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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6 11:40:54 |只看該作者
第260章

  大軍凱旋,百姓們爭相圍觀。

  馬蹄錚錚,鎧甲粼粼,眾將士意氣風發,獨不見懷王身影。

  徐晉隨陝西巡撫郭魯一起進宮面聖,嘉和帝沒有見到六子,皺眉問道:「懷王呢?」

  徐晉沉聲道:「昨晚兒臣與六弟把酒言歡,未料酒裡被人下了毒,萬幸發現的早,六弟沒有性命之憂,只是臉因為毒素腫了起來,恐怕要養幾日才好,他便先回王府了,過幾日傷好後再進宮給父皇請安。」

  「有刺客?」嘉和帝神情凝重起來。

  徐晉目不斜視:「是,刺客事敗已服毒自盡,兒臣猜測應該是胡人餘孽。」

  嘉和帝沒有言語,沉默片刻後叮囑他務必查清楚。

  當晚從慶功宴離席後,徐晉去了懷王府。

  「人接回來了嗎?」一進屋,徐晉便問呆呆坐在窗子前的男人。

  徐晧右臉連續挨了四個巴掌,雖然已經塗過最好的消腫藥了,現在依然很明顯,一大塊淤青。徐晉看了毫不動容,只盯著徐晧眼睛。

  徐晧木然點頭。

  他一回府,就派人去接崔綰了,崔綰回來後他沒有過去見她,她也沒有求見他。

  「現在帶過來吧,若她承認,你自己解決,她不承認,明日我便派人徹查。」

  徐晉冷聲道,言罷去了屏風後。

  此事關系六弟顏面,目前在六弟眼裡只有他們兄弟崔綰以及成王的人知曉,徐晉不想讓手下直接將證據遞過來讓六弟裡外都丟了面子,但若六弟再輕易被崔綰哄騙,他也只能再打他一巴掌。

  石侍衛這人徐晉先前並不知道,他的暗衛也都是普通人,不可能清楚成王留在外面的所有棋子,畢竟這種棋子平時全靠書信來往,如魚入汪洋,難以個個查清,但他知道成王的人肯定會在六弟殺他時出手,就讓許嘉在外面盯著。

  死士嘴嚴,但也不是不能對付,否則他們也不會隨時帶著毒藥了,還不是怕吃不了苦頭寧可服毒痛快死去?石侍衛沒死,徐晉讓許嘉當著他們兄弟的面審他,沒堅持一個時辰就什麼都招了。其實石侍衛知道的也不多,成王只讓他在懷王殺兄後出手,但這一條已經足夠了。

  徐晧被打了四個巴掌,心上人被凌辱的傷,被兄長背叛的憤怒都在那頓痛哭裡平復了下去,或許也沒有平復,但至少不在衝動地忘了思考。恢復理智,再聽了石侍衛的招供,不用徐晉提醒,他也猜到了幾分。

  為何成王會知道他要殺兄長?

  為何崔綰要誣陷兄長?

  她讓他殺了兄長替她報仇,那是他們的四哥啊,她真的是他喜歡了十幾年的善良姑娘嗎?

  或許,這封信是成王的人捏造的?她的管事也被成王收買了?那她為何不過來跟他解釋?她知道他今日歸京,為何沒有從娘家回來早早等著他?

  每次剛替她想好藉口,都迅速又被自己推翻。

  外面傳來腳步聲,徐晧抬起頭,看了過去。

  崔綰自己走了進來,身穿一襲素白衣裙,裙子上沒有任何繡案,頭上只別了根樸實無華的白玉簪。看見坐在那裡臉頰高腫眼中落淚的丈夫,崔綰先是吃驚,跟著淺淺一笑,「六哥這樣,是四哥打的嗎?六哥是不是真的想殺了四哥來著?」

  這個傻男人,果然還是那麼衝動,那麼信她。

  徐晧怔怔地看著那張熟悉的笑臉:「那封信,真的是你寫的?」

  崔綰嘆了口氣,在他身邊坐下,看著他道:「是啊,我在信上跟你說的,也幾乎都是真的,只是欺負我的不是四哥,是成王。成王逼我寫的,我不寫,他就要毀了我,六哥,我怕死,我真的怕死,然後我就寫了。」

  到了今日的地步,她還有撒謊的必要嗎?

  徐晉活著回來了,就說明他看到了那封信,徐晉本就憎恨她,現在得知她挑唆他們兄弟關係,還能饒過她?沒有馬上殺她,就是為了讓徐晧看個明白而已。與其撒謊再被人嘲笑著死,崔綰希望自己死得好看一些。

  真是奇怪,當初被成王威脅,那樣怕死,寧可殺了徐晉徐晧兄弟也要苟活下去,想方設法爭取那一線生機。現在知道自己必死無疑了,身體好像一下子輕鬆了,再也不用擔心日後被徐晉發現她暗算傅容報復她,再也不用擔心成王突然將她失身的事情揭發出來。

  其實在成王身下醒來那一刻,崔綰就知道自己死定了,只是不甘心認命,不甘心輸給傅容李華容她們任何一個女人,所以她忘了姑母的養育之恩,忘了跟六哥自小的情分,選擇放手一搏。成了她可以踩著傅容李華容活下去,敗了,也不過一死了之,反正不賭也是死。

  「你為何不告訴我?」

  她太過平靜,平靜地徐晧覺得這一切彷彿只是場夢,他攥住她手,哭著問她:「你為何不告訴我?告訴我,我會殺了他,我會越發憐惜你啊,難道你以為我會嫌棄你?難道我對你的好都是假的嗎?」

  從他視察黃河回來到出征,有那麼長的時間,她為何一句都不說?

  崔綰拿起帕子幫他擦淚,眼淚也落了下來,「告訴你又能如何?他也是王爺,他不會防著你嗎?恐怕六哥才出門要去找他,他先把事情張揚出來了,那時候,六哥覺得我能活?我就是害怕,才不敢告訴你,才變成了一個……」

  被惡鬼沾了身,要麼死,要麼也變成鬼,崔綰怕死,只能選擇後者。

  「六哥,我的這輩子,最對不起你。小時候你那麼喜歡我,我眼裡卻只有四哥,我喜歡他,那麼喜歡他,哪怕他冷冰冰對我,我也盼著嫁給他。六哥你恐怕不知道吧,為了能嫁給他,我害過四嫂,想要打掉她的孩子,還殺了一個宮女,這些你們都不知道。後來我落水那次,也是希望四哥救我的,那樣他碰了我,我就能嫁給他了,當我發現四哥心裡的真的一點都沒有我,才馬上答應嫁給你的。六哥別哭,我不值得你哭,我心狠歹毒自私自利,仗著你對我的喜歡無所不為,六哥,我命好,有你一直喜歡我,可我真的不配你這樣對我……」

  她伏在他懷裡哭,徐晧本能地抱著她,腦海裡一片空白。

  原來她根本沒有喜歡過他。

  他不信。

  「婚後你對我的那些好,也都是裝出來的嗎?」徐晧抬起她腦袋,看她哭紅的眼圈。

  崔綰沒有迴避,迎著他不敢相信好像還隱含期待的眼睛,實話實說:「不是裝的,但也不是喜歡。我就算不喜歡六哥,也是把六哥當哥哥看的,既然嫁給了你,我就想做一個妻子該做的,為你生兒育女,只是我錯事做了太多,老天爺也覺得我不配得到六哥的疼惜……」

  她注定要死了,而徐晧是這輩子對她最好的人,母親利用她享受榮華富貴更多,姑母待她如女兒,但也會懷疑她,只有徐晧,他傻乎乎的將她捧在手心裡,她說什麼他都信,他這樣好,崔綰不忍心她死了他還惦記她……

  「六哥,你忘了我吧,我命苦,可我也活該,你看我多狠,為了自己能活下去,寧可挑撥你與四哥互相殘殺……六哥你知道嗎?今早聽到你跟四哥平安無事地回來了,我第一個念頭是失望,跟著才是認命了。」

  將心裡話都說出來了,崔綰心裡出奇地平靜,用袖子擦去臉上的淚,她起身,退後一步,朝徐晧跪了下去:「六哥,瑀哥兒不是你的骨肉,他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屈辱,事後你找個藉口送他下去陪我吧,我們娘倆在地下互相作伴。」

  「六哥,我知道你會為我報仇,只是你聽四哥的,暗中報仇就行了,別把這事鬧出來,鬧出來了,我在黃泉路上不安寧,六哥顏面上也不好看,四哥那麼聰明,他一定能想到對付成王的萬全之策的。」

  「六哥,我辜負了姑母的養育之恩,我也無顏再見她,只求六哥好好保重自己,替我將我的那份孝也盡了。」

  轉向皇城的方向,崔綰輕輕磕了三個頭,再膝行著挪到徐晧身前,歪著腦袋搭在他膝蓋上,哭著問他:「六哥,我這麼壞,如果還有下輩子,你還會喜歡我嗎?」

  徐晧低頭看她,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兒,酸苦咸澀,不知該如何作答。

  崔綰慢慢地笑了,閉上眼睛。

  屏風之後,眼看崔綰放在下面的右手從袖中取出一把短小匕首,徐晉不知她是真想自裁還是謀殺六弟,疾步衝了出去,待崔綰突然朝後面倒下,徐晉才收住腳步。

  「綰綰!」

  崔綰身上雪白的衣衫迅速染紅,徐晧茫然地看著那紅,愣了會兒才回神一般,哭著跪了下去,抱起人哭,「你怎麼這麼傻,你怎麼這麼傻……」

  崔綰的目光,卻越過他頭頂,投到了徐晉身上。

  她望著他,心裡是無法抑制的委屈,吸著氣問他:「四哥,為何十歲那年,你突然疏遠我了?你告訴我?我不想,死不瞑目。」

  以前,四哥對她比對雲玉還好的,後來他忽然就冷了下來,再也沒有正眼看過她。

  徐晉面無表情,直到崔綰徹底斷了呼吸,他也沒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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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6 11:41:08 |只看該作者
第261章

  快二更了,徐晉才回了王府。

  傅容憂心忡忡的,院子裡昏暗看不清楚,夫妻倆進了屋,她擔憂地打量徐晉神色:「王爺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徐晉不想讓她憂心,低頭親了她一口,故意給她聞他身上的酒氣。傅容嫌棄地往後退,徐晉又將人拉了過來,笑著道:「跟郭大人拼酒了,回來晚了,瑧哥兒他們是不是早睡了?」

  他裝得有模有樣,傅容仔細看了兩眼,沒發現異樣,便信了,嗔怪道:「阿璇阿珮早睡了,瑧哥兒要等爹爹,等到一更熬不住哭了,哄了半天才睡著。」

  徐晉皺眉道:「不是派人遞信兒回來了嗎?」他怕他們娘幾個等。

  傅容瞪他:「瑧哥兒想你啊,兩天沒見,都像你這麼狠心?」

  徐晉捏捏她鼻子,牽著她手往外走:「去看看,我也想。」

  夫妻倆一起去看孩子們。

  瑧哥兒已經睡熟了,小眉頭微微蹙著,顯然睡著時也是不高興的。徐晉握握兒子小手,再低頭親親,在旁邊坐了一頓飯的功夫才轉向女兒們那邊。阿璇阿珮這會兒夜裡睡得安穩了,就半夜才醒一次,此時並排躺著,粉嘟嘟玉娃娃似的。傅容主動虛掩住徐晉鼻子,看著他低頭去親女兒們,心裡一片柔軟。

  回到上房,進了床帳,傅容暗暗等著徐晉來鬧她。

  徐晉並沒心情,也沒留意到妻子含著三分羞澀三分期待的目光,將她摟到懷裡親了親就睡了。

  傅容當他累了,倒也沒有多想,在他懷裡拱了拱就合了眼。

  成王府。

  成王跟李華容卻是坐立不安。

  「兩邊都有消息嗎?」李華容緊張地問剛回來不久的丈夫。徐晉徐晧兄弟倆沒有事,那他們肯定都看到那封信了,徐晧受了如此大辱,沒有暴跳如雷,只能說明對方心裡在琢磨更可怕的報復。

  成王搖頭。

  死士那邊沒有回信,可能是事敗後服毒死了,也可能是被徐晉捉了活口。崔綰一早上被接回了懷王府,也是半點消息沒有透漏出來。

  仔細回想今日在宮裡與徐晉相處的情形,成王安撫李華容道:「先別急,徐晉如果從死士口中打聽出是我做的,弟弟被人戴了綠帽子,又差點兄弟互相殘殺,他在我面前不可能如此平靜,也不可能不趁此機會將人送給父皇徹底打壓我。死士肯定死了,他死了,徐晉現在手裡就只有那封信,就算他馬上去查,上個月我已經殺了妙善道姑,徐晉會懷疑我,也會懷疑廢太子餘黨或是康王,沒有證據的。」

  他最怕的是徐晉抓了死士去見父皇,讓父皇懷疑他,現在徐晉無憑無據,妙善道姑那邊也都解決乾淨了,剩下的就是崔綰母女了。就算那兩個女人真豁出名節也要指認他,只要他不認,再反咬徐晉兄弟要害他,父皇也不會聽信一面之詞。而且成王相信崔綰的聰明,她定會像計畫那樣,咬定那封信非她親筆所書,如此以徐晧對她的寵愛,崔綰也會沒事。

  一切一切,都得看明日懷王府是什麼動靜了。

  崔府。

  崔方禮跪在崔家祠堂裡,閉著眼睛。

  大外孫徐晉跟他說的話,一次次在耳邊重複迴蕩。

  他崔家,怎麼會教出那樣兩個敗壞家風的惡婦?

