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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雲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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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 豆子惹的禍 】升邪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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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8 10:25:43 |只看該作者
第九零九章  重拾祖業,小鎮故人
  
  
  等半晌,小師娘才拿著一小包鹽巴從人家出來,春風滿面、眉目帶笑,顯然是見到了囡囡,看來還逗弄了一陣。
  
  蘇景跟隨身後,笑道:「借東西還東西,師娘,這招俗啊。」
  
  細細眉峰一挑,淺尋回答:「我曾在一甲子間,只用一式仙人指路,未嚐一敗。」
  
  招不怕俗,好用就行。
  
  扮作了民婦,她也還是淺尋,清清淡淡一句話盡顯崢嶸。
  
  不過還是被蘇景聽出了'破綻'以她往日性情,這種話根本都不屑去說的,今天說了,因為她開心?又或是不甘示弱?還是在弟子面前冷漠慣了,所以不由自主掩飾一下?
  
  蘇景心中滿滿高興!
  
  彌天大禍、被看穿則連累無數,可是小師娘沒看穿不是麼。跟著小師娘回到'陸宅'院中,蘇鏘鏘廢話不停,繼續笑道:「那也不能總是沒完沒了的借東西啊,一次兩次無所謂,長久以往人家可就該不踏實了:咱家這新鄰居是怎麼了,三天兩頭往這跑,莫非我家有什麼寶貝被她發覺了?」
  
  小師娘眉頭微皺,坐下院中石凳:「你說的不錯,這事我也想過,可一時間尋不得更好的辦法。」
  
  一旁的妖精大掌櫃奉上香茗,躬身道:「孫孫兒六兩有個笨法子:我冒充江洋大盜去劫小祖奶奶綁票,您老及時趕到一腳將我踹翻,再押送官府如此一來您就成了趙家的恩人。他們多半會讓小祖奶奶來拜認您做乾娘,以後大家就能能常來常往。」
  
  一腳踢翻這四個字六兩加了重音,頂頂要緊地大事,得是一腳,千萬不能是一劍。至於被抓緊官府大牢大掌櫃就算修煉不勤,從凡人牢獄脫身也不費吹灰之力。
  
  這'我扮惡人你扮英雄'的招式比著'借東西'還要更俗,但勝在一勞永逸。話說完了,六兩又從袖中摸出一隻精緻瓷瓶、畢恭畢敬呈現小師娘面前:「啟禀老祖奶奶,這瓶北蔻玉髓對凡人身體大有滋養之效。凡人嗅一嗅它的香氣後就會香甜睡上幾個時辰,於沉睡中藥力會行走體內到時候就用此物請小祖奶奶美美睡上一覺。孫孫兒的狗頭擔保。決計、決計不會驚嚇到她。」
  
  淺尋笑了。
  
  以前淺尋笑得少,蘇景好歹還講過兩次,六兩卻是第一次見她老人家展顏,大掌櫃受寵若驚。
  
  「不會嚇到孩子會不會嚇到孩子的父母呢?」微笑中淺尋問六兩。無需妖怪回答。她就搖頭道:「他們是娃兒的父母。他們對孩兒很好,他們便是我的恩人。明白了?」
  
  六兩哪敢不明白,急忙點頭。
  
  「非但不能嚇。還要保得他們平平安安,保得他們此生無憂。」淺尋端起茶杯、喝水,順便收了六兩送上的'北蔻玉髓':「還是幫我想想明天去借什麼吧。」
  
  齊僮兒轉生,盼她代代安好,盼能永遠守在她身邊但也只是守著而已。淺尋曉得,轉生一世,她還是自己的孩兒,自己卻永遠不是她的娘親了,那個機會已經錯過、再不會回來,是以就像現在這樣,住在她對門、時常能夠看到她便已心滿意足。
  
  別無所求,淺尋已在逍遙中!
  
  淺尋轉開話題,問蘇景:「你今年多大了?」
  
  「弟子還年輕,才九百五十二。」
  
  「都九百多歲了。」淺尋搖頭,似有蹉跎:「想拿你當小孩子都不行了。」旋即淺尋笑容綻開:「可也不小了,什麼時候生個娃娃,抱來給我養幾天。」
  
  蘇景愕然不知如何以應,
  
  這就是那個三劍破血海的淺尋嗎?
  
