出身,一定早就料到自己呆在華氏將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所以情願白手起家。

  “找華二郎君。”安久買了一些禮物,敲開華府的門,對門房道,“在下梅十四。”

  安久穿著男裝,帶了人皮面具,卻沒有刻意隱藏身形。

  “您稍等。”門房回去請示。

  約莫過了一盞茶,大門才再次打開,是一個侍女過來領人。

  安久隨著她到了華容簡的住處,坐在堂中等候,侍婢上了熱茶和點心。

  安久坐了許久,端起已經涼的茶水抿了一口。她在外面不會隨便進食飲水,但對華容簡還算放心。

  足足兩刻,華容簡才緩步進來。

  他著了一襲深藍色袍服,面色淡然,全無平日紈褲子弟的模樣。他屏退所有下人,屋內只剩下他們兩人。

  “聽說你成親了,我來恭賀。”安久推了推桌上的禮盒。

  這是她頭一次送人新婚賀禮,並不貴重,是一件很有意思的奇石擺設,拎過來花費了不少力氣。

  “阿久。”華容簡面上毫無喜色,盯著她問,“你認識楚定江嗎?”

  安久心頭一跳,不知如何回答,只好沉默以對。

  “有這麼難回答?”華容簡嗤笑一聲,自嘲道,“虧我真心待你,你卻隱瞞我如此之深。你明明知道真正的華容簡就在你身邊,你卻幫著他來欺騙我!我自問沒有對不起你!”

  安久心裡有片刻的紛亂,很快又平靜下來,“我有權利不說。”

  “哈!”華容簡輕笑。

  安久沒有錯,她可以選擇說或不說。可是這讓華容簡覺得,她根本沒有把自己看在眼裡。被朋友輕看的滋味,對於這個高貴的公子來說,是個不小的打擊,何況,華容簡真心相交的朋友並沒有幾個,而安久更是特別,她是他喜歡的人。

  “帶著你的東西走!權當我沒有認識過你!”華容簡起身,垂眼看著她,大吼一聲。“來人!”

  侍婢匆匆開門進來。

  “送客!”

  華容簡不再看她。拂袖而去。

  安久怔愣的看著他的背影。很難想象,他就是那個初見時那個笑容燦爛可與日光爭輝的少年郎。

  不用深思,安久便能夠猜到,華容簡能夠得知此事必定與魏予之有脫不開的關系。而梅如焰就是其中那根消息線。

  楚定江行事一向謹慎穩妥,此事又歷經近二十年,可能一點蛛絲馬跡都不存在了,可是魏予之竟然有這個本事挖出來。

  “姑娘。”侍婢輕聲提醒。

  安久把禮物留下,跟著侍婢離開。

  這些人沒有聽見兩人的談話,不知華容簡未曾收下,便也不曾提醒她帶走。

  剛剛出屋,便瞧見一襲紅衣的女子在一群侍婢的簇擁下朝這邊來。

  安久駐足等候。

  梅如焰面上掛著歡喜的笑容疾步過來,“姐姐。聽夫君的侍婢說你來了。”

  “搖身一變,成了華二夫人。”安久淡淡道。

  “你們都退下。”梅如焰道。

  “是。”

  一干侍女欠身,垂首退開。

  “姐姐跟我去亭中坐坐吧。”梅如焰道。

  安久點頭,隨著她去了花園裡的涼亭。

  亭子臨水而建,四周有輕紗垂下。涼風習習,裡面的幾上擺了許多點心、茶水、還有琴架,上面擺著一張焦尾琴,琴尾刻著一個“陌”字。看著情景,梅如焰來找她之前已在此處。

  “姐姐請坐。”梅如焰坐到琴邊。

  “我還以為,你對陌先生的情能夠讓你守住幾年寂寞。”安久道。

  梅如焰纖纖玉指輕撫琴弦,笑靨如花,“姐姐忘記了,我是妓館裡教養大的女子,水性楊花再尋常不過。”

  “你說謊。”安久看見她對琴的愛惜,還有她注視琴時目光中包含的深情。

  從一開始,安久雖然不怎麼喜歡梅如焰,但尚能判斷出,在她世故圓滑的表皮之下隱藏著一個烈性女子。安久難以估算一段感情的深淺,只知道,這樣的人對仇恨不應該輕易釋懷。

  難道說,梅如焰知道魏予之是殺害陌先生的幕後凶手之一,所以刻意接近,如今又想依靠華氏實力去報復魏予之?

  “姐姐看錯了。”梅如焰塗著丹寇的尖利的指甲陡然挑起琴弦,發出刺耳的響聲,“我與陌先生的情,在最美好的時候戛然而止,但凡是個女子,怕都會一生難以忘懷,可是華氏二夫人的尊貴,又有幾個女人能夠不動心?況且華二郎年輕俊俏,世間也沒有多少男子能比得上了。”

  “魏予之如何得知華容簡的身世。”安久問。

  梅如焰有些驚訝,旋即鳳眸又染上笑意,“姐姐變聰慧了呢,真是可喜可賀。魏先生想知道的事情,誰能瞞得住?姐妹一場,我也就明白告訴你,華氏乃是大宋首屈一指的世家,權勢滔天可抗爭皇權,魏先生自然格外留心,這件事情,他半查半猜,沒想到真尋出了頭緒。原本楚定江此事做的十分隱秘,魏先生雖然猜到真正的華容簡在控鶴軍中,卻不知是誰,無奈楚定江最近替華氏奔走的太勤快了,魏先生想無視都不可能。”

  梅如焰的面容不算特別美麗,可就是有一種說不出的韻味,含蓄中帶著熱烈、端莊中又總透著一絲妖嬈、柔媚裡充滿剛強不屈,十分特別的氣質。

  她同樣是作為暗衛被皇帝賜婚,可是顯然混的比梅久強出百倍。

  梅久至今還圈在那個院子裡頭無法隨意的外出會客,梅如焰就隨意多了,甚至,她手裡還拿捏著華氏的秘密,不管是華容簡還是華宰輔對她都要忌憚幾分。

  這也不能怨梅久無能,實在是華容添那個人太強勢,就算是梅如焰在他那裡恐怕也討不到半分便宜,更何況是梅久?

  不過,這樣也挺好,至少不用擔憂梅久與梅如焰過多接觸。

  “恭喜你。”安久說罷起身走出亭子。

  梅如焰低著頭,面上的笑慢慢變成寂寥,她撫摸著琴弦像是撫摸情人,輕聲吩咐身邊的侍婢,“杜鵑,代我送客。”

  “是。”杜鵑忙追上安久。

  出了華府,安久在門口停了一會兒,去街上找了家酒樓吃午飯。

  一直在外面呆到華燈初上。

  趁著暮夜,安久又悄悄潛回華府,輕車熟路的摸到梅久那邊。

  她靜靜坐在廳中,一個人守著一桌子飯菜,沒有動筷箸。

  約莫一刻,侍婢過來道,“夫人,郎君今日歇在書房。”

  這不過是好聽的說法,華容添每天都是睡在書房裡,從未在夜晚踏入這院子半步。

  梅久聽罷,端起碗默默吃了起來。

  “夫人,熱一熱再用吧?”侍婢道。

  梅久搖頭。

  侍婢便不敢再勸。

  安久蹲在房梁上,看她味同嚼蠟的吃完一頓飯,獨自出去散步遛食。

  安久悄悄跟著她。安久知道華容添就在後花園裡,看梅久的路線,或許兩人能相遇。

  侍婢在前面打著燈籠,梅久一路晃悠到花園裡。

  夫妻兩人,就這麼不期而遇。

  還隔著十幾丈的距離,梅久看見華容添在亭中,便想折道回去。

  可是安久分明看見,華容添瞧見梅久轉身,面上有一瞬失落。

  梅久走了幾步,又回身往華容添那邊去。

  安久恍惚看見華容添的眼睛亮了些。

  “夫君。”梅久欠身施禮。

  “起來吧。”此時的華容添沉穩冷漠,不見絲毫情緒。

  “夫君用過膳了嗎?”梅久嫁給華容添也有些時日了,多少知道一點他的性子。

  “嗯。”華容添頓了一下,“坐吧。”

  梅久愣了愣,旋即面上是掩不住的欣喜。

  她坐到華容添的對面,看他手裡捧著本書,便小心翼翼的搭話,“夫君在讀《九略》?”