  ~

  次日一早,懷王府便有下人披麻服喪去各府報喪了。

  懷王妃久病不治,今早離世。

  消息傳到崔府,謝氏哀痛過甚,舊疾復發,昏迷不醒,服過湯藥後也不見效。

  京城勳貴圈子頓時熱鬧了起來。

  傅容得到消息時,正在哄三個孩子,徐晉早就上朝去了。聽下人說崔綰去了,傅容第一個念頭就是不信,可是來報信的人不可能撒謊啊。

  「瑧哥兒在家照顧妹妹們,娘要出去,瑧哥兒聽話啊。」傅容先吩咐丫鬟們去準備素服,再認真地叮囑兒子。

  四歲的瑧哥兒懂事許多了,知道六叔家出了大事,乖乖點頭。

  傅容火急火燎去了懷王府,才下車,就見康王府成王府的馬車前後拐了過來,而裡面徐晉成王等人早到了。

  徐晧守在崔綰床前,誰都不許靠近,背對眾人對著床上宛如安睡的妻子,雙眼木然。

  傅容站在徐晉身邊,在看到崔綰真的死了的那一瞬,腦海裡突然一片茫然。

  崔綰,死了?

  上輩子,崔綰這個懷王妃跟李華容差不多,兩人都是沒了孩子喪門守寡的王妃,平時深居簡出,傅容除了得知崔綰活著,對她的消息就一無所知了,為何這輩子會突然死了?說是生病,傅容這兩個月確實沒見過崔綰,但二月裡瑀哥兒滿月時傅容見過啊,崔綰氣色比剛生完孩子時強多了,怎麼會突然病逝?

  傅容靠在徐晉肩膀上佯裝抹淚,眼睛卻盯著男人的肩膀,想起他出發前回來後的異樣。

  她隱隱覺得,崔綰的死與徐晉有關,否則以他的性子,小別前後不可能不碰她,正因為心裡想著沉重的事情,才會無心他想。

  那他為何要在這個時候出手?

  疑竇重重,卻又沒有時間好好與徐晉說話,直到崔綰下了葬,傅容想問的時候,看著徐晉沒事人一樣笑著陪孩子們,傅容突然又不想問了。徐晉不告訴她,必有他的理由,反正崔綰死活與她沒有太大關係,她何必非要打聽清楚?

  倒是崔皇后大病了一場。

  傅容領著瑧哥兒進宮去看望婆母,就見崔皇后彷彿瘦了一圈,臉上也真正見了年紀。

  「母后節哀,六弟正難過呢,您得先打起精神來,要不六弟見您這樣,豈不是更傷心?」傅容坐在床前,將瑧哥兒抱到腿上,關切地勸道。

  瑧哥兒也有模有樣地伸手拍了拍祖母,「祖母快點好起來,我想跟祖母玩。」

  看著外孫清澈純真的鳳眼,想到那個她曾經當親孫子疼愛的孽種,崔皇后強顏歡笑道:「好,瑧哥兒這麼孝順,明天祖母就好了,到時候瑧哥兒將妹妹抱過來,祖母一起稀罕。」

  長子怕她太過傷心,偷偷將那事告訴了她,也是為了以後處置瑀哥兒鋪路,免得將來瑀哥兒出事她再心疼一次。長子沒錯,崔綰跟那個孩子不能留,她也同意這種安排,只是她疼啊,疼養在身邊的侄女被人欺負,疼她罔顧親人性命與人狼狽為奸,現在更是早早去了……

  想起一次,她心裡就疼一次。

  可她不能再繼續病下去了,為了那樣一個人不值得,她得快點好起來,不讓長子一家擔心,也得好好開導次子,幫他盡快振作起來。

  因此崔皇后露出了由衷的笑容,握住傅容手道:「回去告訴景行,就說我好了,叫他別擔心。」

  傅容含笑應了。

  過了幾日再進宮探望,見崔皇后臉色確實好看不少,傅容也是真的放了心。

  此時已經是四月下旬。

  放心的不止傅容一個。

  成王也放了心。

  旁人或許會相信崔綰是真的病逝了,他卻知道內情,徐晉徐晧查不到崔綰的姦夫到底是誰,便先將崔綰這個不貞的女人處死,因為同時鬧出人命容易惹人懷疑,所以暫且讓謝氏昏迷不行,過段時間再收拾她,包括那個孩子。

  或許謝氏崔綰也說出他是真兇了,徐晉徐晧沒有明著出手對付他,是不想兩敗俱傷吧?

  他們想暗中動手,也得看他給不給他們機會,只要他不出京城,他們敢動手,父皇第一個猜忌他們,徐晉也別想順順利利得到太子之位了。

  但他也不能束手待斃。

  四月底成王出遊,遇刺,身邊侍衛九死一生,才拚命護住了成王。

  嘉和帝得到消息,眉頭緊鎖。

  先是老四老六兄弟倆回京時遇刺,現在又是成王遇刺,真的是胡人做的嗎?胡人元氣大損,投了降書,正需要一段和平時間休養生息、養兵蓄民,怎麼會在此時得罪大魏?不是胡人,那麼是誰刺殺的老四老六?老四是不是懷疑到了老五頭上,才用同樣的辦法還了回去?

  手足相殘,是嘉和帝最不願看到的。

  原打算邊關平穩後就立太子的,出了這兩樁事,嘉和帝決定暫且緩一緩,派人暗中查探成王遇刺之事。老四老五有嫌疑,廢太子康王那邊也有嫌疑,還有一個安王……

  嘉和帝不自覺地摩挲龍椅扶手上的雕紋,將萬全喊了進來。

  肅王府。

  徐晧也來找兄長了。

  在邊關歷練了一番的男人本來結實了很多,這一個多月卻迅速瘦了下去。

  「六叔!」瑧哥兒親自推著兩個妹妹過來見客,後面跟著乳母。

  看到侄子,徐晧笑了笑,大步過去將瑧哥兒舉起來轉了一圈,放下後再去逗推車裡並排躺著的侄女們,因為阿珮不喜歡讓人碰,徐晧就將阿璇抱了起來。

  阿璇好奇地瞧著六叔,大眼睛水汪汪的。

  徐晧的心彷彿在這雙澄澈的眼睛裡潤過了一番,少了一分愁傷,多了一分明朗。親親侄女,聽聽她嬌軟清脆的笑聲,徐晧將人放回車裡,摸摸瑧哥兒腦袋道:「瑧哥兒帶妹妹去找你娘吧,六叔要跟爹爹說話了。」

  瑧哥兒點頭,雙手扶住推車,有些不捨地道:「六叔說完話再陪我。」

  徐晧笑著應下。

  徐晉在一旁默默看著,見六弟還能笑,放了心。

  兄弟倆去了書房。

  「四哥,我沒有派人去殺他。」一進屋徐晧先澄清道。

  四哥都計畫好了,他再恨成王,也不會莽撞行事。

  徐晉示意他坐:「我知道,多半是他自己演的戲,六弟不用管,時候到了,他不想死也得死。」

  得知兄長心裡有數,徐晧又沉默了下去。

  徐晉明白他一時忘不了,也不徒勞勸說,帶著他去花園裡了,又讓人去請瑧哥兒兄妹三人過來。

  徐晧在這邊用了午飯才走的。

  「六弟現在好點了嗎?」夫妻倆歇晌時,傅容輕聲問道。徐晧過來,她是四嫂,就沒出去見客了,再者徐晧剛沒了妻子,她過去跟徐晉站在一起,豈不是刺徐晧的眼?

  徐晉淡淡嗯了聲,不想提那些不開心的,翻身壓住她:「初七宣宣添箱,濃濃想送點什麼?」

  提到妹妹的喜事,傅容頓時將徐晧拋到腦後,笑著同他說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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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6 11:41:21 |只看該作者
第262章

  女兒出嫁前一日,主人家都會宴請親朋好友過來添箱。

  初七一大早上,傅容徐晉早早起來了,洗臉時瑧哥兒興奮地跑了過來:「要去外祖父家!」

  小傢伙剛出生那會兒誰都不愛搭理,長大了就喜歡串門了,最愛去的就是外祖父家,因為那裡有小舅舅小姨母,還有大房兩個弟弟,昨晚聽說今日要過去,瑧哥兒高興得跟過年一樣。

  傅容見他臉還沒洗呢,笑著將兒子叫到身旁,打濕帕子給他擦臉,認真囑咐道:「今日外祖母家裡客人多,瑧哥兒聽話,不許四處亂跑知道嗎?」

  瑧哥兒眨巴著鳳眼望著娘親,答應地可痛快了:「我跟小舅舅玩,不搗亂。」

  傅容不怎麼相信,還是誇讚般摸了摸他腦袋。

  阿璇阿珮太小,今日侯府鬧哄哄的,傅容就沒帶她們去,跟徐晉一起上了馬車,瑧哥兒坐中間。

  一般的親戚要等日上三竿才來,遠一點的就更晚了,一家三口抵達侯府時侯府還很安靜呢。

  傅宛比傅容先到,也只帶了媛媛過來。

  得知三姨母來了,媛媛高興地跑到前院相迎,甜甜跟姨父姨母打完招呼就去拉瑧哥兒:「小姨今日可好看了,瑧哥兒走,我帶你去看。」

  瑧哥兒喜歡姐姐,興奮地跟她去了,姐弟倆走一會兒歪頭說說話,跟親姐弟一樣。

  傅容陪著徐晉同父母說了會兒話,便與傅宛一起去後院看妹妹。

  傅宣今日也是盛裝打扮過的,十六歲的大姑娘,面頰白淨,眉眼清秀,清麗得像竹林裡嫩生生一顆翠竹,讓人見了心裡都不由空明起來。好比媛媛,見到傅容,小姑娘會笑著撲到傅容懷裡,看到傅宣,媛媛便乖乖巧巧走過去,頗有種有樣學樣的感覺。

  傅容姐倆進屋時,傅宣正抱著瑧哥兒稀罕。

  傅容笑著問兒子:「小姨母好看不好看啊?」

  瑧哥兒仰頭看姨母,跟著有點害羞似的,靠到姨母懷裡咧著嘴笑:「好看。」那樣羞澀的小模樣,好像誰在誇他似的。

  傅宛不禁逗外甥:「那瑧哥兒說,是你娘好看還是小姨母好看啊?」

  瑧哥兒瞅瞅娘親再瞅瞅姨母,不說話了。小時候瑧哥兒會毫不猶豫地喊娘親,現在懂點事了,不想得罪娘親也不想得罪喜歡的姨母。小傢伙也聰明呢,被姨母放到地上後,走到媛媛身邊,朗聲道:「都好看!」

  媛媛補充了一句:「我娘也好看!」

  傅容點了點小機靈的腦袋。

  沒一會兒傅寶牽著大郎,跟傅宓一起過來了。

  傅寶去年九月嫁給的林韶棠,因為林韶棠在京城讀書,小兩口就暫且沒有回蘇州,在京城買了宅子住。開春春闈,林韶棠點了探花去翰林院任職,傅寶就更不用回去了,隔幾日就回娘家陪林氏說話,也常常去王府串門。

  傅宓十七了。去年柳堅婚前喪命,傅宓漸漸有了剋夫的名聲,來侯府提親的人越發少了,剩下的有幾個三夫人看上了,傅宓卻不願意,因此就耽誤了下來,至今為嫁,只是姑娘越大出落地越美,一襲淡紫長裙走進來,那種未出嫁少女的美又與傅容傅宛姐倆不同,竟將待嫁娘傅宣的風頭都比下去了幾分。

  好在傅容姐妹不是小氣的,都是親人,總不能因為人家傅宓生的好看就不讓她過來了吧?