  一顆心都繫在孩兒身上,淺尋沒心思應酬蘇景,轉天一早,堂堂佑世真君陰十四王被小鎮民婦轟出了門。
  
  出得懷安小鎮,雲駕升天,清早時候出門,普通人一頓早飯的功夫蘇景和六兩又進入另座小鎮:白馬鎮。
  
  同在江南,兩鎮相聚不四百里。
  
  滅世一戰、玄天之戰已經過去三百多年,那時一方乾坤明鏡將小師叔的模樣傳遍天下,再如何清晰的面目也早都被時間磨滅了;真君神祠中的大像高高聳立雖歷久彌新,但畢竟那是冷冰冰的泥胎塑像,縱然五官有幾分相似,神氣也是迥異的,是以凡人與蘇景對面不相識。
  
  曾經天下誰人不識君,如今對面不相識,足見時間可怕。
  
  果然是活得越久,越能體味時間的厲害。家鄉小鎮裡,沒人認識蘇景。
  
  不過鄉音是不會變的。行走於小鎮,聽著身邊過往百姓說笑閒聊,心裡總有幾分親切。稍有不足的是今日白馬鎮比起當年,少了幾分安寧多出不少富貴。佑世真君出生之地,早被傳得神乎其神,什麼群星捧月的堪輿大局、什麼玲瓏點竅的風水小局,統統都被扣在這小鎮上,名人雅士往來、富商大吏暫住,小鎮遠勝往昔的熱鬧。
  
  劍仙出鎮,小鎮出名,不知算不算因果。
  
  走不久,隨便找一處茶寮坐下,堂倌兒上前笑問:「客官喝什麼?」
  
  「照日青。」江南靈秀,名茶無數,雖是小鎮茶寮,也常備下龍井、碧落、君山峰一類大大有名的茶葉,真假姑且不論,味道都算不錯,可本地土著獨獨喜歡百里外照日山上出產的茶葉,這茶太艷,失了清淡風雅,所以不出名。
  
  味道濃、殺口茶,三口苦後甘甜自來。
  
  「得嘞,公子是識貨之人!」
  
  「這個季節金桔應該是極好的,再來盤松子,其他看著掂配。」
  
  小祖宗對屬下從來都是照顧有加的。隨後蘇景望向六兩:「有件事請你幫忙。」
  
  「安敢不為主公效死!」早在八百年前六兩就學熟了黑風煞的口頭禪。
  
  「不用效死那麼誇張,」蘇景搖頭笑道:「最近這段時間我不回離山了,你幫我置一處店面。」
  
  區區小事,莫說一件店鋪,蘇景就是要蓋做皇宮對齊喜山逍逍遙遙閣也不過是舉手之勞,連舉手之勞都算不得,舉半個小指頭都富裕。
  
  六兩痛快點頭:「不知公子想做什麼買賣?」
  
  茶水和松子、茶食擺上桌,蘇景搓搓手心,笑道:「我的手藝唄,熟食鋪子。」說完端起茶抿了一口不如記憶中好喝了。
  
  好容易自馭界歸來,因運道太旺暫時不敢修行也就罷了,居然還不肯在門內多待,跑回老家再拾少東家的身份重開'蘇記老舖',六兩心中納悶,不過好妖奴謹守本份,不必問的就不多問半字,又沉聲鏗鏘:「安敢不為主公效死,小人這就去辦!」
  
  「不用急,嗑完松子再去。」
  
  置辦處店鋪,何等小事,但此為小祖宗親口吩咐、更是小祖宗'重拾祖業之壯舉',六兩哪會怠慢,非得親力親為不可。
  
  匆匆嗑了幾粒松子,六兩告辭而去,齊喜山也算江南地方,相距不遠,待得大東家歸山,駕前一群精明大掌櫃聞聽東家竟要親自出手,只道是一樁天大買賣…;
  
  蘇景留在茶寮中,閒來沒事、就坐著喝茶,好端端的碎了一次茶杯、塌了一張桌子。掌櫃接二連三跑來告罪,不曉得今天這是怎麼了,蘇景哪會在意,明明是他自己的運道太旺,笑著說無妨凳子給我選結實些的。
  
  杯子碎過,桌子塌過,以最近這段時日的經驗來說,蘇景以為,快輪到凳子了。
  
  換過新桌子的時候,大街斜對面一戶人家戶門打開,一個人走了出來,蘇景本是無意一撇,結果又驚又笑:他在此地?
  
  蘇景看到對方時候,那人也發現了蘇景,瞇眼睛,做一哂,假裝不認識,背著手走了。
  
  「葉非,我請你喝茶!」蘇景遙遙對著那人喊道。
  
  葉非頭都不回:「跟你不熟,免了。」
  
  蘇景哈哈一笑,不熟就不熟吧,懶得多理會,繼續喝他的茶,結果從乾乾淨淨地金橘兒中吃出了一隻黑蟲子,運氣啊!
  
