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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雲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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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 豆子惹的禍 】升邪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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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8 10:22:59 |只看該作者
第八九九章 單打獨斗,非我所擅

小尸仙在前、蜂僑在后,接連狙擊槊妖,蘇景已然回過一口氣,蜂僑落地時他已勉強起身,本想伸手去接她的,可蘇景血脈里好像摻進了無數細碎鐵渣,稍一用力就巨痛加身、動作也遲緩非常,未能接住。

蜂僑摔在地上,這女子居然在笑,管是誰的符,擊垮槊妖、救下不聽的那個人是她。

槊妖已不足為患,蘇景催轉心意奮力行法,先把所有同伴都收入洞天或鬼袍。小尸仙與鬼袍氣意相合,被收入袍中,她還活著、奄奄一息;蜂僑則進入黑石洞天,她的氣息虛弱但眸子明亮,并沒多說什么,入洞天后隨便找了個地方立刻盤膝端坐、開始打坐。

收攏過同伴,蘇景摸出一柄長劍,搖搖晃晃正向槊妖走去,前方千丈處,地面上突然爆起一蓬黑色光芒。

黑光一放即收,地面上多出一群猛鬼。

蘇景識得他們的打扮,有冥王,有天牙,不多不少整整二十個。

二十猛鬼齊齊抬頭,為首大冥王靜靜望著蘇景,目中無喜無恨,淡看片刻、忽然大冥王笑了起來,熟悉的聲音、謙遜的語氣,淡淡的祥和:“蘇景小友...”

四字后,大冥王收聲,他身邊的第一天牙接口,一樣的聲音一樣的笑意:“可還安好?”

太熟悉不過的聲音了,墨巨靈天理之聲。借著冥王與天牙口舌傳出。蘇景沒辦法不吃驚,皺眉止步:“天理?搞什么玄虛。還沒死么?”

二十猛鬼中另個冥王開口,依舊天理之聲:“死了。死了。死得通通透透,死得魂飛魄散,我修為再高三倍也擋不住陣法反噬...”

第四頭殺獼猛鬼出聲,繼續說下去:“不過我人在陣外與你廝殺,塔中留下了一道真靈鎮守法陣。我就是這道真靈了。”

鏘...輕響,手中長劍戳中地磚的聲音,蘇景站不穩身形,劍做拐杖:“塔碎了。陣毀了。肉身與魂魄盡喪滅,一道殘靈還留下作甚,走吧走吧,歸風歸煙去吧。”

第五頭猛鬼面露微笑。邊笑邊搖頭。‘天理’道:“是啊。想不走也不行,陣毀了我也沒得活了。”

“但大陣毀滅一瞬,我做了做后一件事:護刀!”第六頭猛鬼說話。二十猛鬼長相各異。裝束有別,卻是一樣的聲音,被天理殘靈所附、講話。

“大陣中,有我麾下二十馭人精修猛鬼,我護住了他們!”

“大陣行運目的之一,灌頂‘兇神’,陣毀時它們已得灌頂,擁大力,我護住了他們!”接連又是兩頭猛鬼開口,此時不遠處黑光再度綻放,一群殺獼顯現,著玄衣戴紅帽,被灌頂、壽命短暫但修為大成的馭人兇神,將近兩百頭。端坐在地,目光陰冷望著蘇景。

通天塔中陣法為天理一手設計和布置,當塔崩陣毀時天理身為陣心陣主必死無疑,但輔陣二十猛鬼與灌頂兇神可活,被天理留在陣中的真靈救下并送入虛空、再歸返人間......

主兇伏誅,高塔中二十猛鬼與百多兇神仍在。蘇景心里嘆了口氣,贏了還是輸了?或許沒贏,不過也不算輸吧。

不算輸,不過死定了。殺獼冥王與天牙、兇神的本領他又怎會不清楚。

不止二十猛鬼百多兇神,他們說話的功夫里,滲入陽間的滾滾煞氣中人影閃動...馭人陰兵中的兇猛將領、之前被槊妖派去陰間馳援的殺獼皇族、陽身高人...這些人比不得蘇景兇猛,可他們的修為也絕不差,扛過陰間狂風,也如蘇景之前經歷一樣,陸續回到這半陰不陽的人間。

“我只是一縷殘靈,做好這最后一件事本該散去了,可我有幾句話還要對你說清楚,這才茍延殘喘,強撐著未散去,還擔心你會被槊先生打死...你沒死,很好,很好。”

‘天理’之言自二十惡鬼間一個接一個地說下去:“我行陣是為滅世,滅世是為離開此間。”

“你千方百計阻撓于我,作祟陽間又大鬧幽冥,無外是自居正道,想要護佑你那世界中的卑賤生靈。”

“但你可知......”說到此,‘天理’突然放聲大笑:“到底還是天崩了、地裂了,這做乾坤就快崩毀了,兩界封印就要消失,通路將現!我雖身死不得成行,但還有他們!天理麾下,二十猛鬼,百八兇神,馭人皇族、幽冥猛將...諸兒郎!”

‘天理’已死但積威長存,一聲喝斷,在場所有殺獼,無論是人是鬼都齊齊吼喝:“我輩在此,領奉上仙法諭。”

“此去完美世界,轟城、轟山、轟修宗,見人便斬,與我殺一個血海尸潮,殺一個腥風血雨!”吼叫聲嘶啞,無盡瘋狂。

“領法諭令、殺!腥風血雨。血海尸潮...殺!”六耳殺獼個個大吼,興奮且激動,氣盈于聲而血沖于心,那聲音浩浩蕩蕩,貫穿越來越混沌的天地間。

“小賊蘇景啊...修行就是修行,逍遙就是逍遙,煉氣煉身煉命,快活不羈無界行走豈不是好,非要弄個‘正’字把自己套住...再說,你又算什么‘正’,你又算什么‘正’啊。”

殘靈將散,神志開始混亂,‘天理’的話漸漸混亂,有些詞不達意,就在此刻,天頂高巔突然傳來雷霆轟鳴,銀色長劃過長天,強烈光芒刺目生痛。

平日時候常見的普通雷霆,綻放如脈弧光歪斜,橫七豎八枝椏參差,但此刻天頂神雷道道筆直且獨一,這不是天降之雷。正正相反的,這些是打天的雷,彷如神劍犀利,一擊又一擊,正狠擊蒼穹!

‘天理’的笑聲遽然高亢、尖銳:“來了、來了...道路將顯,如我所料啊,這世界崩碎封印自然消弭,趕在世界毀滅前,道路會先顯現...哈哈,比我料想的還要更早。更好!”

最后的笑聲。最后的瘋癲,狂笑中天理殘靈煙消云散,他死了,但壞他好事之人是為保住中土...中土少不了一場大劫。所以他死得開心痛快......

一道響箭沖霄。馭人天子狩元帝打出訊令。加持了法術的哨音穿透千里,天子調兵。

早在兩百多年前,馭人就將本族所有精修之人集結于皇城。其中絕大部分不領正職、入京后就專心修煉,隨時候命。這些修行殺獼人數眾多、真正頂尖高手有限可大都基礎扎實、法術出色。

馭人京城與神廟總壇相距不過百多里,頃刻就有回應,大群殺獼修家奉召起身趕來匯合,另有常駐京師的精銳軍馬也告開拔。

修家匯聚、兵馬集結,還源源不斷從陰間返回此間的殺獼鬼......一下子,這片渾濁、扭曲的天地間竟透出些紅紅火火的意味。

另一邊,孤零零的蘇景。

六耳殺獼匯合、匯合、再匯合,太多人看見蘇景了,但個個面帶笑意,不急著上前斬殺...就讓他看,看馭人如何集結。在殺獼眼中,蘇景已經變成了個笑話。

蘇景昂頭,看了看天空,刀削斧鑿似的神雷轟動蒼穹...天的那一邊,是離山!

離山準備得怎樣了?當二十猛鬼、百八兇神率領大批殺獼越界時,離山弟子能擋住么,不得而知。

積攢了一點力氣,蘇景深吸一口氣,背后火翼展開,扶搖直上。

傷得真不輕啊,飛得搖搖晃晃,途中幾次險險摔落,才飛起千丈就再飛不高了。

密密麻麻地馭人都望了過來,所有人臉上都是一樣的神情:戲謔!他們不怕糖人逃走,天尚未開、他跑不了;就算天開了,‘通路’也在穹頂九霄,只能飛千丈的人根本就沒有逃跑的資格。

千丈天上,蘇景勉強懸停下來,搖晃、穩住、再搖晃......這時候馭人皇帝狩元揚手、遙指蘇景,‘哈’地一聲笑。皇帝發噱,所有馭人哄笑出聲。

笑聲響亮。

不做理會,蘇景手入挎囊,丈一在握。左手劍,右手食指輕輕抹過劍身。必死無疑,但至少、還可以選擇自己的死法,手指抹過劍身,長劍斜斜指向地面。

該怎樣死?執劍當關,戰中身死。

想去天頂、想入中土?先跨過一劍一人。

劍鋒指點地面馭人,喘息幾次,蘇景開口:“單打獨斗,非我所擅......”

單打獨斗,非我所擅,三眼六耳的一起上來吧!這是蘇景想說的話,可話沒說他就開始咳嗽。是我不穩還是天地不穩?蘇景分不出來了。真元躁動氣息逆轉,讓他連句整話都說出來,甚至他都分不清自己的咳嗽是因為倒霉嗆了口水還是傷勢所致。

他把自己咳成了一枚蝦子,直到喉間腥甜、那一口幾乎凝固成塊的血糟被吐出,氣息才算順暢了些。

地面上的馭人笑聲愈發響亮,聽起來好像海潮。

由得他們去笑,蘇景重新提息,已經低垂的劍鋒重做斜挑:“單打獨斗非我所擅......”

“躲開。”

這次蘇景的話還是沒能說完,忽然他背后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跟著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后頸。后頸傳來的感覺,那只手細膩、指尖冰涼。

蘇景就被這只手抓著后頸、拎起、挪開、放下,讓出了道路。

離山的小師叔啊,天真大圣的半個傳人啊,中土人間的佑世真君啊,幽冥世界的第十四王啊,吃過閻羅神君親手做的餅的人啊,就這么被人像拎小雞似的挪開一旁。

之后,蘇景就看到一道淺黃裙影滑過身邊,那個飄飄如仙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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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8 10:23:22 |只看該作者
升邪 第九零零章 妖孽安敢,入侵我界

之後,蘇景就看到一道淺黃裙影滑過身邊,那個飄飄如仙的女子。

可她手中一劍,何等輝煌,何等崩裂,何等瘋狂又何等威風跋扈,劍光動天雷,化霹靂千千,斬入馭人戰群。

淺尋來了。不止淺尋。

“老臣拜見帝婿。帝姬可安好?”白面無須,古朝內臣打扮的老太監滿面關切,關切到焦急。

蘇景點頭:“她脫力、休養沉睡了。”

人未死,未死就好,忠義天魔面色先是一鬆,而放鬆過後便是怒氣沖騰,敢傷帝姬帝婿,萬死難贖之大罪,道一聲'帝婿好生休養老臣去去就回' ,秦吹怒嘯魔音綻裂,殺入地面敵陣。

秦吹來了。不止秦吹。

“少主,借過。”十幾個聲音,冷冷冰冰但恭敬和欣喜,屍煞十二頭,早已在中土幽冥打出名氣創出字號的猛將追隨主人,沖向地面!

“辛苦師叔了。後面的事情就交予弟子。”又是十幾個聲音的異口同聲,又是十幾個人滑過身邊,沈河一劍當先,紅景相伴身邊,樊、龔、雷、秦、風、虞諸長老緊隨其後,再之後他們蕩漾起的是怎樣一片劍光!

“拜見師叔祖,師叔祖辛苦了。”一片聲音,這次人多了,開口不算整齊,扶蘇在、劍尖兒在、劍穗兒在所有離山第三代傳人,內外兩門弟子都在。也不全是第三代,樊翹、妖精不成、無雙希佳都在其中。領頭的是個蘇景不認識的少年,腦袋圓圓的、眼睛亮亮的,他叫魚苗。說是拜見但身形不做絲毫耽擱,追隨掌門與各峰長老,他們揮劍,劍華沖天!

“拜見吾主,效死吾主!”妖怪們的聲音聽起來總是戾氣十足的,身形包裹在滾滾妖風中的大黑鷹、雄奇壯雌奇秀的比翼雙鴉、周身富貴、手執自己修為遠遠配不上的神兵仙刃的松鼠妖怪;

“黃皮蠻子,睡了幾個六耳妖姬?”嘎嘎大笑的紅猴子、眼波嫵媚的蓮花妖、三隻手抓著三支劍的南荒蠻人、既有蘇景麾下妖奴也有南荒並肩血戰的好伙計。妖雲滾滾,自蘇景身邊傾瀉,直撲地面!

還有:

“蘇先生辛苦了。”煙霞青鶴,群道臨風。首座真人一聲天尊贊唱。千萬道人躍下青鶴遁劍入戰;

“蘇道友好生休息、待會再聊。”紫金儒氣。書生成群,口中高唱著正氣歌,自天上一步一步、施施然踏入戰場;

“蘇施主安好。我佛慈悲。”佛光普照,高僧結隊,聲聲佛號震顫瓊小,天龍八部法相於空氣中若隱若現,吼喝如雷;

“蘇景,還活著啊,妙極!”巫風呼嘯,紫霄展翅,地面上忽然拱起了一座山,直連天際的山、萬萬瓊花巫萬萬金蠶蠱匯聚成的大山;

“蘇前輩快請安歇。”水光火色,涅羅巨艦從天上開到地面,驚起無邊烈焰

一聲聲招呼不斷,如春風如旭日,拂過蘇景耳邊又將暖意送進蘇景血脈。何止離山一家,何止南荒妖孽,中土世界諸大天宗、天宗轄下修行正道,一陣陣一隊隊,就那麼從蘇景身邊衝過,衝去,衝殺到敵陣!

他們笑著和蘇景打招呼,然後他們目爍寒光兇猛殺敵。

直到那個再熟悉不過、再親切不過的聲音傳來:“師弟辛苦了。”早已熱淚盈眶的蘇景再也忍不住,哇一聲大哭出來!來了,都來了,整座修行正道,所有人間修家,還有那位如兄亦如師的賀餘師兄。

哭一聲,太丟人,急忙收聲,這次能確定是唾沫衝進了氣嗓,死去活來的咳啊。

  援兵未盡!

陰風席捲浩浩蕩盪,叮叮噹當金鐵​​交擊的轟鳴中,中土幽冥重器七三鍊子結做寶物本形,一鏈就在地面抽出血河一道!緊跟在七十三鍊子身後的,已然威震一方的滑頭王,小九王麾下四大鬼王,還有肆悅大王麾下猛將王伯當統帥的煞血兵海、削朱大王駕前大帥楚三桓統御的沉舟精銳。

打、打、打,費勁心機不惜滅世以開天路、入中土,可還不等去到中土,第五圓的閻王們就先殺進馭人世界,想打,此刻便打!

  不死不休。

天理已死,槊妖殘廢,如今馭人首領是天子狩元。

初見敵人突然降臨時候,狩元驚卻不慌,他手上握著從未有過的實力:二十冥王天牙,個個巔頂修為,他們不受天治、有大把時間修持;一百八十凶神老祖,他們灌頂得磅礴大力,隨便哪個能都笑傲一方!不提其他手下,只說這兩百絕頂人物在側,三千世界馭人哪裡不能去,哪裡不能屠滅!

因為勝券在握,狩元不慌,反還放聲大笑:“來得好!”

可是等狩元見到了淺尋的劍,等他見了秦吹的劫,等他見了離山的劍,等他見了中土世界六大天宗的殺與法,等他見了從中土世界源源不斷衝入此間、彷彿汪洋怒潮一般的兇兵怒將、妖魔鬼怪,狩元皇帝只覺腦中嗡一聲怪響!