  四姐妹圍著傅宣而坐,笑著說起話來。

  媛媛瑧哥兒大郎坐不住,在屋裡逛了一圈就出去找小舅舅了。因為有乳母丫鬟跟著,傅容幾人都挺放心的。

  聊得正熱鬧呢,林氏派人請傅寶過去。

  傅寶走後,屋裡就傅宓一個外人了。

  傅容同自家姐妹說話時不經意般看了傅宓幾眼。

  傅宓身形偏瘦的,眉尖兒似蹙非蹙,眼簾抬起放下,不經意就流露出我見猶憐的嬌態,這種怯弱又跟裝出來的不一樣,因為她的目光確實老實,沒有假裝可憐時的勾人勁兒,偏偏越發讓人忍不住想欺負欺負她。

  就像現在,她微微低著頭坐在那兒,傅容就不由生出一種愧疚感,明知道傅宓木頭人一般不愛說話,還是儘量遞話頭過去。傅宛也是一樣,而且在這樣的日子,眾人難免對傅家這唯一沒有定親的姑娘生出幾分同情。

  傅宓呢,她習慣獨處了,有傅寶在時還好,現在只剩她一個外人,她就覺得自己留在這裡有些礙眼了,勉強坐了會兒,起身告辭:「二姐姐三姐姐先陪六妹妹說話吧,我回西院看看。」

  連個好聽點的告辭藉口都沒有,哪怕說是忘了什麼東西或是想起有事情要做,也好啊。

  等她走了,傅宛輕聲感慨道:「也不知五妹妹最後會嫁個什麼樣的人家。」

  傅容知道傅宓明年開春也嫁不了呢,沒怎麼上心,握著妹妹的手打趣她:「明天就要嫁人了,妹妹有沒有緊張啊?該教你的娘都告訴你了吧,要不要姐姐再跟你說說?」

  傅宣抬眼看她:「姐姐都是三個孩子的娘了,怎麼還這麼沒正經的?」

  小姑娘坦坦蕩蕩的,臉上沒有一點待嫁娘該有的嬌羞。

  傅容頓時沒心情再逗妹妹了,不管婚後如何恩愛,至少現在,妹妹心裡還沒有吳白起呢。

  幸好吳白起臉皮夠厚,人也主動,婚姻這回事,有多人是婚前就彼此熟悉的?還不是靠婚後的相處慢慢走到一塊的?

  記起上輩子妹妹一家三口回娘家時的溫馨情景,傅容替妹妹正了正簪子,看看三姐妹,心中升起無限感慨。

  時間過得真快啊,轉眼重生都七年了,她們姐妹三人也各自成了家。

  真好。

  ~

  那邊傅宓離開東院後,領著丫鬟順著侯府花園小路往西院去,仲夏時節有點熱了,主僕倆便專撿樹蔭底下走。

  湖邊忽然傳來瑧哥兒興奮的聲音,「爹爹釣到魚了!」

  跟著是媛媛催促小舅舅的焦急話語。

  傅宓的大丫鬟彩鳶朝那邊望瞭望,笑著道:「好像王爺四爺在陪小主子們釣魚呢。」

  傅宓輕輕嗯了聲,腳步越來越慢,最後朝湖邊拐了過去,自言自語般地道:「這樣熱鬧,我也去瞧瞧。」

  彩鳶驚訝地望著自家姑娘背影,姑娘平時從不好這種熱鬧的,今日怎麼?

  再詫異,還是快步跟了上去。

  走了一盞茶的功夫,傅宓現在小路出口的樹蔭下停住,彩鳶見她站得位置湖邊幾人不易發現,便也跟了過去,站穩了就轉過彎來了。姑娘年紀大了,王爺在那邊呢,雖說是親戚,確實是該避諱些。

  她朝湖邊看去,就見肅王父子一對,肅王站著,小世子坐在板凳上,父子倆手裡都握著魚竿,不遠處九歲的四爺坐著,表姑娘跟大少爺一左一右坐在他身旁,只是表姑娘就沒小世子那麼乖了,總是扭頭跟舅舅說話。

  彩鳶平常在傅宓身邊伺候,因為傅宓好靜,她也很少有熱鬧瞧,這會兒目光就在兩個可愛的小主子身上來回逡巡,嘴角掛著笑。

  傅宓的視線卻落在了那道修長的身影上。

  那是肅王,傅家身份最尊貴的女婿,聽說將來也極有可能登上帝位。

  傅宓不禁想到了自己第一次看到肅王的情形,那日他陪傅容回門,穿了一身紅色吉服,不笑的時候如冷玉,笑起來宛如雲破月出,傅定傅宸傅宥三個京城有名的俊俏公子哥在他身旁頓時沒了光彩。

  可是這樣好的男人,是她的姐夫。

  傅宓定定地望著那道背影,不自覺地攥緊了帕子。

  正嚮往著,那人忽的回頭,朝這邊看了過來。

  傅宓心跳加快,迅速隱到了樹後,過了會兒,到底沒有膽子再繼續偷窺,領著彩鳶悄悄離去。

  被人窺視的感覺終於沒了,徐晉眉頭舒展開來,彷彿始終不曾察覺般繼續陪兒子釣魚,直到賓客漸漸多了,傅品言派人請他過去,徐晉才拍拍瑧哥兒小肩膀,讓乳母領著三個小主子回後院,他與官哥兒朝前院走去。

  路上徐晉問了幾句官哥兒功課,聽官哥兒對答如流,笑著誇了幾句。

  到了前院,徐晉讓官哥兒先過去,他走到了一顆樹下。

  許嘉心領神會,迅速上前,低聲道:「王爺,五姑娘跟她身邊的丫鬟在湖邊偷看了會兒。」

  五姑娘?

  徐晉努力回想,卻根本記不起傅家那位五姑娘是何模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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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3章

  宴席散了,因為明日傅宣就要嫁人了,傅容傅宛姐倆都留在了娘家。她們不知道旁人家裡姐妹們是如何相處的,反正傅宛出嫁傅容出嫁前一晚,姐妹三人一直都是睡一張床的,這次也不打算例外。

  外嫁的姑娘留下來合適,媛媛瑧哥兒跟娘親住也正常,梁通徐晉這兩個女婿可沒有理由住下。

  傅宛將梁通叫到了自己的院子,叮囑他回去後好好照顧月底就要滿週歲的阿晨。

  徐晉自然也被傅容請過來了。

  「王爺回去後打算怎麼辦啊?」瑧哥兒還跟他小舅舅玩呢,屋裡只剩夫妻倆,傅容笑著打趣自己的男人,還故意摸了帕子出來,「要不要我再給王爺準備一條帕子?」

  阿璇阿珮有乳母喂,傅容是不擔心的,徐晉有那麼多她的東西,也能哄女兒,傅容就是逗逗他。

  她一臉壞笑,徐晉也笑了,接過帕子聞了聞,皺眉道:「味道太淡了,換一樣。」說著就將傅容抱起扔到了床上。

  傅容嚇了一跳,意外又驚喜地看著徐晉。

  自從崔綰死後,這一個月來徐晉有沒怎麼有興致,偶爾起興也就是夜裡在被窩規規矩矩來一次,沒有花言巧語也沒有他擅長的那些花樣。傅容理解,崔綰在徐晉兄弟眼裡好歹是親妹妹一樣的親人,崔皇后病了一陣,徐晧悶在王府輕易不出門,徐晉再情緒不顯,也需要一段時間調整。

  但理解歸理解,今日徐晉徹底變回了原來的肅王爺,傅容還是挺高興的。

  只不過大白天的,還是在娘家,萬一一會兒梁通那邊要走了,徐晉還沒出去,豈不是要鬧得人盡皆知?

  傅容不想在家人面前丟人,哪怕身子已經因為徐晉的熱情有些招架不住了,她還是趴在床上緊緊壓著裙帶不許他亂來,呼吸不穩地跟他講道理:「王爺別鬧了,傳出去像什麼,等,等明天我回王府再陪王爺?」

  人逢喜事精神爽,徐晉抑鬱了一陣,今日來侯府,耳濡目染全是喜慶之色,再在傅容的閨房裡與她獨處,婚前過來找她的那些情景便浮上心頭,此時動了情,又怎會因為傅容三言兩語就罷手?傅容這般躲閃,他反而更想了。

  「濃濃想多了,我沒想亂來,只是想借你的小衣一用,那上面的味道更濃些是不是?」徐晉壓著她,一手硬是擠到她與床褥中間去扯她的裙帶,傅容用力捂著,可惜雙手也抵不過他一手的力氣,很快就被人剝了乾淨。

  到了這種地步,再拒絕也是徒勞,更何況傅容心裡其實也不是那麼堅定。眼看勢必要給他了,傅容趁徐晉將她抱到腿上時伸手將床帳放了下來,回頭時徐晉正好將他自己的袍子甩了出去。面對許久不曾在白日裡盡情欣賞過的胸膛,傅容隨心行事,臉貼著徐晉胸口,用力抱住他:「王爺,我想你了……」

  徐晉低頭忙活呢,聽到這話先將她放下去,夫妻倆毫無間隙了,他才忍著悸動親她耳朵:「為何會想我?不是天天都在你身邊嗎?」

  傅容搖頭,抬頭看他,眼裡似浮著水霧:「不一樣的,我喜歡看見王爺高高興興的,王爺生氣低迷我心裡也跟著不好受,現在王爺終於笑了,又肯像以前那樣疼我了,我就跟著輕鬆了……」

  徐晉看著她氤氳的眼睛,看著她宛如點過唇脂其實天生紅豔的唇,低頭親她。

  傅容閉上眼睛迎接,以為徐晉會深深的吻,沒想他碰了一下就離開了。

  傅容茫然。

  徐晉一手扶她腰一手撫她臉:「濃濃知道為何會這樣嗎?」

  傅容當然知道。徐晉是家裡的天,他高興了她就敢放肆了,他不高興,她怕自己撞到他火氣上被他不喜,便儘量老實些,不觸他霉頭。舒心跟戰戰兢兢的日子,她當然盼著徐晉高興的時候多。

  徐晉不知傅容心裡的想法,但他明白傅容為何會這樣,啞聲告訴她:「因為濃濃心裡有我,因為濃濃喜歡我……」

  喜歡了,才會因為她的喜怒患得患失,如婚前他冷落她的那陣子,因為看不到她無法再親近她,吃到嘴裡的飯好像不香了,睡慣的床也不舒服了,然後見到她,她只需一個笑容送過來,只需一個俏皮的眼神,就能驅散他心頭的所有陰霾。

  「濃濃,我也想你。」

  在她略顯茫然的凝視下,徐晉再不浪費時間,恣意地疼她。

  汗如雨下,下了好久,才停。

  傅容無力地躺在彷彿剛從水裡撈起來擰乾的被縟上,一眨不眨地看床邊一件件穿衣的男人,羨慕他體力旺盛沒事人一樣,又忍不住叮囑他:「阿璇阿珮若是哭鬧,王爺就把她們送過來吧?」

  徐晉一邊繫腰帶一邊瞪她:「難道你覺得我照顧不好她們姐倆?」

  傅容抿抿嘴,笑彎了眼睛:「是有一點點擔心。」

  徐晉俯身就在她身上重重拍了一下,發出一聲脆響。傅容疼啊,回頭一看,雪般的肌膚上赫然一個紅紅的掌印,氣得坐起來打他,「你用那麼大力氣做什麼?」什麼人啊,吃乾抹淨就過河拆橋了!

