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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十四郎]半城風月[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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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9 17:24:55
第一百六十九章 似情非情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面前這位上上代青陽帝君。

     他與上上代鐘山帝君相斗時,自己年紀還不大,其時的鐘山帝君何其囂張狂妄,與如今的天差地別,青陽氏硬生生從烏云蓋頂般的燭陰氏名頭下面擠出一片盛名,並不止因著那場驚天動地的帝君之爭。

     其實除了面容五官,他與畫上那位志得意滿的青陽帝君終究還是有些不同,或許是因為數百萬年漆黑無聲的煎熬,使得他身上再無一絲一毫的銳氣,盤根錯節的一切復雜都被藏在最深處,一丁點兒也不顯露。

     白澤帝君想從他眼神里看出些許端倪的企圖落空了,這位青陽帝君少夷進殿后十分隨意地顧盼一圈,目光落在奄奄一息的鐘山帝君身上,看了一會兒,卻笑了。

     “這件事處理的法子,是先生想出來的罷?”少夷指尖慢悠悠地搓著辮子上的瑪瑙鳳凰,對清晏冰冷的目光全然未察一般,“為何覺得我會樂意插手?”

     白澤帝君想了想:“因為你已經來了。”

     他完全可以不來,心如鐵石,徹底撒手,憑借他那樣無可匹敵的帝君神魂,燭陰氏想報復也難,但既然來了,總歸是有些不一樣的。

     少夷啞然失笑,不錯,他確實來了,說的有道理,他居然無言以對。

     他行至榻邊,指尖在鐘山帝君胸前輕輕一划,破開已被血冰凍硬的黑色戰將裝,低頭隨意看了看上面那個深邃的血洞,復而扭頭看了看清晏,緩緩道:“父親體弱,先前的兩根心羽令他疲憊,送帝君與小龍君回鐘山時已將心羽收回,早知如此,倒還是留著的好。”

     清晏沒有出聲,把旁人耍的死去活來不正是這青陽氏的作風?

     金青色的璀璨光輝在少夷周身蒸騰而起,他摸向心口,取出一團更加柔和明亮的東西,細細地、一點一點地將它刺入鐘山帝君胸膛,一面又道:“我到如今也只生出五根心羽,看樣子要全用在燭陰氏身上了。”

     白澤帝君疾步走來,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手中那團光輝,就連他也是頭一次見到這天上地下最珍貴的物事,向來只知道它可以瞬間救助任何瀕死的創傷,想不到救命的東西竟也能被少夷弄成要挾的東西。

     再生神力聚集在掌中,被他灌入鐘山帝君的傷處,帝君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少夷又以指尖在胸前一牽、一絞,看不見的心羽結系瞬間切斷。

     他在被褥上擦了擦手上的血,隨即笑吟吟地望向清晏:“上回應承青元大帝的一根心羽,因著他被小泥鰍殺了,終究沒能給出去,巧的很,小龍君,該你了。”

     清晏瞇起眼,一個字一個字道:“去救阿乙。”

     少夷眸光流轉,搖了搖頭:“她的情況,我救不了。”

     清晏聲音更低:“既然如此,為何是她?”

     一旁的白澤帝君亦道:“你若將此事提前告知本座,事情也不至于此。”

     少夷若有所思地看了白澤帝君一眼:“先生,倘若這四野八荒所有的神明都用天地浩劫的名頭逼著你去送命,你去不去?”

     呃,這個嘛……白澤帝君沉吟良久,卻聽他又道:“我若奪了你收藏的那些寶貝,你做不做?”

     竟然要奪走他的摯愛!白澤帝君一臉深沉:“……做。”

     ……這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白澤老兒。清晏簡直看不下去了,他就這樣爽快地被套話?

     少夷悠然道:“先生也明白這個道理,即便我提前透露,最后事情還是會變成這樣,興許還要更糟。總歸這件事要有燭陰氏去做,到最后或許三個燭陰氏都進去,三個都隕滅,又或者三個都墮落成魔,那情形先生也不大樂意見到罷?”

     不錯,確實不大樂意看到。白澤帝君一面點頭,一面正色抬眼看他:“所以你就讓玄乙獨個兒進離恨海?”

     少夷笑意淺淡,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清晏聲音陰冷:“你既然救不了阿乙,便速速離開,我不需要你的心羽。青陽帝君少夷,待我即位鐘山帝君,必向帝君你討教。”

     這還得了!他們又想弄出第二個離恨海嗎?白澤帝君咳了一聲,方欲想個法子勸阻,少夷卻忽然溫言道:“我這最后一根心羽,並不是為了救你才給你。”

     自進了延和宮后,他第一次朝玄乙那里望去,目光在她沉睡而無邪的面上一觸即離,又落在榻邊扶蒼身上,與這位神色平靜的白衣神君對望了片刻,方才收回視線,又看向清晏。

     “所以不用謝我。”

     少夷微微一笑,出手如電,在清晏左肩傷處上一彈,不擅長忍耐疼痛的燭陰氏小龍君立即面色發青地捂著傷處不能動彈。

     金青色的璀璨光芒再度閃耀,第五根鳳凰心羽從后背插入清晏的背心,劇痛令他汗出如雨,居然也沒叫一聲。少夷想起那同樣沒叫一聲的蒼白的公主,她只是把嘴唇快咬爛了,因著心羽結系,他也痛得厲害。

     鐘山帝君的隕滅會帶來什麼影響,他並不關心,就像她並不關心天地秩序會變成什麼樣一樣。珍貴的鳳凰心羽就這樣給出去,只是因為他這會兒樂意挽救她的絕望,樂意替她保住她最重要的那些。

     這下可以安心了罷?接下來,無論是隕滅也好,墮落成魔也好,一睡不醒也好,醒來后繼續做神女也好——他這殘忍的家伙都不會再過問,他不會再任由她來打擾自己,也絕不會去打擾她的兩情相悅,烈焰與寒冰的碰撞,到了該分開的時候。

     這一份虛無縹緲的、他從未想過要攫取、也從不相信的情意,總有一天會消散在神族漫長生命的時光中,在他早已爛熟于胸的放縱而光輝的生涯里,它實在什麼都不是,什麼也不會是。

     一粒汗水從額上滑落,連種兩根心羽還是讓他感到吃力。少夷絞斷心羽結系,轉身便走:“我告辭了。”

     白澤帝君一路行到殿門前,開口道:“此事會原原本本昭告天下。”

     少夷摸了摸下巴,目帶促狹:“如此我倒要多謝天帝陛下與先生的成全。”

     白澤帝君淡道:“帝君這傷害后又放棄所愛的行徑,日后莫要后悔便好。”

     所愛?少夷但笑不語,四野八荒,天上地下,他的所愛與摯愛,從來只有自己。

     涅槃重生的青陽帝君反身踏上綠琉璃橋,玄黑色的身影慢慢遠去,消失在淡黃濃綠的天宮深秋色彩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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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今我來思

     下界朦朧的銀月已掛上枝頭,細而彎的一線,正如此刻對面女妖的兩彎細眉。

     青松崗,涼風夜,松枝編織的涼亭中,典則俊雅的白衣神君斜倚在亭柱上,清冷的雙眸正望著對面不請自來的美貌女妖。

     大抵這些年這種情況已經太過常見,每到一處,几乎夜夜都會有不同的女妖前來勾搭引誘,扶蒼已經習慣到連眼皮子都不會動一下的地步了。

     眼前的女妖看著像是樹妖,純鈞沒有動靜,她不是魔族,他毫無興趣地移開視線,眺望枝頭那一彎細眉月。

     “此地夷水,上古時曾有一個傳說流傳下來,扶蒼神君可有興趣一聞?”

     女妖試著朝他靠近一些,見他沒有反應,便欣喜地依偎著那具修長有力的身體坐下,又細聲道:“上古曾有廩君自夷水這里乘船去鹽陽,有鹽水的神女痴纏,廩君好生狠心,令神女以青絲系腰,用箭將其射殺之。扶蒼神君,天底下的男人,是不是無論人神妖,都這般無情?”

     她大著膽子想碰一碰他美玉般的面頰,冷不丁眼前寒光一閃,天之寶劍純鈞被這位白衣神君握住擋在身前,她花容失色,急退數步,卻聽他淡道:“我只知如今此地有一個自稱廩君魔王的魔族,強搶夷水神明之女,他在何處?”

     女妖當即化作一團陰風呼嘯而去:“我不能說,會被殺!扶蒼神君莫要怪我!”

     扶蒼沒有動,繼續以神力試探方圓千里的每一寸土地。

     兩千年過去,上古十八族大君被剿殺了十二個,剩下六個有徹底順服的,也有未曾吸納濁氣的,因此為上界暫且放過。如今下界殘余的魔族雖然還挺多,但大多是些零散魔族,不足為懼。

     早在一千年前,諸天屠魔詔令便已撤回,上界也漸漸恢復了離恨海禍患之前歌舞升平的日子。

     平靜都是因為一位公主在離恨海的犧牲而換來,雖然她本身毫無這方面的覺悟。

     純鈞握在手中,比往昔要冰冷許多,扶蒼以神念窺探其中,身著柔軟絲袍的那道纖細身影仍在沉睡,睡了兩千年,還不醒麼?