  華容添詫異道,“你知道《九略》?”

  這本書算是偏雜一類,作者也不甚出名,就算是一般讀書人都未必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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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30 17:55:5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八十四章 喜歡

  安久避開華容簡,回頭看了一眼。

  楚定江進境飛快,如果他刻意隱藏,安久已經不能像從前那樣清晰的辨別他的位置,但是就在方才,她隱隱察覺他就在附近。

  “看什麼?”華容簡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並未發現異樣。

  安久的情緒忽然低落下來。

  華容簡問道,“是楚定江?”

  “不知道。”安久道。

  “阿久,我和他長得很像嗎?”華容簡笑歎,“我在揚州玉氏做客時,有一回醉酒夢見了一個人,他說他是我,但是分明跟我一點都不像,反倒是……身形比較像我大哥。”

  安久道,“你還是比較合適做無憂無慮的公子哥兒。”

  “回不去了,有些事情一旦知道就無法裝作不知。”華容簡望著燈火闌珊的河面,“阿久,你知道我當初為何想要娶你嗎?”

  “因為我長得好。”安久平靜的說出事實。

  華容簡哈哈大笑,“沒見過你這樣的姑娘!我想娶你是因為你的純粹讓我很安心,當然,長得好也是一方面原因。”

  “純粹?”安久不覺得自己跟“純”這個字能沾上半點關系。

  “是啊,在墳地裡初見時,你滿臉寫著‘生人勿近’,眼裡滿滿的殺氣,除此之外別無他物,干淨的一望到底。”華容簡負手看了她一眼,“我雖然胡混,但不糊塗。你現在與當初不同了,不過更有人情味。”

  他俊逸的側臉被燈火映照,眼中含笑,卻泛出幾分酸澀,仿佛喧囂裡煢煢獨立。

  不知怎的,安久一下子就想到了楚定江,他的獨孤比華容簡更沉更深。

  “我享受了這麼多年富貴,倘若我說恨楚定江,恨所有擺布我命運的人,會不會太矯情?”華容簡問道。

  “你不必這樣想。”安久頓了一下。告訴他,“其實你一直都挺矯情。”

  華容簡氣急敗壞的抬腿去踢她,“你這個混賬,說句安慰的話會少塊肉?”

  安久沒有躲,那一腳結結實實的踢到了她小腿上。

  華容簡愣了一下,“你怎麼不躲?”

  “你娶梅如焰,是有些委屈了。”安久同情道。

  這件事情恐怕也是他痛恨被擺布的原因之一,一直以來,他不是不想娶妻,而是很清楚。自己娶誰由不得自己做主。既然如此還不如一個人多痛快幾年。

  “梅如焰?”華容簡道。“安順?”

  “她是梅十五。”安久道。

  “那可不像,她沒有梅氏姑娘的美貌。”華容簡無所謂的笑笑,“你說的是她心裡有別人的事吧!”

  “你知道?”安久詫異,他們成親才三天而已吧。

  “本郎君是誰?‘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翩翩佳公子!滿汴京誰人不知?一眼就能看出有情無情。”華容簡仿佛讀懂她心中所想,“別說她心裡的那個人已經死了,就算還活著,她也只能老老實實呆在府裡,否則不用我出手整治她。”

  華氏怎麼可能容忍媳婦不潔?

  周圍的人聞言,頻頻回頭看他。

  華容簡撫了撫鬢角,自我感覺很良好的模樣。

  “本來你心情已經很不好,我不打算說什麼打擊你……”安久遲疑道。

  華容簡睨著她,“嗤嗤。說罷,你生來就是為了打擊別人,干過的缺德事還少嗎,不差這一件。”

  “汴京人一直都把你當茶余飯後逗樂的談資。”安久曾經坐過幾次茶館,每每都能聽到不少。但凡跟華容簡沾邊的多半沒有什麼正經事,他自己未必不知道,可是還是一直這樣樂呵,“這些你都能坦然面對,為什麼現在……”

  說好聽點,華容簡是心胸開闊、樂觀豁達、不拘小節,說難聽點,他就是個沒心沒肺的傻子。

  四周的人聽見安久的話,連忙收了目光,生怕被華容簡遷怒。

  誰知他的反應十分平靜,甚至在考慮安久的話。

  然而,他之所以能夠這樣,是因為一直過得很順遂,當家不在是那個家,他還能這樣沒心沒肺下去嗎?

  “阿久。”華容簡斂了神情,轉向她,“今天才知道你一直對我不曾有過男女之情,即使如此,我到現在還是想娶你。”

  他之所以沒有費盡心思,是因為知道大哥已經娶了一個梅氏女,他跟安久再也不可能了,就算安久肯委屈做小也不可能。

  就像華容均自小青梅竹馬的訂婚,如今不還是因為大勢而起了變故?

  “自己拆穿自己,你是傻還是蠢?”安久道,“你剛剛還說一眼就能看出有情無情。”

  “當局者迷。我一向很識時務,說膽小無能也行。”華容簡不以為意,傾身飛快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可無論如何,都想把這心裡話告訴你。”

  今日安久來給他送新婚賀禮,他發火,一是因為楚定江之事,二是因為發現她對他沒有絲毫情思。

  華容簡的舉動無異於往油鍋裡潑了一瓢冷水,四周一直在偷偷觀望的好事者,一下子炸開了鍋,更甚至有些人大聲起哄,“那位郎君,快抱一個!”

  安久沉了臉,他總是能夠輕而易舉的造成轟動,安久慣於隱藏,被人圍觀就像是把她剝光了放在眾目睽睽之下。

  華容簡恍若未見,咧嘴笑的開心。

  “走了。”安久丟下兩個字,掉頭就走。

  華容簡沒有跟上來,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人群裡,轉身沿著河岸慢慢走。

  燈火漸遠。

  華容簡不知不覺走到了武令元的雲吞攤。

  今日熱鬧,武令元才剛剛准備收攤,四周安靜,只有華容簡的腳步聲,他側耳傾聽,“華郎君來了。”

  自從與安久來過一次之後,華容簡就常常光顧。

  “你耳朵倒是靈。”華容簡坐下,看看周圍又多添的幾張桌子,“還有雲吞嗎?”