一千個三四歲的霸道孩子,遇到一萬個正值青壯的凶橫大人,這一仗該怎麼打?無論怎麼打也得輸也得死,這根本就不是一個檔次的鬥戰。

怕了,慌了,所有狩元皇帝的笑聲斷落,喚作憤怒吼喝:“妖孽安敢入侵我界”

話未說完,哄堂哄天大笑,所有中土來人都放聲大笑。殺獼皇帝這是要講理麼?中土修家既然來了,就不打算講理了。

誰說正道中人就一定講理,就永遠會講理。

蘇景不咳了,他的笑聲尤其響亮,正向說什麼忽然'咦'了一聲。微揚眉:黑石洞天有變。

  變化只在一人:涅羅蜂僑。

  嫵媚女子端坐礁石,安安靜靜。突然間嬌弱身體急急顫抖起來,只見一道道玄光自她身周綻放不休,就在旖旎絢麗的光華包裹下,蜂僑的氣勢層層提升、層層膨脹、層層浩大起來!從六境到七境,從寶瓶到破無量,跟著如意胎、歡喜兒、遠遊子短短幾個呼吸間,小小的六境修家一路突破突破再突破,待光華散去時候,如瀑長發盡轉烏黑、虛弱之態一掃而空。她已晉入第十一境。

  或者說。她重返第十一境。

下一刻,她起身,對洞天內的蘇景投影躬身施禮,笑:“外面正打仗。晚輩同門盡在戰場中。蜂僑當去匯合。請先生成全。”

先生自然成全,心念一轉放她離開洞天,自也免不了問一句:“怎麼回事?”

  “回頭說。”蜂僑飛身去。人在半空黑弓揚,長矢勾弦,箭連珠

蜂僑打仗去了,紅長老飛回來了,手裡拎著個人,往蘇景身邊一放,笑著對蘇景、賀餘道:“勞煩兩位師叔照看好這小子。”說完紅長老轉身再回戰場。

被紅長老拎回來的,一身離山劍袍破爛,手中長劍殘半的狼狽少年。少年腦袋圓圓、眼睛長長。

被放下後,少年似還有些不甘心,對蘇景、賀餘施禮:“魚苗拜見兩位師叔祖,師叔祖明鑑,我還能打。”

蘇景不認識他,賀餘則笑道:“你太過虛弱,入戰反倒添亂,累著沈河他們總要照顧你。就老實在我身邊待著吧!”

放眼望去,中土精銳勢如破竹,六耳殺獼被打得人仰馬翻,二十猛鬼、百八凶神雖強,但在小師娘、離山二代、中元諸劍、彌天大德、紫霄娘娘、大成學名儒這些絕代人物面前還不遠遠不夠看,再差一層的高手就更沒得比了。

戰事如火如荼,不過沒太多懸念,蘇景目光從前方戰場轉回身邊賀餘:“師兄,到底怎麼回事?”

賀餘伸手拍了拍身旁魚苗兒的肩膀:“說起來,蘇景啊,你要好好謝一謝這孩子。”

師兄說謝蘇景就謝,都不用多問,伸手自囊中摸出一個小壇子,比著凡間的半斤小酒壇差不多大小,直接塞進了魚苗手中:“拿著,你的。”

小小青玉壇,壇身鬼篆銘刻,塞上鬼符封口。賀餘師兄的功課勤奮,做二品判幾百年,幽冥古今盡做了解,一見壇上鬼篆就面露驚詫:“這是上古冥王的東西?”

“是。”蘇景點頭,取自二明哥麒麟庫中的寶物:“裡面都是天水靈精。”

  手一顫,魚苗差點沒拿住壇子。天水靈精是什麼樣的寶貝無需多言,一滴入世不知會引出多少爭殺搶奪,此刻蘇景直接塞過來半斤多?

寶物寶物,珍惜金貴、人間難尋才算寶物,他隨手送人一壇子,用喝的麼?

不過反轉過來看,二明哥要開創世界,天水靈精是水脈之胎、江川源頭,對他創世有大用處,自然會多多準備,到最後剩下一壇子真不奇怪。

蘇景隨手送禮風輕雲淡著,魚苗捧著壇子心驚膽戰著,賀餘又驚又笑,不過沒急著追問蘇景的經歷,先把中土這邊的事情大概說了下。

離山掌門親傳弟子魚苗兒,生俱穿天仙目,慧慧心能見常人不能見的冥冥預兆。在馭人萬年整祭前夜,魚苗自斷第六境奪罡修行,修行半途抽身而退,此舉異常凶險,可他毅然中斷奪罡,自幽冥急返離山,只因他在修行半途領受靈犀:殺劫將至,離山封印。

魚苗歸宗時,山中封印還算安穩,不見異常。不過做師父的最了解自己弟子,幾乎未做絲毫猶豫,沈河打出離山劍訊,將'封印將破、浩劫即至'八字傳遍各大天宗。

離山下封印鎮壓六耳殺獼之事,早已為諸天宗所知,各宗之間也早都商定此事,秣兵歷馬備戰不怠,得離山傳訊,各大宗再傳訊諭,徵調本門精銳和轄下所屬大小各宗精修之士,一時間中土世界風起雲湧,正道之士齊聚離山。

  中土正道,同氣連枝。

  這八個字從來都不是說笑。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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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零一章 絕非一人,慧眼識珠

修家匯聚離山準備迎擊殺獼只是陽間事情,一直以來幽冥世界不得牽扯陽間征戰是不變鐵律,為免賀余為難,沈河未將此事告知幽冥。但因為‘齊僮兒轉世重生’之事,小師娘自陰間返回陽世,賀余與花青花相伴隨行。

淺尋來人間第一件事自是去往古鎮看齊僮兒,可無論此行目的如何,陰間去往人間的通路彼端就在離山,她一到,見山內山外高手云集、一副大戰將至的蕭殺氣意,自然明白出事了。

離山有事,淺尋不知道則已,只要知曉就絕不會退縮半步,在‘離山’兩字上,淺尋的心境與那位誤傷齊僮兒的尸煞阿添沒有絲毫差別。

淺尋、賀余抵達離山時,各大天宗、人間修家已經集結到八九成,沈河召集諸宗首腦與正道名宿,他要和大家商量一件事:若封印破碎無可挽回,那守不如攻。

與其等敵人打過來,不如我們沖過去。

提議一出,八方附和,花青花忽然大笑起來:“妙極,妙極,我這就向尤大人請令,征召鬼王出兵,入此一戰!”

沈河稍顯意外:“不是說幽冥不得干涉人間么?”

“這一仗若在中土陽間打,一個鬼也不能調;可是這一仗是在馭界打的。去外界開戰,不算牽扯人間真人當知,尤大人也好、司中諸判也罷,都非知恩不報之輩,只恨鐵律繞不開!”花青花邊笑邊傳訊。向尤朗崢請令。

果然,如花青花所料,只要繞開了鐵律,尤朗崢痛快答應,大判征兵、幽冥齊動,殺人去!

一道封印,隔絕兩界,當十一世界崩毀,封印自解,但是當初瞑目王設封印時思慮不周。留下了一個‘時間差’。封印撤銷時候十一世界還能有幾天的殘存才會真正崩碎。

天理與槊妖求的就是這個‘時間差’,不過他們從未想到過,那邊竟會主動沖殺過來。天理殘靈徹底消散之前,還曾狂笑說‘通路將顯現。比我想的來得更早’。那時候他又哪里曉得。之所以會‘早’,是因為中土修家在主動破去封印。

因為魚苗兒的神奇本領,預見封印將毀如此。蘇景在馭人世界陰陽兩界搏命拼殺的意義何在?就算他不理會這件事,中土修宗大隊人馬也會殺過來,所差的不過是多出天理、槊妖兩個大敵,但中土這邊也有忠義天魔、七十三鏈子、小師娘淺尋、沈河和天宗諸多絕頂人物,數陣仗還是數實力都不遜色。

蘇景在馭界打得生生死死,白打了?事情的根底是:每個人都在做著自己應該做的事情,義無反顧。

蘇景做了他應該做的,中土正道無數修家亦然。若得神目看透冥冥,便知:蘇景從來都不是孤身一人!

“我們從這邊主動破封印,你提前猜到了?”事情經過大概說完,賀余問蘇景。

蘇景搖頭,目光里滿滿開心,沒法說的神采:“哪里會提前知曉,我又沒有魚苗兒的本事。”

“提前不知道?”賀余微微笑著,講話慢條斯理:“打破封印一瞬、大伙可都聽見你正喊:單打獨斗非我所擅”

單打獨斗非我所擅,你們一起上吧。

單打獨斗非我所擅,人多打你人少才是我的本事,看:我老家來人了。

一樣的前八個字,后面接那句話更順理成章?以蘇景一貫為人,賀余以為、離山諸位長老以為、小師娘以為、與蘇景相熟的妖魔鬼怪以為:后一句更像他的性子吧。

好好的豪言壯語,就那么一下子變成了無賴之言。

蘇景哈哈大笑,笑沒兩聲引動心肺傷勢,疼了個面目猙獰,身邊晚輩魚苗趕忙上前相扶,蘇景擺手示意自己無妨,待巨痛消退他對魚苗笑道:“適才不知你是掌門弟子,那壇天水靈精算是白饒的估計得被你師父收回去,你自己了不得撈到一兩滴。得另給你一份見面禮。”

蘇景又要送禮,可以說他的命就是魚苗救的,這禮物送得絕不手軟。魚苗是個本份孩子,明白手中這壇子天水靈精里必會有自己一滴,已經是意外大喜,不敢再有奢求,急忙搖頭推辭。賀余也從一旁笑道:“師弟,知道你有身家,但也別寵壞了小孩子。”

蘇景笑著:“真正的好孩子寵不壞。”說著話,自囊中取出一枚龍眼大小的白色寶珠。

寶珠才一離開挎囊,天地之間遽然響起海浪翻涌之聲!汪洋聲音彌漫同時,蘇景、魚苗、賀余以及廣闊戰場內所有人,無論出身無論種族無論修為深淺,從最最淺薄的小鬼兵到高高在上的天魔秦吹,無一例外都覺寒意襲來,自天入地又自地侵體、無可抑制的、所有人都于此一刻打了個寒顫。

莫說天魔秦吹,就是掌門沈河、天宗長老這些人全都修為大成,被寒意所侵打個冷顫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但蘇景手中的珠子,就有這個‘本事’。

霎時間,不知都少人都轉回頭,望向寒意來源,望向蘇景魚苗的身份中土修家都是知道的;沈河是在蘇景去往馭界后才收的徒弟,大家也是知道的,由此很快明白:這是蘇景給晚輩見面禮感受蘇景的‘出手’,不知多少少年修家都忍不住恨一恨,我怎么不是離山弟子啊!

身邊賀余師兄倒吸涼氣:“師弟啊,快快收起來,別嚇煞了小孩子!”

魚苗修行尚淺,感受寒意覺得驚奇,但他看不出這寶貝來歷和效用,何談‘嚇煞’,倒是見多識廣‘慧眼識珠’的二品判官被嚇煞了。

對自己人,蘇景不是一般的大方,直接把珠子塞進魚苗手中,同時對賀余道:“沒事,本打算給相柳的,不過他已得天龍精魄,這可珠子就給魚苗了,他有功、當得此物。”魚苗確實有功,大功,且他半途中斷奪罡,對他元基影響極大,否則也不至如此羸弱,才入戰就被大人送回來了。

自然世界不是甫一成形就有生靈存在的,分陰陽、定四象是個漫長過長,那時乾坤不穩氣候無常,有浩海無量、而天突變、奇寒降,絕非世人能夠想象的寒冷,諾大汪洋根本連結冰都來不及,在巔極寒冷中驟然收縮,結做小小一盞明珠就是這枚珠子了,一座大海被急凍成的珠兒。

浩瀚水靈與蒼玄寒氣混合的靈珠,別說對人間修家了,就是天外神龍也要把這它當寶。

賀余也不知道是該驚還是該笑。蘇景轉開話題,其他都可以慢慢說,唯獨一事須得立刻告知同門、同道:馭界毀滅無可挽回,充其量不過幾日緩沖,此地不可久留。

賀余傳訊下去,消息擴散全軍。此時戰事已呈一面倒的局勢,就算天理復生歸來也絕無翻盤機會了,眼見蘇景虛弱不堪,賀余勸他不必觀戰,帶著他飛入天隙、自十一世界返回離山。

一去近三百年,終于回到了離山,蘇景只覺全身上下說不出的通泰舒服,仿佛傷勢都好了很多,結果沒能走上三步就把腳崴了傷勢好或者不好,十年失運都在。

賀余還不曉得怎么回事,挺納悶師弟居然會崴腳?不過他未多問,只勸道:“不忙說話,你且行功穩住傷勢、歸理元氣,之后你我再聊。”

一想起自己的倒霉運氣,蘇景都有點不敢行功療傷了:“療傷的話須得師兄為我護法,可能會出岔子肯定會出岔子。”

這可讓賀余有些為難了,身死陽間、入幽冥后修為全失,須得從頭修持,而修鬼前三百年進境是最慢的,到現在賀余的本領不及全盛時一成,否則他也不會不入戰、專門留下和蘇景說話了。

以賀余現在的本領,為蘇景護法力有未逮,所幸這個時候風長老奉掌門之命從戰場撤回,掌門人特意把他派回來照料蘇景。

離山門下醫術最最精絕的長老回來,都無需蘇景自己行功了,自有風長老為他行神針用靈丹,蘇景只消放松身體就好身體放松、精神放松,最初的興奮過后,疲憊如潮水襲來,很快蘇景也沉沉睡去

一場大睡,不知時間幾何,醒來時候蘇景唯一的感覺:疼啊!

從頭到腳、從皮到骨,全身上下無一處不疼,疼得要死。

張開眼睛,兩個身影從模糊到清晰,一個白胡子老頭,靈水峰風師侄,另個溫婉柔美,風長老的親傳弟子、也是他最好的助守,扶蘇。

不過睡了一覺的功夫,老頭子比起上次見面消瘦了許多,精神萎靡不堪,雙眼血絲密布,大病一場后才有的憔悴。見蘇景醒來,風長老居然低低地歡呼了一聲:“小師叔,感覺可還好?”

大夫面前,病人不隱瞞不強撐,蘇景實話實說:“疼啊。”

風長老‘咳’了一聲:“疼無妨,沒死就好!沒死就很好了。”說完,老臉莫名其妙一紅,拿起蘇景手腕為他問脈,之后起身出去給他配藥,著扶蘇代為照顧。

等老頭離開屋子,蘇景望向扶蘇:“風長老怎了?古里古怪的。且還這么憔悴。”

扶蘇苦笑:“你險險就醒不過來,哪能不憔悴、不古怪。”

蘇景嚇了一跳,自己傷勢自己知曉,雖重得不像話,但不會有性命之憂。

冰雪聰明的女子,能看懂蘇景的想法。扶蘇壓低了聲音:“不是你的傷勢如何,是師父差點把你給治死。”

“啊?”蘇景愈發驚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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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零二章 不如没有,不如不要

不是病灶怎樣、傷勢如何,是風長老這邊出了問題:照料著蘇景睡去後,風長老行針用藥替他化解傷勢,用到一副靈丹,丹內有一位材料喚作龍蛇果,這種果子不算少見,藥性溫和但靈驗,不過龍蛇果有個特性,醫經上記載的明白:十萬妙果、其一劇毒。

    十萬個果子裡,必有一枚藏蘊劇毒,其他的都是極好的,可入藥。

    毒果與好果全無區別,從外相到味道都一模一樣,此乃造物神奇,就是神仙也無從分辨。且這顆毒果毒性奇重,大修誤食也凶多吉少。

    不過十萬果中一枚劇毒,這等比率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哪成想就是這麼巧,風長老喂給蘇景的靈丹用到的就是枚毒果。

    靈丹馨香、入口即化,蘇景在睡夢中服下丹藥當時就開始抽。

    風長老不是普通大夫,手段了得,及時發現蘇景不妥,趕忙再去金針為他拔毒,那時情形焦急萬分,風長老動作奇快運針如風,哪成想在最關鍵的第七針正紮下時候,蘇景躺身的石床突然塌了。

    以風長老的本領,本來山崩地裂他行針也不會出錯,可凡事無絕對,都是個幾率問題,床榻突兀對他行針多少會有些影響,或許一萬次塌床風長老會有九千九百九十九次不受影響...蘇景就趕上了那個‘一’。老頭一針紮歪。

    高深針灸,如修家行元,不容絲毫差錯,一針紮歪就是截脈亂氣的大禍。

    風長老氣急敗壞,急忙封住蘇景心脈,之後命扶蘇架狗皮鼎煮活天湯,要儘快把蘇景放進去泡澡,鼎神奇湯神奇自不必說,燒鼎的火也有嚴格講究。三百三十三根白葉禾木梗缺一不可,這‘柴禾’稀少,離山只剩下最後一付,被風長老妥帖保管著。

    妥帖保管為何意?法術封印、符篆相護,保得‘柴禾’到取用時立刻就能用,到得風長老取用的時候才發現,其中一根柴居然發黴了...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啊!