  徐晉忙將皺眉瞪眼睛的嬌妻抱到懷裡哄:「不是故意的,濃濃彆氣,我給你揉揉?」

  傅容怕前面父母等得太久,懶得跟他膩歪了,剛要攆人,忽然察覺到不對,急忙去捂胸口。然而已經晚了,徐晉已經熟練地解開了她才穿上不久的小衣,起身站直時順勢將那水綠的小衣搶了過去,眼睛看著雙手抱胸的妻子,手卻將那小衣送到鼻端,十分享受地吸了口氣,「有了這個,濃濃還用擔心我照顧不好她們?」

  明明擺的是無賴風流公子的樣,說出的話卻是哄女兒。

  傅容笑得身子直顫,笑著笑著見徐晉目光落到了她胸口,傅容臉一熱,迅速拉起薄被,背對他躺著。

  徐晉真的將那小衣藏到了懷裡,最後捏了妻子一把才去了前院。

  梁通在廳堂陪岳父岳母喝了兩盞茶了,見徐晉姍姍來遲,精神抖擻的,不由在心裡罵了一句厚顏無恥。這是在岳父家裡,他身為王爺不是更應該注重體面嗎?算了,下次宛宛再用體面當幌子求他快點,他就把這個王爺妹夫祭出來。

  傅品言夫妻佯裝不知兩個女婿都做了什麼,一起出去送人。

  梁通急著回家抱兒子,徐晉心急看女兒,各自騎馬走了。

  回到王府,徐晉命乳母將姐妹倆抱到芙蕖院,然後都攆了出去。

  夏天熱啊,阿璇阿珮都只穿了一個肚.兜,為了區分姐姐妹妹,阿璇的衣服上都繡了火鳳,阿珮的是青鸞,不過目前姐妹倆單看模樣也是好區分的。阿璇出生時就比妹妹沉,這會兒個頭也是略大一些,也比妹妹好動,躺一會兒就朝爹爹伸手要抱,不像阿珮,徐晉將傅容繡的大紅布麒麟掛到床上,阿珮就盯著布麒麟玩了,時不時伸手去碰碰,大眼睛再追著晃動的布麒麟轉。

  這樣一對女兒在身邊,徐晉頓時不想妻子了,將好動的阿璇抱動腿上,一手用帕子捂著鼻子,一手交給女兒抱著。上個月葛川來信說藥草已經尋到了,但是配置解藥還需一段時間,徐晉也只能繼續用這個笨法子。

  阿璇抱夠了爹爹的手指頭,眨眨眼睛,想要爹爹的帕子,咿咿呀呀的。阿珮聽到聲音扭頭看姐姐,瞧了會兒又繼續自己玩自己的。

  徐晉那是女兒想要月亮他都肯摘來送給她的,又怎麼會捨不得帕子,就送給了小丫頭,他從床裡頭又摸出一條帕子,現在夫妻倆床上就屬帕子多了。

  阿璇見爹爹又變出了一條,咯咯笑,伸手討要。

  瑧哥兒咧嘴笑的時候像他,女兒們笑起來像極了傅容,徐晉心都化了,繼續給女兒玩,伸手摸另一條帕子。逗著逗著嫌一隻手動作不方便,徐晉看看明顯不夠長的帕子,想了想,放下阿璇,從懷裡摸出傅容的小衣。雖然很清楚沒有人敢不通傳就進來,徐晉還是快走幾步將門關上了,回到床邊時已經換成了蒙面人的樣子。

  只是刺客盜賊們臉上蒙的是黑布,肅王爺蒙的是自家王妃的肚.兜。

  這副模樣,看得阿璇忘了手裡的帕子,看得阿珮忘了還在眼前晃悠的布麒麟,姐妹倆都不錯眼珠地盯著那個像是爹爹又不像的人。

  被女兒們這樣看著,徐晉臉上有點熱,不過他臉皮本來就厚,這會兒屋裡沒有外人女兒們還都不懂事,徐晉很快自在下來,將姐妹倆都抱到了腿上,笑著哄她們:「不認識爹爹了?這是你們娘親的衣裳,你們姨母要出嫁了,今晚.娘親陪姨母睡,就讓爹爹帶這個回來給你們看。」

  阿璇看不見爹爹的嘴,不知道聲音是從哪裡發出來的,扭頭張望。

  阿珮伸手要扯爹爹臉上的布。

  徐晉笑個不停,抬起小衣露出下巴卻遮住眼睛,陪兩個女兒玩捉迷藏,哄得姐妹倆困了,徐晉跪著趴在床上,一手拍一個,等女兒們睡著了,他也在外側躺了下去,臉上照舊遮著妻子的小衣。

  一室靜謐。

  侯府那邊,傅容卻是剛剛歇完晌,之前折騰得太累,以為徐晉只是隨便說說,睡醒了,才發現徐晉真的拿走了她的小衣。

  傅容好氣又好笑,那傢伙不會真物盡其用了吧?

  不過想到妹妹,傅容的心思很快就從丈夫女兒們身上收了回來,梳洗一番去了傅宣那邊。

  夜裡姐妹三人睡在一起,自是有說不完的話,傅宣也一改之前對傅容不愛搭理的脾氣,傅容叮囑她什麼,不管心裡贊同不贊同,她都痛快地應下,只在最後傅容又開始說用不著的了,她才動手撓姐姐癢。

  傅容當然要反抗啊,仗著自己多吃了幾年鹽,力氣較大,一番你來我往後壓到妹妹身上收拾她,笑得傅宣眼淚都出來了,喘著氣求傅宛幫忙。傅宛誰都不幫,坐在一旁看兩個妹妹胡鬧,搖頭失笑,再在夜深時勸傅容收手,都睡覺吧。

  第二天天才微微亮,景陽侯府東院便熱鬧了起來。

  傅宣上妝時,瑧哥兒媛媛一左一右歪頭打量,看他們的姨母變成美麗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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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4章

  吉時一到,傅宸將蒙著大紅蓋頭的傅宣背上了花轎。

  傅容站在傅宛身旁,看著花轎簾子落下,看著哥哥拍了吳白起一下,吳白起微微晃悠後鄭重說了什麼,跟著就見吳白起翻身上馬,領著接親隊伍浩浩蕩蕩地走了。

  傅容眼睛酸酸的,上輩子沒能送妹妹出嫁,這輩子總算彌補了這個遺憾。

  折回堂屋,陪母親姐姐說說話,傅容便領著瑧哥兒隨徐晉回王府了。

  一日不見女兒,傅容立即讓乳母將姐妹倆抱了過來,見女兒們好好的,看見娘親笑得眯起了眼睛,傅容心裡總算平靜了下來。

  傅宣回門那日,一家五口都去了侯府。

  傅宣挽了婦人髻,因為她原本就端莊秀雅,現在瞧著跟出嫁前好像也沒有什麼區別。吳白起呢,在金吾衛歷練了大半年,個頭猛躥,都快跟傅宸齊肩了,身體結實了不少,舉止瞧著也規規矩矩的,不過那雙眼睛顧盼生輝,透著一股機靈勁兒,特別時跟小舅子官哥兒說話時,特別明顯。

  誰知道他現在的規矩到底有幾分是裝出來的?

  新女婿有大舅子小舅子並兩個姐夫招呼,女眷們去了後院。新娘子回家,免不得要開幾句房中玩笑,傅宣平平靜靜的,臉上一點羞澀都沒有,看得傅容真是打心眼裡佩服這個妹妹了,旁人不臉紅那是臉皮厚,自家妹妹則是真正的喜怒不形於色啊。

  一樁喜事剛了,另一樁又來了。

  成王要娶側妃了。

  嘉和帝不喜李華容一個不能生養的女人佔著兒子的王妃位置,兒子捨不得休掉,他不勉強,就命禮部將這次迎娶邱家女兒辦得熱鬧些,大喜日子前頭,還把幾個兒子都叫過來了,笑著道:「明日老五又娶媳婦了,你們哥幾個都過去熱鬧熱鬧,多灌他幾壺酒。」

  說話時目光不著痕跡地掃過徐晉。

  徐晉依然面無表情。

  康王興高采烈的,當即走過去拍了拍成王肩膀,徐晧站在兄長左側,一眼都沒往那邊看,袖子裡鐵拳快要攥出響了。嘉和帝見六子臉色不大好看,當他想起他與崔綰新婚的時候了,本想逗逗他給他重新選個王妃,但一想到老六跟崔綰青梅竹馬的情分,想到崔綰與崔皇后的母女情,暫且就沒提。

  成王卻尷尬地開了口,朝嘉和帝賠罪道:「父皇,迎娶側妃儀仗已經很氣派了,酒席就算了吧,兒子不想大辦,二哥四哥六弟想喝酒,改日兒臣在去聚仙樓張羅一桌補上。」

  嘉和帝繃了臉。

  李華容有什麼好,兒子居然心疼她到了這種地步,連這份體面都不給側妃?

  正要念叨幾句,見成王抬頭,目光哀求地看向他,嘉和帝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揮手攆人:「反正是你娶媳婦,你想什麼時候請就什麼時候請吧,朕不管,都下去,朕忙得很!」

  老頭子發了脾氣,幾個王爺乖乖退了出去。

  嘉和帝盯著幾個兒子的身影,等腳步聲遠了,狠狠扔了一本奏摺,朝萬全道:「你瞧瞧,尋常百姓有幾個錢還盼著置辦兩房小妾,朕這幾個兒子倒好,全都是痴情種!」

  萬全心道可不是,肅王爺為了王妃抗旨不尊,懷王爺思念亡妻鬱鬱寡歡,身體瘦了兩圈,成王爺在父皇敦促下才答應娶側妃,卻也顧忌青梅竹馬的妻子不願意給側妃太多體面,康王爺雖然有側妃妾室,聽著平時也不大過去的,跟康王妃一起的時候更多,只有那位爺,忒色.膽包天了……

  暗暗琢磨了一圈,萬全彎腰賠笑,沒有再拍馬屁。

  在他看來,嘉和帝也算不重女色了,從鐘庭到崔皇后到管櫻,嘉和帝都十分寵愛。鐘庭命薄,無福消受皇宮裡的富貴,管櫻是蠢,專揀死路走,只有崔皇后幾十年寵愛穩穩當當地過來了。

  但萬全不敢誇嘉和帝痴情啊,嘉和帝想到崔皇后,他馬屁拍對了地方,要是想到鐘庭管櫻……

  所以還是少奉承一次吧,反正以他跟嘉和帝的情分,真不缺這一個。

  ~

  成王府。

  成王回府後直接去了書房,黃昏時分,長隨問他在何處用飯,成王想了想,就在前院用了。

  單獨用了飯,成王才去了李華容那邊。

  李華容木木地坐在椅子上,聽到他進來,她抬頭看了一眼,又垂了下去。

  成王逕自脫衣上.床,閉眼假寐,等了許久不見李華容過來,他睜開眼睛,對著床頂道:「表妹,我對你的心意你都清楚,我也不想這樣,只是老天爺沒站在咱們這邊,費心安排的計畫沒有成功,一擊不成,他們兄弟肯定越發警惕,短時間咱們都不宜再出手。父皇那邊,我估計今年就會封太子,咱們只能慢慢積攢人脈,父皇身子還好,至少還能活個五六年,這五六年裡我們或許也有別的機會,表妹別急行嗎?」

  李華容一動不動,手裡攥著大婚時母親親手給她戴上的鳳簪。

  道理她都懂,表哥的難處她也懂,可她真的無法忍受他去碰別人。如果在報仇與夫妻白頭到老裡選一樣,她寧願選擇後者。如他所說,還有五六年呢,五六年裡他們或許會等到合適的機會,可明天表哥娶了側妃,他碰了別的女人,他們之間就再也回不去了。

  祖父有小妾外室,那些女人全被祖母暗地裡殺了,可她不是祖母,她連娘家都沒了。而且祖母收拾那些女人更多的是因為祖父不聽話,不給她面子,她不一樣,她要那些女人的命有何用?她只想他這一輩子都別碰旁人,一輩子都……

  手心一疼,卻是簪尾扎破了手心。

  看著那冒出來的血珠,李華容腦海裡突然冒出一個念頭。

  如果他死了,是不是就不會碰別人了?

  只是念頭才起,就被李華容迅速壓了下去。

  就算死,也要等報了仇之後,她不能親手幫仇人去了麻煩,她不能做親者痛仇者快的事。

  放下簪子,李華容開始對鏡卸妝,一樣樣首飾都被她輕輕放到了桌子上。

  成王扭頭,見她似乎是想明白了,滿意地笑了。

  這一年白忙活了一場,他實在沒有精力再哄她了,現在他需要一個冷靜懂事的王妃,而不是一個只會拈酸吃醋的女人。

  一夜同床異夢,相安無事。

  次日成王府就開始為迎娶側妃準備了,成王不辦酒席聽著是不願給邱家姑娘體面,但外頭的風光可是給足了,打扮一番親自到邱府迎娶。人家邱家也是名門望族,雖然姑娘是去做側妃的,照樣準備了六十八抬嫁妝,每一抬都看得圍觀百姓心生羨慕。

  吹吹打打就到了成王府。

  沒有酒席,該有的禮節還是要全的,畢竟成王想拉攏邱家。邱鐸是守孝,而非罷官,旁的小官起復時可能容易被人忘了,得打點一番才能官復原職或是換個同品級的官職,邱鐸可是兵部尚書,內閣閣老之一,人走了,在朝堂的影響還在,沒有大錯,守孝歸來父皇沒有道理不給人家官復原職。

  「王爺……」全福人笑著將金秤桿端了過來。

  托盤上鋪著紅綢,上面一把金光燦燦的秤桿,成王熟練地拿了起來,去挑蓋頭,露出一張明豔動人的少女臉龐。

  見過李華容傅容那等絕色,一個邱明菲還不足以讓成王失神,不過當邱明菲怯生生地抬頭時,成王還是露出了驚豔的神色,溫柔地注視著她,輕聲誇了一句,「真美。」

  十五歲的邱明菲馬上低下頭,臉紅紅的。

  時候尚早,禮畢後成王讓她先收拾收拾,他晚飯時再過來。

  邱明菲有些失望,她以為他會同她喝交杯酒的。

  她的陪嫁嬤嬤小聲勸道:「姑娘,王爺大張旗鼓迎娶已經很給咱們體面了,姑娘到底是側妃,王爺與你喝合巹酒,看著是寵姑娘,傳到那邊刺了人家的耳,豈不是害了姑娘?所以說王爺不喝才是真將姑娘放在心上了,夜裡王爺來了,只有王爺姑娘二人時,姑娘真想,私底下撒撒嬌也就是了。」