  “一直留著。”武令元洗手,飛快的包好二十幾個下了鍋。“十四姑娘好久沒有來了。”

  華容簡沒做聲,就著昏暗的燈火盯著桌上的金剛經出神。

  武令元便沒有再問,端上餛飩之後,笑著道,“多謝郎君的藥,在下的眼睛已經能看見光影。”

  華容簡含著雲吞,含糊的嗯了一聲,狼吞虎咽的消滅了一碗。

  “郎君還要嗎?”武令元問。

  “夠了。”華容簡道,“再用一段時間的藥,許就能看見了。”

  “郎君今日心情不佳。”武令元把碗收了。給他上了碗茶水。“像在下這個處境。能吃飽心情就會很好。”

  頓了一下,沒有聽見回答,武令元道,“在下多言了。”

  華容簡回過神。“先生是有大智慧的人。”

  “郎君太抬舉在下了。”武令元道。

  華容簡道,“等先生眼睛好了,我為先生舉薦一位老師,先生可以繼續參加科舉。”

  武令元並沒有馬上感恩戴德的道謝,而是沉默了須臾,問道,“郎君可是要在下辦什麼事情?”

  “不一定。”華容簡瞧著他清的面容,“以先生的智慧,本可將一生活的更加波瀾壯闊。我只是不忍先生埋沒於草莽間。”

  武令元眼睛雖然瞎,但是心中清明,華容簡能說出這種話,多半也是不甘於現狀,“那在下就將性命托付於華郎君了。”

  他了無牽掛。對如今閒雲野鶴的生活還算滿意,但若是真的能夠甘於平庸,他也不必用佛經來安撫自己,如果能夠縱情的活上一回,此生就算圓滿了。

  華容簡此時還沒有看清自己的心,聽他的話,一下子不曾反應過來。

  但是旋即就回過味了,“先生知道魏予之嗎?”

  “是江湖中人吧。”武令元處於河道往來交通處,消息還算靈通,縹緲山莊很有名,“聽聞是個有名的智者。”

  “再智慧的人,也有窮途末路的時候,論經歷和心性,我認為他比不上先生。”華容簡從梅如焰的言辭間猜測出魏予之現在的狀況不怎麼好。

  武令元有些疑惑,“在下不明白,郎君為何以為在下有此才學?”

  “直覺。”華容簡道。

  武令元也沒有做什麼大事,但是一點一滴都能看出他的不凡,能盲眼在這種偏僻地方把一個雲吞攤開起來,借助安久資助的一點錢財短短時間就把生意折騰的紅紅火火,一般人都做不到。再加之,華容簡這段時間與他多有交談,多少能夠判斷一個人有沒有才學。

  “在下以茶代酒,敬郎君一杯。”武令元端起茶碗。

  星垂大江,夜幕闊闊,華容簡帶笑端起茶碗輕輕碰了他的茶碗。

  ……

  安久折回了楚定江的住所,但他已經不在,她便趕回了梅花裡。

  她劃著船在湖面上,飄著薄薄的霧氣,水天是一色的墨蘭,皆綴著星星,恍若置身夢境。

  她便沒有急著回島,而是任由小船飄在湖面上。

  直到天邊露出一絲曙光,她才搖船上岸。

  才離開一夜,莫思歸種下的花籽已經瘋長一尺高,嫩綠的顏色仿佛一碰即碎。

  安久上岸,大久便歡快的奔過來,腮上的肉一甩一甩,咧著血盆大嘴,傻的讓她完全不忍看。不過對於如此熱情的迎接,她還是伸手拍了拍它的大腦袋以示感謝。

  感覺到莫思歸就在附近,安久尋了過去。

  他身著一襲寬大的牙白色綢衣坐靠在一棵樹下吞雲吐霧。

  “天才剛亮,你就開始抽藥煙?”安久問。

  莫思歸轉過頭,一張慘白的臉頂著黑眼圈,唬了安久一跳。

  “我都抽一夜了……”莫思歸表情像極了一頭掙扎疲憊的困獸,“我有預感,這藥對我已經徹底失效。這是我第三次改藥方了……”

  “我也有預感。”安久站在他面前,“你遲早把自己給藥死,一代神醫被自己藥死,名垂千古,哈哈哈。”

  安久面無表情的哈了三聲,半點笑意也沒有。

  “滾犢子!”莫思歸把煙桿砸過來。

  安久抬手穩穩接住,嗅了嗅裡面的藥,“我有一段時間也睡不著覺,慢慢習慣就好。”

  她現在睡眠還是很淺,稍微有點動靜就會驚醒。

  “你要是實在放心不下樓明月,為什麼不隨她去?”安久在他旁邊坐下來。

  莫思歸一聽就炸毛,“誰說我失眠是因為她?睜開你的眼好生看看,老子是兒女情長之人嗎?”

  “生當復歸還,死作長相思。”安久望著他,無情的戳穿,“一般兒女情長的人都說不出這話。”

  “這是旁人所寫!老子只是隨口借用,借用!”莫思歸怒道,“再說你一個不學無術的笨蛋能看懂意思嗎?!”

  安久不悅,“誰說我不學無術。”

  “有本事你告訴老子,你屋子的牌匾上寫的什麼字啊!”莫思歸叉腰笑,“別以為我不知道。”

  好好的字不好好寫,誰能看得懂!安久心裡嘀咕。

  “你以前還不這麼暴躁。”她把煙桿遞還給他,諄諄告誡道,“你得注意點。”

  “大久,咬她!”莫思歸揮手。

  大久震天一吼,做了一個威猛的起跳,撲到安久腳邊,低頭伸嘴在她小腿輕輕咬了咬,最後還伸舌頭舔了舔以作安撫,然後就完成任務似的,大搖大擺跑到莫思歸腳邊領賞。

  “你你你!”莫思歸抖著煙桿指它,“竟敢如此敷衍老子!”

  大久無辜的縮著腦袋。

  “你現在都能和老虎置氣了,可見已經病的不輕,快去自救吧。”安久勸道。

  “哼!”莫思歸甩袖,抽出折扇呼哧呼哧的扇了一會兒,“你有這閒功夫還是擔心擔心自己!”

  冰龍腦的氣息慢慢讓他平靜下來,頭腦也清明了不少。

  不知道是因為失眠症還是心情的緣故,他越來越容易急躁了。

  “對了。”恢復平靜之後,他想起來正事兒,“那個李擎之去邊關了。”

  “他一直想從軍。”安久道。

  莫思歸慢慢搖著扇子,又如往日從容翩翩,“聽說是因為凌將軍被急昭回來,李擎之擔心他遭難,過去看看一路上有沒有什麼能幫上的。”

  安久疑惑道,“為什麼被召回?”

  “因為他主動攻打遼國,並收回了一州,但是遼人擺出了血戰到底的姿態,戰事凶猛,持續了一個月,朝廷裡便有坐不住了,主張派人過去議和。”莫思歸說著又燥起來,扇子揮的呼呼作響,“那幫鼠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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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五章 謀算

  事情還是從真定府失守說起。

  皇帝殺雞儆猴責罰劉贇,凌子岳確是被唬了一下,畢竟沒有哪個將軍願意出師未捷身先死。

  遼國北院大王得了那名危月,以為是凌子岳的女人,每日令人當眾凌辱。

  縱然那並非凌子岳的女人,但想想一個女子為國尚且可以如此,他們一幫漢子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凌子岳忍了兩個多月,覺得時機差不多了,便上奏請求出兵攻打遼國。

  遼國以游牧為主,畜牧生產全在這個季節,這一仗打的越持久越好,就算不能大敗遼國,也必定能拖得他民不聊生。

  大宋什麼都缺,就是不缺錢糧。

  凌子岳的奏折在朝堂上引起軒然大波,彼時皇帝剛剛迷戀上姑射宮的那位,覺得情深氣爽、意氣風發,在這場風波裡做了回定海針,拍板子准了奏。

  凌子岳首戰告捷的消息傳來,皇帝著實高興了一段時日,可是接下來便是持久的對峙,只聽聞打仗,以及大量的兵器、糧食送往邊關,戰事卻沒有什麼進展。這時便有人進言,凌子岳如此斂財,八成是要反了!

