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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4 16:35:31 |只看該作者
第70章

  回到花園後,傅容收到了不少幸災樂禍的目光。

  傅容能想像出自己的狼狽,特別是她的狼狽又一次落到了安王眼中,換個罪魁禍首,傅容定會氣惱非常,可那個紈袴是吳白起啊,是她上輩子的好妹夫,所謂不打不相識,都是一家人,傅容怎麼會動真氣?

  當然,就算是假氣,吳白起害得她當眾丟人,將來他想娶妹妹,休想她替他說一句好話。

  「姐姐你笑什麼?」傅宣疑惑地看著姐姐,總覺得姐姐今天有點反常。

  傅容瞅瞅妹妹乖巧的小臉,想到她抓著吳白起打的樣子,越發收不住笑,小聲問她:「宣宣不是最講禮儀規矩的嗎?今天怎麼動手打人了,不怕被旁人看見,誤會咱們家的姑娘都是潑辣性子?」

  她是打趣,傅宣卻沒有半點尷尬羞赧,冷著臉道:「誰願意誤會就誤會,我總不能看著姐姐被人欺負。」言行舉止要符合禮數,但也要分場合,若她為了自己的儀態選擇跟其他人一樣含笑旁觀,算什麼姐妹。

  簡簡單單一句話,傅容紅了眼圈,握住妹妹手道:「都是我不好,如果我膽子再大點,我……」

  「傅三姑娘。」

  有人喊她,傅容打住話頭,抬頭看去,就見今日園子裡被一群貴女眾星捧月般對待的郡主李華容站在不遠處,身邊跟著徐汐還有其他幾個勳貴家的姑娘。

  傅容連忙站了起來,故作不解地問:「郡主找我?」

  李華容點點,走到傅容身邊,歉然地賠罪:「今日大家過來為我祖母賀壽,我們身為主人家,本該處處照應周到,未料一時不查,讓那忠義侯府世子擾了姐妹們雅興,三姑娘六姑娘更是吃苦甚多,華容實在慚愧,特來告罪,還請兩位姑娘原諒。」

  她堂堂郡主,態度如此誠懇,已是極大禮遇,傅容忙道:「郡主言重了,他人之過,郡主何必自責?還請不要將此事放在心上。」

  話剛說完,徐汐冷哼一聲。

  傅容就跟沒聽見一樣,笑容不改。

  李華容也恍若未聞,邀請傅容等人去涼亭裡坐。

  傅容等人沒有理由拒絕,一起過去了,不過交談了片刻,傅容發現李華容只是在盡地主之誼而已,對她們姐妹並不是真心喜歡的,眉眼裡帶著淡淡的不屑。

  傅容看得出來,李華容並沒打算掩飾她的反感,但她沒同齊竺那般虛與委蛇,也沒跟徐汐似的將不喜厭煩全部都表現在臉上。客氣中帶著冷淡,冷淡時又不忘禮儀,不愧是出身尊貴的郡主。

  傅容並不期望得到所有人的喜歡,所以李華容這種態度,她並無惱火。上輩子她來京城時李華容早當了五皇子成王的王妃,直到死傅容也沒跟她打過交道,只聽說成王父子慘遭非命,李華容身為成王妃,喪夫喪子之痛下依然處變不驚,將成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條,王妃之尊沒有半點減損。

  傅容還是挺欽佩這個姑娘的。

  憑什麼丈夫死了女的就要尋死覓活呢,哪怕改不了嫁,也要好好活著,自己原本是什麼樣子,依然還是什麼樣子。宮變後,太子王爺們都死了,剩下的王妃裡面,過得最好最有體面的,便是成王妃李華容。

  看似相談甚歡時,永寧公主那邊派人來請:「郡主,宴席要開始了,夫人請姑娘們過去呢。」

  李華容點點頭,率先站了起來。

  眾貴女們三三兩兩緊隨其後,最後在偏殿落座。

  開席之前,永寧公主派人喊傅容姐妹過去。

  想必也是聽說了湖邊的鬧劇吧?

  公主相召,不管出於何種緣故,她們都要去的。

  走進正殿,傅容先尋找母親的席位,目光相對,見母親眼裡滿是擔憂,傅容不易察覺地點點頭,然後便同妹妹一起上前跪拜:「祝公主殿下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永寧公主端詳姐妹倆片刻才叫她們起來,淡淡道:「聽說你們去湖邊玩耍時受了委屈,這點小禮你們姐妹倆收下壓壓驚吧,難得進京見世面,別因為這個以後不敢出門了。」

  看似在安撫,但這話怎麼聽都是在貶損傅容傅宣出身低,不懂規矩。

  坐在附近的貴夫人們都盯著中間的兩個小姑娘,好奇她們會如何回應。永寧公主的脾氣,說一不二,若傅家姐妹膽敢試圖辯解去湖邊的姑娘並非只有她們,故此她們算不得失禮,永寧公主只會更生氣,畢竟,發生在自家園子裡的事,永寧公主這個真正當家做主的能不清楚?她這樣貶損兩個姑娘,肯定是她們做了什麼惹永寧公主不滿了。

  傅容知道為什麼。

  因為徐晏,徐晏還是在意她被人欺負,他從男子那邊跑出來,眾目睽睽,任誰都會想到那方面。永寧公主定是想用這種方式打消她飛上枝頭的心思,警告她,她不配肖想郡王府世子妃的位置。

  「謝公主殿下賞賜。」傅容沒有多說什麼,接過禮盒,跟妹妹一起道謝。

  永寧公主眼裡閃過一道詫異,跟郡王妃對視一眼,復又收回,叫兩人退下。

  傅容再次拜謝,起身時臉上是得體的淺笑,傅宣一直面無表情,呆呆的跟她的年紀倒也相符。

  姐妹倆就在眾人意外的注視下回了偏殿。

  林氏輕輕嘆了口氣,悄悄對喬氏道:「早知如此,那天你們回去就好了。」回去了,她心裡舒服,喬氏母女也不至於丟這個臉,幸好永寧公主特意提了二房是剛進京的,否則侯府的體面也要受更多連累。

  「大嫂慎言,被人聽到容易引人誤會。」喬氏回林氏一個淺淺的微笑,如玉蘭花開,素雅端莊。

  林氏暗暗攥了攥衣擺。

  桌子下面,喬氏的指甲卻已經陷進了手心。

  她嬌生慣養養大的兩個好女兒,何曾受過這種委屈?原想著徐晏對濃濃有意,故此希望借這場壽宴跟郡王府走得更近一些,卻沒想永寧公主是這樣一個尖酸刻薄的人。女兒若真嫁給徐晏,有這樣的外祖母,日子能有好?

  一場宴席,算是徹底打消了喬氏與郡王府結親的念頭。

  飯後坐了會兒,喬氏便領著兩個女兒上了馬車,知道湖邊到底都發生了什麼後,喬氏氣得差點咬碎一口銀牙:「吳家那個混賬小子,別叫我遇到他,否則我非打他一頓!」

  傅容低頭偷笑,沒有再替吳白起辯解,做錯事就要受到懲罰,傅容只盼日子過得快些,她好瞧瞧吳白起如何費盡苦心才能將妹妹娶到手。前世吳白起跟妹妹結緣時,她已經進了肅王府,妹妹又是嘴最嚴的,傅容對小兩口的故事幾乎一無所知,只知道婚後吳白起對妹妹言聽計從……

  回府沒多久,老太太請她們過去,喬氏料老太太沒好話,囑咐兩個女兒回屋休息,她自去應付。

  傅容相信母親的手段,倒也沒有擔心,回房沐浴去了。

  黃昏時分,傅宸當差回來,晚飯時問母親妹妹在慶國公府過得如何,傅容只笑著撿好玩的事情說。喬氏跟女兒心有靈犀,也沒有提,兒子向來最護著妹妹們,被他知道妹妹受了欺負,定要去找吳白起算賬。可兒子剛來京城,還沒站穩腳,喬氏不願兒子得罪吳家。

  傅宸暫且能瞞得住,傅品川是瞞不住的,林氏也不敢瞞,丈夫一回來她便將從傅寶那裡打聽來的都說了,言符其實。

  傅品川臉色陰沉,飯都沒吃,命人備車,要去吳家。

  林氏愁眉勸道:「侯爺還是別去了,吳家世子這樣不是一天兩天了,連皇上都縱著他,侯爺去了有什麼用?而且濃濃她們姐妹只是虛驚一場……」

  「虛驚一場?」傅品川停在門口,回頭看她:「換成阿寶,你也這樣心安?」

  林氏臉上一下子沒了血色,換成寶貝女兒,她當然嚥不下這口氣,可,傅容傅宣不是她女兒,丈夫居然,將兩個侄女視為已出?

  傅品川不知道妻子在想什麼,見她臉色難看,多解釋了一句:「弟妹她們進京是為了行之的婚事,現在她們被人欺負,二弟人在冀州,我身為兄長再坐視不管,以後咱們家裡出事,二弟又如何願意插手?你記住,阿寶宣宣她們都是傅家女,在我眼裡是一樣的,都不容旁人隨意欺負。」

  言罷大步離去。

  林氏怔怔地目送他,想到晌午席間喬氏那淺淺一笑,心中忍不住發酸。如果不是她的女兒,丈夫真的會如此氣憤嗎?氣憤到為一場孩子玩鬧去吳家說理?

  傅品川只是想讓吳白起道歉,徐晉可不是這麼想的。

  但吳白起丟人之後就回府了,他只能明日再尋機會教訓,在那之前,他得先去看看傅容。

  傅容猜到徐晉今晚有可能回來,因此衣服穿得好好的,恰好心裡有事,人特別清醒,聽到外面有人進來的動靜,傅容立即下了床,坐到書桌前等他。

  徐晉進屋後愣了愣,盯著傅容瞧了會兒,走到她對面坐下,見傅容始終面無表情,他有些摸不清她的心思:「還在生我的氣?」

  其實這話他自己問得都心虛,他那樣欺負了她,又一連半個月沒露面,什麼都沒做,她怎麼會消氣?還有今日……

  「上午你受委屈了。」想到她驚慌失措的身影,徐晉越發心虛,都不敢看傅容的眼睛,「那時我不便上前幫你,你是不是更惱我了?」

  傅容沒怪他不出手幫忙,反而慶幸他沒有跑出來,一個徐晏她都怕安王多想,徐晉再跑出來,不提安王,就是因此傳出去的流言蜚語都夠她吃一壺的,所以那時傅容選了相反的方向跑。

  但她才不會實話實說,樂不得用這個冷落徐晉。

  「怎麼會怪?我在王爺眼裡本就是個可以隨便輕賤的玩物,我只怕王爺怪我給你丟了臉面。」

  她靠著椅背,扭頭望窗外夜色,臉上不悲不喜,像一株被人抽走所有生氣的花。

  徐晉不喜歡她這麼說,聽著刺耳,像巴掌甩在他臉上。

  可他解釋不清,她還是個清清白白的小姑娘,那晚他的舉止,確實過分了。

  自己犯了錯,他不知如何才能讓她消氣,但旁人欺負她,徐晉有的是辦法報復。

  知道傅容現在不想見他,徐晉站了起來,看著她道:「咱們的事,我以後再跟你賠罪,不過你放心,吳白起敢欺負你,我不會讓他好過的。」先是嚇哭她,又連累她被永寧公主當眾冷落,他才不會顧忌吳白起前世的身份,傅宛都能改嫁梁通,傅宣自然也能換個好的。

  他轉身要走,傅容嚇壞了,急著攔到他面前,「你想怎麼對付他?」

  她眼裡裝滿了發自內心的緊張,那緊張讓她又活了過來,宛如失而復得,徐晉一把將人抱到懷裡,按她腦袋在胸口,柔聲安撫:「放心,我一定做的神不知鬼不覺,不會給你添麻煩,還有李家,濃濃你記住,有些人礙於身份現在我不好動手,但我會記在心上,凡是欺負過你的人,誰都不會有好下場。」

  傅容能放心才怪!

  她確實在心裡給吳白起記了一筆賬,但她沒想換妹夫啊,徐晉現在明顯心情不好,動起手來萬一狠了,吳白起有個三長兩短怎麼辦?

  越想越擔心,傅容也顧不得冷落徐晉了,乖順地靠在他懷裡,小聲勸道:「王爺,吳白起只是,我聽她們說了,吳白起只是小孩子脾氣,今天這事不算什麼,王爺不必為我抱不平,你,你有這份心,我就滿足了。」

  「你,不生我氣了?」徐晉難以置信地抬起她下巴,看她眼睛。

  傅容咬咬唇,閉上眼睛道:「氣,但我不願看王爺為了一點小事大動干戈。」

  她嬌羞可人,徐晉情不自禁低頭去親,快要碰上,目光在她臉上轉了一圈,又退了開去。

  一點小事?

  今日她在湖邊的狼狽,比那日在石階上還要更甚,那時她氣自己都氣成那樣,怎麼現在對一個陌生的外人,竟如此大度?甚至為了給吳白起求情轉眼就原諒他了?

  或許吳白起欺負人真的只是小錯,他輕.薄她可是大錯,至少她表現出來的是這樣。

  如此反常,必有原因。

  徐晉盯著小姑娘姣好臉龐,突然想起湖邊傅容眼看要逃不掉時的怒喊。

  她直接喊了吳白起姓名,而且她的語氣,好像跟吳白起非常熟悉,像是賭氣威脅。

  「你以前見過吳白起?」徐晉輕輕地問。

  傅容本以為徐晉要低頭親她的,哪想他問了這麼句話,知道這人疑心重,連她跟安王說句話都猜忌,馬上否認道:「沒見過啊,他剛走過來時身邊有人叫他名字,我就記住了,哼,可惜了這個好名字。」

  吳起、白起可都是史上的大才,輪到吳白起,就變成了一個紈袴。

  「既然不認識,你就不要管了,你們回冀州之前,他的死訊便會傳過來。」徐晉冷冷地道。

  傅容心跳險些停了,緊緊抓住徐晉手臂:「你要殺他?」

  「是。」徐晉扯開她手,繞過她繼續往前走。

  他一直派人跟蹤傅容出門後的動向,可以確定傅容從來沒有見過吳白起,也不認為傅容能在驚嚇之際留意吳白起的名字,就算能,她對吳白起的關心也太過了。因為被他欺負,傅容可以狠心咬自己的舌頭,就算是裝的,也足見她對他的恨,但她居然為了替害她丟臉的吳白起說情而原諒他,他認識的傅容,有這麼善良?