    這天底下沒有不可能的事。那根柴禾就是發黴了......

    聽到這蘇景就笑了,一笑就疼,可還是忍不住笑,這事不怪風長老,是他自己倒楣啊。十年失運、洗臉溺斃,金烏果然沒和蘇景開玩笑。倒是連累風長老差點急瘋了。

    見他笑。扶蘇也笑了,轉開話題,她曉得蘇景剛醒來最關心的是什麼:“你放心,半年前咱們聯手天下正道、幽冥陰兵,那一仗大獲全勝,如今馭世早已崩塌,中土心腹大患已除。”

    蘇景又嚇一跳:“半年?”

    半年。整整六個月的一場大睡。難為風長老為了救他殫精竭慮。可憐風長老在施救過程裡總有意外不斷、簡直倒楣透頂,佩服風長老這樣都能保住蘇景性命,著實了不起。

    那一仗打完之後,各宗修家歸山,幽冥惡鬼重返陰曹,大家早都散去了。忠義天魔會殺人會照顧人但不會救人,戰後見帝婿也睡了,有離山弟子照顧老天魔放心得很。就返回空來山繼續閉關去了。

    扶蘇繼續道:“歸仙槊妖遭擒,由花大人待會幽冥審訊,他們判官做刑訊最是拿手。餘眾盡被掃滅,只有那個馭人狩元皇帝是個油滑人物,竟然被他逃進了中土,不過他運氣糟糕,逃去哪裡不好、非要去凡間皇宮。結果惹出了一位不出世的高手。被打折了脊骨和四肢,五花大綁送來離山,那也沒什麼好說的,直接斬殺了了事。”

    這事蘇景愛聽。笑道:“仔細說說。”

    扶蘇點頭:“狩元帝成了漏網之魚,他潛去漢家都城、大洪皇宮是為擾亂凡間,不料皇宮內有大修高人坐鎮...大洪天朝、開國始祖皇帝!”

    蘇景瞪大了眼睛:“洪開國皇帝,真頁山城主人白翼...白羽成他爹?他沒死?還修行了?”

    想當年,蘇景初出茅廬,在真頁山還曾有過一段淵源,說起來,他這個‘佑世真君’的神位就是白翼送給他的。

    扶蘇正待仔細解釋,離山門內要緊人物已然得知蘇景醒來的消息,紛紛趕來靈水峰,扶蘇暫告收聲退了出去。第一個進來探望蘇景的是小師娘。

    一貫冷冰冰模樣的黃裙女子,但比起從前,她的眸中多出了幾分昂然、幾分生氣。就是這一點點神采,讓她煥然一新!

    蘇景掙扎著要起身,淺尋搖頭制止,伸手按住他的脈門,仔細查探了一陣,淺尋問:“還好?”

    “弟子無礙,師母放心。”

    淺尋並沒太多表示,點點頭後說道:“青燈給我,我要見你師父。”

    什麼就是什麼,蘇景將青燈自囊中取出,雙手奉上,另外將青燈已經自內封閉,外人再無法開啟的事情告知。淺尋‘嗯’了一聲,將青燈取在手中,之後似是想囑託蘇景好生休養,不過她這個人實在不太會說囑託之言,是以猶豫刹那、到底還是未開口,拍了拍徒弟的頭頂,走了。

    小師娘離開,沈河及閘內諸多長老又進屋,皆為離山最最核心的人物,少不了的一陣問候之後,蘇景把此行經過仔細講與掌門。

    如今十一世界已經轟塌毀滅,殺獼大禍根除,蘇景那些經歷都變成了‘故事’,不再重要了,可是還剩下一個關鍵:葉非。

    葉非還在蘇景的洞天中,受重創,變廢人。

    蘇景昏睡半年,沒他點頭,洞天裡的人出不來。

    沈河直言相詢:“對葉非,師叔以為該如何處置。”

    “我想先放他離開,還請掌門成全。”被離山追捕幾千年的叛徒,敢向六祖行刺的逆徒,蘇景想放,且具體緣由他沒做解釋。

    沈河稍作沉吟,應道:“葉非是師叔帶回來的,你要放沒問題,但須得稟明師叔的,他的身份未變,半年為限。半年之後離山還是要緝捕葉非的。”

    蘇景笑:“多謝掌門。”隨即轉心念、開洞天。

    葉非顯身而出,三屍也跟著一起出來了,三個矮子被槊妖符篆所制失了力氣,但那些符篆不能持久,如今早已不存威力,三屍卻堅持著不洗臉,還把符字留著。

    能逼得歸仙在身上畫符。那也是光榮!

    三屍出來自有熱鬧,葉非卻一言不發,對蘇景點點頭,目光又在沈河和一眾長老身上一掃而過,隨即邁步走到門口,背負雙手眺望星峰。片刻後長長一個提息,面色無喜無怒平靜得很,但目光裡稍稍藏了些唏噓的:“我以前說過,離山諸多星峰裡,味道最最香甜的,莫過靈水峰了。”

    蘇景回答:“覺得好就多住一陣,正好請風長老看看你的傷勢。”

    葉非一哂:“不勞操心。不是對你說另了麼。只要我取回那盆水,就算以後無法再做精修,至少修為能夠盡數回復。倒是你,快些調養妥當吧,百年之後,我來問劍離山時候,若都是些不成器的晚輩應戰可無趣得很。”

    當著一群離山高人的面前直言‘我還有盆水’,這算是葉非的傲氣。不過他又來百年諾,蘇景都懶得細問了,擺手笑道:“快走快走,找你那盆水去吧。”

    蘇景轟他,但已經答應放人的沈河忽然開口:“葉先生留步。”

    葉非轉目望向沈河:“怎麼,掌門人想留我?”

    “已經答應師叔的事情,沈河不敢反悔。”沈河搖頭。從語氣到神情都輕鬆和氣,全然看不出他對葉非的態度:“只是我聽葉先生提到‘那盆水’,想問一問......”

    話沒說完葉非就開口打斷道:“我的修行,說了你也不會明白。何必多問。”說著說著,葉非目中忽然閃出一份狐疑...他有些看不懂沈河、紅景、龔正等一群離山高人的神情了,他們的神情怎會這麼古怪?

    沈河全當沒聽到葉非之言,繼續把剛才被打斷的話說完:“我想問一問...是這只盆裡的水麼?”

    掌門人從袖中摸出一隻銅盆,看上去普普通通,唯一一點出色之處僅在盆底兩條錦鯉刻繪得活靈活現。

    一眼葉非就認出這只盆了。

    只有盆,裡面空蕩蕩的,水呢?

    認出盆來葉非就懵了,見識那麼深廣的高人脫口、問傻話:“什麼...什麼意思?”話說完他就回過神來,聲音恢復漠然:“這盆水誰都能拿去,但放眼天下,無人能用。那是我的真修。離山扣下了?無妨,就當寄存貴宗,過幾天我再取回來。”

    真修水元,別人根本無法煉化,且它‘永遠在’,就算把它潑進海裡、撒進泥土,元靈真水也不會化去,知曉主人找到它潑灑的地方,心念一引自會還原入身。

    該說的話說完了,而離山扣了他的水讓他心中平添幾分不屑,葉非不想再逗留,邁步欲走。

    “且慢。”蘇景開口了,暫時留住葉非,跟著望向沈河:“究竟怎樣經過?”

    被人看輕,離山依舊是離山,就算有一天山門傾塌弟子死絕、甚至這座山都崩碎無形,中土人間依舊存在過‘劍出離山’這四字,它存在過。是以明知葉非不屑,沈河也沒有解釋的打算,不過蘇景詢問又是另一回事了,沈河真人開口作答。

    全無隱瞞,把事情經過仔細說了一遍,有鐵證如山——十六吞掉水元後就‘醉了’,一直都在靈水峰睡著,就是從盆裡挪進了碗裡,小小一條黑鱗蛇盤在小小一盞青花碗中,碗上還有個蓋子,茶杯似的。

    聽沈河把事情說完葉非就懵了,又懵了。

    無論那盆水是被離山倒了還是被離山扣下,只要水在就有希望,可是這盆水已經被陰褫喝了,幾百年過去早都變了靈性,就算抽精多元於小十六,再搶回來的水對葉非也是無用了。

    蘇景可也沒想到,轉來轉去居然是自己占了葉非一個大便宜,他的表情才是精彩的,想對葉非顯出些無奈和愧疚,奈何怎麼努力也掩飾不住眼中的驚喜...實在不知道該說點什麼。

    看看空蕩蕩的銅盆,看看青瓷小碗裡的十六,葉非嘴巴動了動,似是想說什麼但未能發出絲毫聲音,也不理會蘇景、沈河等人。走出屋子來到院落中,就在風長老最最喜歡的那棵梧桐樹下坐下去,後背倚著樹幹,目光漠然、遠眺碧空。

    什麼都沒了,今日葉非,一無所有。

    蘇景費力起身,在扶蘇攙扶下一點點蹭著。來到葉非面前,同樣坐下。沈河與諸位長老對望一眼,暫時退出了院子,給兩人留出一片清淨,如今離山僅剩的兩位一代真傳,一個殘廢一個重傷。真正勢均力敵,大家不怕葉非突然發難蘇景應付不來。

    蘇景坐穩當,從囊中把那枚麒麟精魂寶玉取出:“這個......你拿著吧。”

    葉非把石頭接在手中掂了掂,又換給還給蘇景,他不要。

    蘇景‘咳’了一聲:“都這樣了,您就別裝了。何況十六是我大聖玦下猛將,它占了便宜就是我得了實惠。小小補償理所當然。”

    葉非的身體有些佝僂,但他的神情並不呆滯,聽蘇景直接說他‘裝’,葉非唇角勾勾、帶出了幾枚笑紋:“裝是真的,不要也是真的...可要可不要的東西我從來不要,既然打定主意不要,為何不再裝得淡然些、傲氣些。”

    這樣的說法蘇景第一次聽到,仔細想想。原來也有些道理,反正我不稀罕,乾脆就裝得更不稀罕些。

    蘇景為把麒麟石收回:“一無所有,何談可要可不要?”

    何為可要可不要?

    滿滿一桌菜,足夠酒足飯飽,飯館又另外奉送一道菜。白送的這道菜,可要可不要。

    但若囊空空空、腹中空空。白送來的一道好菜就從‘可要可不要’變成了‘不可不要、非要不可’。

    “一無所有啊...也看怎麼說了。”葉非面上的笑意稍稍濃厚:“從我降生,我有什麼?我有個爹,不如沒有。”

    “我殺六耳父,浪蕩于世。被雲遊人間的商照六看中,引入離山門牆,修道參天。我修行了,我有什麼?我有個師父,我有個門宗,我有一群同門,但是漢人的師父、五圓人的門宗,我卻不是五圓土著。門宗、師父,不如沒有。”

    “師父說除惡務盡、斬草除根。我刺他一劍反出門宗,茫茫天地卻無我藏身之處,我有什麼?你師尊陸角親自下山緝拿於我。我有個始終緊隨背後、追殺我的兇猛人物,不如沒有。”

    “追殺。其實不算追殺,根本是貓捉老鼠。明明能很快追上、斬殺了我,可他故意放過機會,一次又一次、趕著我四處逃竄。開始我只想逃,結果被他的輕慢逼出真火,設伏、反擊、陷阱、偷襲...全都沒有用處,初時我還以為是他太過精明步步提防,後來才發現不是...真不是啊,他根本就沒提防,我也根本就傷不了他,就好像螞蟻再怎麼用盡心機,也傷不了大象半寸皮。多可笑,我有怒火,不如沒有。我有不甘,不如沒有。”

    “不管怎麼說,束手就擒的事情我絕不會做,既然鬥不過他,我就另想辦法...還在離山修行時,有次我出宗遊歷,於一座荒廢的散修洞府內尋得一道妙法...換皮之術。比著什麼畫皮幻行法術都要好用得多。當時覺得以後可能會有用,就私藏下來沒有上報門宗。這時候就派上用場了,我有一道換皮秘術在握。正好那時陸角被其他事情絆住,匆匆回山去了。天賜良機供我施術,找來一具新死之屍,先剝他的皮秘法炮製、再剝掉我自己的皮換上那張皮,這一來真正改頭換面,不止是面目改變了,從神情到舉止甚至修家氣意,完全都隨換皮而變,從此天下再沒人識得我乃葉非!被陸角逼到剝皮換皮...我有一身死人的皮,不如沒有。”

    “換皮是個麻煩事,換皮後那條從頭到腳的傷疤得慢慢癒合,差不多三年後,傷疤只差左頰入肩這一段尚未消弭的時候,陸角辦好了他的事情,又來追我......不費吹灰之力,他找到我了。我忍受無邊苦楚、我強忍心中對自己的鄙夷念頭的改頭換面;我以為天衣無縫、絕決不會被再找到的藏頭匿身,在他面前竟全無用處!三月末他出山,四月中他就找到了我。見面刹那...你曉得‘崩潰’二字的真意麼?什麼信心、什麼信念、什麼驕傲、什麼不甘,全都土崩瓦解,我怕了這個人。比死還怕!這份‘害怕’與死無關。看我崩潰大哭陸角放聲大笑:以為你是個人物,原來狗屁不如。臉上這道疤永遠留著吧。他揚手打下一擊耳光,從此這道傷疤永黥於面,再不會痊癒消弭了。自那以後,我有了一道傷疤,不如沒有。”

    “一記耳光後陸角轉身就走,他沒殺我。奇怪麼?再明白不過,狗屁不如之人、爛泥似的孽種,他都不屑動手,不屑呵......我沒死,我還有命在,不如沒有。”

    葉非聲音緩慢。語氣平靜,這是他的沉痛往事,可他面上全無悲慟之意,正相反的,唇角幾枚笑紋漸濃漸深,初時的淺淡笑意在這番話說完時已經變成真實存在的微笑了。

    稍加停頓,他問蘇景:“可還記得。馭界幽冥,小山谷中你要三日閉關,之前請我搭夥,我讓你答我一問。”

    當時葉非說自己在劍上修行上有一個坎子,問蘇景這個坎子是什麼。

    蘇景當然記得此事,點點頭。

    “你答我‘師父陸角’,不能算錯,但其實也不全對...我的坎子不是那個人。是因那人而來的一個字:怕。”

    崩潰驚恐,刻骨懼怕!無論葉非平日裡表現得有多桀驁不馴,如何高高在上,陸角都在他心裡永永遠遠地刻下了一個‘怕’字!擦不去這個字,窮盡天地葉非也休想再有進境!

    葉非面上的笑容更濃,再開口時連聲音也帶出些笑意:“一晃幾千年,我曾有個不如沒有的爹。曾有個不如沒有的師父和師門,到現在我還有道不如沒有的疤,有件不如沒有的死人皮,有一條不如沒有的命。心底還有一個‘怕’字...你能說我一無所有?”