  皇帝頓時被潑了一桶冷水,那股子豪情壯志一旦被打斷,多疑的性子又占據上風,左思右想,凌子岳果真是有反的跡象,於是某個輾轉難眠的夜晚,他下令讓凌子岳撤兵。然而,凌子岳正在攻打析津府的緊要關口,眼看再努力一把就能拿下,犧牲了那麼多將士的性命,他怎麼肯無功而返?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凌子岳收到聖旨之後,又連著打了三天,皇帝一聽如此頓時暴怒,又下了一道急詔。

  詔書抵達時,析津府剛剛被攻下。

  析津府是遼國南京道的首府,打下它就算奪回了燕雲十六州的部分土地。

  凌子岳戍邊許多年。攻遼的謀劃有千百種,因一直被朝廷壓制而不得施展,此番出兵迅疾猛烈,打得遼國連神都沒回過來。宋軍氣勢高漲,守住析津府應當不成問題,只要站住腳,這片土地很快就能劃入大宋疆域。

  可惜就在此時,皇帝聖旨又到,言,析津府由劉贇接手。凌將軍再不回朝便以謀逆罪論處。

  劉贇亦是一名猛將。也有豐富的戍邊經驗。的確是接手析津府的不二人選,可是他一旦離開真定府,西邊防線就有漏洞。可是凌子岳不能與劉贇商量一起違抗君命,共同戍邊多年。他十分了解劉贇的秉性,此人有點愚忠,再加上有家族牽絆,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像他一樣撩開手去搏一場。

  最後凌子岳還是回來了。

  一路上,他都在想自己所為究竟是對是錯,是否行事太過急切?

  凌子岳不敢回頭去想邊關的戰況,他已經能預料到結局,此時唯有祈望上蒼多眷顧大宋一些。

  大雨磅礡。

  汴京城外的長亭裡,凌子岳一身戎裝。滿面風霜。

  “將軍行事穩重,為何會……”李擎之問道。

  凌子岳不語,楚定江的話點醒了他,但他當時並沒有沖動,是後來一次次得到那名危月的消息。才會漸漸悲憤交加,失去平常心。

  “控鶴軍中的危月都是些什麼人?”凌子岳隱隱感覺有些不對。

  李擎之道,“危月乃斷絕路之人,執行的任務,幾乎都是以命相抵。”

  凌子岳問道,“危月中可能有奸細嗎?”

  李擎之想了想,“不太可能,因為危月之人只受命,而無權知曉整個任務,能得到的消息太少。”

  見凌子岳沉思,李擎之接著道,“況且,當時救危月的人中有楚大人,那兩人若是有什麼不妥,楚大人必能一眼識破。”

  “這麼說來,還是我太浮躁了。”凌子岳歎息,“走吧。”

  周圍隨行的將士紛紛起身。

  李擎之拱手道,“某只能送將軍到此處了。”

  “有勞壯士。”凌子岳拱手還禮,心中卻道,壯士雖仗義隨行保護,卻不知最危險的地方不是路途而是朝堂啊!

  一場秋雨一場涼。

  汴京葉落秋至,而遼國上京已飄雪。

  遼國皇宮中燒上了火爐,上首坐著一個男子,身裹蒼色裘衣,垂首閉眼,稜角分明的面容半掩在裘衣裡,只見得一雙眉凌厲逼人。

  坐在下首的耶律凰吾一襲深紫大袍,身披墨色狐裘,美艷而威嚴的面容此刻正帶著淡淡笑意,“哥哥真是好計策。”

  “此事你辦的好。”那人開口便咳了幾聲,“朕已下令恢復你公主之尊,府邸還是原來那個。”

  耶律凰吾所做的,只是把危月的情況添油加醋的傳到凌子岳耳朵裡。

  凌子岳心性剛強,是個血性男人,他雖然沉穩,但是只要消息傳的巧妙,還是能夠在不知不覺中激起他的血性和怒火。

  “汴京那邊傳來消息,凌子岳一入汴京便被禁足在府中。”耶律凰吾道,“我會讓那邊的人推波助瀾。”

  “你近前來。”手座上的男人道。

  耶律凰吾步上階梯,傾身跪坐在男子身邊,他側頭輕聲說了幾句話後,又道,“此事要快,時機一過,很難再逼死凌子岳。”

  凌子岳在民間聲譽很好,再加上這次是凱旋,名聲更勝從前。要知道,自從大宋開國以來,太祖太宗的心願就是能夠收復燕雲十六州,一直沒有人做到的事情,凌子岳卻做到了!

  舉國上下,無不歡欣鼓舞。大宋一向重文輕武,可這一回就連那些一貫看不上武夫的文人,也都對凌子岳欽佩之至。

  楚定江一直在暗中關注此事,料定這是遼國陰謀,但是他並未插手,反而趁機洗清華氏。

  不過,華宰輔一日不離朝,華氏便活在刀鋒上一日,楚定江暗中也曾勸他急流勇退,但人總是容易眷戀高位。他的確很有才能,眼看大宋越來越繁榮,這種滿足感,任何事情都無法替代。

  華宰輔就這麼沉醉在治理國家的成就感之中不可自拔,情願背上罵名死在宰輔的位置上。

  大宋亦有很強的家族觀念,可是比起楚定江所處的那個年代,已經淡薄了很多,很多人為了一己之私而不顧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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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30 18:24:0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八十六章 魚和熊掌

  楚定江坐在華府的大書房中,隨手翻看華宰輔放在書案上的奏折。

  不多時,外面響起腳步聲。

  房門打開,楚定江也沒有閃躲,氣定神閒的抬頭看著眼前這位須發花白的老者。

  華宰輔一身官服尚未及更換,身邊沒有任何隨從。

  楚定江十分了解他的習慣。

  “你是何人!”華宰輔呵道。

  “是我。”楚定江以前只用聲音與他對話,這還是第一次現身。

  外面腳步聲匆匆,尚未趕到,華宰輔轉身出門,“退下。”

  “大人沒事吧?”帶頭的護衛緊張道。

  “無事,退下吧。”華宰輔道。

  屏退所有人,華宰輔才又進入書房。

  夕陽從鏤花窗照進來,在地上留下一朵朵金紅的梅花。

  “你來做什麼?”華宰輔就近坐下。

  這從小就奇詭無比的兒子,幾乎成了華宰輔的心病,當年他小小年紀為什麼就能做出那等謀劃,他費盡心思的離開華氏又究竟是為了什麼?這些問題華宰輔想了近二十年都一點頭緒。

  楚定江的面容罩在寬大的帽兜之下,聲音低沉,說的話讓人心驚,“你的三個兒子,想保哪一個?”

  華宰輔冷冷盯著他,“華氏的人不需要你來保,華氏也沒有你這個不肖子孫!”