  她一點都不善良,她這樣做,只能說明吳白起對她非常重要。

  如何重要?

  一個沒有見過的人,怎麼會重要?

  除非,她也知道,吳白起會是她的妹夫。

  徐晉無聲笑了,他真的沒有想過她會跟他一樣,是重新來過的。因為那念頭太離譜,因為她,一言一行一顰一笑,都那麼渾然天成,宛如真正的荳蔻少女。

  可是,這個在今晚在前一刻突然冒出來的荒誕猜測,卻恰好能解釋冀州那邊的所有異常,如她沒有自己摳掉痘疤,如她神不知鬼不覺幫自己換了個姐夫,如她識破了齊竺的陷害,如她沒有再看上徐晏,也屢次拒絕他的情意……

  「你等等!」

  腰被人從後面緊緊抱住,徐晉深深呼吸:「想攔我,就給我一個不能殺他的理由。」

  他只是猜測,沒有證據證實,他想再給她一次機會,再給她一次說實話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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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傅容實在不懂徐晉為何動了這麼大的火!

  「他只是拿蟲子嚇唬我,宣宣打他就算報仇了,何至於一死?」徐晉不肯轉過來,傅容便環著他腰轉到他前面,將他往桌子那邊推,推不動,傅容苦惱地抬頭,對上徐晉沒有任何溫度的眼睛。

  傅容怔住。

  這樣的徐晉,像這輩子初遇時那個威脅她不許洩密的徐晉,也像上輩子她平時能接觸到的徐晉。

  傅容也是個欺軟怕硬的,徐晉厚顏無恥說好話哄她求她,她便有底氣擺臭臉給他,現在徐晉擺了冷臉,王爺氣勢十足,傅容就蔫了。

  「王爺,這事就讓它過去吧,我知道你對我好了,咱們不跟一個小孩脾氣的人較真行不行?」傅容主動靠到徐晉懷裡,仰頭求他,細眉微蹙,紅唇輕撅,天真無邪,「將來讓人知道王爺為了我怒髮衝冠,一點小事就殺人,旁人會怎麼說我?」

  徐晉低頭看她。

  這女人真的很美,美得讓人所有心神都被她的容貌迷惑,很難提起心思去分辨她眼裡話裡的真假,想要分辨,她眼波似水,頃刻就將那點理智淹沒。

  幸好他足夠瞭解她,知道她最會騙人。

  他輕撫她的臉龐,想笑,笑不出來,只略微放輕了語氣,「你說的很有道理,確實是我小題大做了,不過他叫你受了那麼多的委屈,我還是要小施懲戒的。」

  傅容握住他手,儘量裝作不太在意地問:「王爺打算怎麼做?」

  徐晉想了想,看著她眼睛道:「斷他一條腿吧,他自小為非作歹,我斷他一條腿,他便再也不能四處作惡,也算是為民除害。」

  傅容可不想要個瘸腿妹夫!

  「王爺……」

  「你不必再說,早點睡吧,我還有事要做。」徐晉心裡亂得很,實在不想與她多做糾纏,他需要一個人靜一靜,仔細回想這一年裡跟她相處的每一次情景。

  「王爺!」傅容反身關上門,靠在門板上求他:「咱們再想想別的法子,斷腿也太殘忍……」

  「你為何如此袒護他?」徐晉猛地抬起她下巴,「他跟你有什麼關係,值得你再三求情?」

  傅容能說什麼?

  告訴徐晉過幾年吳白起會成為她的妹夫?

  還是撒謊,承認自己見過吳白起,讓徐晉誤會她跟吳白起有私情?

  前者不可能,後者,她怕吳白起死得更快。

  找不到好的藉口,再看看面前疑心病重霸道不講理的男人,傅容也火了,一把推開他,三兩步轉到床幃前,指著窗外低斥:「說了多少遍了,今日之前我根本沒見過他,只是看不慣你小題大做!王爺,我只是個普通官家女,沒有經歷過什麼血雨腥風,也沒有你權勢滔天可以罔顧人命,今晚我只說一句,你若是去找吳白起的麻煩,以後休想我再原諒你,我寧可死,也不願嫁一個睚眥必報的弒殺之人!」

  「睚眥必報?」像是聽到天大的笑話,徐晉低低地笑了,一步步走向傅容,「那你告訴我,本王如何睚眥必報了?」

  他容貌俊美,此刻笑容卻滲人,像是下一刻那笑容就會變成一把刀,直接扎到她身上。

  這絕不是普通的生氣。

  傅容背後冷汗直冒,雙腿發軟,左右看看,逃命般往後面恭房裡躲。

  徐晉沒有追上去。

  他怕追上去後,他會忍不住殺了這個虛偽奸詐不敬夫君又將他玩弄於鼓掌之中的無情女人!

  閉上眼睛,男人胸口急劇起伏,殺念如困獸,欲掙脫理智編成的囚籠。

  徐晉恨極。

  想到自己對她的那些近似卑躬屈膝的討好,想到她先是再三拒絕他,心裡不知如何嘲笑譏諷,卻又虛情假意利用他的好為她父親謀求前程,想到她有那麼多豔冠京城的好首飾都不曾戴給他看,偏在可能遇見安王的壽宴上精心打扮,這背後的原因……

  再也壓不住胸口氣血翻騰,徐晉猛地轉身。

  沒走兩步,湧上一口腥甜。

  徐晉自嘲地笑,就像他不曾料到那種死法,也沒料到他堂堂肅王,會為一個女人氣成這樣。

  好在吐了血,身上反倒沒有那麼難受了,徐晉邊往外走,邊抬手去摸胸口的帕子,擦完嘴角放回去時,有什麼東西掉了出來,落在地上,發出夜裡難尋的一點響動。

  徐晉頓住腳步,低頭看。

  是她親手給他編的長命縷,是他死乞白賴求她編的,還求她說句吉祥話。

  當時她似乎怔了怔?

  是知道他「活不長久」嗎?

  那她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看一眼床幃之後,徐晉撿起那長命縷,快步出了屋。

  夜裡涼風吹拂,徐晉獨行於街上,手指慢慢轉動長命縷上的五色珍珠,回憶越來越清晰。

  他重生沒多久便親自去冀州看她,順便留下人傳遞傅家的消息,因為前世屬下打聽到她起水痘的原因是落了水,她自己也這樣說過,他還曾猶豫要不要幫她躲過這一劫,最終因為私心,因為不清楚她哪天會貪玩划船,又不好安插人手進傅家貼身伺候她,就沒有管。

  去年三月,她果然落了水,而那邊接連不斷的異常,正是從她落水之後開始的。

  這樣,他是不是可以猜測,傅容是那時候回來的?跟他因為救弟弟落馬受傷一樣,都得選在一個危難的關頭回來?

  一定是的。

  徐晉越想越篤定,畢竟,若她落水之前就回來了,這種「害她起水痘」的小錯,她定會避免。

  那麼,她晚於他將近一年才回來,是不是說明,上輩子她比他多活了快一年?

  而他死後,京城到底都發生了什麼,她又是怎麼死的,如今她依然執著於安王,是因為單純的情有獨鍾,還是……

  進王府之前,徐晉朝安王府所在的方向望了過去。

  跟命相比,跟那個位子相比,兒女情長算什麼?

  她喜歡誰,她到底有沒有心,他都不在乎了。

  但他不會放過她,不會讓她如願嫁給她看中了兩輩子的男人。

  他要讓她也嘗嘗被人戲耍的滋味兒,要她……

  ~

  景陽侯府東院。

  傅容在恭房躲了不知多久,聽外面悄無聲息,終於壯著膽子挪到簾子後,悄悄往外面望。

  屋裡空蕩蕩的,沒有男人的身影。

  傅容還是不太放心,手攥放香用的小銅爐藏到背後,提心吊膽地走了出去,在閨房轉一圈,終於確定,徐晉是真的離開了。

  傅容長長鬆了口氣,剛剛徐晉看她的眼神,好像兩人有殺父之仇。

  可她覺得冤枉,為了一個吳白起,徐晉至於發這麼大的脾氣嗎?這次只是誤會,若將來她跟安王有什麼,照徐晉的醋勁兒,還不把她殺了啊?安王身邊有侍衛,徐晉想殺人家也沒本事,可她一介女流,徐晉一手就能捏死她。

  傅容開始後悔了,早知今日,當初她就該冷靜地拒絕徐晉,而不是想著佔他便宜。

  渾身發冷,傅容特意留了燈,急急爬到床上,用被子緊緊裹住自己,輾轉反側。一會兒害怕徐晉殺她,一會兒猶豫要不要真的從了徐晉好保住小命,爭取能多活幾年,將來她再小心提點著,徐晉興許也有希望翻盤,一會兒又擔心吳白起,怕他真糟了徐晉屬下的毒手……

  冷不丁的,門口又傳來輕輕的腳步聲,比徐晉的腳步聲重,似是故意要讓她察覺。

  那一瞬,傅容魂都要飛出來了,抱著被子躲到床角,哭著抬頭:「王爺別殺……」

  卻見一黑衣人背對她站在門口,低聲道:「三姑娘不必驚慌,許某受王爺之命,向姑娘傳話。」

  不是來索命的,傅容沒那麼怕了,疑惑道:「什麼話?」

  許嘉聲音平靜:「王爺說,既然三姑娘覺得王爺凶殘嗜殺,他也不喜強人所難,請三姑娘歸還王爺先前所贈玉珮,贈送玉珮時王爺說的話,也請三姑娘盡數忘了,自此便如陌路人,毫不相干。」

  傅容傻了,呆了好久才問:「王爺真這麼說的?」

  不是她在做夢吧?

  她聲音顫抖,許嘉誤會她傷心之下哭了,有點頭疼,「一字不差,句句屬實。許某現在去門外等候,還請三姑娘速速找出玉珮,許某好早點回去覆命。」聽說女人愛哭,哭起來特別麻煩,怪不得王爺派他來。

  從沒哄過小姑娘的許嘉逃也似的出去了。

  人一走,傅容立即埋到被子裡笑了起來。

  心花怒放。

  認清徐晉難纏後,她最發愁的就是如何擺脫徐晉,現在好了,徐晉先不要她了!

  彷彿烏雲散盡,傅容利落無比地穿好衣裳,將徐晉送的玉珮跟一盒珍珠都找了出來,玉珮她不稀罕,珍珠實在捨不得。手指在那精緻的紫檀嵌八寶首飾盒上摩挲一會兒,傅容最終放棄了偷藏幾顆的念頭,捧著兩樣東西出了屋。

  想裝可憐的,怕許嘉回去一說徐晉又心軟,傅容故意擺了一張冷臉:「我也有句話請你轉告王爺。當初是他糾纏我在先,我逼於無奈才不得不妥協,現今既然兩清,希望王爺這次說話算數,日後莫再反悔。」

  許嘉冷汗涔涔,給他一鍋熊心豹膽他也不敢傳這種話,低頭道:「姑娘真想傳話,請寫張字條,許某定會交到王爺手上。」

  傅容抿抿唇,扭頭道:「算了,你走吧。」許嘉不敢說,她也不敢直接對上徐晉。

  許嘉暗誇小姑娘還算識趣,道聲告辭,迅速消失在了夜幕裡。

  傅容仰頭,望天上的星星。

  既然徐晉跟她斷了,應該也不會再為了她去對付吳白起吧?

  渾身輕鬆,傅容關門回屋。

  正要熄燈,目光一頓。

  傅容心情複雜地走向掛在架子上的鳥籠,看看裡面熟睡的小鸚鵡,發愁了。

  怎麼忘了把團團還他?

  可她真的捨不得啊,那些五色珍珠,再好看也都是死物,將來有可能再遇到,但是團團,這樣好看的鸚鵡,未必能碰到的。

  算了,如果徐晉來討要,她還他,他不要,她便繼續養著。

  心中有了計較,傅容摘下鳥籠去了床上,看著一團小綠球似的愛寵,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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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折騰了一晚,傅容睡得並不安穩,夢境紛雜。

  醒來時,頭疼欲裂。

  看看外頭,天還沒大亮。

  傅容閉上眼睛,無奈地嘆氣。

  終於跟徐晉斷了關係,但也有隱患。

  徐晉肯定不會再幫父親周旋年底進京事宜了,傅容也不指望,但他會不會倒打一耙,暗中使壞讓父親連冀州知府都做不成?梁通跟哥哥的官職也是他安排的,他會不會找機會撤了?還有吳白起到底如何,沒個准信兒,傅容實在難以安心。

  果然計畫不如變化,沒有什麼是一成不變的。

  但傅容也沒有煩惱太久,她想要的,她會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努力爭取,不在她掌控範圍的,她也不會杞人憂天。而且傅容隱隱覺得,徐晉最多給父親的陞遷下點絆子,不會再做旁的,畢竟這個徐晉是有點喜歡她的,除了對那些他覺得她可能會喜歡的男人,徐晉沒那麼小氣。所以,最壞的結果就是年底父親進不了京了……

  暫且什麼都不要想,年底看看情況再說吧。

  傅容揉揉額頭,聽到枕頭旁邊有動靜,笑著去看,就見團團不知何時醒了,正用那雙豆粒大的黑眼睛打量她。

  傅容轉過身,將手指放到籠子邊上。

  團團湊到跟前啄了啄,不疼,癢癢的。

  傅容故意將手指挪到一旁,團團跳著追過去,像她手指有多好吃似的。傅容就這樣一直逗它,團團轉了一圈突然不動了,歪著脖子瞅瞅傅容,啞啞叫道:「好看!」

  傅容怔住。

  團團立即跳上前啄了一下。

  傅容卻沒繼續跟它鬧,不知怎麼,聽團團說好看,她想到了徐晉坐在床前提到要送她鸚鵡的那晚,那晚也是徐晉罕見地沒有動手動腳的一次,先是承諾會送鸚鵡,再送了一盒珍珠。

  曾經那麼溫柔小意……

  徐晉真的決定斷掉了?