     扶蒼蹙眉吸了口氣,當年玄乙足足在天宮內睡了八個月,毫無醒來的跡象,多愁善感的鐘山帝君每天流的眼淚可以用桶來裝,哪怕昭告天下后,玄乙成了救世主一般被膜拜,都不能挽回帝君脆弱的心傷。

     其后向來不靠譜的白澤帝君又出了個看著更不靠譜的主意,言道玄乙被安置在清氣濃郁的地方,大約于她十分有益。若說到清氣最濃郁,自然是當年耗費了無數神力與至寶打造的純鈞劍內,意思是玄乙被裝劍里,總有一天能醒過來。

     扶蒼始終懷疑這是白澤帝君信口胡說,大抵為了安撫瀕臨崩潰的鐘山帝君,可即便如此,他還是將龍公主裝入了純鈞,從此每日陪伴,晝夜不離,真真是去哪兒都帶著了。

     快醒醒,說好的五湖四海,三千景色,天涯海角,他不想獨個兒看遍,少了她的嬌聲軟語,實在太寂寞。

     夜風漸漸大了,扶蒼向風起處望去,隱隱約約灰色的妖霧正在團聚,純鈞發出低微的嗡鳴聲,是魔族。

     自諸天屠魔詔令撤回后,毓華殿的戰部也撤了,恢復曾經的戰將編制,他被編入紫微大帝麾下,專門負責剿殺殘余作祟的魔族。

     前几日夷水水神遞了狀子去南天門,說自家女兒被一個自稱廩君魔王的魔族攝走了,他接了狀子,在夷水附近繞了三日,總算把這魔王等出來。

     隨著妖霧越來越多,純鈞的嗡鳴聲也越來越響,扶蒼將它一把擲出,細小的金光比以往又快了無數,倏忽間化為一片金色潮水,几乎將整個夷水都蓋住,那團灰色的妖霧嚇得立即便縮回暗處,潮水復又化為細小金龍,緊隨其后,曲曲折折繞過山坳,果然在山腹內有個洞府。

     金龍驟然變得巨大無比,當頭撞破洞府,將那無處可逃的廩君魔王一口咬住,在地上還沒推几丈,他便慘叫一聲化為了黑灰。純鈞悻悻地卷成一團,這些年遇到的魔族都太弱,它也太不過癮。

     扶蒼念頭一動,金龍在洞府內急速繞了一圈,破開一道朱紅的門,內里傳來女子的驚呼,身上清氣盈盈,想必正是夷水水神的女兒了。

     金龍張開巨口,輕輕將夷水神女咬住,她第二聲驚叫還沒來得及叫出來,只覺眼前景致極致變幻,下一刻便落在一座松枝編的涼亭內,銀月如鉤,亭內的白衣神君俊雅清逸,翩然起身頷首行禮:“有禮了,我送神女回水神之府罷。”

     明艷的神女眨眨眼睛,旋即紅著臉垂下了頭。

     回到夷水水神之府,水神千恩萬謝,因見女兒雙頰暈紅,眼泛春波,一個勁偷瞄對面的白衣神君,他便道:“扶蒼神君在夷水邊勞累三日,倘若不嫌棄敝府簡陋,還請歇息一晚。”

     本來他沒抱什麼希望,扶蒼是青帝獨子,上界之神,又因著當年解決了離恨海的隱患而名聲大噪,大約不可能看上他這小小水神的女兒,誰知這位高貴的神君竟頷首:“如此便麻煩水神了。”

     有希望!水神父女大喜。

     被異常熱情的水神一家招待了一頓晚膳后,扶蒼回到客房,盤腿坐在柔軟的貝殼床上,撫了撫手中冰冷的純鈞。因著下界剿殺魔族,他已經三天沒見著龍公主了,水神府邸清氣橫流,不比下界有濁氣,總算可以看看她。

     念動真言,那具柔軟而纖細的身體便落在了懷中,扶蒼用指尖撥開她面上的亂發,垂首凝望。她的頭發又長了,只是龍鱗仍沒有長出,但他可以察覺到她搖曳晃動的一絲極微弱的神力,從兩百年前就有了。

     簡直像剛出生的燭陰龍神。

     他俯首在她額上吻了吻,于是滿懷希望打扮得嬌妍無雙的夷水神女剛進來見著的景象就是:白衣神君懷里抱著個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神女,親熱無比。

     她差點哭了,待見著那神女清艷嫵媚的容姿,她就真的哭了。

     扶蒼見她這樣擅闖客房,不禁皺了皺眉,向來魅惑的聲線驟然冷下去:“神女有何事?”

     夷水神女流著淚哽咽:“沒、沒事……我是來送茶點的……”

     扶蒼方欲起身,冷不丁懷里的身體微微一動,濃密的長睫顫抖了數下,那雙閉了兩千年的雙眸緩緩睜開,猶帶茫然散漫的目光落在他面上,靜靜凝望了很久,然后,他聽見她天籟般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扶蒼師兄。”

     他那顆素來冷硬無比的心此時竟在劇烈地顫抖,雙臂張開,緊緊將她抱住。

     不知過了多久,卻聽她那天籟似的聲音再度響起:“茶點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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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各安其處

      ……睡了兩千年,醒來第一句話是“茶點”。

     扶蒼對她這種醒來后,不問自己,不問父兄,先填飽肚子的行徑無話可說,真不知是掐她一頓還是該怎樣。

     卻聽她肚子里“嘰咕”一下,發出特別響亮特別綿長的聲音。

     原來是真餓了。

     他手指一勾,方才夷水神女帶來的一碟桃花百果糕並一壺海沙茶便落在床上。

     兩千年沒吃東西,她大約是餓壞了,三下五除二便將一碟茶點吃完,隨即用袖子壓住呵欠,扭頭一骨碌又滾進他懷中,貓一樣蜷縮起來,試圖把腦袋藏進來似的,一面道:“好刺眼。”

     扶蒼放眼這間客房,屋內沒有點燈,水神府邸內有幽光流轉,光線比月光也亮不到哪里去。刺眼?

     他長袖一揮,窗簾紛紛落下,客房陷入徹底的昏暗中,這樣的幽暗似乎令龍公主感到舒適,愜意地吐出一口氣。

     幽冷的香氣在黑暗中盈盈充斥口鼻,扶蒼忍不住輕輕捧住她的臉,凝神細看。

     這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會動,豐潤漂亮的嘴唇也在動,她醒了,時隔兩千年,從滿身濁氣,抬手便殺數名主將的墮落天神,變成僅有一絲柔弱神力的初生般的燭陰龍神,沒有龍鱗,眼睛見不得光。

     指尖勾勒冰冷柔軟的面頰,他真不敢用一絲力氣,怕將她弄碎了。

     那雙柔軟的胳膊一如夢中那樣環住他,絲絲縷縷燭陰龍神的氣息纏繞,盡管極其微弱,但那仍是真正的龍神之力。

     扶蒼雙臂收緊,恨不能將她揉進胸膛。

     懷中纖細的身體漸漸癱軟下去,她的聲音變得低而微弱:“我困了。”

     別睡,別又睡兩千年,別讓他再寂寞另一個兩千年。她若一直不醒,他可以永遠等下去,可一旦給了希望再叫他陷入等待中,那漫長的時光就會變成巨蟒,一圈圈將他勒窒息。狠心的龍公主,總是一次次把他獨個兒拋下。

     扶蒼輕輕晃了晃她,低聲道:“撐一下。”

     玄乙只覺無盡的疲憊與虛弱如潮水般襲來,她竭力不讓自己沉下去,發出的聲音卻像夢囈一樣:“剛才那個滿身星屑的神女是誰?”

     亮晶晶的差點把她閃瞎,一醒來見著這景象好像讓她不大愉快。

     扶蒼在她面上吻了吻,這個問題還算讓他愉悅。

     他魅惑低沉的聲線像羽毛刷在心里,癢絲絲的,勾得她更想睡了,只得努力撐圓了眼睛聽,他的話在耳朵里卻斷斷續續的:“……兩千年……父兄安好……離恨海……昭告天下……”

     原來已過了兩千年,怪不得她餓得這樣凶殘,回去后她要把這兩千年的茶點份吃回來。

     嗯,清晏和父親沒事,那太好了,少夷那混蛋總算做了件有良心的事。

     昭告天下什麼的,她一點兒也不在乎,諸天眾神恨她也好,嗔她也好,膜拜也好,唾棄也好,因著都不是她關心的那些,所以她只當不存在。

     剩下的事,等她再一次醒來的時候慢慢告訴她罷,這次她一定不會再睡太久。

     玄乙再也撐不圓眼睛,慢慢又陷入熟悉的黑暗中。

     *

     燭陰氏那個解決了離恨海禍患的救世主公主醒了!近日上界最熱傳的小道消息莫過于此。

     當年天帝將離恨海一事原原本本昭告天下后,早已炙手可熱的燭陰氏與青陽氏兩族之名又一次紅到發紫。

     聽說燭陰氏只有三萬三千歲的小公主以自身之力力挽狂瀾,拯救天地萬物于水火之中,其后卻因為感染濁氣而被不明所以的上界追殺,最后力竭陷入沉睡。這件事賺了無數神女的眼淚,也讓無數年輕不懂事的神君們對這位公主產生了不該有的向往。

     聽說青陽氏那個年輕的鳳君是涅槃重生的上上代青陽帝君,制造離恨海的罪魁禍首之一。他手段殘暴狠毒,利用鳳凰心羽要挾燭陰氏一家辦事,事成后還想深藏功與名。這件事賺了無數神君的暗自欽佩,也讓無數年輕不懂事的神女們對這位似乎厲害到不行的年輕上古帝君產生了不該有的向往。

     總歸諸神對這兩族的態度都挺糾結的。

     但無論如何,公主醒了就好。

     此刻這位被萬神景仰的公主正用十分優雅的姿勢端坐在椅子上,出手如電,將白玉碟內的茶點吃了個干干淨淨,淺啜一口華光飛景茶,她藏在黑紗后的雙眼深情地望向后頭的侍立女仙,嬌聲軟語:“……再來一碟。”

     還要再來一碟啊?這都第四碟了,不愧是救世主,胃口都與眾不同,女仙帶著敬畏的神情繼續去替她拿茶點。

     “阿乙,你吃這樣多不要緊麼?”鐘山帝君擔心地看著她,抬手想摸摸女兒的臉。

     玄乙側頭避開,她不想再被他摸了,一摸他就要絮叨,絮叨著就要紅了眼眶,煩得很。

     特意從天北趕來的清晏在旁低低嗤笑:“兩千年不吃東西,看把你餓的。”

     他們也知道她兩千年沒吃東西,這又不是一夢千年時有清氣繚繞震蕩,怎麼不早些端茶點給她?不然說不定她早就醒了。

     又有一只手貼在她面頰上,玄乙扭過頭,扶蒼正坐在旁邊,幽黑的眸子頗為關切地盯著她,顯然他也對她這般豪放的胃口有些不能放心。

     她微微一笑,愜意地享受他的摩挲,這截然不同的待遇讓鐘山帝君不由吸了口氣。

     延和宮的門忽然被打開,卻是白澤帝君帶著古庭太堯延霞他們几個進來,原本就有些喧囂的延和宮霎時間變得吵鬧無比,這個問一句“你怎樣了”,那個說一句“想不到你竟有這樣的膽量”,玄乙被吵得腦殼兒疼,索性一概不理。

     白澤帝君湊過來,剛靠近便察覺到她體內一絲絲極微弱的燭陰龍神的神力,他難得欣喜地“哦”了一聲,松了口氣:“原來放純鈞里面真有用。”

     這話說的鐘山帝君面色立變,連扶蒼也不禁多看了他一眼,他就知道先生那番話是胡扯。

     “你現在的神力,怕是與剛出生的燭陰龍神一樣。”白澤帝君扯了張椅子坐下去,恰好女仙端了茶點上來,他不客氣地抓了一粒瑪瑙白玉糕,“什麼朮法都用不了罷?”