    “陸角走後,我在荒山中遇機緣,得龍命、養龍劍、得真龍精水......蘇景,你可知何為‘怕’。怕就是:即便陸角已經身死道消,我還在想、時時刻刻都會想:若是當年我有現在這樣厲害,或許能從他手下逃走、真正逃走...至少他不會不屑殺我了吧?自己都會覺得自己可笑。”

    “真龍在身尚且如此,拿了你那頭麒麟石又能怎樣?我的身基已毀,不如以前;你的麒麟玉脫變自土麒麟,不如真龍。就算再賣力修行,我也再沒機會比擬自己全盛時...有什麼用!”

    “有朝一日,我又修得一條麒麟命,一把麒麟劍,一盆麒麟土...然後再去想‘這樣的修為不夠啊,如果回到當年陸角還是不屑殺我’麼?這就是‘可要可不要’。可要可不要,不如不要。”

    葉非修行,葉非高絕,可是不管他用自己的修為殺什麼人、做什麼事、攪動幾重風起雲湧,他修行的根子都只為一個緣由:若我當年如此,我就不用怕了。

    蘇景靜靜聽他說完,開口反問:“行刺六祖...現在想來,你以為是對是錯?”

    葉非笑出了聲音:“對也好錯也好,都是我做下的事情,得意也好後悔也罷,那一劍已刺了出去,我做的,我認!”

    說到此,葉非站起身,走了。

    蘇景未動,望著他的背影問道:“你以後修行如何打算。”

    葉非放聲大笑:“除非能找到‘若我當年如此,就不會怕他’的修法,否則修行便是可做可不做的事情,可做不可做...不如不做!”邊說邊笑,頭也不回的葉非大步向外走去。

    不料,就在他的笑聲之中,層層烏雲突然自四面八方湧出天幕,彙聚一起、壓在離山半空滾滾翻騰,道道天雷轟鳴不休。雷聲彙聚、彙聚、再彙聚,就那麼自然而然的...雷聲變成了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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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8 10:24:08 |只看該作者
第九零三章  一千零一,一千零二
  
  
  下一刻,烏雲開,一道人影顯現雲心,旋即此人躍下天際、落足離山靈水星峰,就站在葉非面前。
  
  他在天上時候,只是普通人大小;隨他下落身形迅長,跳落地面時候已然化作千丈身形,巨靈般的大漢!
  
  打赤膊、面虯須、一頭長發倒豎沖天、胯裡艷紅長裙,赤足無靴踝掛一串金鈴,巨漢打扮古怪,說不出的威風震撼。
  
  天現異象,離山內眾多高人頃刻集結、嚴陣以待,就在此刻不遠處突然傳來『哎呀』一聲怪叫本來嫵媚嬌柔的聲音,因太過驚駭而嘶啞,怪叫之人、天魔宗掌門人大師兄,騷、戚東來。
  
  半年前中土『入侵』十一世界,連忠義天魔都來助戰,空來山上下魔子魔孫自然追隨入戰,戰後天魔弟子返回空來山,只有戚東來要等蘇景醒來,留在了離山未歸宗,惹得天魔宗上下好一陣大喜。
  
  得知蘇景蘇醒的消息,戚東來也來到靈水峰,不過他等在了外面,先容他們同門講話自己再進去敘舊。
  
  旁人或許對那位天靈巨漢陌生,可戚東來身為天魔弟子,怎麼可能不認識老祖宗老祖宗中的老祖宗,大天魔,金鈴天!
  
  金鈴天縱聲大笑,低頭鳥瞰身前葉非:「能真正看懂心中之『怕』,算得難得,為這一『怕』,可要可不要便不要,可做可不做便不做,更是傻巔巔、魔巔巔。恭喜葉非證得天魔道,從此為我千零一弟,這便隨我去吧!」
  
  不修魔,照樣可證天魔道。
  
  那十文魔、忠義魔,哪個生前都不修魔尊,只是普通人而已,只因以身證道得以列位天魔。
  
  古往今來,三萬七千魔,但上位天魔只有一千人,得天魔真身像、像入天魔龕。也只有上位天魔證道時,才會被金鈴天以真靈顯像親做接引。
  
  一千上位天魔外。其他魔尊是沒資格與金鈴天稱兄道弟的。
  
  戚東來嚇呆了,慘叫後跌坐在地,嘴巴大張,看他的神情也分不清是驚駭還是歡喜。
  
  此刻蘇景也認出了金鈴天。人坐梧桐樹下愕然發愣。葉非證得天魔道?他這就要飛升入魔壇了?驚駭之餘心裡還有幾分歡喜。葉非惡,但不壞;葉非狡詐,但不下作;葉非隨口百年諾。但誰愛信誰信,他只看自己喜歡葉非是唯一一個曾和蘇景並肩死戰卻不是朋友的人,而蘇景對他印象居然不錯。
  
  眼見他修行路斷猶自倔強,能就此『立地成魔』,無疑最好的結果。
  
  蘇景替他歡喜。
  
  葉非不歡喜,皺起了眉頭,退後兩步,上下打量面前怪漢:「你是哪個?」
  
  「我名金鈴天,為真魔首尊。」金鈴天笑聲收斂,蹲下巨大身軀,向葉非伸出了手。
  
  「我不修魔。」葉非竟然搖頭。
  
  金鈴天一輩子都沒遇到過這種事,微一愣,可面上不見怒色,反而喜色更甚,巨大身體玄光一閃,化作普通人大小,跟在葉非身後道:「你證得魔道即為真魔,哪個管你還不是修魔,你道三萬七千魔在凡間都是修魔的麼?咱家魔壇中,和尚老道尼姑大把抓。」
  
  葉非一哂,一貫那副『我看不上你』的神氣:「什麼跟什麼,我就成魔了?你們魔壇空位子太多麼,隨隨便便就能證得真魔。」
  
  金鈴天的刷子眉一揚,喝:「坐下!」
  
  言出法隨,葉非無可抗拒,直接坐倒在地。
  
  金鈴天再喝:「躺下!」
  
  全無掙扎餘地,葉非躺下了。之後金鈴天居然也躺下了,和葉非並肩:「我最喜歡看著天聊天。」怪漢銅鈴似的眼睛望著烏雲滾滾、雷霆穿梭的天空,滿臉愜意:「成魔容易?你這麼說就不實在了精血藏劍,已有九成火候,就因為他打了我,千多年的精心陽煉說廢就廢,廢了千年心血算什麼,我宰了他!幾人能做到?龍筋在身,多大的造化!有龍筋、有龍命,你葉非是有機會化龍的啊,可是老子就看不得假龍在我面前晃蕩,廢了龍筋也得斬了那個不倫不類的玩意!幾人能做到?你自己說,你是瘋還是傻?瘋到傻了,你不是天魔又是什麼。」
  
  邊說邊笑,邊笑便從喊:「離山的小子們,有沒有酸梅湯,給弄一碗了,我要喝!」
  
  堂堂大天魔,興致到時不喝酒,喝酸梅湯。
  
  酸梅湯這種好喝的東西,紅長老是隨身帶著的,聞言一拍挎囊取出一隻琉璃瓶,正要邁步,戚東來就沖上跟前:「我來我來。」不由分說自紅長老手中搶過瓶子,虯須漢貓腰聳肩縮肩膀,孫子似的一路小跑把酸梅湯送到金鈴天手中,滿面諂媚:「大老爺爺,您的酸梅湯。」
  
  金鈴天被他膈應了,冷哼一聲接過酸梅湯,不理戚東來,倒是遙遙對著紅長老喊了聲:「多謝小女娃。」
  
  紅長老一笑從容:「隨便喝,有的是。」
  
  金鈴天哈哈一笑,咕咚咚暢飲喝了個底朝天,喝完也不擦嘴,正想再對葉非說什麼,突然天上烏雲中的一道驚雷急沖直下,正正劈斬向梧桐樹。
  
  靈水峰風長老棲身小院正中栽著的那棵梧桐樹,重傷在身的蘇景後背倚靠著的那棵梧桐樹。
  
  雷劈的是樹,可樹下的蘇景又豈能倖免,小師叔徒慘叫,被劈得飛起十丈、直挺挺摔趴在地,臉著地。
  
  後背都焦黑了。所幸,他傷得再重元神境修家的體魄仍在,挨了這一雷沒死。
  
  金鈴天滿滿意外,自己顯靈會勾引天雷,這雷不是真正的霹靂,而是法中雷,輕易不會落地的真正雷也好,法中雷也罷。總歸都是雷,不會輕易落地不表示就永遠不落地,偶爾也會落下一兩次。再仔細看看那個挨劈的小子,金鈴天暗吸一口冷氣:這般氣運可少見得很。
  
  離山一群要緊人物個個大驚失色,忙不迭沖上前去扶起蘇景,見小師叔沒事,沈河先是松一口氣,隨即又面現怒色:「大天魔,離山與你素無瓜葛,為何動雷霆傷我門中長輩!」
  
  大天魔又如何?傷離山門下。沈河就一定要討回這個公道!
  
  沈河可不曉得這是意外。
  
  金鈴天又是什麼樣的兇獠。他沒想著劈蘇景、純粹雷霆意外落地,可劈了就是劈了,有什麼可解釋!聞言冷笑森森:「你管我為何,劈了就是劈了。若想動手就拔劍。」
  
  沈河拔劍。長老拔劍、離山拔劍!
  
  蘇景趕忙搖頭。連噓帶喘吃力不堪,苦笑:「與大天魔無關的,掌門忘了?我有十年運勢大旺啊。」
  
  都這般模樣了,還在嘴硬非把『十年倒楣透頂』說成『十年運勢大旺』。沈河被他氣笑了,那邊金鈴天也笑了:「你這小娃有些意思,想沒想過修魔?你點頭,我傳經。」
  
  蘇景立刻點頭,修魔?肯定不會的,不過點了頭他就傳經大好參考啊,錄一份,再把金鈴天真傳送給天魔宗,又是好大人情啊。
  
  金鈴天說到做到,一枚魔玉簡扔給蘇景。
  
  對就是對錯就是錯,離山能做到天宗之首,絕非知錯不認。曉得自己誤會金鈴天了,沈河收劍、拱手,對大天魔道:「晚輩唐突了,魔尊見諒。」
  
  「再來瓶酸梅湯!」金鈴天渾、金鈴天橫,金鈴天有趣。
  
  戚東來往返一趟,自甘『跑堂』,紅長老出手大方,五瓶酸梅湯送出去了。
  
  又是一番痛飲,金鈴天不再理會離山,繼續對葉非道:「真龍廢了,修為沒了,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修麒麟的機會擺在面前,你一句可要可不要的就不要,推辭了,幾人能做到?都他娘落魄成傻逼了還不肯退而求其次,傻到瘋了,你不是真魔又是什麼!你道修魔簡單?我卻道修魔千難萬難,大小三千世界,大世界千萬萬人,小世界也有萬萬人,有幾個能如你這般?莫再囉嗦了,隨我走吧,魔壇今日大排箸,為你接風!你不是想勝過陸角麼?成就真魔,逍遙宇宙,陸角又怎是你的對手?」
  
  「就算我成就了真魔,你怎知我就不怕陸角了?」葉非開口,語氣漠然:「我不怕你,卻怕陸角,那你以為,你和陸角誰更『兇猛』?」
  
  此兇猛非彼兇猛,與實力無關的。
  
  大天魔眨眼睛,正想再說什麼,葉非就搶言道:「我要修『若我當年如此,就不會怕他』的本領是我要修,修!不是白撿。再就是我葉非,占族之首,不飛仙則已,若飛仙便是占族天、占族神、占族第一仙,占家仙,去給你真魔當弟弟?一千零一弟?笑話!」
  
  寧可不飛仙,不做千零一。
  
  言盡於此,葉非起身邁步就走,再沒興趣應酬金鈴天成魔成佛,成仙成神,不管成什麼都是超脫凡俗、成就永生之身成就宇宙逍遙,葉非竟不肯成魔。
  
  走了幾步,葉非又停步,金鈴天面露喜色,可葉非根本不是和他說話,望向蘇景道:「之前心神激蕩,忘了一件事:肖鬥鬥被扣離山,我得帶走。」
  
  無親無友,只有幾個屬下的葉非。
  
  蘇景痛快點頭,葉非不謝轉身走了,由得金鈴天站在原地,他都懶得再去多看一眼。
  
  金鈴天眼睜睜看著葉非走遠,面上喜色愈濃,忽然縱聲大笑:「葉非,不管你自己認不認,你都是魔,一千零一上位魔尊之位,老子給你留著!」大笑聲中轉身欲走,不料面前人影一閃,一個長相威風的虯須大漢跪在面前,恨不得伸手去抱大天魔小腿似的,聲音嬌滴滴麻酥酥:「啟稟大老爺爺,姓葉的不識好歹,辜負您老一片好心可您老好歹來一趟,也別白走不是,孫孫兒願跟你去一千零二?」
  
  金鈴天打赤膊的,是以背後那層雞皮疙瘩清晰可見:「憎厭魔的崽子?」
  
  「是呢,憎厭魔的小孫兒。」虯須大漢受寵若驚,一笑嫵媚。
  
  「邊呆著去!」雞皮疙瘩褪了又起,金鈴天再不敢多呆,頓足飛天。
  
  戚東來不失望,滿心歡喜人越憎厭,他越開心,能噁心到大天魔,簡直成就非凡!不過再怎麼歡喜,他都記得一件事,用力對著金鈴天的背影喊道:「大老爺爺,忠義老爺爺還在人間療傷,您得幫幫他啊!」
  
  「秦吹,吾弟,留在人間對他只有好處你轉告他,安心休養,莫胡思亂想,待我手邊事了自會來看他。」滾滾魔音中,金鈴天消失天際。
  
  雷霆消了、烏雲散了,露出廣闊無垠湛藍天穹。那天空,漂亮得要死。
  
  比中土聯軍逆襲馭界還要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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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8 10:24:20 |只看該作者
第九零四章  十年大旺,下不為例
  
  
  葉非不成魔。
  
  葉非是離山逆徒,但能有這等逆徒的門宗,也只有離山。
  
  連逆徒都成了門宗榮光,蘇景、沈河、一眾長老、諸多真傳何止開心,簡直開心。
  
  天開雲散,諸魔退散,蘇景忽然響起一件事,忙不迭:「扶蘇扶蘇,撐雲駕,帶我去追葉非。」
  
  扶蘇不明所以,還道是大事情,立刻撐開雲間卷起蘇景向外趕去,很快追上了葉非。葉非聽到呼喚轉回頭:「還有事?」
  
  「你要是真成魔,魔號為何,你可想過?」蘇景問。
  
  三屍也跟來了,聞言不等葉非出聲,雷動就搶話道:「可要,可不要,就不要魔!」
  
  拈花摸肚皮:「百年諾你愛信不信魔!」
  
  赤目搖頭晃腦:「怕陸角怕得沒著沒落魔!」
  
  葉非笑了,不和渾人計較,對蘇景道:「我也不知道該叫什麼好,你以為呢?」
  
  蘇景大笑:「彆扭魔!」
  
  葉非皺眉,問蘇景:「你急匆匆地追趕上來,就為了這件事?」蘇景點點頭,葉非一臉不耐煩:「修行修天修身修性,修成你這般無聊的委實少見。走了。」
  
  『別扭魔』這個稱呼讓蘇景樂不可支,不料扶蘇突然真氣逆行,一時間維持不住雲駕,雲崩了,小師叔直挺挺摔落地面……扶蘇最近修持『臨江帖』,這道修法好處極大,可是修煉之初會讓修者氣息不穩,偶爾…特別偶爾的會有真氣逆行的情形,不會傷身、但會讓法術消散。
  
  蘇景十年大旺!
  
  突然墜落,蘇景猛瞪大了眼睛,他的眼睛不算小,一蹬就更大了,然後一隻路過的小蟲子撞進了他的眼中。
  
  疼、疼疼疼,十年大旺!
  