  傅容突然不太確定。昨晚只顧得高興了,現在想想,其實這次徐晉的火氣來的很沒道理,有沒有可能,徐晉只是一時吃醋才朝她發脾氣說狠話,過幾天便又後悔,繼續來找她?就像年初,他也說過再不來找她,結果郡王府徐汐生辰時他又冒了出來……

  如果是這樣,她就不用再擔心親人的前程,可是……

  氣成這樣都能重新找上來,她恐怕再也擺脫不了徐晉了。

  兩相對比,各有利弊,傅容竟無法判斷哪種帶來的好處更大。

  再無睡意,傅容掀開被子坐了起來。

  一切都是猜測,還是那句話,走著瞧好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沒什麼是解決不了的。

  舒舒服服伸個懶腰,傅容喊蘭香等人進來伺候。

  今天是她們母女在京城逗留的最後一日,明早就要動身回冀州。

  臨別在即,當然要做做面子活兒,早上母女三人又去五福堂陪老太太用飯。

  傅寶早到了,瞧見傅容進來,她興奮地拉著傅容坐到她旁邊,用手擋著說悄悄話:「三姐姐,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昨晚爹爹去忠義侯府討說法了,吳老侯爺得知孫子欺負咱們,命人將吳白起按在凳子上,他親自打了十板子,還罰了吳白起三個月禁閉呢!」

  傅容大喜,吳老侯爺對孫子毫不手軟,說關在屋裡三個月就一定會關,那接下來的三個月吳白起至少沒有危險的,三個月過後,徐晉估計早忘了他了吧?

  心裡高興,她嘴角的笑看起來就像是幸災樂禍了,「活該,就是該罰他!」

  老太太聽到話音,苦口婆心地勸道:「你們姐倆又在那嘀咕什麼?吳白起是有錯,可你們若是老老實實待在花園裡不去湊那熱鬧,吳白起會盯上你們?特別是容丫頭,你長得好,最容易叫那些少年郎盯上,以後出門做客務必要小心再小心,免得吃虧。」

  說得好像她咎由自取似的。

  傅容懶得在分別的當頭跟老太太生閒氣,正要扮乖應下,傅寶嘟著嘴道:「又不是就我們去了,表姐也去了啊,走得比我們還快。」沈晴從小住在京城,在京城裡也有交好的姐妹,傅寶記得清清楚楚,沈晴跟那幾個姑娘是第一波前往湖邊的。

  沈晴聞言,尷尬地咬了咬唇。

  老太太臉沉了下去。

  林氏趕緊打圓場:「母親彆氣,小姑娘們在一起,難免貪玩,現在嘗到苦頭了,不用咱們管教,她們自己定也記住了教訓,你們說是不是?」最後一句是問傅容幾個小姑娘的。

  傅容領頭站了起來,朝老太太認錯:「祖母放心,孫女記住了,以後絕不再犯。」

  傅寶沈晴等人也紛紛認錯,只有傅宓例外。昨日她沒有去慶國公府,現在自然不用道歉,安安靜靜站在三夫人一旁,默默看家裡姐妹們挨訓賠罪,嘴角微不可查地翹了起來,在老太太轉移話題時又迅速收斂。

  因她向來不起眼,也就沒人注意到她的些許反常。

  從五福堂出來,喬氏便領著兩個女兒回東院收拾行李了,離家這麼久,她恨不得長雙翅膀一下子飛回家去,看看她的寶貝兒子有沒有長胖,看看長女嫁妝繡得如何了,最重要的,是她那俊朗招人惦記的相公有沒有偷吃。再信任,終究免不了擔心。

  但京城也有她放不下的。

  黃昏時傅宸梁通一起過來了,傅宸臉色難看,進了堂屋就問傅容:「昨天被人欺負怎麼不告訴我?」妹妹最怕黑蟲子,當時一定嚇哭了。

  傅容突然很同情吳白起,也不知他怎麼就盯上她了,鬧得現在一家人沒有看他順眼的,將來他想娶妹妹真正得過五關斬六將才行啊。

  雖然吳白起活該,傅容還是忍不住想幫幫他,故意滿不在乎地道:「哥哥別生氣,他只是虛張聲勢,並沒有真把蟲子扔我身上,反被宣宣用石頭打了一頓。聽說昨晚他祖父已經罰他了,哥哥你千萬別再做什麼,別讓我們走得不安心。」

  喬氏也顧慮這個,又一番柔聲勸說。

  傅宸看看母親妹妹,突然笑了:「既然你們這麼說,我就放他一馬,再有下次,一起算賬。」

  喬氏欣慰地點點頭,進京這麼久,兒子沉穩了不少。

  傅容可沒把哥哥的話當真,狐疑地看他兩眼,暗暗替吳白起捏了把汗,幸好哥哥還算講道理,最多打吳白起一頓,沒有徐晉那麼偏激,當王爺當慣了,一點小錯便打打殺殺。

  一家人說了會兒話,一起去正院那邊赴席,算是臨別前的踐行。

  而慶國公府那邊,同樣有人在商量回家的事。

  富麗堂皇的寢殿裡,只有母女二人,年過五旬卻依然滿頭黑髮的永寧公主靠在榻上,萬分不捨地看著小女兒:「怎麼這麼急就要回去了?難得來一次,多住幾日吧。」冀州離京城不算遠,但畢竟好幾日的車程,女兒一年也回不了幾次娘家,她想得狠。

  郡王妃苦笑,一邊給母親捶腿一邊道:「女兒都出嫁了,總不能一直在娘家住。」

  永寧公主細細端詳愛女,皺眉道:「你瞧你,又瘦了,家裡到底出了什麼事?王爺納妾了?還是發愁雲升的婚事?」

  郡王妃神色微變,怕叫母親看出心事,垂眸道:「王爺沒有旁人,母親別亂想,是雲升,那孩子,今年都十七了,提了幾次親事,他都說不想娶,王爺也慣著他,只有我白著急。」

  永寧公主點點頭,想到傅家那個三姑娘,哼道:「他是不是看上景陽侯府二房那個丫頭了?」

  郡王妃道:「先前沒看出來,現在瞧著,似乎是的。」

  「那你怎麼想?」

  郡王妃思忖片刻,遲疑道:「其實那丫頭除了出身低,模樣性情都不錯……」

  「得了吧。」永寧公主冷笑著打斷她,「看看她那張狐狸精的臉,雲升真娶了她,定會捧到手心裡,自此眼中只有媳婦沒了娘,還有性情,她那都是裝出來的,不裝得好看點,怎麼能入了你的眼?好比昨日在湖邊那一出,說不定就是她故意裝可憐呢,一隻蟲子,至於嚇成那樣?她算盤打得好,湖邊那麼多貴公子,隨便哪一個救了她,她都是攀高枝了,可惜被她妹妹攪了局。」

  郡王妃聽出母親對傅容的不喜,剛剛的話也有幾分道理,便道:「女兒懂了,會勸雲升的,母親在京城,也替雲升留意些吧,早點把親事定下我才安心。」

  提到這個,永寧公主不由氣道:「我有多少好人選了,還不是都被雲升父親拒了?哼,我知道他看我不順眼,當年若不是你首肯,我才不會答應皇上的撮合,將你嫁那麼遠!」

  郡王妃沒有接話。

  年少時候的徐耀成,高大俊朗,又是郡王府世子,她怎麼會不喜歡他?

  永寧公主見她露出一副回憶樣子,無奈地擺擺手:「算了算了,你們夫妻倆的事情我不管,時候不早了,回去睡吧,明天還要早起出京呢。」

  郡王妃輕輕應了聲,起身往外走,快走到門口,出屋前又頓住。

  永寧公主疑惑地看著女兒背影,剛要問,郡王妃突然折了回來,撲到母親懷裡痛哭。

  永寧公主嚇了一跳,難以置信地低頭。

  她這個女兒,最是驕傲,從小到大,受過多少委屈都不曾哭,現在這樣……

  眼看女兒哭得肩膀顫動,永寧公主心都要碎了,抱住人哄:「我的心肝啊,你到底怎麼了,跟娘說說,娘替你做主,你光哭不說話,存心要急死我是不是?」

  任她怎麼說,郡王妃只是哭。

  永寧公主只好等著女兒平復。

  郡王妃哭了足足一刻鐘的功夫,才止住了抽泣。她擦掉眼淚,慢慢抬起頭,在母親焦急的目光中啞聲道:「娘,我懷疑他在外面養了人,他盯得我緊,我派人做什麼他都知道,我沒法自己查,娘你派兩個心腹去信都替我盯著他吧,我一定要把那個賤.人找出來!」

  永寧公主聽了,面冷如霜。她看著女兒,沒有問女兒為何突然有了這種懷疑,只道:「好,娘幫你找,真找出來了,你又準備如何?」

  郡王妃低頭笑,聲音帶著女子剛哭過的柔弱,說出來的話卻讓人遍體發寒。

  「我要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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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4 16:36:13 |只看該作者
第73章

  早朝結束,徐晉派人去吏部告個假,直接回了肅王府。

  「王爺,今早傅夫人、郡王妃兩行人都出城了。」許嘉將茶壺放到桌子上,低聲道。

  徐晉自己倒了一杯茶,吸口沁人茶香,靠著椅背問:「誰前誰後?」

  許嘉道:「城門剛開不久傅家馬車就出了城,郡王妃等人晚了一個多時辰。」傅夫人一向比較注重實際,但凡天熱,寧可早起早到驛館歇腳,也不願晌午前後還在路上顛簸。

  那就是巧合了。

  徐晉想了想,吩咐道:「等她們平安抵達信都,將咱們的人都叫回來,不必再盯著傅家。」

  她既然也是重生的,自然不會再跳進郡王府那個狼窩,而齊策一家去了遼北,他們家在冀州不會再有任何麻煩,他不用擔心她被人陷害早早丟了命,等她回了京城,他再派人留意也不遲。

  許嘉猜不透徐晉的心思,只當他真的不喜歡那位三姑娘了,想到這一年裡王爺為對方費的心思,不由一陣惋惜,又回了幾件事情,出去辦事。

  人走了,書房只剩徐晉一人。

  他盯著茶杯上的青竹紋,一動不動。

  直到再無熱氣從杯口散出,他才端起茶杯,輕輕啜了一口。

  有點苦。

  ~

  傅家的馬車與郡王府的馬車同日出京,因前後隔了一段時間,當天傍晚兩家才在驛館遇上。

  喬氏等人先到的,理應不曉得郡王妃的行程,不過往裡面走的時候,前來接待她們的驛丞夫人歉然地道:「傅夫人,早上信都王府派人來傳話,說是郡王妃的車駕黃昏會抵達驛館,所以……」

  四月底傅家馬車進京時也在此處下榻,住的是這間驛館最好的院子,驛丞夫人為了討好喬氏,承諾她們回來時依然是這種安排,沒想這次遇到了身份更高的郡王妃。

  喬氏並不計較這些,笑著道:「夫人客氣了,郡王妃身份尊貴,當然要住最好的院子,我們這邊夫人隨便安排便可,住一晚而已,只要屋舍乾淨,我們都感激的。」

  驛丞夫人暗暗慶幸自己沒有遇到不講理的官家太太。

  行李都安置妥當後,喬氏去廂房看兩個女兒,檢查過房間裡一應器物,對傅容道:「濃濃身子不舒服,一會兒娘帶宣宣過去拜見郡王妃,你就在屋裡歇著吧。」

  她怕女兒遇到世子徐晏,動了不該動的心思,徒添煩惱。

  傅容意外地看向母親,想到那日從慶國公府回來母親對永寧公主十分不滿,便不難猜到母親話裡的深意,笑道:「好啊,我求之不得呢,累了一天只想早點睡覺。」

  女兒乖巧招人疼,喬氏寵溺地捏了捏她鼻子。

  等郡王妃那邊安頓好了,喬氏領著傅宣過去拜見,再不喜,對方身份擺在那兒,由不得她們隨意疏遠。

  郡王妃正在跟一雙兒女說話,聽丫鬟報喬氏來了,她無意般瞥向兒子。

  徐晏神色平靜地告退:「女客來訪,兒子不便在場,這就先回房了。」

  郡王妃點點頭。

  徐晏摸摸妹妹腦袋,轉身走了。

  出了門,瞥見院門口候著的喬氏母女二人,徐晏拐上走廊時,自嘲一笑。

  他在期待什麼,又迴避什麼?