     玄乙默然頷首,何止是朮法用不了,她連白雪都轉不出來。

     她居然有點懷念那個一下子能放出一百零八條黑龍的自己。

     白澤帝君沉吟道:“你在離恨海吞了的那些被污染的燭陰之暗,應該是后來在帝女桑下全部化作暴風雪與黑龍用盡了。沒有隕滅大約是因為再生神力滲入的緣故,何況燭陰龍神氣息綿長,生命力極其強盛,能只睡兩千年就醒,已經算是極快。”

     他的話倒是煞有其事,可惜一面吃一面說,說出來就顯得一點都不可信了。

     “那我以后就這麼弱下去?”玄乙摸了摸自己的手,沒有龍鱗,沒有朮法,她簡直就是一團豆腐。

     白澤帝君想了想,扭頭看看扶蒼:“既然裝純鈞里有用,便繼續裝著罷,待她長出龍鱗再看。”

     那要多少年!鐘山帝君的臉色更難看了,阿乙的鱗片長齊可是在三萬歲,難不成以后就讓華胥氏那小子在劍里把阿乙關三萬年嗎?

     “終究她是在純鈞里睡了兩千年才能醒的。”

     白澤帝君一句話就讓鐘山帝君紅了眼眶,默默走去一旁不吭聲。

     古庭見桌上堆了好几個吃空的茶點碟,玄乙那小魔頭還在時不時往嘴里塞茶點,他不由皺眉笑:“睡了兩千年,看樣子把胃口也睡好了。”

     說著也湊過去扯了張椅子坐下,又道:“你醒的巧,再過几個月婆娑牡丹又要開花了,屆時請一定前往花皇仙島觀禮。”

     觀禮?玄乙撐圓了眼睛,因見他身旁的延霞紅著臉垂下頭,她立即了然,這位古庭師兄還是如此急切,遇到個合心的忙不迭就想用名分捆在身邊,才五萬來歲就成婚,是不是太早了?

     這回古庭總算能琢磨出她的心思,當即又道:“你以為上界個個都是帝君?那些有帝君封號的都是血脈稀薄高貴的神族,成婚都得等到即位帝君,似我這般卻不用了,延霞也有兄長即位赤帝。”

     原來如此。

     玄乙笑了笑,她怪喜歡古庭的,于是祝福也給的真心:“古庭師兄和延霞師姐真是天生一對。”

     說的延霞急忙別過臉,耳根也紅了,古庭一笑:“甜言蜜語還是說的順暢。你既醒了,快把芷兮師姐接出來罷,她獨個兒在天牢里已待了兩千年啦。”

     后頭的太堯悄悄踢了踢他的椅子,玄乙對芷兮的事一點都不知道,他提這個做什麼?

     果然玄乙奇道:“芷兮師姐怎麼了?”

     古庭嘆了口氣,芷兮師姐固執起來也是很要命,說等到玄乙醒了再出天牢,就真的再也沒出過,戰部撤銷后,刑部三番五次邀她出天牢,去刑部任職,她都沒答應,了解了事情經過的刑部執掌反而因此對她十分看重。

     有惡念實屬常情,而能待自己的惡念這般不寬容乃至苛責,卻又是尋常神族做不到的。正因著這份對自己的嚴苛,她一定可以成為極完美公正的刑部善惡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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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9 17:25:52
第一百七十二章 心如止水

     清透的日光又從最高處的小孔里透進陰暗的牢房,璀璨的光點落在鞋子旁邊。

     同樣的景象,芷兮已看了兩千年。

     這兩千年里,她有過后悔,甚至也有過背棄諾言,悄悄離開天牢的念頭,可她還是堅持下來了。或許對她來說,留在天牢里已不單單是為了對玄乙的愧疚,而是對她自己的一種救贖與升華。

     狹窄的牢房里如今堆滿了各色公文,刑部執掌時常會送些事情給她處理,不管她怎麼婉拒都沒用。

     今天又有一堆事要處理。芷兮嘆息著翻開公文,忽聽牢房走廊上的門被打開,腳步聲一陣陣傳過來,沒一會兒,那腳步竟停在自己門前,一個久違的綿軟聲線響起:“師姐。”

     芷兮手里的公文登時滑了一地,抬眼望去,隔著真言束縛的光,玄乙的身影纖細而模糊。

     是感慨?是愧疚?是喜悅?是無顏以對?

     突如其來的萬般滋味令芷兮竟愣在了原地。

     玄乙靜靜看著陰暗牢房里的倩影。心里歡喜她,便照顧周到的師姐;心里明明不喜歡她,卻一定要秉持公正之道相護的師姐。

     她啟唇輕道:“那時候,能第一個遇到師姐,我很安心。”

     可她辜負了這份安心。芷兮干涸了兩千年的眼眶突然又一次被淚水浸透,她別過頭,用袖子壓住眼睛。

     玄乙聲音低柔:“其實我那時候是打算殺掉師姐的。”

     ……啊?芷兮錯愕地看著她。

     “我很高興我最后還是沒下手。”玄乙黑紗后的雙眼瞇了一下,“師姐也該像我這樣,對自己寬容些才好。”

     芷兮登時不知該說什麼,眼淚好像也流不出來了。

     卻聽這脾氣古怪的小公主忽又嘆了口氣,語氣變得無奈:“師姐真是一點眼光也沒有。”

     別人延霞好歹后來選了古庭,芷兮就一頭在少夷這坑里撞了個半死。

     芷兮先時被她說的愧疚而惱火,可很快,她的神色又變得寧靜而清澈,這份曾讓她痴狂顛倒,發散無數古怪幻想的痴戀,早已在兩千年里消失的干干淨淨,那團她曾藏在心里、漆黑深邃萬法無用的離恨海,也煙消云散。

     少夷其實一次也沒說錯,她迷戀的終究是個幻影,就像當年迷戀扶蒼一樣,高高仰著頭,活在自己構架出的虛幻中,不肯俯首看一看真實。

     于是她低頭釋懷地笑了一聲:“……不錯,確實沒什麼眼光。”

     玄乙的笑聲細細遠去:“快出來罷師姐,過几個月古庭師兄和延霞師姐大婚,咱們一起去觀禮。”

     就這樣走?芷兮急忙追去真言束縛前,卻見那几道強有力的束縛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被玄乙扯壞了,她追出牢房,高聲道:“玄乙,抱歉。”

     抱什麼歉?若她倆換個個兒,她可沒這樣高尚的情操,師姐真是愛折騰自己。

     玄乙搖了搖手,藕荷色的長衣衣擺消失在陰暗走廊中。

     *

     合攏的窗簾被驟然拉開,不算明亮的庭院里的光透入月窗,照亮了臥間。

     春日多雨,青帝宮這個時常下雨的地方更是几乎每日都在細雨纏綿,幽深寂靜的庭院里一片氤氳水汽,云蒸霧繚,晶瑩的水滴從楠木的回廊頂上一顆顆墜落,猶如水晶簾。

     扶蒼回頭看了看青紗帳,里面那道身影猶在沉睡。

     自醒來后,她便與剛出生的燭陰龍神一樣,動不動就犯困,一睡就睡個三五天,這一覺已睡了四日,昨天開始翻身的動作漸漸變多,想是應當快醒了。

     微涼的春風灌入房內,扶蒼披上外衣,想了想,還是沒把窗簾合攏,推開門破了云境出去,路過的神官們便笑吟吟地行禮,一面道:“神君,花園里的仙華杏花前日開花了。”

     這樣巧,她見了一定歡喜。

     在澄江湖畔練完劍,回屋內時,卻見龍公主竟已醒了,坐在床邊用袖子捂著眼睛,看上去怪可憐的。

     扶蒼指尖一彈,令窗簾合攏,屋內頓時陷入讓她安心的昏暗中。

     “你故意的。”玄乙撅起嘴,好像怕她偷偷跑掉似的,他不在就把屋子弄那麼亮,她一覺醒來差點又被晃瞎,這家伙怎麼這樣凶狠?

     扶蒼假裝沒聽見,蹲在床邊將她長發撥開,細細打量面色,一面低聲道:“仙華杏花開了,要去看看麼?”