  楚定江身上威壓驟然崩出,華宰輔耳邊仿佛炸響一記旱天雷,臉色不禁一白。他在官場混了幾十年,如今就算面對皇帝責難也未必會如此神色。

  回過神來時,華宰輔心中頓生羞惱,自己竟然被親生兒子鎮住!

  可是坐在桌案後的那個身影又的確散發著常人不可及的氣勢,令人噤若寒蟬。

  “若不是我顧念與華氏緣分一場,絕不會多管閒事。”楚定江翻著面前的折子。取出其中一個推向華宰輔,“你這是在把華氏往懸崖上推,不過你做的是好事。”

  那是華宰輔上書為凌子岳求情的折子,他何嘗不知,就算這次凌子岳真的逃過一劫,可一旦沾上關系,皇帝肯定會更加戒備,一個當朝宰輔,一個手握重兵的大將軍,若是聯合起來。大宋江山必然傾塌。

  華宰輔想為凌子岳說句話,可無奈顧慮重重,所以那折子已經寫好三天了,卻遲遲沒有呈上去。

  他很快從驚怒中平靜下來,恢復了往日的冷靜睿智,“你幾番來勸我歸隱,目的不是為了保住華氏吧?”

  就算他歸隱,華氏的權勢影響也不會驟然消失,皇帝亦不一定會放過他。不過這麼做至少能夠保住華氏一部分血脈和實力。

  可是一旦華宰輔歸隱。等凌子岳死後,大宋的危相就顯露無疑。

  楚定江所做的事情,於大宋不利。

  華宰輔不得不深想一層。

  “想必你覺得自己現在是騎虎難下?”楚定江手指輕輕敲著奏折,氣定神閒的道。“大宋什麼都不缺,唯缺一個好皇帝。”

  華宰輔眉心一跳,下意識的看了看窗外。

  沉默兩息,華宰輔皺眉。“你是何意?”

  他覺得騎虎難下是真的,此時突然撒手,於國不利。若是硬著頭皮堅持下去,早晚會和凌子岳一個下場。他原以為自己會死在前頭,可沒想到凌子岳先倒下了。

  一向沉穩隱忍的凌子岳,怎麼會突然放開手腳?

  華宰輔目光沉沉的看了楚定江一眼。

  楚定江知道他心中所疑,便直接轉了別的話題,“您覺得,大宋文人缺骨氣嗎?”

  華宰輔沉吟片刻,“文人缺的不是骨氣而是缺血性。”

  “文人不缺骨氣,也不缺血性。”楚定江為了解儒家現狀,經常讀當代備受推崇的儒士著作,“他們顯得懦弱,是因為巴掌還沒有結結實實摑到自己臉上!受儒家思想熏陶,注定他們會一步步退讓,只有到退無可退的時候,才露出一身倔強不屈的硬骨頭。”

  所以,他們說“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話就到這裡。”楚定江指頭一頓,站起身道,“望你三思。”

  華宰輔見他要走,語氣急促起來,“我想知道你當年究竟為何離開華氏?”

  “因為我不想再將今生今世捆在華氏。”楚定江閃身出屋。

  華宰輔注意到他用了“再”,腦海中閃過一念,但旋即又否定。

  子不語怪力亂神,華宰輔也是儒家。

  他仔細思量了楚定江的話,並設身處地的一想,果然如此!假設他只是個普通士子,如果有鐵騎要將自己踐踏到塵泥裡去,他必定會奮起反抗,可是火沒有燒眉毛便會覺得有時間從容去想應對之策。

  讓宋人感覺到切切實實的危機感與憤怒感,他一個人突然主動隱退肯定不行,還要加上……凌子岳的血,以及大宋的慘敗。

  凌子岳活著,可能會守得邊關安寧,可他若是死的冤枉,以宋人的心態,大部分人不敢將罪責都怪到皇帝頭上,而是會一腔怒火潑向遼國,可是心裡對皇帝難免會有痛恨怨言。

  大宋的當務之急,是要激起宋人的血性,其次是擁立新帝。

  而華宰輔只需要在這件事情上潑油以助火勢,他拿捏好分寸,上奏為凌子岳說話,然後被牽連罷職,避開這場風波,待大宋亟待人撐起重擔時,他再出山……

  若不破而後立,就算今日凌子岳打下了析津府,能守的嚴嚴實實,來日凌子岳一死,遼人定然會奮起反攻。

  兔子急了尚且會咬人,何況是一頭瘋狼!

  把一國之安危,系於一人之身,實在令人憂心無比。

  不如把這撐著天的神龜殺了,血潑在宋人的臉上,讓他們眼睜睜的看著天塌下來,若不再奮起反抗,只有等死的份……

  “好險峻歹毒的計策!”華宰輔吁了口氣。

  擁立新帝,華宰輔不是沒有想過,可是趙氏根本沒有合適的人選。太子不必提,華宰輔一直在逮他的把柄,想找個適時地時機參奏,那多如牛毛的錯處,實在讓人看不下去。其次是二皇子,他好武,性格剛硬很武將風范,可是疏於讀書,做事太沖動。三皇子太小,若是他登基,大宋非得亂成一鍋粥,因此一時半會也是指望不上。

  矮子裡選高個,也就二皇子能將就將就……

  華宰輔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困局,就在楚定江手裡輕輕被解開了。

  不,他解的不僅僅是華氏的死局,也是大宋的死局!

  聽說遼國北院大王捉了凌子岳的女人,一直在不斷羞辱意圖激怒凌子岳,凌子岳會走錯這一步,一定有遼國攪合。

  而這一局中,無論是遼國、大宋,抑或是凌子岳和他,都是楚定江手裡的棋子。

  而遼國背後出主意的那人手段也不弱。

  華宰輔嗅到了高手過招針鋒相對的味道。

  想了一圈下來,他踱步到書案前,取過那本奏折輕輕摩挲。

  真的,要如此算計謀害一位正直血性的將軍嗎……

  夜幕初臨。

  街上一些商家維持著皇帝下令普天同慶的余韻,花燈成排,明亮如晝。

  楚定江看見前面不遠處的攤上擺著牡丹花燈,走過去伸手托起,想起了那日河邊安久與華容簡的嬉鬧。

  “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當如何哉?”華容簡呢喃著點亮花燈,丟下一角銀子,到河畔將它放下。

  此計一起,可能就是天翻地覆,他覺得自己沉寂已久的血液又開始沸騰起來,終於找到了當年沖勁十足的感覺。

  那一天,他看見安久與華容簡在一處,雖有不悅,卻並不覺得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爭!”楚定江聲量不大,卻鏗鏘有力,透出哪怕天崩地裂亦不退後一步的悍勇和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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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31 18:17:3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八十七章 求救

  梅花裡。

  來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李擎之垂著腦袋坐在隋雲珠身旁,心中羞愧難當。

  今日他回來的時候,沒想到身後跟了條尾巴,而他渾然不覺的將人領到了島上。

  此人,乃高大壯是也!

  他當了一段時間的宦官,舉止行為越發娘炮,連端著茶盞的動作都能讓人起一身雞皮疙瘩。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對莫思歸道,“我這幾個下屬……”

  莫思歸吐出一個煙圈,打斷他的話,“都帶走,省得老子看著心煩。”

  “大人,我們既然出來了就不打算回去。”李擎之身上隱隱透出殺氣。

  “哼哼。”高大壯冷笑兩聲,拈著手指,“你以為旁人都與你一般傻嗎?我若是存著逮你們回去的心,敢一個人跟上島?”