  她連迴避的機會都不給他。

  少年側臉落寞,喬氏遠遠瞧著,暗道可惜,徐晏人品樣貌都好,還會送藥材討她們歡心,她是一萬個滿意的,只可惜,他有一個看不起她女兒的外祖母,就連郡王妃會不會受永寧公主影響,也是個未知數。

  這麼多的憂慮,還是算了罷。

  無心討好,進了堂屋,喬氏便只維持官家太太們表面的客氣,打聽打聽郡王妃一路情形,順便說說自家的辛苦,譬如傅容中暑暈車,早早就睡了,因此不能過來拜見。

  郡王妃關切詢問傅容幾句,最後打探道:「你們明日何時出發?」

  喬氏笑答:「趁早上涼快,天亮就走。」

  郡王妃讚許道:「還是你想的周到,我也想學你,只是沒你精神好,早上起不來啊,恐怕不能與你們結伴同行了。」

  喬氏頓時明白了,郡王妃也不希望跟自家走得太近。

  她笑著誇了幾句郡王妃的精氣神,然後識趣地告辭。

  兩家都有意避開,接下來幾日,白日裡都碰不上,只有傍晚才會在驛館碰面。

  眼看次日下午就能進信都城了,這天在驛館安置後,喬氏仔細照照鏡子,對傅容姐妹道:「明天給你們睡個夠,咱們不起早走了。」她也睡個好覺,睡好了,才好容光煥發地見丈夫,喬氏可不想久別重逢,卻讓丈夫看見自己車馬勞頓的憔悴樣。

  傅宣人小不懂,傅容將母親臭美的心思看得透透的,忍不住感慨父親運氣好,母親貌美嬌俏,父親佔了多大的便宜啊。

  於是第二天郡王妃一家準備啟程時,錯愕發現傅家的馬車停在驛館前面,還沒出發。

  正納悶,喬氏領著丫鬟們走了出來,瞧見郡王妃,喬氏示意丫鬟們先去放行禮,她趕過來同郡王妃說話:「讓您見笑了,這幾天我那兩個女兒累壞了,今早誰都沒起來,只好冒著暑熱走了。」

  郡王妃看看自家女兒,表示理解,主動邀請道:「那咱們一起走吧。」

  喬氏慚愧婉拒:「不必不必,她們還沒梳洗呢,怎敢勞煩您特意等著,娘娘儘管先行好了。」

  見她不是故意套近乎,郡王妃心裡反倒升起淡淡羞愧,為自己的小人之心,不過看看一側的兒子,郡王妃也沒再堅持,與喬氏道別後,跟女兒一起上了一輛馬車。

  喬氏目送她們離開,又等了半個時辰,才慢悠悠出發了。

  ~

  六月酷暑,烈日灼.灼。

  信都城外十里地官路旁邊的涼亭裡,傅品言瞅瞅官道,再次抱怨:「你娘她們怎麼這麼慢。」

  傅宛頭戴帷帽,正低頭給木車裡熟睡的弟弟搖扇子,聞言笑了笑:「爹爹別急,應該快了。」

  傅品言怕長女辛苦,讓她把扇子給丫鬟:「你也歇歇,別只想著官哥兒。」

  「我不累啊。」傅宛好笑地回了一句。聽說母親今天回來,弟弟堅持要跟著出來迎接,到這邊沒一會兒又睏倦睡著了。這樣也好,等弟弟醒了,母親跟妹妹差不多也到了,不用白等。

  正想著,官道上傳來了噠噠的馬蹄聲。

  傅宛動作一頓,抬頭去看。

  傅品言卻已經下了涼亭。

  眼巴巴地望著,未料進入眼簾的不是自家馬車,傅品言臉色難看極了,剛想罵聲晦氣,忽的認出那是郡王府的馬車,不由愣在當場。

  天氣炎熱,徐晏也坐在馬車裡,聽到外面有動靜,挑簾看了一眼,見是傅品言,忙讓車伕停車,他下去見禮。

  「世子這是從京城回來?」眼看馬車停了,傅品言頂著烈日快步趕到徐晏身前,客氣地問。

  徐晏點點頭,看看涼亭,笑道:「伯父是來接伯母跟兩位妹妹的吧?她們在後面,再過兩刻鐘差不多就到了。」

  「多謝世子相告。」傅品言含笑道謝,回望涼亭道:「幼子思母過甚,只好帶他過來迎人。」

  分明是藉口。

  看著面前俊朗儒雅的中年男子,徐晏心生羨慕。

  如果,她是他的妻,將來她遠行歸來,他也願意出城相迎,不論寒暑。

  「外面熱,伯父回涼亭歇息吧,我們也走了。」怕被傅品言看出自己的走神,徐晏拱手告辭。

  傅品言在路邊目送他們。

  前面的馬車裡,郡王妃聽完兩人的對話,心裡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兒。

  喬氏是庶女,嫁的是庶子,她呢,她是永寧公主的女兒,當今皇上的嫡親表妹,嫁的是堂堂信都王。可是這一刻,郡王妃真的羨慕喬氏,如果徐耀成對她有傅品言對喬氏的一半好,她也會知足的。

  奢華氣派的馬車,帶著主人酸澀的心遠去了。

  傅品言快步回到涼亭,繼續等待愛妻嬌女。

  官哥兒一覺睡醒,喬氏母女才姍姍來遲,遠遠聽到外面有人喊夫人,喬氏掀開車簾一看,立即喊人停車,領著兩個女兒趕向涼亭與家人團聚。

  因為丈夫在那邊,喬氏雖然思子心切,還是注意了腳步,由丫鬟打著傘慢慢往前走。

  傅宣懂事地跟在母親旁邊,臉上是難以掩飾的歡喜。

  傅容呢,一沒心上人的顧慮,二沒妹妹的守禮,下車後直接跑向涼亭,從傅宛手裡搶過弟弟一陣猛親:「官哥兒還記得姐姐不?想姐姐了沒?」

  官哥兒剛睡醒,呆呆的,只是被姐姐親得癢癢,笑著笑著就來了精神,扭著身子朝大姐姐求救。

  「好了,給我抱抱。」喬氏已經走了進來,看都沒看丈夫,心急地去抱兒子。

  「娘!」

  出乎所有人意料,剛剛還笑個不停的官哥兒看到母親,哇的就哭了,被喬氏接過去後兩條小胳膊緊緊抱住母親手臂,生怕母親會不見了般,嗚嗚地哭。

  喬氏背對丈夫坐到涼亭一角,邊抹淚邊哄兒子。

  傅品言無奈地搖頭,跟傅容姐仨坐在另一旁敘舊。

  「好了,咱們先回家吧。」哄好官哥兒,喬氏轉過來道。

  傅品言朝她笑。

  喬氏悄悄瞪了他一眼。

  傅容將父母的眼神交流看在眼裡,體貼地去接官哥兒:「姐姐想官哥兒了,官哥兒跟姐姐做一輛馬車好不好啊?姐姐從京城給官哥兒帶了很多好東西,都在馬車上放著呢。」

  官哥兒點點頭,伸手讓姐姐抱。

  於是傅容姐妹三個跟小傢伙上了一輛馬車。

  「慢點趕車。」傅品言正色吩咐車伕,車伕痛快應下,他轉身對喬氏道:「咱們也上車吧。」

  喬氏臉紅了。

  彷彿盛夏刺目的陽光,都不如丈夫眼裡的思念與渴望更燙人。

  但她心甘情願被丈夫燙。

  緊張地鑽進馬車,喬氏還沒坐穩,便被緊隨而來的男人摟到了懷裡。

  喬氏大急,按住丈夫的手小聲嗔他:「你做什麼?」

  傅品言先命車伕趕車,等馬車動了,他不容拒絕地捲起妻子繡著亭亭荷花的淺綠裙子,再撩開自身衣袍,慢慢將人放到腿上,盯著她豔若牡丹的臉道:「我若什麼都不做,豈不是辜負了素娘這番似『水』柔情?」

  喬氏羞極,狠狠捶他一拳,咬唇隨他胡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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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妻女歸來,傅品言出城十里相迎,一家人返程時,還沒走出一里地呢,他就消停了下來。

  雖說小別勝新婚,到底月餘不曾領教妻子的嬌,加之在馬車上,一簾之隔便是車伕……

  將香汗淋漓的妻子放到一旁,傅品言先側轉過身收拾自己。

  喬氏趁機也抓過帕子拾掇,搶在丈夫轉過來前穿好衣物。

  「你看,裙子一點褶都沒有吧。」將兩人用過的巾帕塞到一旁,傅品言湊到妻子身前討好。

  喬氏臉上紅潤未退,想到丈夫就是用這個藉口把自己當成筍剝了個乾乾淨淨,大白天也不怕被外頭人瞧見,越發羞惱,嫌棄地推他:「一身臭汗,別挨著我,我嫌熱。」

  「現在嫌我臭,剛剛誰抱著我不肯放的?」

  傅品言笑看妻子,一雙含笑的眸子像汪了春水,裡面的溫柔思念喜歡不摻半分假。這麼久不見,喬氏也想他啊,一時忘了與他鬧,就那樣軟綿綿靠在榻上,與丈夫含情凝望。

  望著望著夫妻倆又一起剝了次筍。

  「總算知道你為何迎出來這麼遠了。」喬氏慵懶地靠著背墊,一邊輕搖團扇一邊用小腳點了點傅品言胸膛,嬌聲罵他,「連這個都算計好了,傅大人果然老謀深算。」

  傅品言抓起她腳親了親腳背,繼續給她捏腿,聲音已經恢復了平穩,「還不是為了你好,待會兒下車時走不動路,在孩子們面前丟人的可不是我,來,換那條。」

  喬氏笑吟吟抬起另一條腿搭在丈夫膝蓋上。

  傅品言從上到下來來回回幫她捏,消酸解乏,額頭鼻尖兒出了細汗。

  喬氏便將團扇對準他扇,輕聲細語把京城那邊大事小事都說給丈夫聽。傅宸梁通封官之事傅品言都已經知曉,倒是慶國公府女兒被欺負妻子沒來及寫信告訴他,此時聽了,臉色立即難看下來,幸好手上力度沒受影響。

  「剛剛等你們的時候,碰到他們了,世子還下車同我說話。」傅品言仔細想了想徐晏的態度,再有妻子回來路上與郡王妃的相處情形,嘆道:「世子是個好的,品貌都與咱們濃濃相配,可惜……」

  喬氏點頭附和,提到品貌,忽的想起一事,「上次信裡跟你說,正堂跟肅王攀上了交情,後來我們去寺中上香,竟然遇見了安王肅王兩位殿下。你不知道,那兩位才是真正的人中龍鳳,世子到了他們面前,也要略遜一籌。」

  傅品言笑道:「我也見過兩位殿下。」

  喬氏瞪大了眼睛,不信。

  傅品言道:「當年皇上欽點我為探花時,兩位殿下都在旁邊,確實如你所說,有仙人之風。」

  喬氏愣了愣,隨即明白,丈夫是打趣她呢,就算那會兒見到了,兩位殿下都是小孩子,看得出什麼仙人之風。狠狠瞪了丈夫一眼,喬氏不再給他搧風。

  傅品言也不計較,只道:「那兩位再好,也看不上咱們的身份,你還是別惦記了。」

  喬氏抿了抿唇。

  家裡女兒們什麼都好,就是她跟丈夫……

  「身份高有什麼用啊,都是王爺,女兒真嫁過去,將來受了委屈咱們也沒法幫忙。」怕丈夫心裡不是滋味兒,喬氏歡快地道,「還是少渠那樣的好,人老實,又有本事,咱們宛宛嫁過去吃穿不愁,少渠若是敢欺負她,宛宛有兄有弟,一起上門護她去。」

  傅品言笑著看她,俯身親了親她唇。

  耍嬌時如狐妖來纏,溫柔時似花可解語。

  有妻如此,夫復何求。

  ~

  馬車慢慢停了下來。

  傅容先下了車,接過弟弟抱著。官哥兒現在不輕了,傅品言怕女兒受累,將兒子接到自己懷裡。傅容趁機打量母親,見她衣衫齊整,唯有眼角眉梢被滋潤過的嫵媚饜足騙不了人,想到父母竟然在馬車裡那樣,饒是她上輩子嫁過兩次,也不禁臉紅。

  她跟徐晉沒有一起出過門,自然沒有這樣胡鬧的機會。徐晏呢,除了剛成親那會兒貪吃,後來鮮少會在白日求她,傅容晚上膽子大些,白天男人不來求,她最多也就是逗逗他,不會主動相邀。

  傅容一直牢記母親的話,晚上要儘量放得開,白日裡卻得矜持些,不能叫男的看低了。當然,如果男人死皮賴臉求個不停,該順也就順了,總之就是要讓男的覺得哪怕她順從了,也是他纏得太緊的關係,不是她輕浮。

  如此的話,這次定是父親……

  瞥一眼前面儒雅君子模樣的父親,傅容偷偷笑。

  一家人在廳堂裡坐了會兒,各自回去歇息。

  傅容腳步輕快地回了自己的芙蕖院,進屋後先撲到熟悉的床上,長長地舒了口氣。

  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草窩。

  外面再繁華再好,都沒有家裡安心自在,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肆無忌憚。

  所以傅容寧可回家,也不願自己留在京城,那個她有更多機會見到未來天子的地方。

  一路勞頓,傅容先泡了個澡,換身乾淨衣裙,這才將院裡大小丫鬟都叫了進來。現在她院裡有梅香、蘭香、琴香三個大丫鬟,此去京城只有蘭香跟著,傅容不能虧待了另外兩個香啊,親自選了禮物。

  梅香沉穩喜靜,旁的丫鬟閒時湊在一起討論衣裳首飾,她就喜歡伺候花草,也格外擅長擺弄這些,現在傅容想養什麼花都先詢問梅香的意思,再交給梅香安排種養之地,她只管偷懶賞花。

  「這是我從京城花市蒐集的新鮮花種,每樣花種旁邊都有個小冊子,專門教你如何照顧的。」傅容笑著將梅香的禮物送了出去。

  這份禮物太合心意,梅香喜不自勝,看那些花種的眼神如看珠寶。

  傅容接著問琴香:「猜猜我給你帶了什麼?」

  在芙蕖院住了一年多,面對傅容琴香早已沒了當初的拘謹,大方道:「姑娘送什麼我都喜歡。」

  傅容輕輕笑了,將一本尺餘長的大冊子遞過去:「這是鳳來儀今年新出的一批首飾樣子。」

  說實話,傅容對琴香一直都有些愧疚,上輩子她便發現琴香不是一般的心靈手巧,除了幫她做花鈿,她也會用手頭東西做些小首飾,都是便宜物件,勝在精巧別緻,院子裡的小丫鬟們都喜歡去她那邊坐,希望能討到一樣。重生後傅容認了柳如意做姨母,跟顧娘子走得也近,意外從顧娘子那裡得知,她身邊的三個小學徒裡,琴香是最有天分的。

  也就是說,如果傅容沒將琴香討來,琴香很有可能繼承顧娘子幾分真傳。

  傅容打算用一輩子的花鈿的,她離不開琴香,只能照著顧娘子那邊做首飾的用具給琴香買了一套,平時多蒐集關於首飾工藝的書冊,盼她自學成才吧。

  「姑娘對我們真好!」

  琴香興奮得臉都紅了。鳳來儀每年都會出首飾樣子,顧娘子那裡擺了一櫃,她身份低不敢求借,現在呢,姑娘竟然特意送了她一本!

  兩個大丫鬟都滿意了,傅容也十分高興,示意蘭香幫著把其他小丫鬟的禮物發下去。

  簡直跟過節一樣,芙蕖院裡喜氣洋洋。

  傅容歇了會兒,又領著蘭香出門了,去海棠塢找姐姐。

  進了院子,卻見巧杏跟白汀站在樹蔭裡說話呢。

  「三姑娘。」兩個丫鬟笑著喊人。

  「我娘什麼時候來的?」傅容隨口問巧杏,看看正屋,心中生疑,母親跟姐姐的大丫鬟都守在院子裡,莫非兩人在裡面說悄悄話呢?