     她立即開心地勾住他的脖子:“要。”

     她面上還帶著剛睡醒的暈紅,連唇色都比往日要嬌艷許多,扶蒼突然有點不大想這會兒就去看杏花了,指尖在她唇上摩挲片刻,到底還是忍不住仰頭去吻她。

     暌違兩千年,他溫柔不起來,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里竭盡全力釋放,連咬帶舔帶吮,他真恨不得把她拆解下肚,一次次在她唇齒間攻城掠地,索取她的回應,直到她柔順地依附過來,肌膚發燙。

     糾纏中,玄乙只覺他的手掌穿過衣裳,握在光裸的肩膀上。許是因為沒了龍鱗,這份手勁令她感到些微的痛楚,她像被剛釣上來的魚一般開始扭蹦,聲音發抖:“好疼。”

     可她的語氣明明不像是在疼。

     要麼再疼一點罷,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太過短暫,唯有疼痛才能回味。

     扶蒼俯首在她肩上咬了一口,輾轉反復,那片玉瓷般的肌膚上很快便現出一塊青紅色的淤痕。他用指尖摩挲了片刻,只覺一種詭異的愉悅,不禁沿著肩膀的弧度一路重重地吮吻下去。

     可憐的沒了龍鱗的玄乙像是成了熱鍋上的螞蟻,這會兒身體在他手上真的就是豆腐,掐一下咬一口就留下曖昧的痕跡,有點疼,但又不是那麼疼,說不出的感覺。

     天翻地覆,令她安心的黑暗忽然變得燥熱起來,身體被翻過去,他的唇輕輕在她后背上咬了一口,一只手又繞在身前,蓋在她墳起的胸上。

     她簡直成了一只折翼在他懷中的鳥,腰被扣住,肩膀也被扣住,像是要喘不上氣似的,上下前后無處可逃,那片極甘美的海洋般的毒酒已把她骨髓都腌漬透,大約以后要連神魂都沉溺其中。

     扶蒼握著下巴將她的臉轉了一半過來,漆黑昏暗里,她側面的輪廓帶著微弱的雪光,他便去親她的唇角,一下一下,伴隨著手掌撩撥的動作。龍公主兩只腳又在被子上亂蹬,怎麼總愛躲呢?他的手順著柔媚的弧度下去,落在她會躲得更厲害的地方。

     只管躲罷,墮落天神,自尋死路,這些賬隔了兩千年,終究要算個清楚。他報復一般,在她唇角也咬上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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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杏花春雨

     綿綿春雨落在庭院的參天大樹上,這細微的聲響因著庭院的幽深安靜而變得分外清晰。

     窗簾合攏的昏暗房間內,青紗帳外落了一條纖細光裸的小腿,沒一會兒,這條小腿便被捉回帳內,扶蒼捧著手里柔若無骨的纖嫩玉足把玩,見腳背上也有數點淤痕,他便用指尖輕輕搓了搓。

     又有一只腳搭在他光裸的胸前,足尖順著修長有力的線條一路曖昧向下,落在腹部,還要繼續向下。

     扶蒼不禁一把捉住它,輕輕一拽,龍公主的身體便落入懷中,她向來慢熱,最初總歸要躲閃一陣,才甘心沉淪放縱的龍性中,她的性子也是如此。

     耳鬢廝磨,她的身體在懷中似蛇一般扭動,狂喜與激昂的潮水吞噬他,沒頂的暢快。扶蒼的唇落在她鎖骨上,又多了一點淤痕。

     不知過了多久,一切喧囂都沉澱下去,扶蒼環住她的身體,她的睫毛都被汗水打濕了,細小的水珠凝結在上面,他低頭吻去,心里又有些悔意,太放縱了,她睡了兩千年才醒,不該這樣早,應當節制些。

     她裸露的肩膀上斑斑點點無數淤痕,扶蒼撩開她的長發,果然脖子上也全是,他細細摩挲了片刻,一時繼續后悔,一時又覺得說不出的愉悅。

     忽聽她有些沙啞地輕道:“扶蒼師兄,我要看仙華杏花。”

     ……現在嗎?扶蒼一口氣吹出,合攏的窗簾掀開一道縫,外面夜色深沉。

     也好。

     扶蒼替她穿上自己的長袍,領口緊束,擋住所有曖昧的痕跡,再取了黑紗替她覆眼,即便是清冷的月光也會傷害她如今的脆弱雙眼。

     華胥氏屏障架在身周,擋住綿綿春雨,扶蒼單手抱著她一級級沿著巨大而漫長的台階下去,木底鞋發出清脆的響聲。

     夜色中的青帝宮風雨聲綿綿,這巨大而寂靜的山水中,仿佛只有他們兩個相依。

     玄乙靜靜看了一陣,忽然道:“扶蒼師兄,青帝陛下呢?”

     她這些年一直睡在純鈞劍里的事青帝肯定也曉得,估計他老人家可能不大愉快。

     扶蒼道:“父親應當是陪母親出去游玩了。”

     他還有母親的?!玄乙難得有些吃驚,她怎麼從沒見過?

     “母親是三十三天之上太乙帝君的女兒,素來追求本性不滅,可惜百世輪回劫未能成,几欲隕滅,父親因此悟出劍氣化幽明,將母親的神魂與神軀收入華胥氏桃木神劍中庇護,她從此算是活在桃木劍內,除了父親誰也看不到她。”

     真看不出來青帝陛下這樣專一,玄乙又嘆了口氣,對比一下自己的父親,她頓覺慘不忍睹。

     扶蒼替她將耳畔碎發挽了一下,溫言:“他們都挺喜歡你。”

     她怎麼就一點兒都不信呢?不過也無所謂。玄乙勾住他的脖子。

     花園里的仙華杏花果然已開了大半,巴掌大小的花朵團團錦簇,在細雨中隨風款款搖擺。夜雨中賞花,落英滿地,實在是有另一種淒艷的味道。

     玄乙眺望遠處的澄江湖,湖與半座太山都被云雨淹沒,比起那天明艷的霞光與閃爍的青帝宮金頂,截然不同。

     她又低頭看了看抱住自己的扶蒼,他也正凝視她,一如既往的目光。倏忽間,他像是忽然變成了三道身影,清冷而又柔脆的神君,干淨而柔軟的七皇子,執著剛烈的白衣戰將。

     仿佛輪回了三次,每一次都用一模一樣的目光這樣看著她。

     她淺淺地笑了笑,忽然開口道:“扶蒼師兄,那時候你和我說一夢千年不急,我其實很開心。”

     她對他的那份喜歡自己也避如蛇蠍,盼著他永遠討厭自己,可當他說一夢千年可以為了她不急著去的時候,她的心里真的有過喜悅。令她恐懼的喜悅。或許也是從那一刻,她才明白,她獨獨對他的那份怒火與斗氣從何而來。

     她終究不能夠控制,那樣黏著他,纏著他,盡管心底一遍遍想起阿娘的鮮血與哭聲,她還是期盼那些許的甜味。

     “我一直都很喜歡你。”隔了兩萬多年,玄乙終于又一次在白衣神君面前坦陳,“所以,如果是你的話……”

     他們並沒有在一起很久很久過,卻已經歷生死與共,但這世間最可怕的永遠不是外界的善變,而是漫長瑣碎的時光。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不過倘若這個士是他,她十分願意。

     玄乙移開視線,目光落在天邊緩緩泛起的晨光上,雨漸漸停了,枝頭仍在滴水,落英滿身。

     “我啊,最喜歡你了。”

     雨收云散,天際的晨曦開始泛出通透微薄的淺藍,朝霞絲絲縷縷地映亮整座青帝宮,水霧彌漫,仙華杏花織緞般艷麗的色彩在霞光與水霧中也映亮了龍公主蒼白的容顏。她實在是很適合嬌艷的顏色。

     一枝累累杏花因落了太多雨水,沉甸甸地彎下來,她撐著他的肩去夠開的最好的那一朵嫣紅色,寬大的袖子落在肘間。

     扶蒼抬手替她摘下,彈去上面的雨露,輕輕綰在她發間,紅顏勝花。

     他想起第一次與她在花下,她眼里流竄過的細微的寂寞,他心底那些對她的厭惡,忽然發覺自己無可救藥被吸引的震撼,那真是要命的一天。

     從那時起,他便盼著再有一日能像現在這樣,與她再一同欣賞這片落英繽紛,明霞璀璨。

     天亮了,風雨也已停了,什麼都會好起來的。

     扶蒼仰頭在她額上印下一吻:“我愛你。”

     *

     那是一個晴朗的春日,花皇仙島上那株三萬年才開一次花的婆娑牡丹終于有蠢蠢欲動之勢,綻開了一道縫。

     與此同時,花皇三子古庭神君與赤帝小公主延霞的大婚也在開滿奇花異草的花皇仙島上盛大鋪開,來賓几乎把門檻兒都踩矮半截。

     堆云積雪般的仙家梨花遍布仙島,樹下三五成群聚集了無數賓客,說笑聲如一陣陣的浪潮,唯有仙島邊緣稍微安靜些。

     風過處,梨花落如光雪,樹下有一位身著水紅色繁復荷衣的神女靜靜站著,蓬松發間的金環熠熠生輝,那裊娜的背影光站著不動便像是要飛起來似的。

     偶有路過的神君見到這般容姿,便有些走不動路,悄悄湊上前,卻見她眼上罩了黑紗,紗下面頰的弧度飽滿而嫵媚。

     他立即溫言道:“這位一定是燭陰氏的玄乙公主。”

     玄乙慢悠悠扭過頭,看看這位面生的神君,一言不發。

     神君又笑道:“公主不光盛名在外,想不到竟還是這樣難得一見的美人。今日春色極好,仙島麗景無數,公主如何孤身在此?在下有心相邀,卻不知公主賞面否?在下是……”

     話未說完,忽見不遠處繁華梨樹后款款繞來一位身著藏青色華服長衣的神君,步伐干淨利落。今日花皇三子成婚,他腰上竟還配了一把蒼藍寶劍,細細一看,居然是純鈞。

     是華胥氏的扶蒼神君。

     那位神君還沒想好說辭,卻見扶蒼神君將燭陰氏公主的手一牽,轉身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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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一如初見

    “又到處亂跑。”

     扶蒼語氣冷冰冰地,龍公主一貫這樣的脾性,不愛熱鬧的地方,他不過與几位相識的戰部舊同僚說了會兒話,一扭頭她就不見了,還被莫名其妙的神君搭訕。

     袖子被她軟綿綿地搖了搖,她咬文嚼字慢悠悠地開口:“妾身腳疼,走不動了。”

     一下子就讓他想起第一次與她在花皇仙島初見的場景,拿腔拿調,百般奇葩。他回頭瞥她一眼,這位小公主玉頰上笑靨淺淺,說不出的可愛嬌俏。

     扶蒼不由莞爾,轉身繼續牽著她:“忍著。”

     “莽夫。”她高傲地嬌嗔。

     大抵這二位形容十分出眾的神君神女攜手在梨花林下漫步的場景太過刺眼,在場許多神女與神君眼中都不禁泛起了淚花,說起來,當初天帝牽線這二位,似乎也是在花皇仙島上,時隔數萬年,他倆真的成了。這件事震碎了無數在場的琉璃心。

     繞過無數賓客,玄乙遠遠地望見了古庭,他今日渾身上下都好像被一層喜氣洋洋包裹著,全然是傻的,面上只剩“笑”這一個表情。他身邊的延霞也好不到哪里去,這一對果然是天生絕配。