  邱明菲點點頭。她在家受寵慣了,是希望能把所有新婚禮節都過一遍的,記起去年來王府偶遇王爺,王爺的那份溫柔,邱明菲低聲吩咐道:「嬤嬤把咱們帶過來的女兒紅分出一壺來吧,留著晚上用。」

  那嬤嬤笑吟吟去了。

  天色漸暗,成王如約而至。

  邱明菲羞答答地陪他用飯,緊張不安。成王想要拉攏邱家,當然會對她好,親自給她夾菜。

  是人都會看臉色,邱明菲見男人溫柔不變,像是極喜歡自己的,膽子就大了,提過酒壺為成王斟酒,紅著臉小聲介紹道:「王爺,這是我出生後我娘埋在院子裡的女兒紅,王爺嘗嘗味道如何?」

  但凡讀書識字的,恐怕沒有不知道女兒紅的典故的,成王看著小姑娘緊張地不停撲閃的眼睫,哪有不懂她心思的,等邱明菲將酒杯遞過來,他舉起酒杯送到嘴邊。邱明菲見了,以為他沒聽懂自己的暗示,失望地垂下眼簾,紅唇抿了抿。

  成王都看在眼裡,聞了聞酒香,又放了下去,提起酒壺為她斟酒:「既然是岳母準備的女兒紅,我一個人喝豈不是辜負了岳母的美意?」

  邱明菲見他懂了,還喊自己母親為岳母,嘴角頓時翹了起來,待男人湊到身邊語氣曖昧地要與她交杯,她嬌羞無比地陪他。

  喝完酒,屋裡的氣氛徹底變了,成王摟著人親,親得興起,抱起人去了床上。念及小姑娘是初次,成王體貼地溫存了好一會兒才準備動真格的,誰要才湊過去,腹部突然傳來一股難以形容的劇痛。

  成王驚駭地瞪大眼睛,本能地要掐身下女人的脖子,卻見邱明菲也眉頭緊鎖,一臉痛苦。

  酒水裡被人下了毒!

  成王徹底明白過來時,身子卻直挺挺倒了下去。

  屋裡靜悄悄的,完全不像是新房。

  邱家的陪嫁嬤嬤在外面等著聽動靜呢,一直聽不到,她以為小兩口在說悄悄話,可是等了半天都沒動靜,她心中奇怪,悄悄湊到內室門口去看。

  寂靜的王府後院,突然傳來一聲尖銳的驚叫。

  下一刻,陪嫁嬤嬤見了鬼般朝王妃正院趕了過去,半路摔倒好幾次,踉踉蹌蹌終於到了王妃那邊,卻被守門婆子告知王妃早已歇下了。陪嫁嬤嬤趴在門上,腦海裡只剩下一句話,「王爺側妃死了,王爺側妃死了!」

  守門婆子一聽,三魂去了倆,一個忙著開門一個急匆匆去稟告王妃。

  只是屋裡頭遲遲沒有回應。

  李華容的大丫鬟等不得,顧不得尊卑衝了進去,藉著外面的亮光,只見王妃躺在床上好像還沒醒。另一個大丫鬟端了燈進來,屋子瞬間亮了,可是等兩人看清裡面情形時,一個僵在當場,一個掉了手中的燈。

  燈落地落得巧,沒有倒,因此屋裡還是亮的。

  亮光瀰漫到了床帳之內。

  裡面李華容一身大紅嫁衣靜躺,雙手合放在肚子上,一動不動。

  靠近床側的大丫鬟顫抖著走了過去,「王妃?」

  無人回應。

  大丫鬟試探著推了推。

  安睡的美人一無所覺。

  成王妃李華容,也去了,鳳冠霞帔,嘴角帶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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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5章

  驚聞成王被人毒殺噩耗,嘉和帝當場吐血,昏厥了過去。

  醒後第一件事,就是宣錦衣衛指揮使向雲,命他徹查成王一案。

  向雲領著屬下連夜去了成王府。

  事關重大,除了成王一家三人屍體被移到了冰庫,李華容的屋子跟側妃新房一應器具,桌案上上茶水飯食,全都原封不動,所有下人都跪在前院接受審訊。

  仵作先將驗屍結果稟報了上來:「回大人,成王三人中的全是砒霜。成王那邊,在兩個酒杯上都驗出了毒,酒壺裡並沒有問題。王妃那邊,酒水裡有毒,還發現了一包砒霜。」

  向雲神色凝重,馬上派人去審問李華容院裡伺候的所有人,從她身邊的大丫鬟到守門婆子,又派人另外審問王府其他下人,看看最近可有人買過砒霜,而且直接讓人將刑具帶了上來,兩邊各自挑個人殺雞儆猴。

  親兒子死了,嘉和帝恨得都吐血起不來了,今晚他要是拿不出一個結果,保不準明天死的就是他。

  很快有人招了供,乃是成王府的張郎中,稱王妃院子裡的一個庫房丫鬟去找他要了一小包砒霜,說是留著放在庫房驅蟲的。

  向雲命人將張郎中跟那個掃地丫鬟單獨提到了一個屋裡。

  「她跟你要砒霜,你可曾稟報王爺?」

  張郎中跪伏在地,想到方才熬不住酷刑斷氣的那三人,哆哆嗦嗦道出了實情:「砒霜乃劇毒,我說要先請示王爺才行,她,她便哭著跪了下來,說是她從小喜歡的人要娶旁人了,她想毒死那人,我不肯答應,她,她脫了衣服……」

  向雲看向那一身細布衣裳的丫鬟:「抬起頭來。」

  小丫鬟抬頭,眉眼確實清秀,哭起來楚楚可憐。

  向雲指向旁邊的刑具:「你現在跟我說實話,我可以免你一頓皮肉之苦。」

  小丫鬟嚇得渾身顫抖,低頭哭了起來:「不是,我是孤兒,王妃出嫁前我就在王妃身邊伺候了,根本沒有什麼喜歡的人。那日王妃去庫房看東西,將所有人都打發了出去,命我去張郎中那裡討要砒霜,還讓我不擇手段秘密討要,否則便將我賣到窯子裡去。我實在沒有辦法才跟張郎中撒謊的……」

  「拉出去驗身。」向雲毫無感情地道。

  兩盞茶的功夫後,屬下歸來回稟:「大人,那丫鬟確實不是處子之身了。」

  向雲點頭,又讓人給二人動刑,剩最後一口氣時二人依然沒有翻供,這才讓人拉了下去,留著回頭嘉和帝想親自審人時再帶過去。

  砒霜如何來的查到了,接下來該查清成王妃為何下毒又是如何下的毒了。

  向雲身為錦衣衛指揮使,對京城勳貴人家的脾性基本瞭如指掌,李華容一家女眷最出名的善妒,發現屍首時李華容又是那樣一副打扮,只要確定毒確實是李華容下的,那便證明李華容是因愛生恨,寧可殺了成王也不願與人共侍一夫。

  一個時辰後,向雲匆匆進了宮。

  嘉和帝閉著眼睛躺在龍榻上,身邊萬全仔細伺候,康王徐晉徐晧兄弟站在一旁盡孝。

  「皇上,向指揮使回來了。」萬全輕聲喚道。

  嘉和帝猛地睜開眼睛,雙眼泛紅:「叫進來。」

  向雲很快就跪到了龍榻前,看著嘉和帝回稟道:「皇上,臣已經查清楚了,成王殿下與王妃側妃均是服用砒霜而死,只是王妃乃自殺,成王殿下與側妃是被王妃下毒謀殺的。」

  言罷將李華容的死狀,她之前派丫鬟去討要砒霜後又安排身邊心腹假借去廚房打聽消息實則趁人不備將砒霜抹到酒杯上的計畫詳細的交代了一遍,「皇上,臣已經再三審問過,確保幾人所言非虛,因此斷定成王妃見不得成王殿下迎娶新人……」

  「毒婦,毒婦!」

  嘉和帝猛地坐了起來,悲憤交加,「那個毒婦,朕早就該要了她的命!老五那麼看重她處處為她著想,她竟然下毒……」話未說完,又噴了一口血出來。

  「皇上!」

  「父皇!」

  一時間,崇政殿大亂。

  太醫搶救到半夜,才將嘉和帝從鬼門關拉了回來,只是老人家氣血攻心,服了藥就睡了,沒有精力再追究。

  徐晉兄弟三個繼續跪在榻前守著。

  夜深人靜。

  康王悄悄看向身邊的徐晉,忍不住懷疑,又沒有證據,畢竟錦衣衛已經查的清清楚楚了。

  徐晉看著榻上的老人,看似平靜的鳳眼裡有波光閃動,轉瞬即逝。

  他右側,徐晧低著頭,閉著眼睛,滿臉是淚。死了,都死了,害她的人都死了,可是他沒有半分大仇得報的痛快,他只恨,恨自己為何要去視察黃河,如果不是他一心想著證明自己,綰綰就不會出事,就不會有後來的一切……

  但現在後悔也沒有用了,他跟她已是陰陽相隔。

  黎明時分,嘉和帝突然咳醒了。

  太醫就在殿外候著,聽到動靜忙趕了進來。

  先是跟管櫻縱欲傷身,後又經歷了兒子寵妃的雙重背叛,嘉和帝身子早虧了,這兩年好不容易養回了三分,也只是讓他看起來氣色不錯,內裡依然虛著,如今陡然得知兒子死訊,白髮人黑髮人的苦豈是常人可忍的?再加上兒子是被一個早就該死的女人毒死的,嘉和帝又恨又悔,吐了兩次血,身體越發不行了。

  郎中們無計可施,唯有繼續用名貴的藥材養著,樂觀的話能拖到年底,再若遭受打擊,恐怕一兩個月都難以為繼。

  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嘉和帝倒是沒有再威脅太醫們竭盡全力幫他延壽,用了藥,閉著眼睛躺了一陣,忽的開口道:「老二老六都下去。」

  康王心中一跳,本能地看向徐晉,腦袋轉到一半,被他生生忍住了,倒退著離去。

  徐晧轉身時看向四哥,見他望著父皇目不斜視,知道此時他神色稍有不對便會害了四哥,強忍著擔憂去了殿外。

  嘉和帝讓萬全也出去。

  萬全低頭走了。

  寢殿裡只剩父子倆。

  嘉和帝轉頭,渾濁的眼睛緊緊盯著榻前跪立的兒子:「景行,你跟朕說實話,是你做的嗎?」

  兒子承認,他也不會再改主意,大魏只有交給老四他才放心。

  兒子否認,他就相信他,相信老五真的是被那個賤女人毒殺。

  他只是想要個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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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6章

  徐晉脊背挺直地跪在龍榻前,面對嘉和帝彷彿要看穿他心底的目光,他低沉而平靜地道:「父皇,您教過兒臣,小不忍則亂大謀,所以兒臣活捉那個死士審問出他是五弟的人時,還是將他殺了,而非交給您親自審問。父皇,兒臣容忍五弟,謀的不是父皇的位子,這個位子,父皇給我,我會像父皇一樣,用心治理祖宗傳下來的江山,父皇不給我,我也會忠心輔佐父皇心裡的人選。」

  嘉和帝早猜到刺殺老四老六的人是大魏這邊的人了。

  因為胡人刺殺大魏皇子對他們沒有半點用處,老四老六死了,得利最大的人才最有嫌疑,天底下又有什麼比皇位更讓人瘋狂?嘉和帝懷疑安王,懷疑康王成王,甚至懷疑廢太子舊黨,此時聽徐晉道出真兇是成王,他也沒有怎麼震驚。

  他更想知道兒子為何隱瞞不報,報了,這事對他最為有利啊。

  「那你謀的是什麼?」嘉和帝咳了咳才問道。

  徐晉坦然地看著龍榻上的老人,見他沒有因為這個真相激動,因為緊張擔心過於僵硬的肩膀放鬆了幾分。與嘉和帝對視片刻,他抿了抿唇,像是不太習慣接下來的話那般,垂下眼簾道:「兒臣容忍五弟,謀的是父皇的身子,父皇這兩年身體虧損不少,兒臣怕父皇因為我們骨肉相殘痛心,再遭受打擊一病不起。父皇,兒臣不是聖人,五弟要害我們兄弟的命,兒臣不可能不記仇,相反兒臣確實恨不得親手殺了他……」