  眼睛『中了』蟲子。刺痛難當,可身體摔落在地並不疼,身下泥土鬆軟異常,好像落身鬆軟沙堆似的。蘇景心中一喜,忽然頭頂一聲驚呼:「師叔祖小…」
  
  還有一個『心』字沒說完,一個人就從天空砸落下來:扶蘇。
  
  初修巔頂法術,瞬間真氣岔走。讓扶蘇散了雲駕丟了蘇景,但扶蘇還在半空懸浮,眼見師叔祖摔下去了,她趕忙急降去接人,哪想到自己才一動,氣息又躁動了下…接連兩次氣息躁動。扶蘇連自己的身形都維持不住了,掉下來、整整砸在蘇景的身上。
  
  再輕巧的女子,七八十斤總也是有的,砸下來分量實在不輕,還不等蘇景弄明白自己究竟是中了誰的『暗器』,身下鬆軟泥土突兀崩碎,兩個人抱成一團翻滾著直落地窟。
  
  不是什麼藏寶穴古人洞。就是個空心井隙,從地面看不出來,以前地皮結實得很,但世間長了漸漸鬆垮,被蘇景扶蘇兩人一砸就裂開了。
  
  地窟三十丈,落地時蘇景在下,直接摔暈了。
  
  十年大旺,旺旺的。
  
  葉非尚未走遠。看著佑世真君、十四冥王、中土人間最最有名的大修掉『井』裡去了,愣了愣,正想笑忽聽得怒駡聲兇狠:「葉非,你這害人的妖孽!」
  
  葉非不明所以,循著聲音望去,破口大駡的正是跟著蘇景一起過來的赤目。
  
  「我害人?」
  
  赤目紅眼睛瞪起:「你害人!若非蘇鏘鏘專門跑來告訴你你的新綽號,他又怎會掉進井裡。」
  
  葉非從不和三屍對罵。大笑出聲,口中哼起了一聲『天註定、氣運調』的民間小曲,轉身邁步、繼續出山。
  
  小師叔被送回了靈水峰,就是眼睛裡有只小小的死蟲子外加頭殼受創昏迷了。倒沒有性命之憂,風長老問過他的脈象,神情裡頗有些猶豫,對沈河道:「師兄啊…小師叔的情形,若要救醒他,不過舉手之勞,可我以為…最好還是別救,反正昏個三兩天他自己也能醒來。」
  
  不是不想救,實在是不敢救了,天知道行針用藥時候又會出什麼岔子,還是讓他自己醒來更妥當。
  
  三天之後,蘇景醒了,才睜開眼睛就看到三張醜臉湊了過來,三屍異口同聲:「怎麼樣?怎樣了?」
  
  蘇景笑著歎口氣:「連扶蘇都靠不住了啊。」
  
  很快,靈水峰上又熱鬧起來,離山上一群要緊人物再來探望蘇景,問候過後,沈河先把最近這幾百年的門務對蘇景做仔細交代,諸如塵霄生、林清畔兩位師兄飛仙、老實頭方先子身現異象、白羽成還在打拳不停之類,另外沈河又把親傳弟子魚苗再為蘇景引薦一遍;
  
  跟著樊翹帶領一眾光明頂晚輩弟子來拜見師尊,妖精不成都在其中,無雙孫希佳也在人群中,認真向師父交代過自己的功課。除了裘平安還在西海閉關之外,蘇景身邊幾大妖奴和一群烏鴉也來了,比翼雙鴉到場,那番熱鬧可就不是言辭能夠形容的了。
  
  當年,蘇景剛從南荒歸宗時,賀師兄曾給蘇景講過『天上、地下,離山兩重隱患』,前者為三祖回歸半途隕落之謎,後一重地患指得就是封印彼端的殺獼世界了。
  
  如今這重『地患』終告剷除,蘇景又重返同門、朋友、亂七八糟的妖怪手下群中,心裡說不出得開心和愜意,唯一的一點唏噓只在…那時候為自己指點隱患的賀余師兄,如今已與自己、與離山陰陽相隔。
  
  師兄身具二品判官大位,公務繁忙,早都返回冥府去了。
  
  說過了戰事、門務,話題被轉來轉去變得亂七八糟,有人說自己的奇遇,有人說中土最近的奇聞,有人催促蘇景趕緊要個娃娃,馬上又有人說不妥不妥,十年大旺時候千萬別要娃娃…說什麼的都有,唯獨紅長老提到一件事,引來了蘇景的興致:
  
  差不多百年前,西方沙漠中一場颶風肆虐,風過後一座早被掩埋沙下的古城重見天日,正巧有一位彌天臺的高僧雲遊到此,進入城中轉了轉。
  
  古城遺址,並無太多特殊之處,但高僧在城中神廟的地宮內發現了一道封印。
  
  封印這種事情可大可小。高僧不敢怠慢,傳訊回門宗,彌天臺又派精銳高手過去增援,眾僧各展所長、在不破壞封印法術的前提下,探明了這封印究竟封了什麼——通往莫耶的往來陣法。
  
  古時中土、莫耶兩界有仙陣連接,但中土視莫耶人為邪魔、莫耶當中土人是蛇蠍,兩界間著實掀起過不少腥風血雨。後來這些往來仙陣都被本地高人設禁封印,從此兩個世界斷了聯繫。
  
  不成想無數年頭過去,一座古時封印又重見天日。蘇景望向掌門人:「封陣的禁法能破掉麼?」
  
  「我們沒去看過,不過想來應該不會太麻煩。弟子這就派人過去。」沈河微笑回答。時過境遷,莫耶已經成了一片死地,重開通聯也不會再有什麼紛爭了。
  
  當場沈河真人就傳下法諭。離山中最最精通陣法的雷、秦兩位長老領命,安排好手上的事情後就會啟程去往沙漠古城。
  
  這個時候山外有靈訊傳來,說是紫霄國的高人來訪,倒也沒什麼正事,就是幾天前聽說蘇景醒來,紫霄國正宮娘娘帶著一眾王公大臣來探望。不止這一家的,蘇景在馭人世界闖幽冥戰人間。為匡護中土立下卓絕功勳,若非他斬殺天理重創槊妖,那『入侵』一戰裡不知會有多少中土名宿隕落。是以幾座天宗和諸多修行大宗都會來探望蘇景送上敬意,不過紫霄國來得最早罷了。
  
  貴客登門,蘇景不能不去迎見,被弟子扶持著起身時,沈河不忘囑咐:「啟稟師叔,你過去馭界的時候。我曾傳訊諸宗,說是…你主動入敵界,為探查殺獼軍情。」
  
  早在兩百七十年前沈河就替蘇景把牛皮吹出去了,正道天宗人人敬佩離山小師叔慷慨高義,說破了可得丟人。
  
  蘇景一聽就樂了,心中美滋滋、口中咳嗽兩聲:「咳,沒必要、沒必要…這種臉上貼金的事情。我實在不太適應的。下不為例,下不為例啊。」
  
  掌門道場九鱗星峰上,蘇景見過紫霄要人,正說笑半截大成學名儒來訪。兩家天宗未走,涅羅塢又到。
  
  涅羅塢來訪眾人裡未見蜂僑,蘇景向啟巧問起她,啟巧滿目開心:「一趟馭界遊歷,歸來時候師妹修為盡複、境界盡複,戰後歸山即刻閉關鞏固修持,這次就沒能跟著來…你們在馭界究竟有何奇妙經歷,讓師妹得了歸複境界的契機?」
  
  蘇景也不明所以,不過他覺得,多半和自己畫在人家姑娘身上的那張符有關係,可是這事情和誰都不能說,只有搖頭裝傻,搖頭之際扭到了脖筋、其後三天他腦袋都是歪著的。
  
  其後一段時間裡,離山宗內仙客往來、高僧探問,小師叔不顧重傷在身來客必做親迎,聽著眾人讚揚傷勢仿佛都輕了許多。直到半個月後,離山才漸漸重歸清靜。這天蘇景正用風長老特別給他預備的、不會突然碎裂的銅碗小口小口地喝湯藥,忽然門外傳來一陣翅膀扇動聲音,三屍架著自己的小棺材趕來靈水峰。
  
  跳下棺材,沖進屋子,三屍一個比著一個著急,你拉我退他拽,簇擁著蘇景出屋:「快快跟我們走,出大事了!」言罷不由分說,帶著蘇景跳上棺材,疾飛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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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8 10:24:35 |只看該作者
第九零五章  彌天大謊,對錯難分
  
  
  「怎了?」坐在童棺上,蘇景的手牢牢抓住了棺材幫,以前就算重傷他也不會扶著,童棺一向飛馳穩當。不過最近他運氣太旺,不敢不防著點。
  
  「是小師娘。」雖然淺尋人不在眼前,但她老人家積威太重,提起她時雷動不由自主壓低了聲音。聲音低了,語氣卻重得很:「她進青燈去見師叔了!」
  
  赤目真人的紅眼睛裡滿滿擔心:「你說他們兩口子見面不會打起來吧!要不趕快找你過來呢」擔憂、長嘆,之後忽又想起一事:「要真打起來,你說誰能勝?」
  
  拈花本來也要『擔心幾句』的,結果被赤目的話岔了心思:「我看還是師叔更厲害些。」
  
  「那可不一定。」雷動大搖其頭:「師叔的本領單打獨鬥的話,你我兄弟不是他的對手,足見高明了。可若咱們三個聯手,他老人家怕是就敵不過了,你們莫忘記,咱們的劍術是小師娘教的,他們兩口子誰強誰弱,還用說麼?」
  
  雷動這麼說,赤目真人不高興了:「天尊所言不算全對,師叔的確不是你我兄弟的對手,咱們的劍法也的確是小師娘傳授的不過咱們早已青出於藍,小師娘也一樣不是你我的對手,這一來……」
  
  蘇景都懶得去理會三個矮子。上次醒來時候小師娘找他要走了青燈,當時已經明言她要去見師叔。她進青燈不奇怪,她怎麼進去的青燈倒是讓人納悶。三屍那邊爭得煞有介事,雷動說小師娘厲害拈花說陸師叔厲害,赤目騎牆左右幫忙,爭不出個結果六隻眼睛一起望向蘇景。
  
  蘇景搖搖頭:「不必擔心,兩位老人家不會再有爭執的。」
  
  雷動聽過、眨眨眼睛,趕忙手拍胸口:「唉,聽你這麼說我可算安心了,擔心死我了。」
  
  另兩個一起附和:是啊是啊,擔心死了。
  
  蘇景繼續道:「賀餘師兄已經給我說過了。齊僮兒轉世、投胎在江南小鎮一戶殷實人家。小師娘去見師叔。當是為了告訴他這件事。」
  
  「當真?!」三屍在童棺上齊齊跳了起來,個個驚喜無比!
  
  淺尋找蘇景要來青燈後,返回自己的道場凝翠泊。蘇景知道她這個時候會求清靜,是以不敢去打擾。還特意囑咐三屍不要去給師娘添亂。這些天裡離山賓客往來。三個矮子覺得無聊就離開山門。在附近無聊閒逛,最近轉到了凝翠泊,到蔥薑蒜三妖的洞府去吃喝玩樂。今天一早辭別妖精去探望小師娘,蘇景的囑咐他們忘了個一干二淨。
  
  說來也巧,三人飛過大湖,還未等落地,遙遙就看見小師娘安住的小島上,青燈開放、小師娘步入燈中化境去了。三屍這才急急忙忙去找蘇景。
  
  出離山,再飛一陣,不多時來到凝翠泊,棺材降落小島上,蘇景不敢貿然進門,就老老實實地等在大門口,既然青燈開放,總要去見一見陸師叔。不過此刻燈內夫妻重聚,蘇景可不會去打擾。
  
  等候的時間並不長,燃香工夫後院落中傳出小師娘聲音:「進來吧。」
  
  輕輕門軸響動,有屍煞為蘇景開門,恭敬執禮:「見過少主。」
  
  淺尋麾下屍煞陰冷殘酷,但從來都對蘇景恭敬忠心,蘇景也從不敢把他們當做下屬,拱手問候:「有勞六將軍。」隨即入門,有阿六引領著去見小師娘。
  
  小師娘人在後園涼亭,她坐在石凳上,青燈擺放在石桌上。見蘇景到來,淺尋擺手免去了他的禮數:「來得正好,你師叔想見你,省得我去離山找人了。」
  
  話說完,小師娘法度施展,青燈上綻開一片純黑圓通之光,此乃入境通路。
  
  施法過後,小師娘站起身來:「快些進去吧,我還有事,先走了。」
  
  三屍急忙問:「師娘去哪?我們能跟著不?」
  
  被追問要去哪裡突然間、真的就那麼一下子,冷清漠然的黃裙女子笑顏綻放!
  
  以前,偶爾,她也笑,可這次與以往哪次都不相同。
  
  以前時候,展顏只是讓她神采飛揚,讓她美麗無端,可那笑容本是身清清冷冷的,因她眼光深處永遠藏了一份痛恨,把自己當做仇人的人,怎麼可能有真正的開心。
  
  但這一次,她的笑容暖了、熱了,她目中濃濃關心、濃濃思念、濃濃濃濃的嚮往期盼,這眼色太濃太重,徹底遮住了'痛恨'。
  
  她笑,她回答:「江南、懷安小鎮。」
  
  去見孩兒的娘親,笑容何其明耀!
  
  言罷飛身,遁化劍光傳天而去。
  
  沒帶三屍。
  
  蘇景自洞天中把抱頭大睡的小賊抱出,暫時請屍煞代為照看,神君叮囑永不敢忘,青燈藤不可再入青燈境。隨後蘇景整肅衣衫,踏入青燈境,三屍緊跟身後,和他一起去見陸老祖。
  
  青燈境還是老樣子,不見雕山的少女和吃麵的老道,陸老祖獨自一人坐於角落,垂著頭正愣愣出神。
  
  蘇景這麼快就來了,讓老祖有些意外,不過沒多問什麼,端坐在地心安理得收了蘇景與三屍的叩拜大禮。蘇景起身後滿面欣喜:「弟子已經從幽冥得了消息,喜聞齊僮兒師姐再次轉世,恭喜師」
  
  「跪。」陸老祖打斷了蘇景,一個字,沒什麼語氣。
  
  師叔有命,蘇景不會半點違背,立刻跪倒在地,但他目光不解。三屍也忙不迭一起跪了。
  
  三屍個子矮,在同樣矮子中他們三個又算得腿短的,所以跪下也不比站著矮多少。
  
  著蘇景跪下後,老祖沉默了。一言不發,靜靜看著自己的手心,偶爾會抬起頭與蘇景對望片刻,他的目光說不上嚴厲,也沒了往時的笑意,平平靜靜,如古井無波。
  
  師叔不說話,蘇景暫時也不敢發問,倒是目光愈發得納悶了。
  
  三屍跪得久了,見師叔總也不開口。彼此對望一眼。眼色流轉。
  
  自詡最討師叔喜歡的小胖子拈花試探著、把身體稍稍拔高一點老祖沒反應;再試探著站起來師叔不理會;再試探著走上一步又後退一步,陸九還是不說話,拈花踏實了,站起來沒事。
  
  雷動和赤目也都站起來了。稍等片刻。見老祖確實不管他們。膽子都大了起來,赤目手握空拳放到唇邊,輕輕咳嗽了一聲:「我說蘇鏘鏘啊。在外面我們兄弟怎生督促你來著,讓你好好修煉、勤奮用功,你卻充耳不聞,怎樣?今天見了師叔,境界如此差勁,惹他老人家生氣了吧!」
  
  雷動恨鐵不成鋼的語氣:「本來資質就差,再不肯用功,將來怎生會有出路,飛仙不成,真真辜負了師叔對你栽培唉,但也不能全怪你,適逢多事之秋,我們曉得你也有苦衷。」
  
  拈花沉沉嘆了口氣:「修行之人,修行為本!這些年你教導弟子、讓光明頂一脈開枝散葉,教出了幾個好孩子;重建無雙城再續天宗香火;追緝葉非執行家法;獨闖馭界掃蕩六耳殺獼這些事情都是好的,也真正辛苦你了,可無論做什麼,你也不能耽誤了修行啊。」
  