     “玄乙!”芷兮朝她連連招手,這位已成為刑部一員的師姐近日終于知道打扮自己了,今天打扮的明艷絕倫,路過的神君們個個都忍不住要多看她一眼。

     “我按照你說的法子做了蔻丹膏,可這顏色怎麼出來的不對?”芷兮把手指伸到她面前,那上面的淡粉桃色果然不如自己的清爽。

     “那些花兒得等它們開滿快謝的時候再摘……”

     玄乙一提到梳妝打扮就精神抖擻,拽著芷兮到一旁嘀嘀咕咕去了,扶蒼聽得頭大,方才跟芷兮一塊兒閑聊的太堯似乎聽得更頭大,兩位神君索性讓到一邊去。

     扶蒼方取了一杯酒淺啜,忽覺肩上被一拍,轉頭一看,竟是許久不見的太子長琴。自上回剿殺墮落天神一事后,扶蒼便調離了丁卯部,畢竟因著玄乙的事,挺尷尬的。

     太子長琴這會兒倒是滿面笑意,看看他,又看了看樹下那位水紅色的艷影,開口道:“雖然我是職責所在,但總歸也存了私心,抱歉了。”

     其時但凡了解扶蒼和燭陰氏公主糾葛的戰將們都並不看好他們,也大多覺得他倆很快要散,大約扶蒼不過是看公主貌美,一時的迷戀罷了,可想不到他們竟是生死與共。

     扶蒼默然頷首,舉杯敬他,太子長琴痛飲三杯,又笑道:“他日你即位青華帝君,與公主成婚日,莫要忘了請我再飲三杯。”

     不,或許不用等那麼久。扶蒼自斟一杯一口喝下,訂婚宴上便能喝這三杯了。

     婚宴一直熱鬧到夕陽西斜,喝到半醉的古庭突然摸過來,一把攀住扶蒼的肩膀晃了晃:“我替你偷偷開內園門,帶玄乙去看看婆娑牡丹罷,她挺喜歡的罷?這會兒正是觀賞它的好時辰,你看好她,別叫這小魔頭真把花摘了。”

     扶蒼啞然失笑,扭頭見玄乙還在和芷兮嘀咕那些梳妝打扮,他便朝她走去。芷兮見他來了,一笑轉身離開。

     扶蒼彎腰將這懶洋洋的龍公主一把抱拽起來,夕陽艷光下,她的面頰好似半透明的。此地此景太過相似,他不由想起第一次見到她的情形,她那藏在羅傘下的面頰也是玉一般剔透。

     他含笑替她將面上的碎發拈去,一時來了興致,低聲道:“花皇內園的婆娑牡丹近日開了花,公主可願同去觀賞?”

     玄乙撐圓了眼睛看他,這不是當年初見他說的話麼?這向來清冷孤傲的神君也會玩這個啦?她笑吟吟地抱住他的胳膊,嬌聲道:“還請神君帶路。”

     花皇內園依舊是姹紫嫣紅開遍,無數奇花異草在霞光中顯得格外妖艷。

     公主走得很慢,好像沒有侍立女仙攙扶,便無力行走了,前面豐神俊朗的神君走走停停,最后似是不耐煩了,反身一把將她抱起,公主“哎呀”一聲:“你賴皮。”

     扶蒼看看她手里的帕子,瞇起眼:“你若再敢把帕子丟云池里……”

     玄乙抱住他的腦袋,朝他面上輕輕吹口氣:“妾身今日得見神君,心中十分仰慕,能與神君結為連理,實乃妾身所願。故而還望神君三思,妾身希望夫君是儒雅清貴的帝君,而非舞刀弄棒之莽夫。”

     扶蒼在她腰上掐了一把,抱緊亂扭亂笑的纖細身體:“此事公主言之尚早,暫且寬心。”

     黃昏的暖風緩緩吹拂,對比外島的笑談震天,內園十分幽靜,護花使者打開牡丹院的大門,心有余悸,他們還記得這位燭陰氏公主上回在這里給他們的驚嚇。

     院內無數牡丹舒展枝葉,一團團一堆堆湊在一處,萬艷爭春,唯有正中琉璃台上那朵巴掌大小的婆娑牡丹獨傲群芳,冰晶般的花瓣在明麗的霞光中被映出一種極雅致優美的紅,怪不得說黃昏時分是觀賞婆娑牡丹的最佳時刻。

     “好漂亮的牡丹。”

     玄乙說著便要伸手,華服的神君立即從后面制住她的雙手,以這位公主的惡性,大概真能做出摘下婆娑牡丹的惡行。

     她卻柔順地依偎在他懷中,黑紗后的眼睛靜靜看著這朵天地間的靈根牡丹,直到那層短暫的紅色隨著霞光的隱沒漸漸褪去。

     “真好看。”她轉了轉手腕,可惜轉不出白雪,不然真想留下這抹艷麗難見的紅。

     扶蒼把她的身體扳正,低頭一本正經地看著她,聲音里隱帶笑意:“公主今日初見,對在下印象如何?”

     玄乙“嗤”一聲笑了,抬手捧著他的臉左右看:“嗯,還行罷。神君呢?對妾身印象如何?”

     雅俊的神君眸光漸沉,低聲道:“我對公主一見鐘情,實難相忘,盼與公主共結連理,今生今世獨此一雙,祈願公主成全。”

     她愣住了,藏在黑紗后的雙眼定定凝視他,目光明澈而專注。

     此時此刻非彼時彼刻,數萬年的時光在她與他之間安靜地流淌過去,花皇仙島,婆娑牡丹前,一如初見。

     扶蒼俯身在她額上輕輕一吻,聲音更輕:“嫁給我。”

     玄乙還在靜靜地凝望他,過了許久,她才微微一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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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9 17:26:40
第一百七十五章 之子於歸

    二月二,龍抬頭,從卯時起,青帝宮便下了一場雨,半座太山又陷入水汽氤氳之中。

     神官們個個起了大早,有的忙著吩咐神仆布置淡月小榭,有的忙著清點婚宴酒水。湖畔大道上所有的樹木都已被修剪過,青草瑩瑩,綠水迢迢,格外的雅致清爽。

     今日是剛即位不久的年輕青帝的成婚大禮日,雖然青帝陛下從來低調不喜喧鬧,但不管怎麼說這都是婚宴,必須要精巧小心到最極致才行。

     一位神官帶了茶點單子去問特意從鐘山趕來幫忙的神官齊南:“齊南神官,您提到的公主想要的冰蓉碎雪糕,可是這模樣?”

     齊南如今已是鬢發如銀,看著反而仙風道骨的,比以往還透出些慈和勁兒來。比起這些不知曉未來青帝夫人脾性的惴惴不安的年輕神官,他簡直老神在在,看了看茶點單子上的畫兒,頷首道:“是這模樣——等一下,瑪瑙白玉糕的餡里不要有豆皮,九九歸元茶的茶葉用一千年一熟的便好,華光飛景茶切莫用沸水淋……”

     見他大氣不喘一下念叨這樣多的講究,青帝宮几位年輕神官臉都綠了,半點也不敢怠慢,記下各類事項,足記了小半本冊子,倒是那些早已熟悉公主作風的老神官們笑道:“公主也就茶點上講究些。”

     正說著,山門處已有神官們急急呼喝:“來了!來了!快把湖畔大道收拾干淨!”

     燭陰氏與華胥氏的長車已落在山門處,齊南早已迎上去,華胥氏年輕的神官們有些膽怯地看著燭陰氏長車里出來的兩道身影,那是上一代與這一代的兩位鐘山帝君,果然如傳聞那般,個個面色蒼白,神情冷淡,一看就特別不好說話的樣子。

     華胥氏長車內也有一道藏青色身影步出,長身玉立,雍容俊雅,腰上始終佩著蒼藍的天之寶劍,正是他們年輕的青華帝君陛下。

     新任的那位看著氣勢非凡的鐘山帝君穿著黑與金交織的長衣,與青帝陛下不知說了什麼,忽然抬手從車內又抱出一道紅色艷影,年輕的神官們忽覺半空被水霧遮蔽的日光好像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聽說這件嫁衣是紫元織女花費了大功夫做出來的,公主喜歡夕陽下婆娑牡丹花瓣映照出的那種紅,為了配出那色彩,令她絞盡腦汁。

     原本大家覺著公主未免太挑剔,但此刻見到這樣雅致優美的紅,襯著公主的容姿,他們便覺得她確實該挑剔一下,大約也只有她能將這別致的顏色穿的這樣美。

     公主依依不舍地挽著神官齊南的胳膊,仰頭說著什麼,神官們猜,她一定在說一些惜別的傷感話,雖說以后還可以經常見,但畢竟出嫁后身份不同,再也不能恣意地回鐘山住紫府了。

     不過實際上對話是這樣的——

     “齊南,有吃的嗎?我餓了。”她昨天几乎就一夜沒睡,丑時便被拽起來沐浴更衣梳妝打扮,大概怕她把嘴上的胭脂蹭掉,連口茶水都不給她喝,太凶殘了。

     成天就是吃,出嫁還吃。清晏瞪她:“等宴席開了有的你吃,現在忍忍。”

     玄乙嘆了口氣,清晏自從當上帝君后越來越不和藹了,白澤帝君還誇他有歷代燭陰氏帝君的風范,凶巴巴就是鐘山帝君的特征麼?

     齊南扶著她慢悠悠走在湖畔大道上,溫言道:“一輩子也就這一次,公主今日可別馬虎。想不到我有生之年能見著公主穿嫁衣的模樣,這會兒真是高興。”

     他以前最怕的就是公主一輩子孤零零地。

     玄乙反手扶住他:“誰叫你來忙這些?早就叫你好好歇歇了,回頭搬來青帝宮,省的父親和清晏還操持你。”

     齊南失笑:“你這壞心眼的,是想留著我這老頭兒繼續替你操持罷?”