  嘉和帝突然劇烈地咳了起來。

  徐晉連忙上前幫他揉胸口,扭頭就要喊太醫,嘉和帝卻伸手制止了他,平復下來後無力地道:「朕沒事,你繼續說。」

  徐晉重新跪到榻前,像是孩子回答父親考問般坦然地道:「兒臣想殺五弟,有的是辦法,但兒臣願意等,等到將來父皇仙去,等到父皇將大位傳給我了,我再找個由頭讓他去陪大哥,這樣兒臣報了仇,父皇也不必因骨肉相殘痛心失望。」

  嘉和帝嘴角露出一抹笑,握住兒子手道:「你怎麼知道朕會傳位給你?」

  徐晉神色平靜,坦坦蕩蕩:「大哥做太子時,兒臣從未有過不該有的念頭,大哥犯錯後,兒臣就斷定父皇會把位置給我了,因為父皇是明君,父皇要為咱們大魏的將來考慮,因為兒子有信心,在我們四兄弟裡,兒臣一定是父皇最滿意的,所以兒臣不怕誰來搶,也不怕將來沒有教訓他們的機會,兒臣只怕父皇……」

  說到此處失了聲,徐晉低下頭,沉默好半晌才雙手攥住嘉和帝蒼老的手,「父皇,兒臣還有很多東西要跟父皇學,為了兒臣,為了大魏,父皇暫且忘了五弟,安心養好身子行嗎?璋哥兒他們都聽過父皇指點功課,瑧哥兒還沒有……」

  腦袋始終沒有抬起來。

  嘉和帝太瞭解這個兒子了,那是輕易不肯讓人瞧見他的失態的。

  他嘆了口氣,望著房頂道:「朕知道了,景行也出去吧,朕自己躺會兒,瑧哥兒進宮了吧?等朕好點了再見他們幾個小的,別嚇到他們。」

  「請父皇安心休養。」徐晉站了起來,見老人閉上了眼睛,他慢慢退了出去。

  殿外,康王徐晧兄弟倆都不由抬頭看他。

  徐晉哪個都沒理,端坐在椅子上,眼睛望著內殿的方向。

  成王那個奸計,他告訴母親,是為了讓母親有個心理準備,將來那個孽種早夭時母親才不會再傷心一次,而且他也確信母親會瞞得好好的,不叫六弟知道,免得再見面時六弟不知如何相處。但是父皇,徐晉不敢保證父皇會願意幫忙隱瞞,一旦六弟知道了,以後見到父皇恐怕都抬不起頭,哪個男人遇到這種事情還能淡然處之?

  他寧願親自收拾成王,讓他神不知鬼不覺地死去,這個法子也要感激永寧公主,如果不是有她這個妒名遠播的祖母,李華容因為嫉妒謀殺親夫的罪名就不是那麼站得住腳了。

  成王出門時護衛環繞處處防著他,但他怎麼都想不到他重生後就開始準備了,那時他自己才十七歲,成王更小,等他封王出府,肯定要採辦一批下人,成王肯定也料不到那時他就做好了準備,趁機塞了人進去。

  去年發現前世兄弟慘死的真相後,徐晉就想到如何報復了,既殺了成王,又不會讓父皇疑心到他頭上,也怪成王非要結交權貴,他不娶側妃,他也就沒有李華容那麼合適的人選幫忙掩飾了。

  他底下心腹裡有擅長易容的,有擅長肖仿旁人聲音的,五月初,先趁中午暑熱成王那邊警惕放鬆時派易容成李華容的心腹去庫房命那個丫鬟辦事,事成後將砒霜放到一個首飾盒裡交接。因為是秘密,李華容單獨過去自然不會引起那個丫鬟懷疑,而當時庫房裡另一個丫鬟正好是他埋在成王府的一個釘子,既拿了砒霜讓那丫鬟以為李華容確實取走了砒霜,又不會將「王妃」過去的事宣揚出去,如此就瞞過了李華容那一邊。

  接下來就是成王娶親當日了。

  而那天晌午李華容已經死了,因為丈夫迎娶新人躲在床帳裡傷心苦悶的王妃是他的人,只要她朝裡側躺著,用李華容的聲音吩咐大丫鬟去廚房那邊下點「助興的藥」,借此讓成王厭惡新人,那個大丫鬟也不會懷疑。

  兩個丫鬟都認定了是李華容吩咐的,錦衣衛越是大刑加身,她們越會說「實話」。

  但他千算萬算,沒算到父皇會因為成王的死傷成這樣。

  徐晉不覺得自己做錯了,可父皇只剩一年不到的命,多少都是因他而起。

  是命嗎?

  傅容說上輩子父皇是十一月裡去的,難道這輩子他改了那麼多人的命,卻改不了的父皇的?

  徐晉命人去祁連山尋葛川,他的病不著急,父皇卻等不起了,葛川早點回來,父皇康復的可能就多一分。如果葛川不想回來,綁也要綁回來。

  然而派出去的人在半路上遇到了先前跟在葛川身邊的王府侍衛,侍衛把徐晉的解藥帶回來了,葛川卻早就單獨離去了,兩人一個回來送藥,一個帶人去尋葛川,能不能找到,何時能找到,誰也不知。

  徐晉收到藥時,已是六月中旬。

  成王下了葬,嘉和帝依然臥病在床,由徐晉代理朝政,立太子的旨意應該也不遠了。

  得知徐晉是重生的,傅容對一家幾口的未來充滿信心,此時就無所謂驚喜不驚喜了,反而因為徐晉的解藥到了,添了幾分不安。

  「信上怎麼說?」

  傅容坐在床上,眼睛看著徐晉,懷裡抱著阿璇哄。小丫頭好動,喜歡讓娘親抱著玩,不像阿珮乖乖躺在那兒,都不用人哄的。

  徐晉剛從外面回來,在桌子旁坐著,一手轉著一包藥,一手拿著信,頭也不抬地道:「葛川說,這藥服用後會暫時失去嗅覺味覺,短則七日長則一旬便可恢復正常。」

  傅容皺眉:「這……」

  徐晉明白她的憂慮,笑著安撫:「濃濃放心,他醫術高超,敢把藥給我,必是有十成把握了。」

  葛川的醫術人品,他是十分信任的。

  傅容當然也知道葛川是神醫,她就怕事情有個萬一,萬一徐晉用了後不管用怎麼辦?萬一永遠聞不到味兒也嘗不出味兒怎麼辦?萬一,徐晉病好了慢慢生出花花心思怎麼辦?有那麼多的萬一,她寧可徐晉不治病的。

  念頭剛落,阿璇皺著小臉哼唧了起來,傅容剛想抱女兒去把噓噓,臭丫頭已經噓到了她身上。

  傅容連忙給女兒換衣裳,換的時候阿璇乖乖的,一雙烏溜溜大眼睛笑著看娘親。

  傅容小聲嘀咕:「阿璇是不是想讓爹爹抱啊?」因為知道娘親心裡打了壞主意,所以噓了一泡?

  看著女兒可愛的小臉,傅容嘆了口氣,算了,徐晉用就用吧,該來的怎麼都擋不住的,她不能因為自己的一點私心就不顧兩個女兒啊,換成她,若是小時候爹爹不能抱她,聞聞她就犯噁心,傅容肯定會傷心的。

  她不想讓女兒們傷心。

  幫女兒換好衣裳,傅容又去換自己的。

  徐晉目光一直追隨著她,忽的下了決定:「這藥先收起來,過陣子我再用。」

  既然太醫們都說父皇撐不到年底了,他就等到年底,他不想父皇出事,但也要為家人打算。

  等他坐上那個位子再用,萬一出了什麼事,母親已經成了太后,瑧哥兒是太子,有景陽侯府撐腰,他也會做一些安排,他們娘幾個絕不會被人欺負。

  傅容在床後頭換衣裳呢,聽到這話,情不自禁地歡喜,出來時卻假裝疑惑道:「王爺為何不現在用啊?不是說相信葛川嗎?」

  徐晉太熟悉她了,看出她強忍的歡喜,他略加思忖就明白她喜從何來了,走到她身邊抱住她,無奈地問:「看你高興的,是不是還在擔心我會碰別人?」

  傅容沒有否認,貼著他胸口道:「我說一點都不擔心,王爺會信嗎?」

  徐晉真不知該怎麼勸她了,牽著她去了床邊,對著兩個粉嘟嘟的女兒道:「若不是為了她們,我現在就當著你的面把藥毀了……」

  「別!」

  傅容伸手摀住他嘴,瞅瞅小姐倆,她撇撇嘴,軟聲朝她的男人撒嬌:「剛剛我在心裡嘀咕,盼望王爺不用,阿璇就噓了我一身,現在王爺這樣說,阿珮又噓我怎麼辦?她們姐倆可是盼著爹爹抱呢。所以王爺放心用吧,只求王爺病好了把力氣用在疼在咱們女兒身上,而不是去別處憐香惜玉。」

  一邊說一邊懲罰般戳他胸口。

  徐晉笑了,抱緊她,溫柔而堅定地保證:「這輩子只憐惜你這一處香了,除了咱們女兒,誰都不碰,碰了就罰我給她們洗尿布,行了吧?」

  傅容哼了哼:「這也叫懲罰?王爺該不會……」

  徐晉沒給她胡說八道的機會,提著她腰,低頭堵住了那嬌豔的唇。

  傅容緊緊抱著他,唯有熱情回應,才能忘了心底的那一分不安。

  阿璇阿珮目不轉睛地瞧著爹爹娘親親嘴兒,一個踢了踢小腳,一個抱著布麒麟也親了一口。

  一片寧靜。

  七月初,嘉和帝下旨,封四子肅王為太子,傅氏女為太子妃,擇吉日正式冊封,入主東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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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7章

  太子冊封,欽天監選了幾個吉日呈遞給嘉和帝看,嘉和帝挑了最早的,八月初二。

  朝臣們聽說後,都懂了,皇上的身子是真的不行了,要不封太子這樣的大事,理當多籌備一段時間的,嘉和帝催的這樣急,是生怕自己提前走了吧?

  嘉和帝病重,傅容本是沒有多難受的,畢竟她跟嘉和帝一共沒見過幾面,公爹還想給徐晉塞側妃,傅容因為愛屋及烏才沒有幸災樂禍,換成崔皇后出事,傅容肯定不是這樣。不過眼看徐晉漸漸瘦了下來,夜裡睡覺輾轉反側,傅容不由就盼望嘉和帝挺過這一劫,再多活幾年。

  將心比心,親爹對旁人再不好,對自己是好的,真要去了,但凡有點良心,都會難過吧?

  生老病死,傅容心疼徐晉也沒辦法,只能將他衣食起居照顧好。

  徐晉也不是我難受你們就都得跟著我難受的人,他心裡不舒服,平時並不願意表現出來,因為他知道傅容還是怕他,他也怕她這點,怕他一冷臉傅容就戰戰兢兢的,鬧都不敢跟他鬧,生分的很。是以最近回到王府,他儘量多笑。

  總不能因為父親病重,家裡日子就不過了。

  這日處理完政事,天色尚早,徐晉去了崇政殿一趟,見母親柔妃守在龍榻前陪父皇說話呢,他簡單交代了幾句就出宮了。

  傅容在花園裡呢。

  七月末,不冷不熱的,最適合出來逛。

  瑧哥兒小時候有輛小車,兒子大了不用再推著走時,傅容還跟徐晉開玩笑,說留著小車給以後的孩子用,沒想到一下子懷了倆。兩個孩子的車當然不一樣了,徐晉命人特意打了一輛,比瑧哥兒的寬,車頭面朝車尾設了兩個位子,這樣阿璇阿珮就能並排坐了,都能看到娘親。車尾這邊也有個位子,給瑧哥兒留著的……

  四歲的瑧哥兒可不覺得自己跟妹妹們坐一輛有什麼可恥的,娘親站在後頭不方便看也沒關係,高興地陪兩個妹妹說話,阿璇扭頭往外面看,瑧哥兒馬上告訴她路邊的是什麼花,阿珮好奇地摳腰間束縛她的綢帶,瑧哥兒立即一本正經地勸她,說那是保護她不歪倒的……

  有這個哥哥在,傅容幾乎都不用說話了。

  正打算沿著前面的小道拐回去,阿璇忽然啊了一聲,咧著嘴朝後面指。

  傅容扭頭,就見徐晉一身玉色家常袍子走了過來,燦爛夕陽落在他身上,照得他冷峻線條柔和了幾分,而娘仨一起看過去時,徐晉就笑了,因為逆光,傅容只看見他嘴角翹了起來,也不知是朝她笑還是朝孩子們笑呢。

  「爹爹!」瑧哥兒高興地喊。

  徐晉已經到了跟前,見阿璇朝自己伸手要抱,徐晉頓了頓。

  傅容心領神會,吩咐梅香兩個小丫鬟先回去。

  丫鬟們走了,徐晉才將著急的大女兒抱了起來,右手接過傅容遞來的帕子。阿璇最喜歡爹爹這樣了,咧著嘴去搶,一雙小胖手在爹爹臉上摸來摸去的。徐晉給她搶一會兒再搶回來,偶爾偷眼去看車裡的二女兒,見阿珮老神在在一點都不羨慕姐姐,徐晉朝傅容笑道:「阿珮長大了會不會像她們小姨母?」