  他說著,點向安久,“你就是一條養不熟的白眼狼,白瞎爺爺給你那幾粒蠱。”

  安久瞇眼,“你是打定主意走上太監這條不歸路了?”

  高大壯趕緊收回手,翻了個白眼,不理她。

  “大人有什麼事就直說吧,若是我們能幫得上忙,也算報了大人成全之恩。”隋雲珠道。

  “總算有個明白人。”高大壯掃了其余幾人一眼,“跟你們這種人說話真費勁。”

  他喝了口茶,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我沒有遵規矩下蠱,是打算將來收你們到二皇子麾下,誰想你們倒是本事,竟然逃脫了。強扭的瓜不甜,我也不強求你們,這回來是想請你們幫點小忙。”

  “大人請說。”隋雲珠道。

  “朝中官員多上奏懲處凌將軍,如今風向一邊倒,聖上身邊又多有小人,凌將軍這次怕是不太好。”高大壯道,“二皇子想救凌將軍。倘若不能成功,希望你們幫忙劫獄。”

  李擎之幾乎立刻就要點頭,但沒有隋雲珠話快,“我們只能盡力。”

  意思就是不會拼上性命。

  “雲珠。”李擎之微怒,“凌將軍乃忠君愛國,此番受冤,我們怎能不拼死相救?”

  “沒有人阻止你拼命。”隋雲珠道。

  盡管顯得很無情,但是他隱隱感覺這件事情背後有蹊蹺,在沒有想清楚之前,他不會隨便做出什麼承諾。

  “你呢?”李擎之問安久。

  安久頓了一下。道。“見機行事。”

  “你們都是親眼看過凌將軍作戰的人!如此英雄。危難之時,伸出援手有這麼困難嗎?”李擎之平生最大的願望就是成為凌子岳那樣頂天立地的男人,無奈被命運驅趕走了這條道。

  所有人都沉默不語。

  莫思歸靠在椅背上仰頭一口一口的吐著煙圈,在他面前漾開若水波紋一般。

  “肯幫忙就好。”高大壯起身道。“我先回去了,那邊我能瞞多久是多久,你們好自為之。”

  隋雲珠送他到門外,李擎之遲疑了一下,還是跟出去。

  安久和莫思歸就像是定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待那兩人返回,莫思歸才磕了磕燃盡的煙斗,“以後你們這些無聊之事,莫再擾我!”

  因是莫思歸先至島上。所以眾人隱隱有以他為主的意思,今日高大壯一來,幾人就把他給拉出來待客。

  “莫神醫,這怎麼能是無聊之事?!凌將軍身系大宋的命運。”李擎之不滿道。

  莫思歸已經起身晃蕩到了門口,聞言回頭道。“老子不關心這些!只不過我眼睛看的很清楚,一國命運系於一人之身,未必是幸事。”

  在危難之境,有一個人能夠抵擋,而人們只需要躲在他的身後,不知形勢如何險惡,將會變得越來越天真懦弱。

  這很好理解,至少安久能夠明白,就像梅嫣然之於梅久。

  其實若是凌子岳能一直守住邊關,也是好事,但是誰能夠保證這個人能一輩子矗立不倒?大宋如今的困境,已經不是一個人兩個人能夠力挽狂瀾。

  “置之死地而後生。”隋雲珠沉沉一歎,“竟有人因此而不得不死,真是天大的諷刺。神醫可有興趣猜猜,究竟是豺狼吞了病弱的獅子,還是獅子咬死豺狼?”

  “思歸!”

  外面盛長纓的聲音急促,伴著快速的腳步聲。

  他一出現,便道,“樓姑娘昏死在渡口。”

  諸人回過神,只見一道殘影,莫思歸早已不見蹤跡,便連忙跟了上去。

  安久到達渡口時,莫思歸跪坐在地上,抱著樓明月的頭。走近才看清,他是在用手指壓住樓明月肩頸之間的傷口。

  那傷口極深,向外翻出,似乎是傷了大動脈,但是由於血流的太久,壓力已經邊小,那血不是噴射出來,而是從莫思歸指間潺潺流淌,流入湖水中,染紅了一大片,周圍的夢之華吸收血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生長,短短時間,那含苞的花蕾已經展開,妖嬈紅艷,更勝鮮血。

  “明月,你別睡!”莫思歸低吼。

  安久很少看見他有這麼失態的時候,清瘦憔悴的臉頰上星星點點的血。

  莫思歸緩緩渡真氣給她,以保證她在這段時間不會昏死過去。

  樓明月的眼睫被血糊住,她努力張了張眼睛,喉頭滾動,干裂的嘴唇微抖,卻始終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阿久,把我銀針逃出來。”莫思歸道。

  安久因常常接受他的治療,知曉他最喜歡把銀針塞在懷裡,便上前取了出來,幫他托住樓明月的頭部。

  莫思歸騰出一只手,飛快的將一根根銀針刺入傷口附近。

  不一會血便止住。

  莫思歸抱起她,匆匆回屋。

  盛長纓已經將一切准備妥當,“這裡是半個時辰前燒的熱水,已經有點涼了,我正讓翩躚重新燒。”

  “嗯。”莫思歸用剪刀飛快的把樓明月傷口附近的衣物都剪掉,而後扯過水盆,用布蘸水將傷口周圍的血跡先清理干淨,傷口上則直接用他配制的藥水清洗。

  除了安久之外,其他人都退了出去。

  莫思歸沉著臉,一點一點的去接那被砍開的皮肉,額頭上滲出大量虛汗。

  安久用布幫他擦拭干淨。

  “你出去吧,我一個人能行。”莫思歸道。

  安久一句廢話也沒有,擱下東西便轉身出去。

  屋外的人或站或坐,趴在地上的小月突然起身,李擎之見安久出來,問道,“情況怎麼樣?看神醫臉色不太好。”

  “大概沒事。”安久不確定樓明月身上還有沒有別的傷。

  隋雲珠點頭,“神醫面色不好,大約是因為受傷之人是樓二吧。”

  若是旁人,就算血快要流干,他恐怕也是淡然施針,根本不會觸動心神。

  “能將樓二重傷至此,對方也不是常人,擎之跟我去島周查看,以防萬一。”隋雲珠道。

  “好。”李擎之應聲。

  朱翩躚燒好熱水送進去,小月也尾隨,屋外就只剩下盛長纓和安久。

  他發了一會兒呆,忽然問道,“阿久可曾見過楚大人?”

  “見過一回,怎麼了?”安久問。

  “凌將軍一貫行事沉穩隱忍,突然轉變總會有原因。我略略估算了一下,他在你們還未離開河北大營時就已經有所改變。我以為……”盛長纓話說了一半,猶豫起來。

  “以為什麼?”安久心裡已經隱有揣測,“此事與楚定江有關系?”

  盛長纓看著她,點了一下頭,“也許能救凌將軍的人只有他,而他……”

  卻是最不可能救凌子岳的人。

  安久道,“你與我說這些,是想讓我勸說他?”