     公主把他袖子扭成麻花:“人家舍不得你。”

     他又如何舍得她?齊南靜靜看著今日清艷無雙的公主,一晃眼曾經那幽靜而疏離的小公主長了這樣大這樣好,還嫁給了心愛的帝君,他又欣慰,又有點傷感。

     清晏從后面扶住他:“齊南,今日千萬要憋住,莫哭。”

     好,他盡量。齊南把兩包淚使勁憋了回去。

     眼看將近午時,賓客將至,年輕的青華帝君長袖一揮,青帝宮山門大開,萬朵金花自虛空紛紛墜落,彌漫山水間的水霧霎時間似是被一雙巨手撥開,日光萬丈傾瀉而下,澄江湖上點點金光跳躍。

     玄乙倚在淡月小榭的欄杆上,支頤定定望著眼前的青銅鈴出神,頭發忽然被一只手摸了摸,小小的食盒送到了面前,扶蒼的聲音低低響起:“餓了罷?”

     打開食盒,里面是兩列桃花百果糕,她看看茶點,再抬頭看看這位新任的意氣風發的青華帝君,她輕輕一笑,反而把蓋子合上:“我才不吃,不然胭脂要沒了。”

     扶蒼坐在她身邊,捏著下巴打量她精致的妝容,低笑:“嗯,今日看著是有些不一樣。”

     什麼叫有些不一樣,明明是很不一樣好罷?

     玄乙替他將下巴上的絲絛系的好看些。其實這些年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也並不怎麼多,當年她在純鈞中只待了不到十年便長出了第一片龍鱗,立即被思女欲狂的父親接回鐘山,待龍鱗長齊后,久候多時的望舒神女把望舒一職丟給她,她自此便住進了望舒宮。

     望舒這個神職不比其他,雖說清閑,卻每日都不能懈怠,扶蒼只有在完成了戰將的任務后來望舒宮看看她,其后又因著各種凶獸作祟,歸順的大君又蠢蠢欲動之類的破事,他們始終聚少離多,如今他即位青華帝君,可算能閑了。

     “賓客要來了,青帝陛下不去迎客麼?”玄乙朝他下巴上的絲絛上吹了吹,嬌聲軟語。

     扶蒼握住她的手,將她一把拽得站起來,款款步出淡月小榭:“夫人也自當一起。”

     盛宴開啟,絲竹奏響,新婚的帝君與夫人在賓客中雍容穿梭敬酒,據說因為帝君夫人聞不得酒氣,今日所用的酒水是味道極淡的羅浮春,映著青帝宮古朴簡雅的景致,倒也意外合適。

     不小心喝多的齊南又在一旁和上一代的青帝唧唧咕咕不知說些什麼;新任的鐘山帝君與九帝子對飲,也不知說些什麼;花皇三子古庭被孤零零的上代鐘山帝君拖住,更不知說些什麼;他的夫人赤帝公主正卯足了勁要給同門師姐芷兮介紹合適神君;白澤帝君對著澄江湖里金鯉的鱗片看的出神;早已出嫁的羲和神女一杯接一杯地灌酒,哭倒在夫君懷中;太子長琴與丁卯部舊同僚們正大說大笑地痛飲。

     再精致的婚宴也必然吵鬧不堪,敬完一圈酒,偷得浮生半日閑的扶蒼牽著龍公主的手行去澄江湖邊,看湖水中如今體型更大的兩條金鯉。

     玄乙慢悠悠地開口:“扶蒼師兄,回頭婚宴結束了,我們出去玩罷。”

     她做望舒神女已經悶得快發霉了,偏生扶蒼還不給文華殿選新的飛廉神君,他大約不能接受她和另一個神君一同住望舒宮還天天晚上一起駕車送月。以前她待鐘山多少年都沒覺得悶,可自打和他在一塊兒,她好像就很容易覺得獨個兒待著怪悶的。

     現在終于因為大婚有了三百年的假,這次一定要大玩特玩。

     “想去哪里?”扶蒼將她攬在懷中,等了半日不見回答,低頭一看,卻見她正埋頭搓一粒雪球,旋即頂在了腦門兒上,方才不小心叫她喝了几杯羅浮春,這全無酒量的龍公主一定又開始發暈。

     “你兄長上回與我說,他並無成婚意圖。”扶蒼摸貓一樣摸她的頭發,“他還說,倘若不行,他便找願意為他生子的神女,延續燭陰氏血脈。”

     什麼不行?醉酒的龍公主反應有點慢。

     扶蒼看著她迷蒙的雙眼,不禁莞爾,俯首在她抹了艷麗胭脂的唇上輕輕吻了吻,胭脂的味道倒也不壞,他舔去唇邊的香氣,復又道:“我盼著頭一個是華胥氏的血脈,燭陰氏的血脈怕是要委屈他多等些時日了。”

     玄乙暈的厲害,面上還撐出努力思考的模樣來,扶蒼將她腦門兒上的雪球拿下,她便慢悠悠又搓了一粒頂住。

     看樣子是真醉了。扶蒼摸了摸她發燙的臉,柔聲道:“撐住了,別睡,今日你可是主人。”

     但若實在撐不住,那便睡罷,都交給他就好。

     *

     二月二,龍抬頭,青華帝君與燭陰氏公主的婚宴辦了三日。

     賓客們印象最深的,並不是典禮的精致與排場,當他們進入青帝宮山門時,公主的紅衣烏發,帝君的典則俊雅,這一對攜手相迎的愛侶,真真把整座山水的顏色也壓了下去。

     凡人常說神仙眷侶,這四個字用在他們身上,竟十分的貼切。

     有關他們往日的那些故事也被挖掘出來,為諸神津津樂道。

     “玄乙公主嫁衣上那層紅色真是漂亮。”鶯鶯燕燕繚繞中,一個神女忽然發了一句感慨,“我出嫁時不知是何等模樣。”

     繽紛花圃中狂歡無度的放蕩諸神紛紛笑起來:“出嫁?怕是不大適合咱們,同一個神君哪有看一百年還不膩的?”

     說罷妖嬈的神女們扭頭望向青玉台上支頤斜倚的飲酒帝君:“帝君,你猜他們多久要分?”

     火紅的寶珠在帝君額間閃爍,他輪廓俊美,似烈酒刀刃般迫人。

     他偏頭想了想:“我猜……大約今生今世也不會分。”

     神女們嬌笑道:“帝君何出此言?莫非也是痴心者?”

     帝君“嗤”一下笑出聲,沒有去答這個問題,仰頭飲干杯中酒,姿態閑適而優雅地朝她們招了招手。

     軟玉溫香又一次滿懷。

     金色的豎格窗上,清透璀璨的日光亮若火焰,一枚玲瓏別致的白雪鳳凰封在透明的水晶盒中,脖子上長長的絲帶好似要飄起來。

     千萬年不化,燭陰白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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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番外卷

番外 情長夢長(一)

     天空被巨大的屏障籠罩,泛出一層淺而曖昧的淡紫色。這是只有屠香山蛇皇才會的一種獨有的屏障朮法,令神界這獨一無二的以女為尊的部族絕不會被外界干擾。

     這層充滿欲望氣息的淡紫色印在碧綠的茶色里,茶水看上去都像催情的湯水一般,玄乙晃了晃手里的青琉璃杯,再看看身旁匍匐的屠香山神仆,她有一種徹底吃喝不下的感覺。

     雖然來之前做好了各種顛倒掉錯的准備,但看到這里但凡是男性神仆都跪下伺候的風格,她還是略有點不適應。

     嗯,現在她徹底能理解夫蘿師姐的作風了,基本上這位師姐在外面應當還算收斂的。

     玄乙放下茶杯,四處張望,扶蒼還在山崖上默默背看赑屃馱著的巨大石碑。這些散落各處的上古石碑,均已被他父親將內容整理出來,記載的都是些上古諸神的軼事,殘余的兩處石碑,一座在青丘天狐一族,一座便在這屠香山,上代青帝他老人家種種陰差陽錯始終沒收集到。

     很早以前,因著白澤帝君布置的功課,青丘那塊石碑已被扶蒼抄錄完畢,剩下這屠香山的最后一塊,直到今日夫蘿師姐正式繼承蛇皇帝位,將屏障拉開一道縫,廣迎賓客,方才有機會得見。

     玄乙起身朝扶蒼走過去,匍匐的兩個神仆立即將小心折疊在手中的裙擺松開,這位高貴的燭陰氏公主兼青帝夫人今日穿著裙擺極其繁復華美的淺翡翠色荷衣,坐下時若不用手托著裙擺,起身怕是要皺。

     扶蒼正凝神觀望石碑天書正面最后一段,忽覺袖子被輕輕捉住,那團熟悉的幽冷而甜美的氣息湊近身邊,他沒有回頭,只是握住她的手,五指交纏。

     山下妖嬈放蕩的樂聲連綿不絕,蛇女們几乎不著寸縷,狂放舞蹈。被邀請來的賓客們先時不大適應,其后倒也慢慢放開,屠香山獨有名酒“天地交泰”曖昧濃厚的氣味隨風飄散,玄乙一嗅到便開始狂打噴嚏,頭上的金環都歪了。

     牽著她的那只手把她一拉,摟進懷里,臉貼在胸口,扶蒼用長衣裹著她,一面盯著石碑,一面道:“忍一會兒,馬上就看完。”

     她摳著他領口上的云紋,輕笑道:“夫蘿師姐方才見到我們,眼珠子都要掉出來。”

     接到邀帖是一回事,大抵為了維護往來的顏面,即位與婚宴這種典禮必然是要廣發邀帖的,就連六十年前她和扶蒼大婚,邀帖也要發到窮桑城,但賓客來不來便是另一回事。少夷就沒來,按照常理,她和扶蒼也不會來屠香山。

     多年前夫蘿與歲虎大君三太子私通,被玄乙凍住后毫不留情送去了刑部,鞭刑與太陽之輝灌頂讓她一千年都下不了床,這梁子結的挺大,不過為了最后一塊石碑,他倆還是厚著臉皮來了。

     扶蒼徹底看完兩面石碑,低頭替她扶正金環,牽著手往山下走:“走罷,這里離著西海近,可以去鳳麟聚窟二洲上逛一逛。”

     少時只待鐘山,長大后只待望舒宮的沒見識的公主立即發問:“上面有什麼好玩的?”

     扶蒼想了想:“有反生香,倒是難得一見。”

     玄乙一面走一面隨口道:“就是那個能讓凡人起死回生的寶貝?我若是帶一車,七皇子是不是就不會死了?”