  傅容撲哧笑了,俯身捏捏阿珮的小臉:「我娘說宣宣小時候就是這樣的,像小姨母好啊,懂事好哄。」

  徐晉瞅瞅懷裡的阿璇,故意逗她:「那阿璇這麼像你,是不是不好哄?」

  傅容氣得朝他伸手:「嫌我們不好哄就給我,不用你抱行了吧?」

  徐晉問女兒:「阿璇喜歡讓爹爹抱還是娘親抱?」

  阿璇光笑不說話,小腦袋卻是緊緊貼著爹爹肩膀,還轉了過去,拿後腦勺對著娘親。

  瑧哥兒嘿嘿笑:「璇妹妹喜歡讓爹爹抱!」

  父子倆都不給她面子,傅容氣壞了,停了車,將阿珮抱了出來,一邊往回走一邊哼道:「行啊,你們爺仨過吧,我有阿珮就夠了!」

  阿珮乖乖趴在娘親肩頭,看看後面的爹爹哥哥姐姐,一聲不吭,只將小拳頭塞到嘴裡啃。

  「娘!」瑧哥兒熟練地從車裡爬了出來,蹭蹭去追。

  眼看娘親哥哥妹妹都走了,阿璇不干了,仰頭就要哭。

  徐晉連忙顛顛女兒,快步追了上去。

  夜裡哄完孩子們,回到上房,傅容眷戀地靠到徐晉懷裡:「後天就要搬進宮了,挺捨不得的。」

  肅王府啊,上輩子她在這裡住了將近三年,這輩子住了五年了,儼然是她的第二個家,而且這裡的一桌一椅一樹一草都能勾起一家人的回憶……傅容喜歡當太子妃當皇后,卻又想繼續住在熟悉的家裡。

  徐晉對住處沒什麼意見,皇宮也好,王府也好,沒遇到傅容之前,兩個地方在他眼裡差不多,遇到傅容了,王府才有了家的味道,但他相信,進了宮,只要傅容跟孩子們還在身邊陪著,這日子就不會有差別。

  自己不當一回事,對於傅容的小傷感,徐晉也就不怎麼上心,沉默片刻,彷彿很認真地想了想,才十分鄭重十分體貼地建議道:「既然濃濃這麼捨不得,我跟瑧哥兒他們住宮裡,你繼續留在王府?」

  傅容期待的是柔聲安慰,沒想等來這樣的話,火氣蹭蹭冒上來了,趴到他身上咬他:「你再說一句,你再說一句!」

  徐晉朗聲笑,乖乖給她咬了幾口,忽的翻身反壓過去,捧著她臉道:「不說不說,咱們做正事!」言罷堵住了她嘴。

  東宮佈置好了,接下來便是太子太子妃的冊封大典。

  皇家禮儀向來繁瑣累人,好在這是大喜事,傅容身子累心裡享受,再者新院子裡的陳設都是按照她平時的喜好佈置的,一睜眼瞧見的就是熟悉的丫鬟熟悉的人,沒住幾日也就習慣了。

  只是進宮了,跟宮裡人的來往就頻繁了。

  崔皇后沒有要求她晨昏定省,但徐晉白日上朝,傅容一人在東宮待著也沒意思,只要崔皇后沒去陪嘉和帝,傅容都會領三個孩子去鳳儀宮坐坐,也常常遇到柔妃跟二公主。

  「濃濃快看,阿珮也會爬了!」崔皇后驚喜地喊道。

  傅容抱著阿璇在地上走呢,小丫頭剛剛晃悠哥哥的金環玩,不小心自己砸了腦頂,哭得那個委屈啊,必須讓娘親抱著哄才行。這會兒聽到崔皇后的聲音,母女倆一起看了過去,果然見阿珮從榻裡頭往外頭爬呢。

  傅容不禁笑了,連忙誇獎女兒:「阿珮都會爬了,真聰明!」

  姐妹倆同天生的,再過半個月就滿九月了,阿璇好動,月初就會爬了,爬的還挺快,阿珮瞧著也是羨慕姐姐的,只是懶了前面七個多月,再羨慕也沒用,到今日才終於成功。

  看著榻上會爬了的妹妹,阿璇高興地呀呀喊了兩聲,伸著小身子往榻上夠。

  傅容笑著將女兒放了上去。

  阿璇爬到妹妹身邊,姐倆面對面咿咿呀呀說了一陣,跟著一起轉身往裡面爬。

  崔皇后愛極了這對小姐妹花,朝傅容讚道:「阿璇阿珮都隨了你了,長大後肯定是咱們京城最美的姑娘,哎,一想到有一天要把她們嫁出去,我心裡就捨不得。」

  「娘想的太遠了吧,她們才多大啊。」女兒們還不會走路呢,傅容忍不住打趣婆母道。

  崔皇后搖搖頭,看著小姐倆感慨道:「你還小,不懂,看著還有十幾年,其實過得很快的,在我眼裡,景行好像還是小時候三四歲的模樣,可瑧哥兒都四歲了。還有福慧,你嫁過來她才九歲,這會兒不也變成十四的大姑娘了?你說快不快,昨晚我跟你父皇還商量該給福慧挑個什麼樣的駙馬呢。」

  二公主要挑駙馬了?

  傅容有點不敢相信,「福慧才十四啊?」

  普通人家的姑娘多是十五六出嫁,皇家公主們不愁嫁,很多都是留到十七八的。婆母不是第一個考慮到阿璇阿珮婚事的,那天徐晉也嘀咕過,說是姐倆滿十八再嫁人。嘉和帝就二公主一個女兒,怎麼……

  難道是因為……

  看出兒媳婦的心思,崔皇后點點頭,沒再言語。

  傅容默然。

  正因為嘉和帝寵愛女兒,才想趁自己活著親自給女兒挑個好駙馬吧?

  不過傅容記得,上輩子她落水時,二公主還沒定親,在宮裡給嘉和帝守孝呢。

  這輩子,二公主會不會提前嫁了?

  崇政殿。

  嘉和帝正在同柔妃二公主說話。

  大限將至,要說嘉和帝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二公主這個寶貝疙瘩了。江山社稷交給老四,他很放心,另外幾個兒子,廢了的那個有口氣他就懶得管了,老二能吃是福,沒出息也不會惹事,一輩子平安富貴挺好的,老六有他親哥哥親娘照看,早晚會再娶個媳婦,只有這個女兒……

  「福慧喜歡什麼樣的,告訴父皇,父皇親自給你挑。」嘉和帝握著女兒的手,慈愛地看著她。

  二公主個子高了,臉長開了,人也瘦了,一聽這話眼淚就落下來了,撲在嘉和帝身上哭:「我不嫁,父皇說話不算數,去年你跟母妃說等我十七再給我挑駙馬,我都聽見了,我就要留到十七,父皇你快點好起來,你別想隨便挑個人打發我……」

  柔妃轉過身,悄悄抹淚。

  女兒哭成了淚人,嘉和帝眼睛也泛酸,便沒再惹女兒傷心,女兒走了,他才繼續同柔妃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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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8章

  中秋過後,柔妃忽然請傅容過去一趟。

  傅容挺意外的,柔妃跟她關係雖然不錯,卻也不曾主動相請。

  傅容先帶著孩子們去了鳳儀宮,對婆母道:「娘,柔妃娘娘請我過去喝茶,阿璇阿珮就先請娘看著吧。」崔皇后不愛聽她跟徐晉喊母后,夫妻倆就沿用了舊的稱呼,而且喊娘確實更親暱。

  崔皇后抬眼看她,微怔後就懂了,笑道:「去吧,這邊有我,你多坐一會兒也沒事。」

  傅容這樣問其實就存了一點試探,若是柔妃有什麼大事找她,婆母不可能不知曉,現在婆母這樣答,明顯是猜到柔妃要說什麼了,還是她去聽了也不會惹麻煩的那種。

  放了心,傅容領著許靈梅香過去了。

  柔妃溫柔愛笑,說話也不愛繞來繞去的,打聽兩句姐妹倆,便直接跟傅容交了底,「你父皇想給福慧挑駙馬,太子妃都聽說了吧?」

  傅容點點頭,「嗯,聽母后提起過,娘娘有人選了?」

  她跟徐晉之前都在宮外住著,對京城子弟熟悉些,柔妃莫非想請她幫忙打聽打聽?真是這樣,傅容當然願意幫忙,二公主乖巧懂事,還幫過她一次,傅容真心把她當妹妹的。

  柔妃苦笑,瞅瞅窗外,嘆道:「人選還在你父皇那邊,他看上眼的肯定都是好的,我沒啥擔心的,就是你父皇想讓福慧親眼相看,福慧說什麼都不肯,還賭氣說挑了她也不嫁。長這麼大福慧都沒這麼讓我們操心過,你父皇捨不得勉強她,讓我問問福慧到底是怎麼想的,可福慧不愛聽我勸,我一開口她就捂耳朵,我實在是沒辦法了才想請你幫幫忙,福慧一直都親你,而且你們年紀相近些,太子妃有空幫我問問?」

  傅容笑了,「好啊,我也好奇妹妹怎麼想的,娘娘放心,我一定會想辦法套出她話的,不過萬一妹妹嘴嚴連我也不肯說,娘娘別怪我啊。」

  柔妃笑著搖搖頭。

  傅容繼續坐了會兒,告辭離去,下午就派人去請二公主來東宮玩。

  二公主最喜歡小孩子了,得了阿璇阿珮兩個可愛的小侄女,三天兩頭往這邊跑的,聽說阿璇能扶著人自己站起來了,立即興沖沖趕了過來。

  阿璇認得姑姑,放下手裡的紅綢球,爬著往榻沿前湊。

  二公主歡喜地將小女娃抱了起來,一笑嘴角就露出了甜美的梨渦。阿璇最淘氣了,爹爹用帕子捂鼻子她要搶帕子,現在看見姑姑嘴角有圓圓的小坑,她也好奇地去摸,就因為她手快,傅容的花鈿不知被阿璇摳掉多少次了,特別是小丫頭會爬後,傅容跟兩個女兒歇晌時都不戴花鈿,生怕阿璇趁自己睡著時偷偷摳下去往嘴裡塞。

  傅容在一旁看了一會兒,用眼神示意丫鬟們下去。

  阿璇跟姑姑撒嬌夠了就又去找妹妹玩了,兩個小姐妹彷彿能聽懂對方說話似的,一會兒姐姐含糊不清地念叨兩句,一會兒妹妹咿咿呀呀回應兩句,看得二公主笑個不停。

  傅容慢慢跟她套話:「早上我去母后那邊請安,聽見柔妃娘娘跟母后提到什麼人選,我一進去她們就不說了,妹妹可知道?」

  二公主臉上笑容頓時沒了,站到地上威脅道:「我娘請四嫂問的吧?四嫂再說一句,我就不來了。」

  這脾氣大的,跟傅宣當初也差不多了。

  傅容對付不了從小到大就刻板的妹妹,哄好二公主這個乖姑娘還是有點信心的,也不下去,依舊坐在榻上看著她:「我才說了一句妹妹就這樣擺臉色,真是讓我寒心,柔妃娘娘說你親近我這個嫂子,我也這樣覺得,沒想我在妹妹心裡也只是普通的嫂子吧,所以一句心裡話都不想跟我說。」

  二公主本能地辯解:「不是,我就是……」

  傅容目光疼惜地看她:「妹妹有心事別悶著,你把我當嫂子也好,當姐姐也好,有什麼難處儘管都告訴我吧。你看我,上面有姐姐下面有妹妹,有了煩惱跟姐妹們說了,會輕鬆不少的。」

  二公主咬咬唇,低著腦袋坐在榻沿上,默默不語。

  傅容靠了過去,握住她手,試探著問道:「捨不得父皇?可現在父皇只是想給你挑個駙馬,並不是馬上就嫁出去的,妹妹這麼小,別說父皇,就是我也舍不得啊,定了親,過個兩三年再嫁也不遲。」

  嘉和帝希望的也就是給女兒挑個好婆家,安了心就夠了。

  二公主抿了抿唇。

  傅容心中一動,不知為何想到了那年上元節,十二歲的小姑娘曾經央求她安排她跟哥哥單獨說話。

  「還是妹妹,有喜歡的人了?」傅容將二公主往自己這邊拉了拉,看著小姑娘眼睛先是亮了亮很快又黯淡了下去,傅容忽然不知該期待什麼樣的答案。

  如果二公主心裡的人真是哥哥怎麼辦?