  念頭一起,傅容也不等巧杏回話了,眨眨眼睛吩咐蘭香:「你們都在這兒守著,我自己進去。」

  蘭香白汀沒有阻攔,巧杏急了,「姑娘容我通報……」

  「巧杏姐姐再說一個字,我就告訴官哥兒你那有好東西。」傅容底氣十足地威脅道。

  巧杏蔫了。

  小少爺簡直是個小財迷,看到誰身上有他喜歡的,定要搶過去,害得她們幾個丫鬟都不敢戴別緻的首飾了,生怕入了小少爺的眼。

  她不攔了,傅容悄悄進了堂屋,掀開簾子往裡看看,發現外間兒沒人,又壯著膽子湊到內室屋簾後偷聽。

  「娘你想什麼呢?爹爹這一個月來早出早歸,每次回來都過來看官哥兒,沒你想的那回事。」傅宛看不慣母親胡亂猜疑,背轉過身道。

  喬氏當然知道丈夫沒偷吃,一來車上丈夫的猴急樣跟表現就穩了她一半心,二來她身邊的丫鬟也將丈夫的行蹤都告訴她了,她只是想用這個提起話頭,好指點女兒婚後夫妻相處之道。

  「我知道你爹爹沒對不起我,但他如何做是他的,我心裡也得有個數是不是?免得將來他真做了什麼,我還把他當好人看。宛宛啊,你也要嫁人了…………」

  「娘別說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提到嫁人,傅宛紅了臉,怕母親繼續拉著她說,急急往外走。

  傅容暗道糟糕,趕緊退後幾步,裝作剛進來,「娘,你跟姐姐……啊,姐姐臉怎麼這麼紅?」

  傅宛沒想到妹妹來了,摸摸臉,扭頭敷衍道:「沒事,熱的,出來倒杯茶喝。」

  傅容識趣地沒有追問,心裡暗暗發愁。

  姐姐臉皮太薄了,母親才開個頭姐姐就不要聽,這怎麼成?婚後夫妻倆過得如何,不能光指望丈夫一直老實本分,妻子也要用心維持才是。好比梁通,傅容還是很放心的,但萬一姐姐身邊又有不安分的丫鬟呢?

  往茶水裡下.藥,趁男人醉酒……

  傅容聽過太多丫鬟爬.床的手段了。

  姐姐信任姐夫沒錯,但她不能太過信任身邊人,提前防備著,至少能避免姐夫被家裡丫鬟算計。

  「姐姐,今晚我想跟你睡一屋。」傅容坐到桌子旁,拿起一個茶杯朝姐姐討茶。

  傅宛也想妹妹了,一邊給她倒茶一邊道:「好啊,不過你要是說點用不著的,以後別想再來。」

  傅容故作不懂:「什麼叫用不著的啊?姐夫的事算嗎?」

  「不許你這樣叫他。」傅宛紅著臉低聲斥道。

  傅容嘿嘿笑:「就差三個月了,提前叫也沒啥,只是姐夫若知道他在姐姐心裡屬於用不著的,怕是要失望了吧?」

  「你,你別跑!」傅宛說不過妹妹,追上去要撓她癢癢。

  姐妹倆一個躲一個追,喬氏靠在內室門口看熱鬧,看著看著紅了眼圈。

  兩個寶貝女兒,哪個她都舍不得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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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4 16:36:45 |只看該作者
第75章

  「姐姐,齊府抄家那天,是不是鬧了很大的動靜?」

  熄燈睡下後,傅容小聲跟姐姐說話。

  上個月的事情,傅宛沒有出去看,但街上的喧嘩確實遠遠傳了過來,不禁感慨道:「是啊,成也蕭何敗蕭何,齊大人有出息,齊家兩房人跟著享福,如今他壞了事,齊老太太等人又一起流放到遼北了,聽說那地方冬長夏短,冷得很。」

  傅容沉默。

  她想到了齊簡,那個偷看她被發現後漲紅了臉的單純少年。

  有點惋惜。

  可這都是命,牽一髮而動全身,連坐之罪早已傳了幾百上千年。只能怪齊大人黑心肝,他若沒有貪污軍餉草菅人命,就算徐晉想對付齊家,齊家兩房人也不至於淪落到如今這個地步。

  「怎麼想到他們了?」妹妹久久不說話,傅宛好奇問道。

  傅容搖搖頭:「就是想到了。姐姐睡吧,我也困了。」張嘴打了個哈欠。

  傅宛笑笑,閉上眼睛睡了。

  半夜裡,迷迷糊糊的好像聽到身邊有人哭。

  傅宛皺皺眉,確定旁邊妹妹真的在哭,連忙坐了起來,「妹妹怎麼了?」

  小姑娘沒有回應,哭哭噠噠的,嘴裡含糊不清地喊著姐姐。

  傅宛心知妹妹這是夢靨了,匆匆下地點燈。屋子亮了,她重新回到床上,果然見傅容緊緊閉著眼睛,臉上全是淚。傅宛不敢立即搖醒妹妹,想了想,只坐在旁邊輕輕喚她,「姐姐在呢,濃濃別哭了,姐姐在呢啊……」

  傅容怔怔地睜開眼,瞧見姐姐,一下子撲了過去,嗚嗚痛哭。

  傅宛無奈苦笑,拍著妹妹肩膀安撫,這夢裡妹妹得受了多大委屈啊,哭成這樣。

  幫傅容擦過臉,傅宛側躺著笑她:「跟姐姐說說,做了什麼夢,都十四了,還小孩子似的。」

  傅容一臉難為情的樣子。

  傅宛現在清醒著呢,堅持要她說,怕妹妹老惦記著噩夢,難以入睡。

  傅容看看姐姐姣好溫柔的臉龐,握住她手,小聲說了起來:「姐姐,我說了,你別罵我,我,我夢到姐姐跟齊策兩情相悅,歡歡喜喜嫁給了他……」

  那些前世真正發生過的事,她只能編成夢說給姐姐聽。

  「姐姐,其實下午娘跟你說的悄悄話,我都聽到了,那會兒我一知半解,可做了這個夢,我就懂了。梁大哥是好人,姐姐信他,我也信他,但姐姐得防著身邊人。好比白芷,她跟在姐姐身邊那麼多年,誰能料到她會不顧姐姐閨譽同外男牽扯不清?姐姐平時和聲細語,輕易不發脾氣,那些下人可能因此誤會姐姐好欺負,將來再看姐夫,姐夫他高大俊朗……」

  「妹妹不是一直嫌他醜嗎?」傅宛本來聽得很認真的,後來聽妹妹為了勸她相信她由夢領悟的道理,竟然違心誇讚未婚夫俊朗,撲哧笑了出來,伸手捏傅容的鼻子,「咱們家就屬你機靈,還跟我耍起心眼來了。」

  捏鼻子就捏鼻子,傅容也不躲,甕聲甕氣地問她:「姐姐到底懂沒懂我的意思啊?你要盯緊點,仔細姐夫被旁人佔了便宜,他那麼傻,我不擔心他會主動欺負姐姐,就怕他被人哄了去。」

  「閉嘴吧你!」傅宛真是氣笑了,轉過身不理她。

  傅容不依不饒,「姐姐你聽我說……」

  傅宛忽的坐了起來,用力拍了傅容屁.股一下:「在你眼裡我就那麼笨,連身邊人都管不好?」

  傅容撇嘴:「白芷呢?」

  傅宛嘆氣,靠到床頭道:「她是挺讓我失望的,但你放心吧,同樣的錯,姐姐不會犯兩次。」

  下午母親沒有說完的話,傅宛是真的懂了,只是羞於聽母親說,畢竟她跟梁通還沒成親呢,哪有沒成親先琢磨如何看他的?

  傅容盯著姐姐瞧了會兒,想到當初事發後姐姐處置白芷時的利落勁兒,也覺得姐姐只是溫柔,並非綿軟,這輩子先有白芷的警醒和她的暗示,姐姐應該會注意的。

  「那以後娘再跟姐姐說什麼,姐姐別只顧害羞,至少聽娘說完吧。我猜娘是想教姐姐如何跟姐夫過呢,你看咱們爹爹對娘多好,姐姐該好好跟娘學才是。」傅容希望姐姐婚後也能放得開些。

  「你懂什麼?睡覺吧!」傅宛可不想跟妹妹討論婚後的事,怕妹妹胡思亂想闖禍。

  今晚說的已經夠多了,傅容見好就收,乖乖閉了嘴。

  第二天,因為前幾日趕路辛苦,傅容睡到日上三竿才醒,還是被官哥兒鬧醒的。

  「姐姐,團團不跟我說話!」

  沒睜眼就聽到弟弟稚嫩的童音,傅容愜意地笑了,理理睡衣坐了起來,陪弟弟逗鳥。

  用過午飯,傅容帶上禮物前往如意齋。

  柳如意沒有出門迎接,等丫鬟將傅容領了過來,她懶懶地靠在榻上,一邊搖扇子一邊瞪著傅容道:「終於來了啊,昨晚知道你們回來,今個兒一大我早就命人擺好茶,眼巴巴等著我那寶貝外甥女來看我,結果盼了一上午都沒盼到人,唉,不是親的就不是親的,吃完晌午飯才想起我。」

  傅容忍俊不禁,上前歪坐在榻上,搶過扇子替柳如意搧風:「誰說我不想柳姨的?這不是早上睡過頭了嘛,您看我午覺都沒睡,頂著大日頭來看您,這份孝心,我娘都罵我對您比對她好呢。」

  「還是這麼會說話!」柳如意伸手捏她紅嘟嘟的臉,順勢盤腿坐了起來,吩咐丫鬟:「快去端碗冰鎮酸梅湯來,沒看姑娘熱得都出汗了,真沒眼力見!」

  小丫鬟趕緊去了。

  柳如意扶著傅容胳膊仔細打量兩眼,皺眉道:「怎麼好像瘦了?」

  傅容可憐巴巴地看著她:「這麼久見不著柳姨,想您想的吃不下飯。」

  柳如意樂不可支,笑著笑著嘆道:「出遠門累吧?往後找婆家千萬找離家裡近點的,免得回娘家辛苦。」大夏天來回折騰,不瘦才怪。

  傅容一笑置之,卻想起一件困惑來,試探著問道:「說到遠行,柳姨今年有打算出遠門嗎?」距離前世如意齋關門只剩兩個月了,傅容真的怕柳如意又悄無聲息走了,往後再無音訊。

  「沒有啊。」柳如意古怪地看她,「年後才去京城呢,對了,濃濃在京城有什麼趣事沒?」

  她神色自然,傅容也確實想不到這輩子柳如意會不告而別的原因,便同她說起京城之行來。

  說完話,傅容乾脆在如意齋歇了晌,醒後又去陪顧娘子待了會兒,這才回家。

  卻怎麼都想不到,她不是今日柳如意接待的唯一客人。

  夜幕降臨,如意齋後院,有人悄悄潛入,輕輕推開了柳如意的房門。

  自從家中變故後,柳如意向來覺淺,但此時聽到動靜,她只是笑了笑,照舊躺在床上裝睡。

  「我知道你醒了。」

  適應了屋內黑暗後,徐耀成在屏風前寬衣解帶,聲音清冷。

  「郡王妃剛剛回來,王爺不用陪她嗎?」柳如意望著床頂問。

  「吃醋了?」徐耀成正要挑開紗帳,聽到這話動作暫且頓住,語氣跟方才比,聽不出變化。

  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柳如意低低地笑:「王爺真是風趣,如意不過是王爺一個玩物,有何資格吃醋?我只是好奇王爺今晚怎麼還有雅興過來折騰我。」

  「本王想來便來。轉過去,趴好。」

  柳如意識趣地閉上嘴,側轉過身,擺出男人最喜歡的樣子。

  沒有任何言語,沒有任何溫柔,床頂四角掛著的香囊,不約而同晃了起來。

  「你那個外甥女,今日過來了?」徐耀成突然開口,呼吸稍微重了些。

  柳如意暗暗攥緊被縟,「王爺打聽她作何?」

  「你覺得我想做什麼?」徐耀成膝行著往前挪了挪,聽到女人腦頂撞到床板,才停下。

  柳如意氣血攻心,「她是,堂堂四品官員之女,王爺,真的毫無忌憚嗎?」

  徐耀成意味不明地附和,「是啊,四品。」

  柳如意如墜冰窟。

  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十四年前。

  那時她與顧娘子初來信都,她有一點本錢,有忠心的老僕,顧娘子有祖傳的手藝,兩人合夥賃了個小鋪子,起早貪黑忙活。好不容易生意有了點起色,卻被信都當時最大的銀樓覬覦,百般刁難,無可奈何之際,徐耀成暗中出手幫忙。

  被人帶到徐耀成身前時,她是真心感激他的,然後就在那個晚上,她的恩人強要了她。

  他許她做妾。

  柳如意不想做妾,她也不想傻傻地尋死,她想做大自己的生意,將來找機會替顧娘子報仇,讓那些認為商家女好欺負的混帳,看看商家女能做到什麼地步。

  如意齋是她跟顧娘子的心血,誰也離不了誰,她怎麼能因為幾滴血,就輕易死去?

  她以命相逼,跟徐耀成求了一張契書。

  十五年,她供他玩樂十五年,十五年後,他放她自由。

  徐耀成應了,事後,她親自灌了絕子湯,徹底絕了,總比懷上再打掉好。

  可是,眼看再有半年她就可以去京城了,他不好毀約,卻要傷害另一個無辜姑娘?

  她想罵他,罵他畜生,但最後斷斷續續說出口的,是哀求,「求王爺放過她,只要王爺放過她,如意什麼都願意做。」

  「為何求我?」

  徐耀成俯身,一手撐榻,一手撥開擋住她臉的長發,親她耳朵:「雲升似乎喜歡她,按理說,她配不上雲升,不過,你我這麼多年同.床共枕,看在她喊你姨母的份上,我可以答應這樁婚事。」

  柳如意萬萬沒料到男人是這個意思!