     扶蒼蹙眉瞥了她一眼,自己的新婚夫人,對他年少下界時的凡人身份有一種特別的執念,雖說他們其實是同一個,但龍公主的態度就讓他覺著好像她最心愛的還是七皇子。

     已成為青華帝君的陛下十分不能夠接受這種落差,大抵在他心里面,七皇子那一段是他生命中最柔弱無能,也最青澀的代表,他盼著翻頁,龍公主卻懷念的很。

     扶蒼在她腰上報復似的用力掐上一把,淺翡翠色的裊娜身影差點從台階上滾下去,他一把攬住,繼續牽著她一級級往下走,淡道:“再說這樣的話,我不客氣了。”

     龍公主在他掌心輕輕摳了摳,吐氣如蘭:“莽夫,還是柔弱的七皇子好。”

     她素來慣會作死,總故意往他不喜歡的點上戳。

     他瞇起眼,方欲像以前那樣真的莽夫一下,忽見一尊華麗的淡紫色步輦被十几名屠香山神仆抬住,緩緩沿著黑石台階向上攀行,如今成了屠香山新蛇皇的夫蘿斜倚其上,姿態妖媚,穿著近乎透明的紗衣,腳邊盤踞一條巨大的紫蟒,說不出的氣派。

     步輦停在扶蒼身前數丈,夫蘿笑吟吟地開口:“青帝陛下,公主,你們難得來一趟屠香山,務必讓我好生招待,切莫急著走。”

     她說著,從輦車上的小櫃里取出一只紫瑩瑩的晶石酒壺並兩枚晶石酒杯,親手斟滿兩杯酒,自己捏了一枚,另一枚遞給神仆,令其跪行送至扶蒼面前。

     “公主不能飲酒,請寬宥我不敬酒之過。青帝陛下,請。”

     她恭敬地舉高酒杯相邀,自己先一氣喝干,反手將之扣在小櫃上。

     杯中酒氣芬芳而曖昧,正是屠香山才有的天地交泰,扶蒼沉吟了一瞬,爽快地喝盡杯中酒,將酒杯遞給神仆,優雅頷首行禮:“如此,多謝蛇皇陛下盛情。”

     眼看淡紫色步輦緩緩遠去,夫蘿繼續給其他賓客敬酒,玄乙抬眼看了看扶蒼:“那酒有什麼不對?”

     他喝酒向來不會猶豫,方才竟猶豫了一下。

     扶蒼步伐緩慢地往下走:“天地交泰十分奇特,飲過此酒者,三日內若離開屠香山,必然大醉五日,看樣子須得在這里留三天了。”

     玄乙黑白分明的眼睛盯著他:“你怎麼知道這麼多東西,是不是年紀……”

     不等她說出更作死的話,扶蒼利落干脆地一把捂住她的嘴。

     天色漸漸暗沉,與那朦朧曖昧的淺紫色糅合在一處,一切都仿佛變得充滿了無上的欲念。蘷皮大鼓被上任蛇皇的面首們敲響,跳躍的明亮火光映照他們光裸雄壯的上身,肌肉跳躍賁張,似抹了油一般。

     樂聲震天,蛇女們細白妖嬈的腰身几乎扭成花兒,沒一會兒又上來一群近乎全/裸的舞樂神仆,與蛇女們糾纏在一處,狂亂奔放的動作與其說是舞蹈,更像是調情,賓客們看的怪面紅耳赤的,個個都有點心馳神搖。

     扶蒼先前既已飲過天地交泰酒,此時便也不再收斂,這只在屠香山才有的名酒滋味實在美妙,他自斟自飲,已喝了數壺,見案上換了新茶點,也是屠香山獨有的陰陽和合糕,他便將自己那份推去玄乙面前。

     這位公主正用袖子捂著口鼻擋住酒氣,兩只眼只管往那些敲鼓的面首和舞蹈的神仆身上看來看去,一付甚有趣味的模樣。

     冷不丁一只手伸過來擋住她的眼睛,扶蒼淡道:“非禮勿視四字聽過麼?”

     玄乙朝后避讓,聲音懶洋洋地:“別動,還沒看完呢。”

     還想看完?扶蒼倒了一杯酒,忽然客氣地點了點她的肩頭:“張嘴。”

     對夫君充滿了至上信任的公主殿下毫不懷疑地放下袖子張開嘴,下一刻濃烈的酒液就灌了滿口,想象中的驚天咳嗽沒有出現,公主只優雅地“唔”了一聲,捂著嘴半天直不起來。

     扶蒼又倒了一杯,自己淺啜,另一手在她低垂的面上摩挲,冰涼的肌膚漸漸變得燙手,烈酒的酒勁奇快無比,她還是安安生生睡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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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情長夢長(二)

     引路蛇女們用像是要吃下他的目光笑吟吟地打量他,一路穿花過柳,纖細妖嬈的蛇腰搖得快斷了,方將扶蒼引入客房。

     今日新蛇皇即位,特許放縱狂歡五日,對來賓們若有看上眼的,也可嘗試,這位年輕的青帝陛下早已被無數蛇女偷偷垂涎,聽說新蛇皇陛下當年也試著去勾引,他卻不上鉤,蛇女們猜,大約他不喜歡女皇這類,反而更喜歡小家碧玉些的。

     于是其中長得最小家碧玉的蛇女款款上前柔聲道:“帝君,夫人醉酒,怕是不能承歡,如此良宵美景,錯過豈不可惜?倘若是帝君,我等願意暫棄女子為天之道,只願與帝君一夜銷魂。”

     扶蒼聲音冷淡:“不必了,退下罷。”

     說罷反手合上房門,蛇女們連連頓足,惋惜異常。

     雅間客房內遍布紫紗,角落的青玉鼎里不知點了什麼香,從未聞過的味道,倒並不靡靡,反而淡雅清爽,扶蒼將懷中早已醉得軟成爛泥的龍公主放在榻上,見她那十分敏感的鼻子對這香氣無甚反應,便不再去管。

     巨大的月窗半敞,狂放的歌舞仍在遠處恣意,月色如霜,扶蒼一時還沒睡意,便獨自倚窗飲酒品月。

     因大婚,她有三百年的假,如今這駕車趕月的卻不知是哪一位,趕的實在糟糕,總覺著那月亮像是要從車上掉下來的模樣。

     他不禁失笑,回首去看榻上沉睡的公主,不知為何,她半張豐潤的唇在如水的月光中竟有一種突如其來的異樣誘惑。

     扶蒼早已不是當年青澀神君,不受控制的欲念一起,立即便覺不對,長袖一揮,青玉鼎中點燃的香塊迅速被水浸透。一夢萬年都已過,幻朮迷魂也好,五感誘惑也好,都已無用,是酒與香氣在一起的緣故?

     他將酒杯放在案上,凝神細聽,四周沒有什麼動靜,旋即釋然,屠香山風格素來放縱,弄些別致的催情玩意再正常不過。

     扶蒼行至榻邊,將玄乙攬入懷內,輕輕拍了拍面頰:“醒醒。”

     她“嗯”了一聲,毫不客氣推開他的手,用袖子擋住頭臉。是了,燭陰氏萬法無用,她倒是睡得香,真真氣惱。

     掀開袖子,他俯首在那兩片充滿異樣誘惑的唇上咬了一口,真恨不得把她咬醒,可她就是不醒。衣帶一根根被解開,他的手穿過縫隙,握住花瓣似的肌膚,終于有一股悔意,不該騙她飲酒。

     快醒醒。扶蒼只覺喘息粗重,情/欲叢生,手下漸漸控制不了力氣,她身上那件淺翡翠色的荷衣竟被撕裂了一道豁口,他失了耐心,直接拽開領口,發燙的唇落在她鎖骨上。

     以往她初次總會躲閃,這會兒倒是不躲閃了,可也不動彈,他倒寧可她亂躲。

     扶蒼吁了口氣,俯在龍公主上方,低頭看她。睡得真沉,繼續睡罷,不醒也好。

     繁復華美的荷衣羽毛似的飄在地上,重疊的紗帳墜落,月光變得模糊而曖昧,濃紫被褥上的身體柔媚而纖細,扶蒼沿著優美的下頜弧度一路吻下來,唇落在她墳起的胸前,在弄痛她還是不弄痛她之間猶豫了片刻,最終仁慈地選擇了后者。

     掌心的柔軟似一抔溫熱的冰雪,頂端卻是杏花般嬌妍的色澤,他細細親吻了很久,到底還是忍不住咬一口,像是要吃下她似的。龍公主下意識地抬手來推他,他便將她的手放在唇邊啃咬,一只手順著妖嬈的弧度滑落,似觸碰最柔弱的物事——那也確實是她最柔弱的地方。

     指尖方觸到那一抹極細嫩的肌膚,玄乙忽然一動,終于睜眼醒了,她想要翻身,卻又似乎無能為力,扶蒼俯身輕輕壓住她,在她半張的唇上一口一口輕吻,聲音低惑:“不要躲。”

     玄乙只覺暈而沉,這混蛋,還好意思提醒她“非禮勿視”,他現在做的事有一點沾得上華胥氏的禮儀之道嗎?分明是趁人之危。

     不知因為是醉酒還是什麼別的,她的身體今夜意外的敏感,他的指尖輕觸在一處,她驟然蜷縮起身體,雙手緊緊捉住他的肩膀,額頭抵在他肩上,急促的鼻息里發出一個呻吟。

     說了不要躲。

     扶蒼輕輕按住她的額頭,將她腦袋按在枕頭上,凝視她蹙眉的神情,她眼睛里多了一層迷離的水光,他便去吻她的眼睛,手掌上滑膩的濕潤再再提醒他,她早已情動,可這會兒她的表情實在誘惑的很,想多看一會兒。

     帶著酒氣的吐息芬芳溫暖,扶蒼呼吸著她的吐息,手指試著向她緊致的身體里侵入。她倏地合上眼,兩只腳在被褥上無力地掙扎,大約是想朝上躲,可身體被壓住,怎樣也躲不開,隨著他手腕的起伏,她又一次蜷縮起身體,掙扎在放縱與不放縱之間,蝕骨的愉悅正在一寸寸吞吃她,嘴唇翕動,發出顫抖的呻吟,旋即那些呻吟又被他擋在唇間,他一下一下撩撥她發抖的舌頭。

     掙扎漸劇,熟悉的致命甜美襲來,今天來的快且猛,玄乙本能地抱緊他,被他喚醒的情/欲在體內肆無忌憚地沖撞,那些深邃而有力的灼灼跳躍漸漸從身體里延伸到四肢,令她渾身在劇烈地發抖。

     扶蒼安撫地摩挲著她汗濕的面頰,現在不會躲了罷?