  說到底三屍是蘇景的三屍,眼見陸老祖神氣不對,三個矮子明貶暗褒,把蘇景這些年做過的大事都擺出來。
  
  「你們三個放心,我讓他跪不是要罰他。」老祖何等智慧,怎能聽不出三屍的意思,隨後他望向蘇景,問題有些無端:「蘇景,以你看來,淺尋這個人是正還是邪?」
  
  當著老祖的面,蘇景如何敢點評小師娘,搖搖頭不敢說話。
  
  「既然是我發問,你就直說無妨。」
  
  蘇景猶豫了下,本想措辭做讚的,可轉念一想那些空頭話多半會惹得師叔訓斥,還是照實講了:「小師娘為人率性,不受正邪羈絆,她老人家行事不看自己力量,不問人間疾苦,不理生死差別。劍指本心,所以做事只問本心。」
  
  老祖嗯了一聲:「說穿了,一個字:瘋,」
  
  為了還陸九一個親人,以陽身入幽冥尋找陸角魂魄,不惜攪得陰曹大亂,淺尋做事,本就有些瘋。
  
  陸老祖所說'瘋'字,指得不是腦筋,而是風格手段。
  
  「淺尋以前,有些倔強,有些執拗,但和這個'瘋'字不沾邊的,直到齊僮兒出事後。」陸崖九繼續說道,提起淺尋,他的聲音變輕了:「宇宙人間、古往今來,再無可珍惜之人、之事,再做什麼自然無所顧忌。」
  
  小師娘的『瘋』從何而來?因她有一障在心。齊僮兒就是她的心障,這一點蘇景再了解不過。
  
  稍頓,老祖再次開口:「拋開後面那些事情不提,只說淺尋獨闖幽冥時候,如果我兄陸角的魂魄被陰司大判拘押著,蘇景,你以為她會如何?」
  
  這麼簡單的問題何須蘇景回答,三屍立刻搶話,雷動道:「人擋殺人,佛擋殺佛!」拈花附和:「十花判擋殺十花判,尤朗崢擋殺尤朗崢!顧小君擋殺顧小君顧小君要是被斬了實在有點可惜」赤目補充:「就是閻羅神君親自來擋,小師娘怕是也會跟他老人家鬥上一鬥!」
  
  老祖靜靜望著蘇景:「蘇景,你自己說吧,我為何讓你跪。」
  
  蘇景搖頭,滿面疑惑,想不通的樣子。
  
  「淺尋不在這裡,你又何必再裝糊塗。」雖然老祖說蘇景'裝糊塗',也還是把題目點了出來:「讓你跪,是讓你想一想:你用'齊僮兒'編排的這場戲,若未能騙過淺尋,會惹出什麼樣的禍事。」
  
  蘇景愣了愣,隨即面露委屈,可老祖搖了搖頭,不給他喊冤的機會:「莫再裝了,你道我不想齊僮兒能轉世投胎麼?上一世爹不像爹,我盼她下一世能投生好人家、拿她當寶。可魂飛魄散就是魂飛魄散。再沒機會了。」
  
  「你騙過淺尋,已經是萬幸萬幸中的萬幸了,不可太貪心,還想著連我一起騙過江南小鎮、齊僮兒轉世我也想信她就是,但不是就是不是。」陸角的聲音蒼老。蘇景以前很少注意過,其實師叔已經是個老人。
  
  老得不能再老的老人。
  
  拈花大概聽出了師叔話中意思,大搖其頭正待替蘇景分辨,身邊雷動忽然捅了捅他的左肋。拈花把話忍住,望向雷動,後者下頜微揚向著蘇景背後一指。
  
  三屍都站在蘇景身後。拈花順著大哥的指點望過去。只見蘇景背後衣襟已被冷汗浸透。
  
  人死不能複生,但一道遊魂可入幽冥世界再進輪迴;但魂飛魄散,便是一了百了,完了就是完了。結束了!
  
  窮盡天地窮盡宇宙。也從不會有'魂飛魄散還能轉世重生'這件事。
  
  所謂齊僮兒再入輪迴。今生此世,蘇景撒下的第一大謊,彌天大謊。這個謊他一個人撒不來。還有陰陽司的全力配合。
  
  早在他還在幽冥時,就曾問過尤朗崢'可有辦法讓魂魄和另個人一模一樣',為的就是要做這場戲。後來蘇景力戰西仙亭,為輪迴立下大功,在陽間斬殺玄天田上,完結陰陽司卷上天字第一號的大案,立下如此功勳,尤朗崢不能不領他這個情。
  
  幾百年裡,封天都內,尤朗崢殫精竭慮、又動用了目中一顆將逝之'星'的判官大願,終於將一道遊魂改造得與齊僮兒一模一樣,再為她尋了一戶殷實人家,發往人間投胎去了。
  
  懷安古鎮的娃娃,從魂魄到再生樣貌都與齊僮兒全無差別,這是'大願'之力,不如此便不足以打動淺尋。
  
  至於'事情經過、為何魂飛魄散還能再重新轉生',一番言辭是早先蘇景打了個底子、再由尤大人與身邊前任大判,加上花青花、賀餘等一眾心竅玲瓏的老鬼反复推敲編纂的。
  
  有前輩考證、有道理依據、更有幾處玄之又玄無法解釋明白的不解奧秘,終於出爐了西仙亭神君古廟前,花青花與賀餘對淺尋的那一套說辭。
  
  謊言絕非天衣無縫,但內中破綻都被判官主動提出,歸入'玄虛難解'、主動言明'暫時還想不通其中道理',反倒更顯真實,淺尋信了。
  
  圓有缺,才是真正圓便是這個道理了。
  
  好大一番折騰,蘇景只求:能打開兩位至親前輩的心結。
  
  如陸老祖所說,蘇景貪心,小師娘已經信了,他還希望師叔也能相信。
  
  忽然,老祖笑了笑。
  
  因為淺尋相信孩兒轉生心障漸消所以他開心,同樣因為淺尋信了孩兒轉生,所以他覺她可憐,因為再被揭開心底傷疤,他心疼難耐,因為蘇景這份善良心思,他略覺欣慰老祖的心緒有多複雜,此刻他的笑容就有多複雜。
  
  「心障,於修行而言是障,於人而言就是一根刺,扎進心根深處的一根刺。你是好孩子,想幫她、幫我拔掉心底這根刺僥倖,淺尋受騙,你贏了。那你有沒想過,萬一你敗了,她又被人動到這根刺,她會如何?」
  
  老祖說話很慢,從始至終都不存責怪之意,他只是個老人,忍著自己的心疼來給晚輩講明白一個道理:「她會瘋,即便她知你是好意,知判官是為她好,但被人動了刺她還是會瘋,會殺人。你或能倖免,其他參與此事之人,那些無關旁人,皆是她必殺之人!此舉無關善惡,只是:人心。你們用齊僮兒騙她。」
  
  「讓你跪,只是盼你明白此事的後果;讓你跪是想你曉得:前一輩的恩恩怨怨,我如何,她如何,所有事情都是我們自己做出來的,當初我們種下什麼樣的種子,今日就只能去吃什麼樣的果。這些都和你無關,你無需扛在肩頭的。」
  
  老祖的語氣稍稍加重了一點,重複:「長輩之事,散去雲煙,你無需扛在肩頭。做好自己的修行,就是最好報答了。起來吧。」
  
  蘇景不知該說什麼,低垂頭站起身來。一貫胡鬧的三屍也不敢再出聲,蘇景這些安排他們並不知曉,只覺自家本尊竟敢編排齊僮兒的事情,縱是好意,膽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蘇景才告起身,陸崖九緩而又緩,用力且真摯的三個字:「謝謝你。」
  
  著其跪並非怪罪,而這一句謝更是非說不可!我如何,無妨無所謂,她得快樂便是大好上善!拜蘇景所賜。
  
  老祖非謝不可。
  
  雙腿一軟,蘇景又復跪倒,可除了一句'弟子不敢當'外,他仍是不知該說什麼。這個話題哪怕再多說半字,都是再傷老祖的心。
  
  這一次老祖擺長袖,柔和力量湧動,把蘇景扶了起來:「你心中當有一問,我是如何看破這場謊話的其實你更該問的是:為何淺尋看不破這場謊話。」
  
  有一天,已經冰冷去世、深埋入土的孩兒忽然歸來,父親會曉得它絕非自己孩兒,母親卻一定會覺得它就是自己的孩兒。
  
  所以淺尋看不破這場戲,她盼著事情成真,太盼望齊僮兒能真正轉生!上一世娘不像娘,她盼她下一世能投生好人家、拿她當寶
  
  陸崖淺尋,一生愛恨,癡情也好成仇也罷都是情到極處,兩人心底早有靈犀相牽,這冥冥裡的牽扯,縱是青燈世界也隔絕不斷,十幾天前老祖人在燈中就覺心緒不寧,那時他還不曉得具體緣由,但總覺得自己應該開放青燈,或許外面有人要找他。
  
  由此,老祖開聲,問於正閉關中的老道和少女,本來也沒抱什麼希望,不成想兩位'土著'先後回應:舊法將落新法未起,交接過渡時候,可暫開青燈,但時間不長,至多一天光景。
  
  少女與道士並未出關,但施法撤去了青燈內封,由此淺尋得以開青燈,入化境。
  
  陸崖九沒想到來得是她。陸崖九更沒想到,她見到自己那般神情:愧疚,委屈,欣喜,不知所措。淺尋忍得住眼淚卻忍不住聲音的顫抖,說起齊僮兒已經轉生,又活在了花花人間時候,終於淚水長流,可她的眼睛是亮的。
  
  陸崖九滿面驚喜,放聲大笑。
  
  就如當年要扮作恨絕淺尋一樣,今次他仍得扮,扮做相信、確信孩兒轉世。
  
  這一關他得過,為了淺尋也得咬著牙忍著痛地過。
  
  淺尋離開時,陸崖九和她對望良久,之後他笑了。淺尋也笑了,笑著離開的青燈境的。
  
  今生里能再見面,能笑著離別,還有什麼不知足!
  
  老祖深深吸一口氣,再把胸中濁氣用力吐出,他結束了這個話題,再不提了。轉話鋒、問蘇景:「莫耶的丫頭呢?就你們幾個來了?我還打算見見這丫頭,問問她有沒有被你欺負。」
  
  蘇景挺胸昂頭:「啟禀師叔,我天天欺負她。女人不管不行,男的不兇不行,她見我便如小鼠見了貓,我可沒給咱們離山弟子丟臉。」
  
  諢話,老祖氣得笑了:「好好說話。」
  
  見師叔笑了,蘇景心底放鬆許多,說實話,'齊僮兒轉生'這場戲不圓滿,讓小師娘變得快樂卻更傷了陸老祖的心,自己究竟做得究竟是對還是錯,蘇景自己也無從分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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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8 10:24:51 |只看該作者
第九零六章  完美世界,亂象紛呈
  
  
  「在馭界不聽第一次真正對上墨巨靈,當時打得有些拼命,氣力消耗過劇,最近陷入沉眠,這次不能來向師叔問禮了。」這次『好好說話』了,提起不聽時候蘇景的神情有些古怪,有些心疼。
  
  有關不聽,一句話輕輕帶過,倒是葉非,蘇景說得仔仔細細,從十一世界與其相遇再到不久前,大天魔以一道真靈顯形人間來做接引,要請他去做一千零一別扭魔,所有事情、前因後果都仔仔細細交代明白。
  
  這算得是蘇景第一次和老祖正式談起離山唯一叛徒。不出所料的,聽著葉非的事情,老祖面上並沒什麼怒氣,聽到最後得知葉非居然不肯成魔時候,老頭子還笑了下,似有得意:離山的小崽子,升什麼魔。
  
  「弟子有些想不通的,師父當年下山去清理門戶,為何最後又放過了他。」
  
  貓戲鼠、不屑殺…可陸角八追緝葉非不止是私怨,更重的是門規執法,到最後說放就放了?蘇景想不通。
  
  老祖雙手一攤:「我不知道,這不是我的事,老八給我說不用管,我就懶得問了,有那閒工夫管東管西,還不如想想我自己的劍法。」
  
  「誒…師叔這是…教訓我呢?」蘇景笑嘻嘻的。
  
  老祖也笑道:「沒那閒工夫,不如悟劍!」
  
  蘇景問不出個所以,只好再轉話題:「師叔對天魔宗的『立地成魔』有了解麼?」
  
  提起了修行事情,從神情到語氣都愈發興奮了,以前他也聽戚東來講過『一朝瘋癲入巔峰,頓足破空升魔去』的典故,不過都是些久遠傳說,做不得準,蘇景不怎麼相信。後來忠義老天魔秦吹重返人間,可是他記憶模糊,從未向蘇景親口印證過自己如何成魔。
  
  直到前幾天。前些日子,蘇景親眼得見金鈴天真靈顯聖來接引凡人。
  
  陸九曉得蘇景最最關心之處,點頭道:「立地成魔也不是天魔專美,修行道上本就有『頓悟』一說…頓悟兩字,來自佛家。但巫、道、儒等宗也都有同樣的說法,不過叫法不一樣罷了。我倒是不曾得見,不過你大師伯當年在外游歷時候。曾親眼見到一位正給孩子們教書的私塾先生,瞬瞬徹悟白日飛仙。」
  
  拈花聽了,從一旁插口笑道:「還真有這麼回事啊,那大家乾脆都坐著去想好了,省得修行那麼辛苦,打打殺殺地還有性命之憂。」
  
  「話不是這麼說。」老祖笑了笑:「最最講究『立地成魔』的天魔弟子,不也在按部就班的修行麼,從普通人一朝頓悟實在太罕見,三千年一萬年也未必能有一人,那等重大機緣可遇不可求…反過來說,想求一悟,怎麼求?悟從何來?還不是從經歷來!沒有修行就沒有長長壽數。就沒有開闊眼界,就沒有多彩經歷,就沒法去見識那些凡人見識不到的東西。沒有經歷,又何談領悟。」
  
  「就說葉非,若非人在修行中,他也沒機會成就別…別扭魔?這個魔號是金鈴天給他起的?」剛剛經歷過一場恨愛,陸老祖的心神多少都受了些影響,剛才沒注意到這個魔號實在別扭。
  
  青燈境只有短短一天開放。想多陪老祖一陣都難做到,說說笑笑、講道論劍中時間過得飛快,蘇景以為自己才來不久,直到那盞煉丹洪爐中吃面老道的聲音傳來『時候差不多了』,才曉得『一天』已至盡頭。
  
  蘇景不舍,老祖卻坦然,微笑道:「走吧。走吧。上一輩的恩怨往事,無需再掛記於心,做好你自己的修行便是最最好。」
  
  大禮相奉,拜別恩長。蘇景離開化境,小心將青燈收入囊中,由三屍護送著返回離山。
  
  辭別老祖,下次見面不知何時,心中自有一份唏噓,不過才入山門又有喜訊傳來:賀余師兄從幽冥來訪,正在九鱗星峰和掌門人說話。
  
  蘇景聞訊滿心歡喜,直接去往九鱗星峰。
  
  掌門人要想小師叔見禮,小師叔要向賀師兄見禮,二品判要想十四王見禮…反正沒外人,這等羅圈禮數乾脆免掉了,蘇景笑問師兄:「賀大人公務繁忙,抽身來離山必有…」
  
  「好好說話。」
  
  「您來幹啥?」
  
  「陰司刑訊六耳槊妖,如今終於有了結果,有些事情想來你會感興趣。」賀余師兄直入主題。
  
  有關殺獼、有關十一世界,所有事情蘇景都了解得差不多了,不過該審還是要審,沒想到的是刑訊中險險又釀出一場禍事:即便劍魂屠晚在身,蘇景都未能察覺,在槊妖的神魂深處,被天理種下了、深藏了一道神識。
  