  「倒是你,為何求我?」徐耀成掰過她臉,呼吸隨著他的動作,時而與她交錯,時而與她相隔。

  柳如意不答反問,問她最關心的問題:「王爺確定世子喜歡濃濃,確定要去她家提親?」

  徐耀成冷哼,沒再理會,直起身子全力以赴,不再給她開口的機會。

  當年他不想要的,皇上、永寧公主強行塞給了他。

  如今他兒子想要的,永寧公主不答應,他偏要送給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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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4 16:37:02 |只看該作者
第76章

  徐耀成終於停下時,柳如意聲音都啞了。

  但她沒忘了求他:「王爺,這事能不能讓我先問問濃濃的意思,或許她……」

  「你是說她不願意嫁給雲升?」徐耀成背靠床頭平復,閉著眼睛冷笑,「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不屑進我的郡王府?更何況她是嫁給雲升,將來我死了,雲升成了郡王爺,她便是郡王妃。」

  柳如意抓過被子遮住自己,背對他,儘量緩和語氣道:「世子人品出眾,能嫁給他是濃濃的福氣,我只是怕濃濃在家懶散慣了,可能不太習慣王爺府中的規矩,求王爺讓我先探探她的意思再做決定,好嗎?」

  女兒家若是有了心上人,總會露出馬腳的,柳如意瞧著,她那外甥女沒心沒肺的,似乎還不懂兒女情長。再說,她與喬氏義結金蘭的事在信都並不算秘密,傅容真嫁過去了,萬一將來她跟徐耀成的事情不慎傳出去,郡王妃會善待這個兒媳婦?

  柳如意不敢冒險。

  徐耀成卻打定了主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不願意又如何?難不成嫁給雲升委屈了她?我意已決,你不必再說,睡吧。」

  強行扯開柳如意的被子,將人摟到了懷裡。

  柳如意心中苦澀。

  在這些權貴眼裡,她們女子算什麼?

  ~

  次日上午,柳如意收拾收拾,早早去了傅府。

  聽丫鬟說柳如意專門過來看她,傅容挺奇怪的,連忙去前院見客。

  柳如意見到她,笑道:「昨天不是請我過來看你的鸚鵡嗎?在哪兒呢,帶我去瞧瞧。」

  傅容眼睛都沒眨的,上前挽住柳如意胳膊,在母親無奈的目光裡跟柳如意一起出了門。到了芙蕖院,傅容命丫鬟們在外面守著,她請柳如意進內室坐,一邊倒茶一邊問:「柳姨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說?」

  柳如意既然來,就沒打算扭扭捏捏,直截了當道:「昨天我跟郡王爺見過面了,他說世子喜歡你,信誓旦旦要來你家提親,具體哪天來我也不知道。濃濃,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何時跟世子打過交道?你願意嫁給他嗎?」

  傅容張口結舌。

  公爹,不,郡王爺要登門提親?

  是徐晏不甘心放棄嗎?

  放下茶壺,傅容呆呆地落座。

  柳如意看她這樣便知道傅容不願嫁,嘆道:「這事,我真的沒有辦法,我跟他的關係,沒那麼簡單,根本插手不了他的事。濃濃既然不願意,趁早跟你父親商量商量,或許能想出應對之策。」

  傅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擔憂地問柳如意:「您,他對您不好嗎?」

  先前看兩人一起賞花,傅容以為郡王爺還是有幾分真心喜歡柳如意的,可若是喜歡,柳如意怎麼會說她無法幫忙?如果不喜歡,那……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好好擔心自己吧。」柳如意摸摸傅容的腦袋,起身道:「話我帶到了,留下來也沒有用,濃濃記得好好跟你爹娘商量。」

  她不肯說,傅容只好送她出門。

  一個人靜下來時,傅容開始發愁了。

  她覺得,這事絕不是徐晏的主意,從京城回來的一路上,徐晏若想見她,有的是辦法,但他一直沒有主動露面,可見他牢牢記著她的話,不想給彼此添加尷尬。郡王妃肯定不會贊成這樁婚事,那麼,是郡王爺想撮合?

  徐晏在慶國公府湖邊的表現一定也傳到郡王爺的耳朵裡了。

  因為發現兒子的心意,所以想要幫忙?

  似乎只有這一種解釋,從上輩子看,郡王爺很是照顧徐晏這個唯一的兒子。

  這樣想,其實此事也不難解決,只要傅容能見上徐晏一面,請他堅決拒絕郡王爺的提議,徐晏一定會答應的。

  但難就難在她沒有機會見到徐晏,甚至連個可以信任的傳話之人都沒有。父親的人不能用,用了她無法跟父親解釋她跟徐晏的關係,以及她是如何得知這個消息的。如意齋的人也不能用,那樣可能給柳如意添麻煩。

  傅容頭疼,院裡都是丫鬟伺候,要是有個只聽她話的小廝該多好。

  可惜一時半會兒往哪找小廝去啊。

  愁了一上午,下午柳如意突然派人請她去如意齋。

  傅容只當事情有了新的進展,換身衣裳馬不停蹄地去了。

  到了地方,柳如意親自將她帶到一間客房前,在傅容狐疑的目光中道:「世子在裡面,說是有話同你講,你進去吧,我在外面守著,有什麼事情儘管叫我。」

  傅容大驚,抓住她胳膊小聲問:「他怎麼會來?他知道您……」

  柳如意笑著搖頭:「他不知道,但他知道你跟我的關係啊,想見你,有哪個地方比我這裡更合適?」

  傅容鬆了口氣,瞅瞅屋子,推門而進。

  徐晏正在看牆上掛著的一幅字畫,聽到動靜,他轉了過來。

  這算是那次梁家不歡而散後,兩人第一次真正碰面。

  傅容有點不自在,畢竟她打了他一巴掌,雖說是為了他好。

  「世子找我有事?」為了掩飾那點愧疚,傅容故作大方地先落了座。

  徐晏凝望她因為剛從外面進來而發紅的臉龐,怔了怔,在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也沒有拐彎抹角,輕聲道:「早上父親跟我說,要帶我去府上提親。」

  傅容沒有言語,她知道徐晏會繼續說下去。

  「我拒了,父親看出我言不由衷,說,我若真心喜歡你,就該把你娶回家,免得後悔終生。」

  傅容難以置信地抬起眼簾。

  徐晏苦笑,望著她,眼裡是言語無法形容的複雜,「三姑娘,你我只有幾面之緣,說實話,我不知道錯過你,我會不會遺憾終生,我只知道,哪怕被你狠心拒絕,被你打了一巴掌,我也舍不得看你哭,捨不得看你被人欺負,所以我想再問一次,你真的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嫁給我嗎?」

  我捨不得看你哭,捨不得看你被人欺負……

  傅容再也忍不住,低頭落淚。

  當日在湖邊,有她一心想嫁的安王,有甜言蜜語哄她的徐晉,有被她打了一巴掌的徐晏。

  最後衝出來的,是這個對她最好的。

  「世子,我不值得你這樣,真的,我不值得。」

  她肩膀輕顫,徐晏攥緊手,強忍著過去抱她的衝動,等傅容漸漸平復了,才低頭道:「我懂了,那三姑娘能告訴我,你為何不願嫁我嗎?別說不喜歡,我知道有別的原因,你告訴我,至少讓我,斷得明白。」

  傅容扭頭看窗,紅著眼圈道:「既如此,我便實話實說罷。縣主不喜歡我,一直都不喜歡我,或許她在世子面前沒有表現出來,但我能感受的到。我最看重家人,看重一家和睦,如果我嫁給世子,跟縣主注定無法共處。再後來,永寧公主當眾嘲諷我,相信世子已經聽說了,這樣我既不得世子家中小輩喜歡,又不得長輩喜歡,真嫁給世子,縱使世子對我好,我也不會好過的。」

  「我會想辦法讓她們喜歡你啊!」彷彿看到了希望,徐晏興奮地站了起來,快走幾步在她身側蹲下,仰頭承諾,「濃濃,只要你嫁給我,我會照顧好你的!」

  真是,這就改口叫濃濃了。

  傅容不知為何覺得好笑,她也真笑了,低頭看這個傻少年:「不會的,那是你的至親,她們的脾氣你比誰都瞭解。世子別再執著了,你很好,只是我膽子小,不敢拿一輩子跟你賭,只求世子回去後好好勸勸郡王爺吧。」

  她笑得輕鬆,彷彿卸下了千斤重擔,徐晏心裡卻一片苦澀,目光不肯離開傅容臉龐,無聲懇求。

  他可憐巴巴的,傅容嘆口氣,離席道:「上次出手打人,是我不對,一直都想跟世子賠罪的。今日或許是你我最後一次單獨見面,那我就多說幾句吧。」

  伸手將徐晏扶了起來,傅容真心實意地道:「徐雲升,你對我好,我這輩子都不會忘,就算我死,我也會記得曾經有個叫雲升的少年,他全心全意地對我好。正因為如此,我盼你以後會遇到一個好姑娘,跟她互相喜歡,白頭到老。」

  徐晏眼睛發酸,情不自禁攥住她手,「不會的,沒有人比得上你,我只想要你。」

  傅容低頭笑:「那就找個稍微比我差點的姑娘吧。世子厚愛,傅容注定要辜負了,保重。」

  說完再不留戀,掙脫他手,快步出了屋。

  裡面徐晏呆呆地站了許久,才黯然離去。

  剛回郡王府,便被徐耀成叫了過去。

  「你去見她了?」徐耀成從書桌後抬起頭,見兒子臉上一片失意,冷笑道:「她不願意?」

  徐晏垂眸:「是,她不願意,我也……」

  「她不願意你就聽她的?」徐耀成沉著臉站了起來,訓斥兒子:「連喜歡的姑娘都娶不到手,將來怎麼接管這郡王府?你這是婦人之仁,管她願不願意,先將人娶進來,成了你的人,還怕她不對你死心塌地?」

  徐晏無心與父親爭辯,轉身道:「我不想強人所難,父親還是不要再管了。」

  徐耀成諷道:「我不會勉強她,我去跟傅品言說,只要她父親應下,她自然答應。」

  徐晏皺眉,回頭看他從小就敬重的偉岸男人:「父親喜歡過誰嗎?我再說一次,我是喜歡她,我也想娶她,但她不願嫁,我便不會勉強她,不想看她因為我的私心受任何委屈。」

  少年負氣的話語,擲地有聲。

  徐耀成如遭雷擊,眼睜睜看著兒子離去,竟無法反駁半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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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4 16:42:30 |只看該作者
第77章

  一直到暑氣散了,秋風涼了,郡王府那邊也沒有傳出欲與傅家結親的風聲。

  傅容真正地放下了心。

  上輩子徐晏都能勸服郡王爺答應兩人和離,這次拒絕提親,只會更容易。

  輕鬆了,傅容開始幫母親籌備中秋團圓宴。

  這是傅宛出嫁前在家裡過的最後一個中秋,往後逢年過節都要跟梁家人一起過,喬氏心中不捨,想要好好熱鬧一回,專門定了冀州最紅的戲班子來家裡唱戲。傅容也難得的乖乖跟在母親身邊,插手每一件事的準備,從下人差事分配到檢查採辦回來的器物菜肉茶果,面面俱到。

  傅品言十分欣慰,同妻子誇讚次女:「今年咱們濃濃懂事了不少。」

  喬氏靠在丈夫懷裡輕聲感慨:「是啊,從小到大一直有哥哥姐姐護著,她只管撒嬌貪玩,現在哥哥在外面,姐姐要嫁人了,往後家裡她就是最大的,肯定要擺出三姐姐的譜啊,要不怎麼管教弟弟妹妹?」

  妻子柔聲細語,傅品言靜靜地聽著,腦海裡是幾個孩子小時候的模樣。現在孩子大了,懂事了,小的時候其實跟旁人家的娃子們一樣,也常常爭吵拌嘴,將妻子氣得夠嗆。

  「這些年辛苦你了。」傅品言由衷地道,「若不是你,我在外面也沒法安心經營。」

  他的素娘,是真正的賢妻良母。

  喬氏仰頭看他:「你是我丈夫,正堂他們是我的孩子,我照顧你們樂在其中,談何辛苦?」

  傅品言回望妻子,什麼都沒說,低頭親了上去。

  十四這日下午,傅宸梁通二人風塵僕僕趕了回來。

  中秋佳節,朝廷給官員放了三日假,少年郎騎術高超快馬加鞭,來回方便,不像女眷行路緩慢。

  一家人都高興壞了,聚在廳堂裡寒暄。

  「梁大哥,你不著急回家嗎?」傅容陪官哥兒翻看兩人帶回來的禮物,不忘打趣梁通。

  兩月不見,梁通又壯實了不少,卻跟以前一樣不習慣准小姨子的調侃,曬成古銅色的臉龐在傅家一家人的注視下罕見地露出了淺紅,像喝醉了酒般,尷尬回道:「我們從東城門進來的,順路過來拜見伯父伯母,看看官哥兒,這就走,這就走。」

  傅容低頭偷笑。

  傅宣也別開了眼。

  只有官哥兒什麼都不懂,聽見大哥哥說要走,從一堆禮物中間抬起頭,懂事地朝梁通揮手。

  人家都揮手送人了,梁通再沒理由磨蹭,正式跟傅品言夫妻告辭。

  喬氏特別喜歡這個憨厚的傻女婿,送他出門時邀請道:「明晚家裡請了戲班子,吃完飯少渠帶映芳過來玩吧,人多才熱鬧。」

  梁通大喜,一口應下。

  眾人目送他上馬離去,往回走時,傅容拉著傅宸故意落後幾步,小聲打聽道:「哥哥,你有沒有找吳白起的麻煩?」

  提到這個傅宸就來氣:「我倒是想找他麻煩,可他在家裡關著,下個月才能出來。」

  他也真敬佩吳老侯爺,像這種小孩子欺負人的玩鬧,一般人家也就是隨口說說,關上幾天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管了,吳老侯爺竟然動了真格的,聽說把客房的窗戶都定死了,只管給吳白起送一日三餐。

  傅容幸災樂禍地笑:「好啊好啊,這樣罰他,比哥哥打一頓還叫他難受的。」

  傅宸點頭附和。

  傅容又問他在金吾衛過得如何,有沒有人刻意刁難。

  傅宸好笑道:「誰會為難我?濃濃在家安心照顧弟弟吧,哥哥不用你惦記。」

  非但沒有人刁難,自從太子當眾誇過他之後,還有人刻意巴結他,連他上頭的總旗百戶同他相處時都客氣三分,青睞有加。傅定得知後,提醒他不要跟太子走得太近,這個傅宸知道,他是侍衛,是皇上的侍衛,只能忠於皇上一人,跟太子這個半君聯繫緊密,那是自毀前程。