     他勾住她發抖的膝彎,俯身直截了當地進入她的身體。

     這里真不是個好地方,不是麼?太過柔軟的床,充滿欲望色彩的景致,可憐的龍公主,醉了酒也不能安生睡覺,他已分不清究竟是被催情的物事撩撥起欲望,還是自身的欲望在泛濫,或許也正因是她在身邊,所以他的沖動這般不可抑制。

     枕頭已歪在角落,玄乙似是有些不能承受他狂暴的動作,雙手又在他胸前推拒,長發墜在床邊,劇烈地搖曳。

     扶蒼握住她兩只手腕,按在床褥上,朦朧的月光撒落在他起伏的身體上,誘惑而有力的線條,一粒汗水順著胸膛滑落至腹部,隱沒在交錯處。她斷斷續續的喘息與呻吟像在哽咽一般,弄疼她了?

     他俯首捧住她的臉,沒有淚水,他撈起她回床內,急切地去吻她,似安撫似引誘似的與她低語,放緩了動作,感受她身體的每一寸最細微的細節。

     那種快要碎開的感覺又來了,玄乙忽然勾住他的脖子,沒有骨頭似的緊緊纏住他,眼里那層迷離的水光像是隨時會滴落,嬌聲軟語地一遍遍喚他。

     天旋地轉,她已落在他身上,長發織緞般垂在背后,隨著本能扭動身體,似蛇一般。

     汗水一顆顆滾落她的面頰,玄乙忽然停下來,低頭綿軟地開口:“扶蒼師兄。”

     什麼?

     “我歇一會兒。”她醉著酒,這會兒好像突然有點犯暈。

     ……不許歇。

     扶蒼扣緊她的腰,翻身繼續壓住,只有她可以撫慰這股沸騰的欲念,累了便抱住他罷。

     枕頭終于滑落在地上,紫紗在糾纏中被撕落兩扇,清澈的月光流淌進來,公主蒼白的肌膚已變得如杏花般嬌艷,下頜那個優美的弧度高高揚起,蜷縮在他身兩側的雙腿又開始和被子扯來扯去。

     扶蒼低頭吻住她瑟瑟發抖的唇,盛開的聲音只給他聽見便好。

     遠處那些狂放的樂聲與舞蹈仍在繼續,放縱的屠香山,放縱的諸神,一夜狂歡,夜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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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情長夢長(三)

     離開屠香山的時候,已經是第三日了,扶蒼的面色並不怎麼好看,雖說天地交泰酒與客房內的香氣湊一塊兒催情不過是屠香山的小情趣,究其根本大約是為了討賓客的歡心,但沒討到他的歡心,青華帝君陛下對自己不夠堅韌的意志力感到十分不滿。

     龍公主正在懷中熟睡,喝了一杯烈酒,還沒能好好睡一覺,到后來她困得已直接上牙咬了。

     還有她的衣裳……扶蒼低頭看看她,她身上裹著的是自己的青色外衣,先前的荷衣已被他撕壞再不能穿。

     好像這還是她近期最喜歡的一件衣裳。

     時隔許多年,扶蒼又生出年少時才有的近乎懊惱的情緒。

     更懊惱的是屠香山的蛇女們和新即位的蛇皇陛下,本想籍著這次機會把垂涎多時的扶蒼拿下,再不濟也可以把他不穿衣服的模樣畫下來弄成冊子全上界發,玷污一下這位始終高高在上的帝君的名聲。

     結果畫師都找好了,心細如發的青華帝君還是張開了屏障,根本靠近不得,進客房的時候衣冠楚楚,出客房依舊衣冠楚楚,氣得屠香山諸位送客的時候,恨不得用眼神把他生吞活剝。

     玄乙醒來的時候,入目是無邊無際遼闊的蒼穹,藍天白日,絢爛通透,她像是躺在一艘船上,搖啊搖的,船槳撥動的水聲潺潺。

     她微微一動,一直抱著她的那雙胳膊便扶著她坐起身,扶蒼低沉的聲音里難得帶了一絲躑躅:“沒事罷?”

     不,她的事可大了。

     玄乙先看了看身上那件青色外衣,她最喜歡的衣裳成了碎片,並且渾身又累又疼,他許多年不曾再有過的毫無節制的狂暴真是把她砸碎一樣。

     最最可恨的是,他居然使詐強行灌她喝酒,害她都沒嘗到屠香山陰陽和合糕是什麼味道!

     玄乙冰冷地吐出一口氣,冷不丁一只食盒送到了面前,盒蓋被打開,里面放了兩列整齊的黑白交錯的精美茶點,正是陰陽和合糕,熱情的蛇女們還送了一大包屠香山特產的金銀線茶。

     她那口氣立即變得溫暖,柔順地靠回扶蒼懷中,貓一樣懶洋洋地蜷縮起來:“……沒事,但你要賠我十件衣裳。”

     ……只要摸准點,龍公主其實非常溫順。

     扶蒼替她將凌亂的長發細細梳理齊整,綰上金環,愛憐地在她發上吻了吻。

     玄乙四處看了看,他們真的在一艘小木船上,四周是平靜一望無際的大海,撐船的使者一槳下去,小船兒便無聲無息地朝前飄上几十里,極遠處與海天之色溶在一處的仙島輪廓隱約可見。

     “我們去找反生香嗎?”她問。

     扶蒼搖了搖頭:“這些起死回生有逆天道自然的東西都是被嚴加看守的,只看看便好。”

     好,去哪里都好,只隨便看看都可以,和他一塊兒就什麼都無所謂了。

     小木船停靠在仙島畔,扶蒼將玄乙拽上岸。

     因離恨海再也回不來,只剩三生石畔一個愛侶勝地已不能滿足諸神的需求,有段時間那里簡直神滿為患,不小心一腳踩下去能驚起三四對愛侶,大家都有點受不了。慢慢地,諸神發現四海上諸般仙島景色也挺好,三生石畔終于不再神擠神。

     聚窟洲在眾仙島中倒並不怎樣為諸神喜愛,因著反生香之名,這里有重兵把守,神鳥山景致也不算特別綺麗,玄乙沿著林間碎石小道行了一陣,就沒見几個天神來這里玩。

     “這里來。”扶蒼輕輕拉了拉她。

     盤山小道近在眼前,龍公主似乎走不快,慢悠悠地晃在后頭,以前不這樣,想必身體不舒服,她總也不說,裝著沒事一樣。

     “來。”扶蒼將她打橫抱起,先前泛濫的懊惱與悔意,以及無數歉意又回來了,“抱歉,弄疼你了罷。”

     公主傲慢地扭頭看風景:“燭陰氏怎麼會疼。”

     還是老樣子。他吹去她發上的落葉,一路行的不快不慢,及至到了山頂,卻見正中竟有一座天然的白玉池,似樹葉的形狀,池內積水蔚藍,云霧繚繞中顯得十分明艷。

     “咦,這里不錯。”玄乙掙開他,走去池邊看了看,站在崖邊眺望遠處青翠與海天一色的交織,“你來過這里嗎?”

     他好像認識路似的,她難免有點驚訝。

     青色衣擺鋪開在池邊,扶蒼盤腿坐在纖塵不染的白玉台上,道:“在我六千歲時,母親渡百世輪回劫未成,我曾獨自前來聚窟洲想取反生香,不過后來才知曉,那只能令凡人起死回生。”

     玄乙坐在他身邊,用手去撥蔚藍的池水,入手冰寒,她想了想才問:“為什麼她要渡百世輪回劫?”

     百世輪回劫成功,本性不滅,一如白澤帝君,年歲久長,几乎與天同壽,若非意志極為堅定者,這非但不是什麼成就,反倒是個折磨。

     扶蒼溫言道:“母親雖然真心愛我與父親,但也有她自己的追求,父親應當非常欣賞她這一點。也正因此,無論她成不成,父親都會庇護到底。”

     玄乙嘆了口氣:“青帝陛下真是不錯。”

     扶蒼在她腦門兒上一敲:“要叫父親。”

     她笑著抱住他的胳膊,歪著腦袋仰頭看他:“嗯,兩個青帝陛下都不錯。”

     作死和甜言蜜語,龍公主兩大絕招。

     扶蒼摸了摸她的長發,她剔透飽滿的面頰看著几乎比山頂的云霧還要白上三分,即便身上隨意套著自己的外衣,依舊是媚色橫生,清艷裊娜,也可能他就是喜歡看她穿自己的衣裳。

     她躺下去,縮在他懷中,手里又開始捏白雪,他索性也躺下去,支著下巴看她把白雪捏成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不知過了多久,他竟慢慢睡著了。

     寂靜中,扶蒼仿佛聽見了青帝宮庭院里那些參天大樹葉片的颯颯聲,像在下著細雨一般。

     然后,他做了一個夢。

     夢里青帝宮濃綠山水如詩如畫,水晶般的澄江湖畔忽然多了一道小小的身影在獨自玩耍,他不禁朝他走過去,那小小的身影便張開手歡快地朝他扑來,他立即抱住。

     扶蒼睜開眼,靈夢殘余的氣息猶在,他心中竟有一股前所未有的極平安喜樂的感覺。

     他低下頭,龍公主也正乖巧地睡在他懷中,長發鋪開,雙手搭在胸前,聚窟洲天色將晚,霞光萬里,都凝聚在她翹起的睫毛尖上。

     萬籟俱寂。

     大婚后的第六十年,靈夢降臨。是他的靈夢,意味著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將是華胥氏血脈。

     扶蒼俯下身,將玄乙面上的長發撥開,細細去吻她暈紅的面頰和濃密的睫毛。她迷惘地睜開眼,隨即軟軟地去推他,猶帶疲倦地咕噥:“……不要了。”

     他卻抱緊她,將臉埋在她長發中。過了許久,他低聲道:“我方才有靈夢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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