  所謂神識,即是和蘇景打過交道的『墨靈精』。
  
  陰司刑訊,抽魂剝魄,槊妖不過是個被打殘將死之仙,如何抵受得住,一股腦將自己這邊的情形盡做吐露,也沒什麼新鮮東西,但是審到後來,蟄伏他神魂根底的墨靈精眼見藏身不住,悄悄然轉到了刑訊判官身上,那位判官本人還未能察覺。
  
  所幸尤朗崢與花青花分外重視十四王交辦的差事,常常回來刑房督辦問訊,兩人有紅袍在身法眼如炬,看出了那位判官的不妥當,當即施法將那道『墨靈精』抽奪出來。
  
  再審、審墨靈精。
  
  墨巨靈兇猛,可天理都死了,一段殘留神識哪里抵擋住判官手段,由此交代明白…說過前因,賀余喝了口柳葉茶水:「師弟曉得蝗蟲吧。」
  
  誰會不知道蝗蟲,一只兩只無所謂,成群結隊則是天大災難,遮天蔽日而來,農家擋無可擋,蝗群所過百里良田頓化荒土,吃過了這一縣蝗群再飛去下一縣。
  
  墨巨靈一脈就是蝗蟲了。不過它們啃食的世界。大隊人馬所致,乾坤淪喪陰陽敗亡,莫耶世界便是一例。
  
  至於天理,他是個『前哨』。平時游走宇宙,專責為同族尋找『良田』,他是第一圓時來到中土的。在天理看來,中土是一片完美世界,真正的肥沃『大地』。
  
  世界雖好,生靈卻差,天理覺得立刻召喚同伴過來滅掉此界未免可惜…以天理的本領,是探不到那時中土有神君坐鎮的,但他以為『莊稼未熟』,最好再將養一陣,由這世界生息繁衍,這一圓不成就等下一圓,墨巨靈只采摘最最甜美的果子。
  
  由此天理不再離開,收斂氣息化身凡俗,就在中土常駐下來,他有不滅金身,壽數漫長無邊,完全等得起。
  
  不成想他才等到一圓盡末,就被二明哥的法術抓進十一世界了,再無出頭之日……
  
  就連槊妖自己都不曉得自己什麼時候被天理種下了墨靈精,這段神識便如寄生血蟲一般,吸食宿主養分緩緩壯大自己,若沒有後來那麼多變故,遲早有天槊妖也會變成純透黑身,如南荒伏圖那般變成墨巨靈的信徒。
  
  「墨靈精到底也只是一道離開本體的元識,他所知事情有限,審到這里再無可問了。」事情說完,師兄收聲。
  
  得了這些消息,事情也就能串聯一起了,墨巨靈前哨早在第一圓時就來到了中土,但青果子、他們挑嘴;待到第五圓古時,哨兵還被困在十一世界,不過『蝗蟲』們終於來了。而那時中土群仙爭艷人才鼎盛,東有江山劍域、南有天真大聖、西方有摩天古剎盲眼神僧,幽冥中的三身獠祖樂樂大帝隱居…墨巨靈大軍到來,好一場大戰驚動天地。
  
  江山疆域化作萬劍古冢,天真大聖只留下一枚大聖玦,摩天寶剎自天空摔落墜入汪洋大海,三身獠祖樂樂收攏無數墨巨靈屍身、自封寶碗至今仍在重傷掙扎……換來了今日的錦繡中土、美艷世界!
  
  只是,墨巨靈敗了,卻未亡。就在幾百年前,他們摧毀了莫耶。
  
  中土、莫耶,冥冥相連如鏡對照的兩個世界。
  
  莫耶已經毀了,中土又會何時迎來大劫?
  
  再印證二明哥的『天將大亂、妖孽出世』的說法,生俱慧眼的魚苗兒『三萬年未遇之靈元大潮不是好事,而是將遭橫禍、乾坤回光返照』之辭……
  
  墨巨靈就快來了。中土世界的劫數就快來了。
  
  還有…天上也不太平,三祖歸仙途中遇害,天魔壇正遇苦戰諸魔隕落,久不見歸仙的世界有秦吹、殺獼這等神志受損的仙家回歸,就連本領遠勝普通仙家的瞑目王都被人挖去了心臟……
  
  天上地下,亂象已現。
  
  凡人何以應對?
  
  無以應。離山、天宗、中土修行之輩能做的也僅在兩字:磨劍。
  
  古時有大聖、劍仙、活佛、鬼王,今日中土還有天宗正道,還有幽冥陰司。或許本領遠遜,但心思未改。若劫數真的無可挽回,大不了劍毀人亡吧。
  
  賀余神情平靜,沈河微笑從容,蘇景一想到打架身中自有真氣行運,然後岔了氣、手捂左肋咳嗽得慘烈。
  
  就在他大咳之中,身上衣袍忽然玄光閃爍,走出一個人來。
  
  此人出來的時機正巧,看上去好像是被蘇景咳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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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8 10:25:03 |只看該作者
第九零七章  清泠劍歌,心意已決
  
  
  影子和尚。
  
  和尚出來後見蘇景大咳難受,當下不急著說自己為何出來,面露慈悲微笑,伸手在蘇景的肩井下三寸輕輕一點,此乃摩天古剎前輩傳承下的救傷之技。
  
  人有潛能無限,身體藏蘊深奧玄機,雙肩肩井下三寸地方,各藏一道隱匿之穴,凡身肉體時候不顯、但修入元神境界後這道穴就會悄然開竅,它對運氣行元、修行煉氣並無太大幫助,不過有穩神鎮元的奇效。
  
  一道柔和禪家力道注入其中,可助蘇景迅速止痛、止咳。
  
  和尚以前神志迷茫,忘記了,十一世界中得『優和尚』點化,心神漸漸恢復清明,記起了這個療傷秘方。
  
  今日修家,就算己身早都晉入元神的老妖、名宿,都不曉得自己身上還有這樣一道神奇穴竅。
  
  都不知道,除了一個人風長老。風長老被外門敬稱『醫仙』,這個稱呼可不是白來的,他對人體精研、醫道見解自有精彩地方,最近這三百年精修里,他最最得意的成就莫過於發現了『肩下三寸、元神開竅』穴。
  
  風長老為蘇景療傷時候,就在這一對穴位上做了大文章,入針封藥、灌玄草力注青木精,借以鎮壓蘇景內傷。如今和尚一指頭點上去,他的禪家力與風長老封於此穴的針力藥靈對碰,狠狠沖撞起來。
  
  噗嗤一口血噴了和尚滿臉。蘇景兩眼一翻直挺挺昏厥過去。
  
  和尚臉上悲憫笑容登時僵硬。
  
  掌門靜室中立刻亂了套,三屍跳腳罵和尚『禿驢你瞎戳、戳哪了』,賀余沈河手忙腳亂護蘇景、再火急火燎把他往靈水峰上送。正在家里讀醫經的風長老見小師叔又被送來治病,老頭子只覺得頭都大了
  
  所幸和尚用力柔和,風長老的封穴藥靈也是神奇之力,很快平息了躁動,不多時蘇景被救醒過來,費力張開眼睛,從身邊人群里找了找,找到影子和尚。堂堂小師叔。語氣里居然帶了些些委屈:「您幹嗎啊。」
  
  和尚乾笑了兩聲,沒好意思提一指頭戳翻蘇景這茬:「是這樣,最近我想回摩天剎看一看,可能還會到處走一走。特地出來當面和你告別。」
  
  瞑目天都一戰。和尚言、經同法。足見他性根上明慧重生,回到中土這大半年里休養傷勢,如今舊傷痊愈。是時候游歷以重拾舊念了,這是和尚的修行,更是他的回復。
  
  蘇景稍一琢磨就明白了怎麼回事,面露歡喜:「恭喜大師。」
  
  和尚微笑,繼續道:「我為你王袍器魂,與它的聯繫無可更改,我不在時候你若有事,一道心念打入王袍,我即可獲知,除非碰巧我結無定寂智關,否則都會馬上趕來。」
  
  無定寂智,影子和尚如果想要徹底恢復,必須要過的一關,是以提前打好招呼。
  
  蘇景點點頭,正向說話,嗆了,開始咳嗽。
  
  這次和尚沒敢再點他肩膀,雙掌合十深施一禮,又和三屍、賀余、沈河等人點頭做了個招呼,轉身向外走去。
  
  「大師再、再見。」和尚身後,蘇景連咳帶喘的吃力聲音傳來。
  
  「咳。都這樣了,你就甭那麼講究了。」和尚邊笑邊搖頭,走了。
  
  等蘇景咳穩當了,賀余也要離去,臨行前被蘇景喊住:「有件事情要拜托師兄。」
  
  賀余點頭:「你說。」
  
  蘇景起身,與師兄並肩走到院外空曠地方,之後隨他心念一轉,大隊人馬顯身:
  
  十一世界陰間,瞑目王舊部;
  
  身臥寒玉床正沉沉昏睡的是十一冥王和從瞑目宮中出來、照顧在王駕身邊的諸多劍姬;
  
  十一世界中遭大陣重創,只剩半口氣小屍仙,她昏迷不醒,身邊有蘇景的一群屍煞照顧著;
  
  惡人磨、損煞僧、沉冤郎殘部也告顯身,在馭界幽冥打生打死,這三支精銳都傷亡慘重,惡人磨和沉冤郎都只剩下八百猛鬼,三支兵馬中最最兇悍損煞僧傷亡也最終,只剩下最後八十三人。
  
  另外十七迦樓羅也被放了出來。
  
  蘇景點兵,論起身份來歷,不乏傳說中人、仙聖之輩,細看人馬軍容好一批老弱病殘!
  
  賀余不解,蘇景道:「這些人想請師兄帶去幽冥。」之後他又做仔細解釋:瞑目王舊部,傳承上講都是閻羅神君子弟,如今認祖歸宗,且他們相助十四王平叛有功,蘇景總要給他們謀個前程。想請尤大人做個安排,看看這些人里有沒有陰陽司合用的,能做個陰司差官再好不過,剩下些不合適的,就調去芙蓉塔任職,反正神塔初建成,有的是空缺。
  
  至於瞑目王,一來,中土幽冥是諸多冥王的根脈所在,且陰陽司專有陰身猛鬼養傷修煉的極致冥穴,對二明哥的傷勢休養再合適不過;另則,蘇景最近運氣實在太旺,萬一連累著二明哥一起興旺發達了那可糟糕無比;
  
  小屍仙浪浪仙子也是一樣的道理,她和蘇景交往不深,但為人不錯,算得半個朋友,能幫就幫一幫。
  
  至於迦樓羅和三支阿骨王精兵仗打完了,個個有功,是時候讓他們享福作樂一陣了,大批香火賜下不算,再去芙蓉塔里快活些日子吧。
  
  這都不算什麼大事,特別瞑目王,與陰陽司同根同脈、身份猶在一品判之上,助他療傷讓他安養本就是陰司分內事情,賀余痛快點頭,餘眾一併收入鬼袍,但對瞑目王另添出一份恭敬,師兄用他的二品烏沙專門盛了二明哥和紫魔瞳瞳等一眾劍姬,返回幽冥去了。
  
  送走賀余,沈河對蘇景道:「最近這段時間,弟子打算閉關,想請師叔代掌。」
  
  話沒說完,蘇景趕忙搖頭拒絕,苦笑道:「如今我的運氣掌門人還看不出來麼,不止是我自己糟糕,還會連累旁人啊。」兩人身邊、風長老不自禁點頭,小師叔所言極是,他深有體會。
  
  讓這等洪福齊天之人主掌門務也實在不太妥當,沈河稍稍沉吟後就不再堅持:「這樣的話我閉關時候,就請虞、樊、龔三位長老代掌門務,師叔以為如何。」
  
  「再好不過。」三位離山名宿,虞長老為人圓滑,樊長老老成持重,龔長老鐵面無私,他們三人無論聯手還是輪流,都是代掌門的好人選。隨即蘇景笑著對沈河道:「恭喜掌門人。」
  
  看看境界,沈河早已破『遠游』,他勘破『遠游子』猶在任奪之前,但那時候為了『兄弟不合、任奪入魔』之謀,沈河從不顯露分身、故意隱藏境界,給天下修家造出『長老修為遠勝掌門、故心生不忿』的印象;再算算時間,沈河相距自己的元神境三千年大限只差不到五百年了,是時候閉關、去破飛仙的最後一障了。
  
  蘇景恭喜的就是此事。無論能否成就飛仙,去沖擊最後一境大逍遙問的閉關,都值得恭喜。
  
  可沈河卻搖搖頭:「師叔誤會了,這次閉關是為修行清泠劍歌。」
  
  清泠劍歌,又名清泠劍嘯,大祖傳承的劍上絕學。
  
  是大祖傳承下來的,但劉旋一他老人家本人在飛仙前,未能煉成此劍。
  
  寒刃出匣,雲清水泠,長劍一唱天海擊節離山從未有人修成的劍法,沈河要攀此險峰。
  
  中土大禍將至,便不肯再鑽營長生,殘年但求一道犀利劍法,用以守護離山。他是離山掌門。
  
  運道全失,但智慧長存,蘇景立刻明白了沈河的心意,勸道:「掌門當知,天上也不是太平無事,三祖喊冤大仇未了,離山弟子多一個人上去,上面就多了一份元氣,一份實力。」
  
  離山九子,六人飛仙,三祖並非孤獨仙,他隕落了,另外五位離山仙祖又在哪里?不得而知,但可以預見的,另外五位師祖的境地不妙,否則三祖又怎會隕落。
  
  上面也需要人幫忙的。
  
  蘇景算計過,就他所知,自己這邊上去的,任奪、戚弘丁、塵霄生、林清畔,另外大師娘也能算一個,憑著她和八祖的淵源,在上面遇到另外幾位師祖有事絕不會袖手旁觀,這個五個人各有精彩之處,可這樣的力量夠麼?多一個人,必會多一份好處,尤其沈河這等有本領有智慧有心機之人,不吝強援。
  
  「師叔所言,弟子也曾做深思但先祖、前輩把離山托付給我,若劫難當頭時我棄世登仙,師叔以為,仙祖會如何說我。」沈河搖頭:「離山,我卸不下來的。」
  
  蘇景努力讓話題輕松些,哈哈一笑:「也不是這麼說啊。宇宙浩渺,時間無情,就算真有劫難,誰知什麼時候發生?所謂天上一日,人間千年,或許你我窮盡此生連魚苗、妖精不成他們都證得仙道時候,劫難還沒落下呢?掌門不必把此事看得太重。」
  
  沈河修神通不修仙關,五百多年後大限到來劫數、墨巨靈卻還不見蹤影,豈不冤枉!
  