  但是這些,妹妹不需要知道。

  轉而提起傅寶,「四妹妹讓我傳話給你,說她九月會跟大伯母她們一起過來送嫁,讓你等她。」

  他一派輕鬆隨意的態度,傅容料想徐晉沒小氣到因為兩人斷了便找她親人麻煩,越發安心了。

  第二天過節,喬氏親自去請柳如意到自家吃團圓飯,柳如意再三婉拒:「這麼多年我都是跟顧娘子還有幾個夥計一起過的,今年我有了親人便丟下他們,豈不是更顯得他們可憐?妹妹快回去吧,團圓飯我就不吃了,晚上我跟顧娘子去你們家看戲成不?」

  喬氏說不過她,無功而返。

  全家團聚,傅容過得挺開心的。

  晚飯後跑到海棠塢去找傅宛:「姐姐你躲起來做什麼啊?走了,一起看戲去,娘專門為你請的,少了你怎麼成。」

  傅宛怕妹妹來煩,都鑽到被窩裡了,學妹妹撒謊:「我不大舒服,妹妹替我跟娘說一聲。」

  傅容撒謊的本事都爐火純青了,這樣拙劣的藉口哪騙得了她,湊到傅宛耳邊說悄悄話:「剛剛我遇到姐夫了,他說帶了禮物回來想親手送給你,你不答應他就去咱們家牆根下站一晚上。」

  傅宛不信,背對妹妹不說話,臉兒通紅。

  傅容知道姐姐心軟,起身道:「算了,我不管了,反正我只管帶話,姐夫傻站一晚也是他活該,誰叫他一肚子壞水呢,哪有婚前想偷偷見面的。對了姐姐,他在咱們家花園那顆百年老槐樹下等你呢,你想勸他走的話,自己跟他說去吧,記得叫上白汀跟著啊。」

  她能做的都做了,安心去看戲。

  傅宛一顆心卻是七上八下的。

  她不想見梁通,又怕他一根筋真的站一晚上,坐起來又躲進被子,直到外面唱戲聲悠悠傳了過來,她望著窗外聽了會兒,嘆息一聲,起床穿衣,領著白汀去了花園。

  老槐樹跟戲台在相反的方向,附近清幽極了,皎皎月色下,花樹扶疏。走得近了,遠遠瞧見梁通呆呆地靠著樹幹,望著月亮不知在想什麼,傅宛咬咬唇,回頭對白汀道:「你在這邊守著,我去跟他說幾句話,一會兒就回來。」

  白汀忍著笑意,低頭應是,將手中燈籠遞了過去。

  傅宛搖搖頭:「你拿著吧,我看得清。」

  言罷慢慢往前走。

  白汀目送她,等她看見樹下的男人陡然站直了身子,傻乎乎望著自家姑娘走近時,識趣地躲到了花叢之後。

  「宛宛……」梁通緊張地手心冒汗,低頭看停在他身前好幾步的姑娘。她站在樹蔭裡,月光照不到,昏昏暗暗的,也能看清大致模樣。長發鬆鬆挽起,除了定發的玉簪再無其他首飾,但她生得美,這樣簡單的裝扮,也夠他看痴了的。

  傅宛不想聽他這樣叫她,太過親密了,聽得她身上起小疙瘩。眼看梁通要走過來,她又退後幾步,小聲道:「你要送我什麼?給我,然後去那邊看戲吧。」

  他既然要送,她不收他多半還會繼續糾纏,傅宛只想拿了禮物便走,早點結束這次私會。

  梁通只聽見前半句話了,連忙從懷裡摸出一根海棠花紅玉簪子,「這是我在鳳來儀看到的,還有別的花樣,正堂說你喜歡海棠花,我就選了這根,宛宛你看看,喜歡嗎?」趁著送禮物的機會,大步走到她身前。

  這回傅宛就不好後退了,別開眼抬起手,去接禮物。

  梁通看著那纖纖小手,慢慢將簪子放了上去,快放穩時,壯著膽子攥住了姑娘的手。

  「你……」

  像是料到她會反對,反正都是冒犯,梁通一把將小姑娘抱到懷裡,低頭看她:「宛宛,咱們的宅子已經買好了,等你搬過去後,咱們在院子裡種圈海棠樹好不好?春天花開了,讓你看個夠。」

  咱們的宅子……

  想到下個月就要嫁給他,傅宛臉上發燙,低頭推他:「你先放開我!」

  她個子高挑,跟傅容站在一起是大姐姐樣,到了梁通懷裡,那就是小鳥依人了,身子嬌,聲音也嬌,無論是推搡還是嬌斥,都讓未曾嘗過感情滋味兒的男人捨不得鬆手。一個緊抱不放,一個羞惱掙扎,不知不覺呼吸就亂了。

  「宛宛,真想今晚就跟你成親!」

  溫香暖玉在懷,梁通再也忍不住,轉身將未婚妻壓到樹幹上,笨拙地親了上去。

  親了一刻鐘,換來一個巴掌。

  看著未婚妻狼狽逃跑的身影,梁通靠到樹上,摸摸臉龐再舔舔嘴唇,滿足地笑了。

  原來她的味道那麼好,別說一個巴掌,再來一巴掌他也願意把臉送過去。

  一個人回味了會兒,想起傅宸的警告,梁通趕緊收起心猿意馬,去戲台前與傅宸匯合。

  傅容一直留意他呢,見梁通回來,算算時間,想到梁通應該沒佔到多大便宜,暗暗好笑。

  幾場戲結束,傅容跟父母一起出去送客。

  「柳姨慢走,過兩天我再去找你。」站在馬車前,傅容笑著對柳如意道。

  「快進去吧!」柳如意揮手告別,怕傅家人在門口逗留,她沒再耽擱,坐穩後便吩咐車伕出發。

  「走吧,咱們也回去睡了,明天再忙活。」喬氏一手牽一個女兒,同丈夫一起送傅容傅宣回房。

  那邊柳如意回到自己的房間,意外發現徐耀成坐在窗前。

  她挺意外的。

  跟了徐耀成快十五年,兩個人每個月至少會見三四次,六月裡徐耀成提出要替世子求娶傅容,可能是因為被世子拒絕失了顏面,這男人足足有兩個月沒有過來找她。

  現在他竟然在中秋夜過來了,如此明顯冷落郡王妃……

  「不知王爺會來,在那邊耽擱了會兒,還請王爺見諒。」

  柳如意淡淡地道,旁若無人地轉身脫衣。

  「過來。」徐耀成低聲吩咐,視線並未從窗外的明月上離開。

  柳如意乖乖從命,見徐耀成拍了拍大腿,她也順從地坐了上去。

  徐耀成終於低頭看她,「今晚過得可開心?」

  柳如意愣了愣,詫異於他聲音裡陌生的溫柔,可不等她回話,徐耀成便含住了她的唇。

  月色如水,男人亦溫柔似水,小心翼翼,再無從前的粗魯。

  但他沒有多說一句話,等柳如意累得睡了過去,才親親她臉,穿衣離去。

  次日柳如意醒來,回想昨晚徐耀成的異樣,若非身上確實留有痕跡,幾乎要誤會那是她的夢了。

  身上沒力氣,她懶懶地躺著,暗暗盤算鋪子裡這半個月的進賬。

  「東家,吃飯了。」

  「進來吧。」想到最愛吃的小餛飩,柳如意披上外衣坐了起來。

  小丫鬟笑盈盈進來,一邊從食盒裡往外取飯一邊跟她念叨趣事:「今兒個李大娘那裡的生意格外好,幸好我去得早,晚點就要排長隊了,就這出來時還撞到了人,差點打翻東家的餛飩。」

  柳如意深深吸了口飯香,笑她:「少貧嘴,準是你起晚了。」

  小丫鬟不服,笑鬧兩句退到了外面。

  柳如意笑著看她出去,望望院子裡開滿雪白花朵的玉簪,這才低頭,舀起一隻小餛飩輕輕吹。

  吃了小半碗,腹部突然傳來一陣絞痛,一陣一陣,似欲催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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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如意齋派人過來時,傅容正在海棠塢裡糾纏傅宛,好奇梁通到底送了姐姐什麼禮物。

  「二姑娘三姑娘,如意齋的大掌櫃來了,說是柳東家舊疾復發,要,要不行了……」

  巧杏突然跑了進來,說到後面低下了頭。

  傅容一下子僵住了,茫然地問她:「你說誰要……」

  話沒說完,起身往外跑去。

  傅宛同樣難以置信,匆匆去追。

  喬氏已經命人備車了,眼看三個女兒先後跑過來,傅宛傅宣還好,只是白了臉,傅容卻已經哭成淚人兒,連忙將她摟到懷裡,強自鎮定地安撫道:「濃濃別怕,一定是他們誤會了,你柳姨身體好好的,哪裡有什麼舊疾,咱們這就過去,娘也派人去請郎中了,你柳姨一定沒事的!」

  傅容很想相信母親的話。

  但她知道,柳如意一定是真的出了事,也許前世正是因為柳如意死了,如意齋眾人才作鳥獸散。

  留傅宛在家照顧官哥兒,喬氏領著傅容傅宣直奔如意齋。

  到了柳如意的悠然居,顧娘子正守在門外,見了她們娘仨,她將傅宣牽到身邊,哽嚥著對喬氏傅容道:「她病得厲害,沒力氣說話,你們進去後聽她說就是了,宣宣留在外面吧,免得嚇著她。」

  喬氏一聽,心知柳如意是真的不行了,想到昨晚兩人還相談甚歡,潸然淚下。

  傅容更是哭喊著衝了進去。

  內室床上,柳如意臉色慘白,連最紅潤的雙唇都失了血色,隱隱透著青。徐耀成坐在旁邊,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面無表情,一動不動,彷彿聽不到任何聲音。

  喬氏大驚。

  傅容就跟沒看見一樣,直接撲到柳如意身邊,看清她模樣,淚如雨下:「柳姨,濃濃來看你了,你這是怎麼了啊?你別嚇我……」

  柳如意苦笑,動了動唇,還沒出聲,徐耀成冷聲道:「她吃食裡被人下了毒,無藥可救,只能暫且保住命,但她還能活多久,一個時辰,兩個時辰,或是一天,誰也說不準。現在她叫你來,是想把如意齋五成的股給你,你要便接著,若不想要,馬上出去,別耽誤她休息。」

  柳如意無力地瞪他。

  徐耀成與她對視,僵持片刻,閉上眼睛。

  柳如意不再理他,看向傅容,聲音同樣無力,傅容湊近了才能聽清楚,「還記得我的抱負嗎?柳姨想做大自己的生意,現在是不行了,柳姨不怕死,只是不甘心如意齋就這樣沒了。濃濃,你顧姨只會做首飾,生意經她不懂,柳姨跟你最親,想來想去,還是想把如意齋交給你接管,算是柳姨提前送你的嫁妝……」

  「我不要,我只要您好好的……」傅容泣不成聲,撲在柳如意肩頭哭,「您說要去京城開舖子的,我都幫您把名頭打出去了,您怎麼能把如意齋丟給我,柳姨,是誰這麼狠心,要下毒……」

  腦海裡突然冒出一個念頭,傅容猛地看向徐耀成。

  彷彿察覺到她視線,徐耀成重新睜開眼睛,坦然承認:「是我連累的她。」

  傅容目光如刀,眼裡恨意滔天。

  喬氏心驚,柳如意也不想傅容因為她激怒徐耀成,兩人幾乎同時開口:「濃濃……」

  傅容卻突然朝徐耀成跪了下去:「王爺,聽說肅王殿下有一種解毒丸,能解天下大多數毒……」

  沒等她說完,徐耀成倏地站了起來,俯身去抱柳如意,才要站直身子,想到柳如意現在受不了顛簸,又穩穩放下她,疾步出了屋,命令守在外面的心腹:「騎我馬廄裡的馬,速去肅王府求解毒丸,去時每隔二十里留一人等候,務必今早回來!」

  那人踟躕:「殿下不給,屬下該當如何?」

  徐耀成一腳踹了過去:「就說我欠他一條命!」

  那人連滾帶爬跑了。

  徐耀成轉身,剛要進去,對上顧娘子憤恨的目光。

  他看看被顧娘子按在懷裡的傅宣,什麼都沒說,重新走了進去,對喬氏傅容道:「你們出去。」

  喬氏怕他,想到剛剛徐耀成為了向肅王求藥連賠命的話都說出去了,雖不懂他跟柳如意的糾葛,還是大為觸動,低頭看向柳如意,用目光詢問。

  柳如意攥著傅容的手捨不得放,眼淚流了下來:「濃濃,柳姨小時候也跟你一樣,嘴甜,最會討長輩喜歡,所以柳姨一看到你,就好像看到了當年的自己。柳姨知道你不會做生意,也知道你聰明機靈,答應柳姨,幫如意齋走下去,行嗎?」

  傅容哭著點頭:「我先幫您打理,等您病好了,再還給您。」

  柳如意露出一抹虛弱的笑。

  「你們走吧,她現在不適合說話。」徐耀成眉頭緊鎖,再次攆人。

  柳如意朝喬氏點了點頭。

  喬氏安撫地握握她手,拉起女兒道:「咱們去外面守著,別打擾你柳姨睡覺。」

  傅容捨不得,淚眼模糊地求床上虛弱的女人:「柳姨你堅持住,解毒丸一定能救你的!」

  只要徐晉能救回柳如意,她願意嫁給他,一心一意跟他過,提醒他將來可能發生的危險。重活一世,她是看重將來的榮華富貴和地位,但她更希望身邊的人都好好的,柳如意對她有救命之恩,將她當親外甥女看待,傅容真的不想她死。

  「好。」柳如意輕輕地道。

  傅容還想說什麼,喬氏瞥見徐耀成緊攥的拳頭,怕他耐性耗盡遷怒自家,硬是將傅容拽了出去。

  「聽到了嗎?只要你多堅持幾個時辰,堅持到天黑之前,一定會沒事的。」徐耀成放下紗帳,在柳如意身邊側躺了下來,握著她手親吻,「如意,好好活著,你那麼倔強,這麼多年都不肯對我有半點動心,怎麼甘心白白被人害死?」

  柳如意充耳不聞。

  徐耀成按著她手貼上自己胸口,跟她說他一直以為這輩子他都不會告訴她的話,「知道我第一次遇見你是在哪裡嗎?不是信都,是你們來信都的路上。那日我在山中打獵,去河邊喝水時聽到有姑娘說笑,好奇之下靠近,看見一個姑娘站在河水中央,大聲跟她的姐妹說她的賺錢大計。她說話的時候,眼睛比粼粼波光還要明亮,她笑起來的時候,聲音比鶯鳥還要好聽……」