  “是。”盛長纓看起來依舊一副很困的模樣,狹長的狐狸眼周圍還帶著淡淡的青黑,但是比之從前已經好太多,可見最近被朱翩躚養的不錯。

  “我也很欣賞凌將軍。”安久說罷,話鋒一轉,“但我不會勸說楚定江,如果他要凌子岳死,那一定是有凌子岳必死的理由。”

  “如果我猜的不錯,他應該是想讓凌子岳的死,激起宋人對皇權對遼國的反抗,阿久,你可知道這有多險?”盛長纓歎道,“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保守派都如盛長纓一樣的想法。

  “盛掌庫為什麼管起這些事了?凌子岳是你家親戚?”安久不解,盛長纓知道的很多,但是一向都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眼前只瞅著控鶴院那一畝三分地,從來不管其他。

  屋內逸散出濃重的藥味,盛長纓看了看屋裡,“有所感觸而已,只是心中以為,能為了家國奮不顧身的人,不應死在別的事上。你若不願意勸,只當我沒說。”

  盛長纓自己做不到憂國憂民,但不耽誤他支持這些人。

  安久看著門窗,微微抿唇。

  “還有,在離開控鶴軍之前我便看見消息,遼國新帝才剛剛登基沒多久,且重病纏身,若是沒有心頭血活不過五年。對此他們是勢在必得,你要小心了。”盛長纓道。

  “嗯。”安久道。

  盛長纓見她在想事情,便未打擾,靠著柱子閉眼休息,一會兒工夫額頭上便冒出點點虛汗。他習慣了忙碌,一直以來是用這種方式求生存,如今閒著,有點患上焦慮症的感覺,總是覺得心裡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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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八章 定案

  約莫兩個時辰,莫思歸渾身是血、面色蒼白的走了出來,站在廊上,默默塞了一粒藥丸在煙斗中,點燃之後抽了幾口。

  安久見他的樣子,已經猜到多半沒有大問題,卻還是出言確認,“沒事了吧。”

  “無事。”莫思歸道。

  盛長纓聞言便起身離開了。

  安久正要轉身,卻聽聞莫思歸道,“阿久,陪我說會話。”

  安久駐足。

  可是兩人皆是沉默。

  站了半晌,還是莫思歸先開口,說的卻是,“沒事了,你回去歇著吧。”

  莫思歸與樓明月,兩人都固執的走向自己選擇的道路,唯有一個人妥協才有可能有所交集,可惜樓明月是一條道走到黑的人,盡管莫思歸稍有動搖,可安久不認為能勸得他為了一個女人放松對醫道的追逐。

  有些注定不能在一起的人,過多的交集只能平添痛苦而已。

  安久沒有思慮的太深,只覺得求而不得,不如放手,便未曾去勸他,卻也未走。

  莫思歸一口一口的抽煙,煙斗中的藥燒盡,又塞了一粒,直到第八粒的時候,安久伸手按住煙桿。

  “莫管我,你……”

  砰!

  莫思歸話未說完,便被安久一個劈手砍暈過去。

  “抽什麼都不如這樣來的快。”安久抓住他的衣領拖進屋裡,眼見床上躺著樓明月,遲疑了一下,還是把他扛起來放到床上與樓明月並排躺著。

  做完這一切,安久便回屋歇著去了。

  和衣躺在榻上,閉上眼睛,腦海中就莫名出現了一個畫面,連枝燈耀耀,滿掛紅綢,楚定江深沉的說著要娶她的話。

  翻來覆去,這一幕居然揮之不去。

  分明。當時也沒有覺得特別。

  直到夤夜,安久起身走到院子裡。月光透過薄如輕紗的霧,泛著朦朧的光暈。

  她抬頭怔怔望著天上幾乎全滿的月亮,暗自後悔,實在不應該把莫思歸砸暈……

  上京無月,大雪紛紛泱泱,幾欲將建築淹沒,遼國皇宮出現了一會兒短暫的嘈雜之後,歸於平靜。

  偏殿中,耶律凰吾緊緊抓著手中的水杯。裡面已經不冒熱氣。但她臉色沉郁。周圍伺候的人也不敢上前替換。

  約莫一盞茶的時間,有個內侍快步走進來,朝她躬身道,“殿下。聖上已經無恙,寧神醫說要調整藥方,遣奴先過來稟告。”

  耶律凰吾從鼻腔裡哼出一聲。

  那內侍不知是何意思,略略站了幾息,“陛下那邊還需人伺候,奴先告退了。”

  “去吧。”耶律凰吾道。

  少頃,一襲青衣的寧雁離匆匆趕來。

  “主子。”她躬身行禮。

  耶律凰吾屏退屋內閒雜人等,低聲問道,“皇兄的病情如何?”

  “不太好。”寧雁離在耶律凰吾這裡從來不說什麼場面話。直接道,“原本正是取用心頭血的大好時機,可惜神藥已丟,目下沒有更好的辦法,屬下只能盡力拖著。少則一兩載,多則七八載。”

  “一兩載。”耶律凰吾皺眉,“就算皇兄能等,那心頭血怕也早就沒了。”

  寧雁離道,“心頭血藥力極猛,每日不能服用太多,如今丟失的時間不長,肯定還有大量剩余。”

  耶律凰吾冷哼一聲,“魏雲山被關了那麼多年,始終沒有變聰明一點,出師未捷身先死,魏予之也是越來越不成樣子了!”

  寧雁離未敢接話,隔了一會兒,聽她又道,“刻不容緩,看來此番我須得親自去取藥了。”

  “主上,其實……”寧雁離猶豫了一下,俯身壓低聲音,“您未必非要推旁人上位,那心頭血對您也有大用處。”

  啪!

  耶律凰吾揚手,寧雁離結結實實的挨了一巴掌,面上迅速泛起紅色掌印。

  她連忙跪下。

  “寧子,你跟著我這麼多年,如今越發放肆了。”耶律凰吾聲音平靜,然微垂的鳳眸含著冷光,若利劍乍然出鞘,“有些話,我不想再聽見第二回!”

  “是,屬下知罪。”寧雁離立即道。

  耶律凰吾起身,理了理衣袖,“你留在宮裡伺候皇上直到病愈。”

  寧雁離匍匐在地,“是,屬下領命。”

  聽著腳步聲遠離,寧雁離才敢抬起頭。

  耶律凰吾是會武功的,一掌下去毫不留情,她半張臉很快腫了起來。跪了須臾,她才從藥箱裡拿出藥膏抹在火辣辣的臉上。

  抹完藥,寧雁離垂手抬頭,將眼淚逼回去,臉上露出了一點倔強之色,那所剩無幾的尊嚴只能在這無人的時刻小心翼翼的流露在臉上。

  她是跟在耶律凰吾身邊很多年,可是她也從未看清楚過這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女子心裡想些什麼。

  耶律凰吾為遼國殫精竭慮,傾盡所謀,寧雁離就不信她從來沒有肖想過皇位。契丹素有女子掌權的習俗,遼國歷史上也有不少先例,其中耶律凰吾的母親蕭太後便是其中佼佼者。她圈禁那麼多年,隱忍那麼多年,一直暗中小心翼翼的謀劃,助兄長回來繼承皇位,總算恢復了昔日的尊榮,又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遼國皇宮。

  然而,誰也不知道,這究竟是一個起點還是一個終點。

  寒冬蔓延,很快連大宋的疆域也全部入冬。

  “凌將軍叛國案”有了結果——從凌子岳的營帳中找到了一些被銷毀一半的信件,在他汴京家中的地窖裡,搜查出大量金銀珠寶,其中有不少是大宋送給遼國的禮物。

  地窖中存儲的是過年所用的菜和臘肉,經常打開不利於食物保存,這段時間不缺新鮮食材,凌家人不會沒事跑到地窖裡去看,他們也說不清一窖的過冬菜怎麼會莫名變成了金銀珠寶!