  這是公主,嘉和帝親自為女兒選駙馬,只要二公主說她喜歡的人是哥哥,憑嘉和帝對女兒的疼愛,憑嘉和帝的身體狀況,他肯定會答應女兒的要求的。放在普通人家,這種有點類似換親了,但皇家最講規矩其實也最不將規矩放在眼裡,自家哥哥又是一表人才,嘉和帝真賜婚怎麼辦?

  傅容再不懂朝堂,也知男人當了駙馬,跟建功立業就無緣了,永寧公主的丈夫慶國公就是例子。

  傅容真心希望二公主嫁給心上人,但她也不希望哥哥因為一個公主的喜歡從今就只能當個閒差,哥哥功夫那樣好,年輕有為,他心甘情願也就罷了,但這幾年傅容可沒看出來哥哥對二公主有意。而她當時答應幫二公主,主要也是覺得二公主年紀小,提那種要求更多的是想感激哥哥,因為心底認定了可能不大,事後傅容也有心情打趣哥哥,然此時看來,二公主……

  正發愁,二公主忽然開了口:「四嫂誤會了,我真的只是不想嫁,父皇出事,我也要三年後再嫁,父皇好好的,我更不著急嫁了,與其現在強迫一個勳貴子弟等我三年,何不等三年後再選?父皇擔心我將來嫁不了如意郎君,我不擔心啊,因為我知道四嫂四哥疼我,四嫂說是不是?」

  二公主抬起頭,笑著朝傅容撒嬌。

  只是那笑容,看得傅容莫名心酸。

  她知道,二公主說的不是真心話。

  二公主也知道自己撒了謊。

  她有喜歡的人了,三年前他不顧性命危險將她從大火裡救了出來,她就喜歡他了,哪怕他只把她當成孩子。

  遭了拒絕,二公主當時已經放棄了,但三年下來,她發現她心裡還是有期待的,每一次偶然相遇,她都會暗暗歡喜,每一年年底,聽說他還沒有娶妻,她都會鬆一口氣,然後再跟著擔心,繼續盼望得到他的消息。

  她喜歡他,很喜歡很喜歡,但她不會逼他。

  她願意等,等到他娶妻,她就能安心出嫁了,但只要他沒娶,只要還有希望,她就不會先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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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6 11:52:17 |只看該作者
第269章

  關係到哥哥,傅容就不敢再三找二公主說話了,去柔妃面前告了罪,接下來就慢慢等消息。

  徐晉也在等屬下們的消息,只是葛川大概是被困多年生怕再被徐晉找由頭束縛住,整個人好像從人間徹底消失了,從酷暑的盛夏到白霜滿地的深秋到京城的第一場雪悄然降臨,派出去的人打聽不到任何與神醫相關的事蹟。

  徐晉卻並沒有太失望或憤怒。

  其實他自己也清楚,葛川再神,也沒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太醫院那些太醫們就算醫術不如葛川,診脈總是熟練的,父皇的身子這兩年徹底壞了。

  他跪在龍榻前,看著用藥過後沉睡的父皇,憂心又自責。

  他真的不知道,上輩子父皇專寵管櫻,確實也大病了一場,但父皇將消息瞞得嚴嚴實實的,他絲毫不知,如果他知道,他肯定不會讓管櫻進宮,肯定會想別的方法對付太子,哪怕那意味著付出更多心血。

  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徐晉回頭。

  瑧哥兒茫然地走了進來,瞅瞅龍榻,到了父親身邊才小聲問道:「皇祖父還在睡嗎?」他睡完午覺都在外面玩一圈了。

  小傢伙顯然是剛洗過臉進來的,臉上有淡淡的面霜香,徐晉握握他小手,哄他道:「是啊,皇祖父還沒醒,瑧哥兒回去找娘親吧。」

  瑧哥兒乖乖點頭,正要走,看著跪著的爹爹,好奇道:「爹爹為何要跪著?」那些太監宮女犯錯了才跪,爹爹難道也犯錯了?

  徐晉認真教他:「因為皇祖父病了,爹爹是皇祖父的兒子,爹爹跪著,皇祖父好得就快了。」

  瑧哥兒懂了,乖巧道:「那以後爹爹生病了,我也去爹爹床前跪著。」

  童音輕輕,落下時,龍榻上忽然傳來虛弱的笑聲。

  「父皇您醒了,」徐晉連忙看去,自責道:「是不是我們說話吵醒的?」

  嘉和帝搖搖頭,示意徐晉扶他起來,靠著迎枕坐好了,他笑著朝瑧哥兒招手:「瑧哥兒過來,看你小臉紅的,剛剛是不是去玩了?」

  瑧哥兒走到龍榻前,被爹爹提到了榻上。瑧哥兒本來是有些害怕皇祖父的,但皇祖父病了這麼久,瑧哥兒心裡難過,就不是那麼怕了,聽皇祖父問話,他體貼地小聲回道:「嗯,我跟凌守追老鷹著。」

  嘉和帝沒問他怎麼知道那是老鷹的,笑眯眯道:「追到了沒?」

  瑧哥兒搖頭:「沒有,老鷹飛得特別高。」

  嘉和帝鼓勵地拍拍孫子小肩膀:「瑧哥兒還小,等你長大了,讓你爹爹教你射箭,瑧哥兒用箭把老鷹射下來。」

  瑧哥兒興奮地仰頭看爹爹,見爹爹點頭,他高興地道:「我把老鷹射下來,再拿給皇祖父看!」

  徐晉垂下了眼簾。

  嘉和帝就跟沒瞧見兒子的失態一樣,眼裡只有皇孫天真可愛的小臉,「好,皇祖父等著瑧哥兒長大,到時候皇祖父親眼看瑧哥兒射老鷹。」

  他曾親手教導兒子們拉弓射箭,帶他們騎馬狩獵,孫子們他沒機會教了,但他會在天上看著。

  祖孫倆說完話,嘉和帝戀戀不捨地摸摸孫子腦袋,「瑧哥兒去找你皇祖母,就說皇祖父要見她。」

  瑧哥兒最喜歡長輩們把他當大人看吩咐他做事情了,笑著跑了出去。

  嘉和帝看向徐晉,平靜地道:「瑧哥兒是個好孩子,有你管教他,朕很放心。璋哥兒珝哥兒,他們都還小,性子還沒定,你派人好好管教,別讓他們長歪了,還有玥姐兒,平時讓她多跟阿璇阿珮玩玩,咱們徐家姑娘少,這代終於多了幾個,姐妹間別生分了。」

  一副交代後事的語氣。

  徐晉跪在龍榻前,鄭重許諾:「父皇放心,兒臣會盡心教導兩個侄兒,培養他們長大成人。玥姐兒兒臣更會當成親生女兒,跟阿珮阿璇姐倆同等待遇。還有福慧,兒臣會把她當親妹妹,絕不會委曲她。」

  他多說一句,父皇就能少費些力氣。

  嘉和帝相信兒子不會難為幾個小孩子,又問道:「明年邱鐸孝滿,你打算怎麼辦?」

  提及政事,徐晉語氣平穩了些,「兒臣會叫他過來問話,他若識趣,自然知道該怎麼做。」

  嘉和帝滿意地點點頭,有時候千防萬防,不如直接挑明,真正的聰明人都知道該怎麼選擇。

  「你喜歡傅氏,朕不干涉,但日後登了大位,切不可寵愛她太過,女人的心大了,就不好管了。傅家那邊,傅品川兄弟都有大才,傅宸他們兄弟也個個堪當國之棟樑,如何用,你心裡有個數,只需記住,別將對傅氏的寵愛帶到朝堂,一個不慎,便會害了瑧哥兒。」

  兒子可以給傅家施恩,傅家權勢大了,將來便可以反過來壓制新君,成為瑧哥兒的威脅。

  徐晉明白,坦然回視父皇意味深長的打量,「兒臣都懂,絕不會犯糊塗。」

  嘉和帝頷首。

  外面萬全報崔皇后到了。

  「你下去吧,朕給你母后說說話。」嘉和帝有些疲憊地道。

  徐晉忽然覺得腿有千斤重,重得他抬不起來,看著閉上眼睛休息的父皇,他微微仰首才起身走了出去。在外殿同母親打聲招呼,徐晉派人去請康王懷王等人進宮,又命人去通知柔妃母女,最後也讓人去東宮傳話。

  徐晉在王府時身邊總是許嘉跟著,進宮後那些太監們終於頻繁在傅容面前露臉了,今日過來傳話的便是徐晉身邊大太監聞公公,「娘娘,太子爺派人去請幾位王爺進宮了,也請娘娘馬上過去,太子爺還說讓您把兩位小主子帶上。」

  傅容心裡咯噔一下。

  嘉和帝,要不行了嗎?

  沒時間猜測,傅容趕緊吩咐梅香去給阿璇阿珮換衣裳,她自己也換了身素色的,母女三人匆匆趕往崇政殿。

  崇政殿內殿,嘉和帝雙手握著崔皇后的手,見妻子眼圈紅紅的,隨時可能要哭出來的樣子,他反而笑了,滿是懷念地道:「朕還記得第一次去你的院子,沒讓人傳喚,進去瞧見一個小姑娘坐在丁香樹下做針線,半低著腦袋,靜謐地像幅畫,若不是側臉太美,朕險些將你當成崔側妃身邊的丫鬟。」

  那是兩人的初遇,崔皇后當然也記得,拉起嘉和帝的手貼在臉上,眼淚終於落了下來:「皇上那時只會捉弄人,突然從背後矇住我眼睛,嚇得我扎破了手指……」

  嘉和帝目光落到了她手上,時間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夕陽西下,他半蹲在她身前,幫她吸吮血珠。那時心裡想的是這個側妃真美真柔,寵寵她也無妨,沒想去了一次又一次,一直寵了半輩子。

  「怨過嗎?」嘉和帝攥緊她手,探究地看著她眼睛,「她剛進宮那段日子,你怨過朕嗎?」

  崔皇后知道他說的是管櫻,搖頭,哽嚥著道:「那次沒有。」

  嘉和帝在她搖頭時,眼神黯淡了下去,聽完她的話,眼裡又浮現希望:「那哪次怨了?」

  崔皇后淚眼看他,將藏在心裡半輩子的話告訴他:「皇上或許不記得了。還是在潛邸時,有一次皇上叫我去園中賞花,我高興極了,挑了身最好看的裙子,戴上了皇上賞我的發簪,可我走到附近時,看見皇上跟皇后坐在一起,笑著不知在說什麼。大概是那時候還小吧,不懂事,笑著走過去,心裡忍不住怨,皇上既然有人陪著賞花了,又為何叫我?」

  她喜歡過他的,只是酸的滋味兒太苦,她強迫自己將他看得淡一些,漸漸的,也就不苦了。

  嘉和帝怔怔地聽著,仔細回想,卻怎麼都記不起這回事了。

  但他懂了。

  她怨的時候,心裡真正有他,不怨了,他就只是丈夫了。

  嘉和帝抬手幫她擦淚,「委屈你了。」

  除了一句委屈她,他給不了旁的,想說如果重來一次,絕不會再委屈她,可不委屈她,鐘庭怎麼辦?他是皇子,他是皇上,注定給不了任何女人一生相守的承諾。

  「叫他們進來吧。」看著崔皇后依舊美麗的臉龐,嘉和帝輕聲道。

  崔皇后只是想陪他說說心裡話,不想在最後的時候還騙他,因此也沒有盼望什麼回應。

  萬全出去傳話,很快,徐晉傅容領頭,大大小小的一群人湧了進來。

  嘉和帝漸漸暗淡的目光一一掃過眾人,那裡有他罵了十來年的老二,有他引以為傲的老四,有他來不及給他挑媳婦的老六,有他捧在手心裡的寶貝女兒,還有璋哥兒珝哥兒瑧哥兒玹哥兒幾個小皇孫,還有珍姐兒四個粉雕玉琢的皇孫女。

  他們身後,是大魏的萬里河山。

  視線最終落到徐晉身上,嘉和帝朝他伸手,忽然發現他還有很多話沒有交代兒子,只是眼看著兒子朝自己趕了過來,他卻再也沒了力氣……

  老人瘦骨嶙峋的手,就那樣垂了下去。

  「父皇……」徐晉攥住父皇的手,低下頭,淚流滿面。

  傅容在後面站著,看著二公主撲到嘉和帝身上嚎啕大哭,看著康王徐晧兄弟領著璋哥兒幾個皇孫皇孫女跪在龍榻前,大的額頭觸地哽咽,小的或哭或一臉茫然,她也跪了下去,眼淚不受控制地落了下來。

  一片高低不同的哭聲裡,她聽到有人說,「皇上節哀……」

  皇上?

  是了,先帝去了,今日起,她的丈夫,是大魏新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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