  「那時我就想,這姑娘真傻,我堂堂郡王爺,明知道皇上把他表妹嫁給我只是為了盯著我,以防我有不軌之心,卻依然不得不娶了她,這個姑娘憑什麼那麼自信,她的生意會一帆風順?」

  「等你到了信都,你的一舉一動,我都知曉,也偷偷去看過你幾次。如意,你知道嗎?我最喜歡看你笑,不是無憂無慮,而是,無所畏懼,好像不管遇到什麼困難,你都不怕。我喜歡你,可我能給你的只有妾室的名分,但你不要……」

  「如意,雲升跟我說,喜歡一個人,就不該勉強她,那時我才想明白,為何這麼多年你都不肯對我噓寒問暖半句。」

  身邊的女人好像睡著了,徐耀成笑了笑,湊過去親她的唇,感受她微弱的鼻息吹拂到他臉上,「我對不起你,但我不後悔,因為你太好,我做不到雲升那樣放手,日後眼睜睜看你跟別人在一起。」

  柳如意慢慢睜開眼睛。

  徐耀成稍稍抬起頭,低聲承諾:「如意,活下來,看我替你報仇,總有一日,我會娶你。」

  柳如意笑了,反握住他手,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卻彷彿耗盡了她所有力氣,「王爺,我,好像要走了,看在我陪了你十五年,王爺許我兩件事?」

  徐耀成緊緊反握她手。

  他手是溫熱的,柳如意突然很眷戀這種溫度,目光終於柔和下來:「別讓他們找傅家的麻煩,是我對不起郡王妃,現在我用命還了,求王爺護住傅家,行嗎?」

  徐耀成喉頭發緊:「她在府裡,什麼都做不了,這次定是她娘派的人,只怪我大意……你放心,我會告訴那人,她敢對付傅家任何人,我要她女兒償命。」

  柳如意感激地笑,笑著笑著,像是喝水嗆住,忽的咳了起來。

  嘴角流出的血,紅中帶黑。

  徐耀成心如刀絞,幫她擦拭時手不自覺地抖:「不是還有一件事嗎?你說,我都聽你的。」

  他要了她十五年,但她從來沒有求過他任何事,不要他的錢,不要他給的宅子鋪子。她對別人笑得有多好看,對他笑得就有多敷衍,所以他越發欺負她,不想讓她看出來,其實他早就離不開她了,不想讓她察覺,他早就輸了心給她。

  柳如意咳個不停,好不容易平復下來,已是油盡燈枯,「契書,求,求你燒了,我,我不想做鬼,也不自由……」

  苦撐著,她懇求地望著他,求一份自由。

  徐耀成突然發現自己看不清楚了。

  眼前一片模糊。

  等他終於能看清了,看見她平靜的睡臉。

  安安靜靜的,好像真的睡著了,只有嘴角,微微翹了起來,像是苦笑。

  徐耀成也想笑。

  不論如何,她都解脫了,他再也要求不了她什麼,她卻狠心到,連死,都不肯讓他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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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肅王府。

  徐晉放下徐耀成的腰牌,沉聲道:「知曉本王有解毒丸的人屈指可數,王叔是如何得知的?他又是為誰索要?如實回答,若有虛言,本王馬上送你出府。」

  那日傅容被齊策陷害,他用普通去火藥丸冒充解毒丸消除徐晏傅容的疑心,但他身上確實有葛川精心配製的解毒丸,也真的只剩五顆。如今徐耀成求藥,是徐晏透漏的消息,還是……

  他看向跪在地上因為連續快馬奔馳大喘粗氣的侍衛,目光如隼。

  被他這樣注視,饒是跟在徐耀成身邊見多識廣,那侍衛依然覺得遍體發寒。想到肅王的威名,郡王爺對柳如意的看重,而柳如意危在旦夕耽誤不得,他強行穩住呼吸,朝徐晉重重磕頭:「事關我家主子聲譽,還請殿下保密。」

  徐晉沒有說話。

  侍衛也不敢多求,如實道:「我家主子與如意齋柳東家是故交,柳東家又是傅家三姑娘的干親姨母,今早柳東家慘遭毒手,三姑娘想起曾經聽聞殿下有解藥,因此求了我家主子。人命關天,求殿下賜藥!」

  許嘉在一旁聽了,悄悄打量書桌後面端坐的男人。

  他以為自家王爺真的跟那晚讓他轉告傅三姑娘那般,決定收手了,甚至將派去冀州盯梢的人都撤了回來,但他漸漸發現,自從喬氏母女離開京城後,王爺常常一個人獨坐著發呆,臉上笑容比認識傅三姑娘之前還要少。

  是冷戰還是徹底斷了,就看這次王爺如何……

  「既是王叔相求,許嘉,你親自走一趟,注意行蹤,速去速歸。」徐晉突然開口。

  冀州是京畿重地,徐耀成的一個人情,對他很有用。

  「屬下替我家主子謝過殿下!」原本以額觸地的郡王府侍衛猛地抬起頭,大聲道謝。

  徐晉微微笑了笑,朝許嘉使了個眼色。

  許嘉跟在他身邊多年,對徐晉的意思心領神會,受命之餘又生出疑惑,王爺慷慨出手,到底是看在傅三姑娘的情面上,還是為了拉攏徐耀成?

  可惜不管為了什麼,當許嘉匆匆趕到如意齋後院,遠遠聽到傅三姑娘哀痛的哭聲時,他便明白,這次王爺是收回不了多少人情的。

  柳如意死了。

  死得靜悄悄的。

  喬氏想替她辦喪事,徐耀成不許,不許任何人聲張,枯坐到天黑,突然抱走了柳如意。

  誰也不知道他要抱柳如意去哪兒,傅容想攔,被傅品言喬氏勸住。

  「濃濃,這事牽扯太大,一不小心便會連累如意齋眾人,你柳姨肯定也不想見到那種場面,咱們,就當她遠行了吧。」喬氏抱著眼睛哭得發腫的女兒,哽嚥著道,「咱們給她立個衣冠塚,以後濃濃想她了,就去那裡看她,你柳姨不管在哪兒,都能知道的。」

  聽到「遠行」二字,傅容頓時悔恨交加。

  上輩子,柳如意一定也是死了,她那麼心細體貼,臨終前是不是也這樣囑咐顧娘子等人的?

  都怪她傻,問過兩次了,柳如意都說沒有遠方親人,也沒有遠行的打算,她為何沒有想到柳如意可能是被人害了?被人害了……

  「娘,是郡王妃……」

  「濃濃慎言。」傅品言低聲喝道,看看錯愕的女兒,再依次看過顧娘子跟如意齋周掌櫃,也就是一直跟隨柳如意的那個忠僕,正色警告道:「柳東家為何而死,你我心知肚明,但誰也沒有報仇的本事,連郡王爺都只能忍,咱們也只能忍。」

  傅容埋在母親懷裡,咬牙切齒。

  顧娘子低頭擦淚,周掌櫃憤恨地閉上了眼睛。

  傅品言看看二人,問道:「如意齋是你們跟柳東家的心血,如今她走了,你們有何打算?」

  年過五旬的周掌櫃睜開眼睛,慢慢走到傅容身前,跪下磕頭:「大小姐臨走前將如意齋送給三姑娘,從今以後三姑娘便是周某的新東家。三姑娘若想幫大小姐實現未了心願,周某竭力替三姑娘效命,三姑娘若是嫌麻煩,不願接管,那便將如意齋屬於大小姐的部分變賣了吧,權當大小姐留給姑娘的嫁妝,周某會跟隨大小姐而去,免得她在下面孤零零的,被人欺負。」

  柳如意是他親眼看著長大的,從千嬌百寵的大小姐到險些被賣的可憐孤女再到後來看似風光實則被人任意欺凌的如意齋東家,想到小姑娘短短一輩子受過的苦,周掌櫃再也忍不住,淚流滿面。

  顧娘子也走了過來,將傅容從喬氏懷里拉到自己這邊,「濃濃,你才十四,平時又嬌養在家,哪裡懂得如何做生意,你柳姨把如意齋給你,實在是為難你了。可她那人,一輩子就一個心願,把如意齋做大……我沒她那麼能幹,只會埋在屋裡做首飾,但我跟周叔一樣,都願意聽你的,你想試試,我會全力支持你,你不想試,我也不怪你……」

  「顧姨別說了,我答應了柳姨的,一定會把如意齋做大。」傅容最後抹了一把眼淚,從顧娘子懷裡掙了出來,伸手去扶周掌櫃,「周伯也起來吧,生意上我什麼都不懂,以後還需您多多指點。」

  周掌櫃收拾情緒後站了起來。

  喬氏擔憂地看向丈夫。她同情柳如意,可是,郡王妃那邊既然知道了徐耀成跟柳如意的事,哪怕柳如意已經死了,「如意齋」這三個字怕是也成了他們心中拔不掉的刺,女兒接管如意齋,無異於接了個燙手山芋。

  傅品言顯然也想到了這點,沉吟片刻道:「做大如意齋,非一時之功,為今之計,你們最好蟄伏起來,韜光養晦,將來看形勢再重振旗鼓,東山再起。」

  他同情柳如意,卻絕不會為了她明目張膽地與郡王妃慶國公府為敵,一不小心害了一家人。柳如意把心血交給女兒,雖是真心喜歡女兒,但也有利用的成分,如果他不是官身,傅家沒有半點權勢,柳如意未必會要求女兒繼承她遺願。

  周掌櫃馬上附和道:「傅大人所說極是,老奴也有此意,今晚便遣散如意齋眾夥計,只留幾個心腹。我等會另賃宅子住下,暗中招攬精工巧匠,將來何時開張,全聽三姑娘的。」

  傅品言不由高看他一眼,「濃濃還小,你們若有錢財或人手上的需要,可來找我。」

  周掌櫃與顧娘子同時道謝。

  傅品言看看妻女,嘆道:「你們先回家吧,我與周掌櫃商量一下將柳東家的衣冠塚選在何處,明早,再帶你們去祭拜。」

  「爹爹,我昨晚還跟柳姨一起聽戲的啊……」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樣沒了,傅容無法接受。

  傅品言與喬氏互視一眼,俱都默然。

  第二天,信都城裡的百姓震驚發現如意齋關門了,門上貼著告示:東家遠行,歸期不定。

  而信都西郊的山林裡,多了一處鮮為人知的衣冠塚。

  徐晉私服過來時,直接去了郡王府。

  「四哥怎麼來了?」聽到通傳,徐晏親自出來相迎。

  他神色如常,儼然不知父親的私事。徐晉也沒打算告訴他,「路過此地,特來探望王叔。」

  徐晏心中生疑,不過沒有多問,只是為難地道:「父親最近脾氣古怪,今早更是一人坐在書房裡,不見任何人。我去問問,萬一父親……還請四哥多多包涵。」昨一早父親出城去了,後來又派人牽馬過去,不知在忙什麼。早上徐晏想打聽打聽,父親一個眼神過來,他再不敢多問。

  徐晉點點頭:「煩請雲升代為通傳。」

  話是這麼說,卻彷彿篤定徐耀成會見他一般,直接跟在徐晏身後一起去了徐耀成的書房。

  到了地方,徐晏頓了頓,叩門:「父親,四哥來了。」

  徐晉跟著道:「景行不請自來,望王叔勿怪。」

  裡面一片沉寂。

  徐晏尷尬地看向徐晉,剛要說話,徐耀成暗啞的聲音傳了出來:「景行進來,雲升先回去吧。」

  徐晏愕然。

  徐晉朝他輕輕頷首,推門而入。

  書房裡面,徐耀成背對門口而坐,沒等徐晉走到跟前便道:「景行慷慨贈藥,可惜我那故人命薄。其他的景行不必多問,你只需記住,王叔記得你這份人情,將來若有我能幫到你的,只要王叔能做到,一定從命。」

  徐晉停住腳步,朝對面的男人背影拱手:「王叔言重了,景行只盼王叔節哀順變,保重身體。」

  徐耀成笑了笑,無心與他客套:「你走吧。」

  徐晉痛快告辭。

  來的突然,去的同樣突然,與許嘉快馬出了信都城。

  「王爺,柳東家的衣冠塚在那邊山上,您,要不要去看看?」許嘉委婉地提醒道。

  「看她作何?」

  徐晉頭也不回,揚長而去。

  ~

  傅容並沒有悲傷太久。

  前世弟弟姐姐相繼而去,到了京城後,傅寧傅寶兩個堂姐妹先後死在太子側妃的位子上,她也算是見多了生離死別。心痛不捨在所難免,但她很清楚,死了的不可能再活過來,而她身邊,還有更多盼望她快點恢復的親人。

  想到家人,傅容有些複雜。

  其實論跟柳如意的感情,她是最親的。柳如意救了她的命,將她從深深的絕望中救了出來,她的感激注定要比家人深厚。母親呢,她跟柳如意義結金蘭,一是為了報恩,一是喜歡柳如意的性子,但說到姐妹感情,肯定不多的,畢竟兩人結交才半年多,也不是天天見面增進感情。

  所以柳如意死了,無論是父母還是姐妹,她們難過,更多的還是因為同情,不消幾日,便只剩下惋惜唏噓,而且,她們也沒有時間沉浸在同情裡。與梁家的婚期將近,父母忙著操辦婚事,姐姐緊張羞澀忐忑……

  但她們都顧忌她的感受,不敢露出喜意。

  傅容不怪家人,這是人之常情,如果柳如意當初救的是姐姐,而她馬上就要嫁給安王了,傅容覺得她肯定做不到姐姐這樣,明明自己有更重要的大事要準備,還能耐著性子安撫旁人的悲傷。

  八月最後一天,傅容獨自去祭拜柳如意,跪在墓碑前說了很多很多。

  「柳姨,姐姐要嫁給梁大哥了,梁大哥是好人,他會對姐姐好的,您也為姐姐高興吧?」

  「從今天起,濃濃不哭了,哭了也沒用,您也不喜歡姑娘家哭鼻子是不是?」

  「但濃濃不會忘了您是怎麼死的,總有一日,我會替您討回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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