  一時之間,百口莫辯。

  其實月前便已經查出這些,但是皇帝拖了往後拖了二十幾天。他也不想輕易殺了凌子岳,畢竟在文官當中沒有能夠真正與華宰輔抗衡的人,大宋雖然一向重文輕武,但凌子岳好歹手握重兵,能夠制衡華宰輔。

  皇帝最在意的除了通敵之外,凌子岳還有沒有私下與華宰輔聯手。

  可是遲遲未有結果,而百官喊殺聲越來越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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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31 18:17:5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八十九章 去不去

  凌子岳與遼國通信,不管是欲圖謀反還是叛國,都是滅族的死罪。

  戲本中常常有滅九族的戲碼,實則,這種事情不太常發生,就算凌子岳如此“重罪”,最終判了全家抄盞,族人中男丁全部入奴籍,女子則全部充入官妓。

  戎馬半生為保家國,一朝卻家破人亡,令人無限唏噓。

  將門明顯比尋常人家要有骨氣的多,如此慘烈的抄家,竟是沒有幾個人放聲哭號,就連垂髻小兒亦不例外。

  凌子岳處斬的日子是在臘月初九,高大壯提前半月偷偷把武器運進梅花裡,請安久等人屆時相助。

  高大壯放下刀劍便離開,一眾人在堂中坐了一圈,沉默盯著堆在桌上的兵器。

  良久,隋雲珠問道,“去不去?”

  “凌將軍為人忠勇,是大宋良臣,我去。”梅嫣然首先表態。她如今已經稍稍看開了些,不再執著與梅久之間的母子情分,她甚至有些悔恨,覺得是自己過多的插手女兒的人生才致其一縷香魂寄於別處。

  李擎之見隋雲珠看過來,緊接著道,“不需問我,我一定會去!”

  “我們不去。”朱翩躚直接把盛長纓也算上了,他不會武功,幫不上什麼忙。

  隋雲珠點頭,“十四呢?”

  安久環臂而坐,聞言微微抬眼,“去。”

  難得遇見一個比較入眼的人,如今遭受冤情,伸手幫一把也不是難事,反正他們逃出控鶴軍之後就已經是犯人,高大壯能瞞的住一時,瞞不住一世,暴露是早晚的事。

  “真是沒有天理。滿朝文武,獨獨容不下凌將軍。”李擎之歎道,“凌將軍若真要叛國豈會等到今日?他們也不想想。凌將軍一死,他們的好日子也到頭了!”

  “其實凌將軍未必沒有錯。”隋雲珠道。

  “什麼?”李擎之瞪眼。好似今日隋雲珠不說出個原因來,他就絕對不會善罷甘休一般。

  隋雲珠道,“他錯就錯在不懂權政,不知大宋國情。”

  李擎之不以為然,“大宋的國情就是懦弱,瞎子都能看出來!”

  “朝廷不給錢糧,並非全然是怠慢邊關戰事。大約是一時之間需要周轉湊齊糧餉。”隋雲珠笑笑,“凌將軍以為國庫充盈,准備與遼國做曠日持久的拖延戰,這並不現實。”

  “大宋居然這麼窮?”李擎之驚詫道。

  朱翩躚插嘴道。“大宋當然不窮,窮的是國庫。大宋冗兵冗官已經不是一日兩日了,每個官員的月俸、田產、衣料錢、鞍馬費、炭火錢、冰錢……林林總總加起來便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大宋又素來愛以封爵升薪做賞,掛著閒職領錢的人比比皆是。到頭來是富了官員,窮了朝廷。”

  汴京的繁華,說是天下獨一份也不為過,官員、勳貴、商賈,有錢人一抓一大把。可他們之中除了商賈之外,不是靠朝廷養著就是魚肉百姓。

  這座華美的屋宇之下,框架已然腐朽,隨時可能崩塌。

  “可眼下將軍若有閃失,遼國難免不會反擊。”李擎之憂心道。

  “不會。”盛長纓總結了最近的消息,“據聞遼國新任皇帝前不久才一腳踏進鬼門關,遼國今年春夏又被凌將軍拖得無法全力從事生產,今冬必然艱難,北院大王野心勃勃,遼國不會選擇在這個當口對大宋大規模反擊。”

  凌子岳死了,影響是肯定有的,可大宋還有其他將領,斷不至於整個軍隊因為少一人便突然癱瘓。

  況且皇帝想撤換凌子岳已經不是一兩日了,必然早有安排。

  “可是這也不能怪凌將軍!”李擎之不禁為凌子岳喊冤,“將士在外只知保家衛國就夠了,大宋冗兵冗官導致國庫空虛,是朝廷處事不妥當,就算凌將軍不知也不為過!”

  凌子岳知道時局,或許就能暫時按捺住反擊遼國的心思。

  梅嫣然歎道,“如今也好!凌將軍能一舉攻入南京(析津府),對遼國來說是個沉重的打擊,而宋人至少也看見了,奪回煙雲十六州並非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正因凌子岳有這個能耐,所以才值得二皇子不惜一切代價的去營救。

  於他個人來說,這未必是一個壞的結局。

  “我們這幾日先去菜市口附近勘察地形吧,最好五日只內能有個營救計劃。”隋雲珠道。

  安久道,“這次營救我們不是主要力量,高大壯也沒有透露任何訊息,適時加以援手就好。”

  他們不知道二皇子一黨具體如何營救,也無從配合,萬一不慎打亂他們的計劃,反而不妙。

  “不過我總覺得有些奇怪。”隋雲珠道,“我們能從深宮中逃脫,必然是借助了外力,高大人應當不知我們的底細,卻為何還這般信任?”

  二皇子欲圖私下營救罪臣,如此重大之事,能夠隨隨便便洩露嗎?

  “會不會有什麼陰謀?”盛長纓在控鶴中與高大壯共事這麼多年,還算了解其秉性,他可不是什麼善茬。

  安久突然問,“你們有辦法聯系楚定江嗎?”

  她與楚定江認識這麼久,到這一刻才發覺,一直都是他主動出現在她面前。

  “在宮裡的時候倒是知道如何聯系他,現在卻是不知了。”隋雲珠歎了口氣,“若是楚大人在,或許事情會更明朗些。”

  眾人在堂內說著話,那邊莫思歸的寢房裡氣氛十分怪異。

  樓明月傷勢尚未痊愈,臉頰消瘦而蒼白,兩腮凹下去,顴骨凸出,兩條英氣的眉斜飛入鬢,英氣之外更添冷郁刻薄之意。

  “這次謝謝你。”樓明月總算主動開口對莫思歸說了句話。

  莫思歸不斷的抽著藥煙,整個人被濃厚的煙霧包裹在其中,身形和面容都有些模糊,“我既是承諾過,就不會食言,日後你若有任何傷痛,都可以來找我。”

  樓明月不語,撫摸著腰間佩劍。

  安靜了一會兒。

  樓明月嘴唇微動,想說點什麼,卻終究沒能說出口。

  不知是誰曾說過,人要向前看,不向後看。樓明月也嘗試過忘記仇恨,可她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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