  掌門人笑:「一來呢,弟子就算去參悟大逍遙問,又哪有把握就一定飛仙?證不得仙道、又沒煉成本領,萬一再有生之年趕上墨巨靈殺到,不得悔死我。二來離山弟子求仙求義,若仙、義難取舍長生不是偷生。」
  
  離山仙、義戒訓。沈河心意已決。
請不要貿然評價我 你只知道我的名字 卻不知道我的故事 你只聽過我的行為 卻不知道我經歷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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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8 10:25:16 |只看該作者
第九零八章歌弦和合,雞蛋鹽巴
  
  
  離山門下,長老、執事各司其職,門宗雖大但底子打得牢靠,仿若一架精密機器,軸掛輪、輪連杼…各部接連緊密行轉有序,且沈河今次閉關並非不動死關,隨時都可以破關而出的。是以無需太多交接事情,掌沈河召集離山一眾核心弟子,交代了幾句便罷,轉過天來就去閉關了。
  
  蘇景送沈河閉關時候,沈河問他最近打算,蘇景搖頭苦笑,十年大旺後還有百年噩疾,有什麼事情都等熬過這兩個甲子再說了,以他現在的運道,還要硬做修行實在是找死了。
  
  沈河哈哈一笑:「師叔是得天運眷顧之人,將來必能成就金仙,不必急趕時間。暫緩這一百一十年修行、做心性觀養只有好處。」
  
  蘇景眼睛亮了,語氣歡喜:「我是得天運眷顧之人?魚苗告訴你的?」
  
  沈河笑容微微發僵,沒騙師叔:「這個…客氣話。」
  
  蘇景乾笑了幾聲,轉開話題:「掌門將修的『清泠劍歌』,能否抄錄一份於我。」
  
  後面百十年不敢妄動真氣修行,不過觀劍悟劍想來無妨。
  
  以前蘇景自己的修法、自己的劍法都修習不過來,明知離山有頂頂上乘的劍傳也只有搖頭歎一聲『奈何奈何』。但馭界的劍符修行和金烏淩天之戰過後,他在劍法、鬥戰上已經突破到自己現在這個境界能夠達到的極限,這時候來參考下『外門』劍法是大好選擇。
  
  身份以論。離山宗內就不存蘇景不夠資格修習的功法,掌門痛快點頭,劍歌原經就在他身上,當場掌門人為蘇景複錄一份,將玉簡遞入蘇景手中後,沈河合掌作禮,對蘇景和眾同門深深一躬:「以後一段時日,辛苦大家了。」
  
  言罷飄身而去,就此閉關。
  
  隨後七八天的功夫,蘇景待在自己的陽火道場。細細問過自家弟子的功課。便如蘇景剛入離山時候的感覺:此間人人都在向前跑。帶動著自己也會跑起來、越跑越快!孩兒們個個上進,大家修行努力,加之他們本身資質不俗,一別三百餘年再相見。這群弟子著實給了師父些驚喜。
  
  樊翹姑且不論。一群光明頂弟子中成就最出色的還是以古法修行的妖、精、不成。尤其丫頭陳精,她和無雙孫希佳在同一道幽冥天罡中做奪罡修行,結果一起得了造化。那道氣脈為古時一族猛鬼的天塚化罡,以至修煉著實兇險,可修出來的成就也實在了不起得很。
  
  這就是機緣了,別人羡慕不來。
  
  離山陳精和無雙希佳,當年的兩個小女娃如今已長成婷婷少女,不打架的話頗有些仙子風範,一動手就完了,先不說陳精如何,孫希佳就直接抓人臉,兇悍狠辣頗有老城主戚弘丁遺風。
  
  另外讓蘇景著實高興的,是他從南荒收入門下的那群小禍鬥,天生火命妖孽,小時候不顯得什麼,越成長、越修煉,這群小狗崽從娘胎裡帶出來的、體魄上的優勢就越明顯,而金烏火為光熱源、烈焰祖,修煉中又對它們的體魄不斷改善,到得現在,蘇景的禍鬥弟子們反倒還比著它們的天鬥山兄弟更出色、更兇猛。
  
  幾天的功課考校,蘇景開心異常。可弟子中還有人不滿足……就是那幾個冒尖的:妖精不成、無雙希佳,他們是蘇景的弟子,心中對師父的敬佩就不必說了,對蘇景以往的經歷他們更是了若指掌,如今他們都修成『奪罡』,跨入寶瓶境後修行也就到了平緩期…感覺好無聊啊。
  
  是以五個少年,外加一群小禍鬥湊到一起,你說我汪好半晌地偷偷商量,最後推選出陳精和孫希佳兩人去見蘇景。
  
  進門施禮,不急著說事情,陳精烹茶希佳添水,好生殷勤,蘇景笑道:「別忙活了,有話就說。」
  
  「弟子聽說,淺尋奶奶返回人間了。」陳精先開口。
  
  蘇景還真沒摸到弟子的心思,只道她們有想去和小師娘學劍,搖頭道:「師母正有要事在身,不能分心,也無暇教導你們,若想和她學劍,至少最近幾十年是不行的。」
  
  孫希佳關切追問:「淺尋奶奶的事情,就是孩兒們的事情,若有能效命之處弟子願往!」
  
  話音未落,另一邊陳精『嗤』地笑了:「淺尋奶奶何等本領,哪輪得到咱們去幫忙。再說奶奶身邊還有十二位師伯,個個陰身煞魄,放眼天下難尋敵手!你我在幽冥聽說過的,有關這十二位師伯猛將的傳說還少麼。」
  
  似是覺得自己本領低微,實在沒資格去幫淺尋,孫希佳無奈點點頭,跟著好像又想起了什麼要緊事,俏面上焦急微現:「淺尋奶奶和十二位師伯都回到了陽間…那她老人家在幽冥打下的基業,誰人看護?」
  
  陳精愣了愣,喃喃道:「是啊…大好基業,萬里江山,奶奶多少心血在其中,就這麼散了?」
  
  孫希佳微微皺眉:「奶奶的基業,就是師父的基業,師尊貴為幽冥阿骨王,本就應列土封疆把持一方,可本就有的這大好格局,竟無人守業……」
  
  給她們個話題,兩人一唱一和就順到題目上去了,蘇景小心翼翼地喝了口水,沒嗆:「是啊,本來我應該下去正一正師母的大旗,讓那些大小鬼王曉得就算師娘返回人間,她在陰間的字型大小也照樣長存不滅!可我現在這樣子…兩個娃娃,你們可敢一試、替我跑著一趟?」
  
  兩個丫頭滿目喜色,異口同聲:「弟子願往!請師尊傳令!」
  
  「胡鬧!」
  
  蘇景兩個字,把她們罵回去了。
  
  兩個徒兒可不甘心。陳精俏生生,希佳怯生生開始軟磨硬泡,說到底其實就是一句話:願意去幽冥磨煉!
  
  金烏弟子,鬥戰精進,無雙絕學也不是清修自守的本事,尤其蘇景的經歷裡寫得明白:疾風勁草遠勝暖窖鮮花。
  
  講打,中土沒意思,受靈元大潮影響,這些年裡小門宗如雨後春筍,可沒有什麼像樣的邪魔外道崛起。至少暫時還沒有。但幽冥亂戰不息。較之蘇景離開時候更亂,無關正邪的爭霸之戰,早都被蘇景面前的優秀弟子看作了試煉場。
  
  初時,蘇景覺得小娃們胡鬧。不過被陳精希佳軟磨硬泡得久了。其中也有些說辭頗有道理。他自己能有今日成就還不是一場架一場架打出來的。而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凡俗言說卻是至真道理,弟子有意打磨自己,其實也真沒什麼不妥當的。
  
  思索片刻。蘇景的心思活絡了不少,不再一味搖頭,讓珠胎細鬼兒乖乖六六跑一趟幽冥,去請他手下四大鬼王中修為最高的楚江王來陽間相見。
  
  很快鬼王趕來,蘇景對一群弟子笑道:「單打獨鬥,贏了楚江大王,為師就放你們入幽冥。」
  
  說完,又對楚江王道:「從我本心,是不想這些孩子去幽冥胡鬧的。」
  
  楚江王笑道:「王上放心,他們誰也下不去!」
  
  一動手,果然誰都下不去。那經年老鬼何等兇惡,何況他自幽冥中成長、精進,這才是真正的『疾風勁草』,鬥戰中花招層出不窮,雙方相差的遠不止修為。
  
  待一群徒兒都敗下陣來,蘇景又把參蓮子喚出洞天,光頭小娃一現身,光明頂上以白鬍子樊翹為首大群弟子齊齊施禮,口中敬稱:「大師兄!」
  
  瞑目天都一戰,參蓮子也受傷不輕,現在尚未痊癒,臉色還有些蒼白,先是大刺刺地擺手:「眾家師弟不必多禮。」跟著又換上滿臉笑容,轉回頭抱拳躬身:「師尊何事喚我?」
  
  「想請你和楚江大王做個切磋,給師弟們看一看。」
  
  參蓮子點頭、列位、請手。
  
  既然是小九王吩咐,楚江王也不做虛偽客套,全力出手,掐訣動印、法寶飛天、大咒陰森……一息,僅只一息,滿天鬼影崩散、地面陰氣消弭,楚江王踉蹌後退、參蓮子站在原地微微笑著:「大王承讓。」
  
  楚江王站穩腳跟,深深三次吐納才壓住體內元息躁動,搖頭笑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小九王的風流正多彩,參蓮子少主便已顯露猙獰!」
  
  猛鬼痛快認輸,而光明頂上大群弟子,除了樊翹之外都沒人能能看清參蓮子是如何出手的。丫頭陳精多疑,極低聲音和身邊孫希佳嘟囔:「真的假的?別是演…」
  
  話未說完,大師兄忽然轉回頭,望向陳精一笑。
  
  旁人眼中輕輕鬆松的笑容,就只有陳精覺得:他展顏一瞬,天變地變世界都變,看上去四五歲的小娃,身軀竟真的頂天立地,仿佛一座奇雄巨嶽聳立面前!
  
  陳精明白了,心服口服:「小妹造次,大師兄見諒。」
  
  參蓮子又是一笑,這次再無異象。
  
  蘇景笑望陳精等人:「參蓮子這樣的本領,他要去闖蕩幽冥,我都不太放心。不過說出的話一定算數,無需去比你們的大師兄,只要贏過楚江王,為師就放你們去幽冥歷練。」
  
  見過了鬼王的本領,再見識了大師兄的手段,想下去的弟子們還是想下去,那該怎麼辦?無他,練吧。
  
  教了幾天徒弟,蘇景去往紅鶴峰,不料紅長老閉關了,問過代掌星峰事務的劍尖兒,才曉得紅長老閉關也是為了修煉一重劍法,不算離山嫡傳,是陸老祖當年遊歷時候得來的一道劍譜,名喚『岷峒劍弦』。
  
  修成此劍,施展時候也會如『清泠劍歌』一般引動天音,不過一為劍上長歌,另為裂弦箏音。
  
  能被陸老祖看上眼、帶回山的劍法自然是了不起的,可是離山精妙劍法無數,紅長老偏偏要在掌門去修『清泠』時候,選了這門『岷峒』來練,心意也就不用多說了……
  
  惹人發笑。
  
  可是時間不多了。
  
  沈河只剩不到五百年就會迎來天劫,紅景盼。他走前,能有一場劍上玄音,琴歌合鳴。
  
  誰說修行寡情。
  
  絕情斷欲,不是離山道法。
  
  蘇景來紅鶴峰沒什麼大事,不敢打擾紅長老精修,就給劍尖兒劍穗兒列出了長長一張清單,請她們幫忙準備單子上需要的東西。雙姝接過清單看了看,稀奇道:「你這是…要蓋房子麼?」
  
  土木磚石、瓦棱門窗、傢俱器物…林林總總,什麼都有。紅長老司掌離山『雜物大庫』,這些東西請她紅鶴峰的弟子來置備再合適不過。蘇景點頭:「嗯。蓋房子!」
  
  雙姝更稀奇了:「那你直接寫個『房子』不就是了。」
  
  蘇景笑道:「這房子我想自己蓋。」
  
  之後沒再解釋。和雙姝閒聊一陣,免不了說起他初入離山時候那些趣味事情,說到開心地方三人相視大笑,愜意莫名。
  
  辭別紅鶴峰。蘇景又和代掌門務的長老打過招呼。出山去了。
  
  三屍早都不再山中了。他們三個重返人間,哪有不入紅塵大大快活一番的道理。不過蘇景出山也無需三屍隨行,更不用離山弟子相送。自從他返回中土,天字第一號妖精大東家六兩連買賣都不管了,就跟在蘇景身邊隨時照顧,盡顯大聖玦下第一好妖奴的本色。
  
  六兩的買賣做得好,但比起三阿公還差了老大一截,不過三阿公他老人家兩百年前勘破天道,成就妖仙飛升去了。沒了這位精明大鱷坐鎮,天酬地謝樓的生意一落千丈,漸漸被齊喜山的逍逍遙遙閣蓋過了風頭。
  
  不過六兩做事從來都留餘地,當年出來搶劫都不帶錢的。如今他的買賣大過了三足蟾一脈,就開始反過來照應對方,中土世界最大的兩家妖精店鋪十足和睦。
  
  蘇景闖蕩十一世界這段時間裡,得惠於三萬年不遇的靈元大潮,破道飛仙者著實不少。
  
  人間證道者:離山兩位師兄,大成學蒹葭先生,彌天臺中一位光字輩高僧法號晉光,紫霄國當朝國丈、紫游牽娘娘的親爹紫圭大巫,再就是當年曾閉著眼睛來離山嘲笑蘇景的那位天元道長沖霄。
  
  論本領,沖霄在天宗弟子中算得第一流,可是算不得最最拔尖的,他能飛仙倒是讓蘇景吃驚不小。
  
  但相比沖霄,蘇景更驚詫於另位妖仙:這些年裡,妖仙證道的只有兩個,三阿公是為其一、另個也算蘇景的熟人,進過大聖玦的。南荒時候結識的『老石頭』。
  
  滅頂大聖之後,用法術凝出一匹黃馬常年騎著跑東跑西的那頭老猴子。
  
  老石頭的本事不差,但以蘇景所知,他遠遠比不得裘婆婆、年三叔這些大妖,比著霍老大夫婦也差了老大一截,他能飛仙多半是得了什麼造化。
  
  一邊數著最近飛仙之人,六兩奉承送到:「小祖宗入道九百年,相交滿天下,三百年中土飛仙者,倒有大半是小祖宗的朋友啊。」
  
  馬屁直接拍上去、縱然措辭工整也只能落得下乘,是以說笑中六兩又把語氣一轉:「不過說真的,除了兩位師兄,餘者也只能算是普通朋友,算不得真正貼己之人。但再過些年,待到小祖宗飛仙時候,那可就是另一番場面了!」
  
  「裘平安那小子,修真龍得真意,相傳西海深處最近已有龍氣升騰,必是他的修行所致;十六沉沉入睡,此子惡龍轉世,得了那盆龍水真修定能成就一番風雲,化龍遲早事情;還有蝕海大聖,褫衍海翻覆眼神奇,大聖恢復真身為板上釘釘之事,時間遲早而已…待將來,這三個長身傢伙成就妖仙,追隨小祖宗一起飛仙,那真是…哈哈…真是…老奴才疏學淺、笨嘴拙舌,實在找不到合適言辭啊!」
  
  想一想,果然是威風八面,蘇景也笑了:「大東家,天都快說塌了,這還嘴笨?」
  
  「這不是還沒塌嘛。」六兩笑道。有說有笑、雲駕急急向北而去,直奔東土江南地方。
  
  一路疾馳,直奔江南名地、古鎮懷安。
  
  『齊僮兒』轉生之地。小師娘來這裡看孩兒,一晃差不多半月,蘇景來做探望。『彌天大謊』騙過了淺尋,上次見面匆匆未及多談,蘇景做晚輩的,又是淺尋身邊有限的幾個親近人物之一,於情於理都要來做道賀的。
  
  黃昏時分抵達小鎮,適逢小雨過後,微濕的石板路、清澈的烏瓦棱,小鎮乾淨得仿佛畫中地方,空氣中都透出些些清甜。六兩早都做好了功課,走在前引著蘇景去往『齊僮兒』投胎之家。
  
  小鎮東、街旁,拈花手指一座庭院:「小祖宗,就是這一家…只是不知老祖奶奶在哪裡?」
  
  小娃的家找到了,可是小師娘又在何處?蘇景轉目四下看了看,甚至連『找』這個字都無從談起,他就笑了——小娃家的街對面,正對面的一座宅院,門廳稍顯陳舊,但門外掛著的那方木牌卻是嶄新的,上面工工整整地寫著兩個字:陸宅。
  
  差不多同個時候,『陸宅』大門打開,一身民婦打扮的小師娘走出來,手裡還拿著兩顆雞蛋,見了蘇景點點頭:「你來了。」
  
  從沒見過師娘手拿雞蛋的樣子,蘇景先拱手做半禮,大街上哪能大叩拜,意思到了就是,隨即納悶問道:「您這是作甚?」
  
  「昨天找他家借了倆雞蛋,今天還雞蛋…再借點鹽巴。」口中應著,小師娘來到『趙宅』門前,敲門、待有人應聲她喊『還雞蛋』。
  
  趙宅門開一霎,小師娘笑容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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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8 05: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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