  連歸仙都打過的人。豈會在乎一隻蟲子,換隻金橘兒繼續吃。不料葉非剛從這邊走過去,又有一位白髮蒼蒼地老者從街那邊走了過來。富家翁,而且是暴發戶一般的富家翁,金珠寶玉穿戴在身。而金烏辯真,蘇景一眼就看出此人身負非凡修為,更要緊的,這人有些面善。但一時間想不起他是那個。
  
  對方卻是認得蘇景的,目光相對微微一愣,隨即老者面露驚喜,用全不合他年紀的矯捷步伐跨過長街。來到近前,看樣子是想施大禮的,可大庭廣眾,這樣做未免太驚人,是以老漢只做欠身,恭敬道:「晚輩拜見蘇蘇先生,先生可還記得晚輩?」
  
  「先生請坐。」真君自有氣度,寵辱不驚微笑從容:「蘇景眼拙,還請恕罪。」
  
  「蘇先生這麼說可折煞晚輩了。您老仗劍天下,救人無數,不識得晚輩也再正常不過了。」老漢落座,屁股只沾一點凳邊:「九百年前,先生自西而來,曾經過一處城池,名喚'真頁山城'」
  
  話未說完,蘇景已然恍悟:「白翼城主?!」
  
  「正是晚輩。」見蘇景想起了自己,大洪開國皇帝、白羽成的親爹白翼大喜。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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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8 10:25:56 |只看該作者
第九一零章  金銀修行,枉為大修
  
  
  白翼的年紀不比蘇景小,但是從白羽成那邊論輩分,穩穩妥妥地蘇景晚輩,要喊叔伯的。不過這里又不是離山正堂,故人相見歡喜,蘇景實在聽不得這暴發戶似的老漢,喚自己前輩,擺手不應,免了那些敬稱謙稱,之後打量著白翼的扮相。
  
  大洪未建國前,真頁山城便富可敵國,那時白翼尚且低調內斂,後來做了開國帝王,後來又得修行機緣連馭皇帝都被他打成了殘廢,如今怎會有變得如此俗氣。
  
  白翼曉得蘇景的疑惑,既然上前相見便不打算隱瞞,也不用蘇景來發問,白翼就說道:「穿成這個樣子…不怕先生笑話,是我自己喜歡…是我的修行所致,這眼光、情性都改變了些。」
  
  「正想請教城主,修得什麼樣的玄妙功法,九百年不算短但也不長,能有您這般修為,著實惹人驚詫。」
  
  「銀子。」白翼回答了兩個字。
  
  修行之人,都曉得人體玄妙,暗藏造化。而血脈傳承不容忽視,為何修家的孩兒多有被前輩引入門宗之事,不是什麼親緣牽絆,只因血脈傳承,根骨優秀之人的子嗣嫡孫,傳承先祖優秀根骨的可能性會更大些。反過來看,白羽成有上好資質,他爹其實也不差,不過沒機緣罷了,小時候沒人發現,長大了、三四十歲的漢子再無成就可言,沒人要了。
  
  但白翼算是個例外,他六十歲那年才開始修行…當時他還是皇帝,有官員奉上一本民間搜羅來的奇書,書中記載了一道法門:用銀子修行,而且不能是新銀,非得是流轉人間、來回經手的舊金銀才好。
  
  沒人提及的時候,蘇景想不到,不過白翼說道這里時候,他已若有所悟,稍加思索後笑著點頭:「果然是妙法。舊金銀,有趣有趣!」
  
  佛家大宗傳承法器,會將法器供奉於佛堂,讓其飽受禪香侵染,年頭越久此物也就越有靈犀,威力自然增長;
  
  修妖的,就如人間里最最有名的『黃家』諸仙,最喜讓人立奉龕位、日日夜夜香火供奉虔誠禱念,這香火、禱告、虔誠心中自有念力,吸之可化法元、增強修為;
  
  蘇景親身經歷的。摩天剎反面剎天摩。內中大小邪佛。干脆就是凡人的『貪癡嗔』三大惡念凝結成形的……
  
  一模樣的道理啊,銀子上有什麼?
  
  得了銀子,抒懷歡暢;見了銀子,心生歡喜;丟了銀子。郁郁難解;為了銀子,費心賣力;為了能讓娘子孩兒日子舒坦,掙銀子;為了能在人前顯貴揚眉吐氣,掙銀子;為了能讓爹娘老來安泰安享殘年,掙銀子;再看古往今來,還又有多少血腥事情多少可怕事情都因銀子而來。
  
  銀子上,滿滿當當都是人心、都是『念』!
  
  但銀子不是靈物,遠遠比不得美玉,更毋論靈石或法器。它在萬萬人手中打轉,得其心染其念,看似濃厚其實能留在銀子身上的不過絲絲縷縷、少之又少。要煉化銀錢上的『念』來做自己的法力,非得有錢不可,大錢。多多益善的金山銀海,才能有所成…且還都得是流通下去再收回的舊銀子。
  
  所以修銀子看似簡單,實則難行,除非那個人是皇帝。
  
  皇帝有金銀礦,金銀庫,鑄就成錢發放人間,流轉一圈再自稅賦、官債、官號銀樁中收回,舊銀歸庫熔鑄重煉再以新銀返入人間…循環往復源源不絕。蘇景人在山中,是不曉得的,比之前朝歷代,大洪收舊幣鑄新錢要更頻繁得多。
  
  可即便如此,整整一座東土漢家世界流轉的金銀,能供幾人修持:白翼一個已屬勉強。
  
  白翼煉化銀上『心念』收為己用,初時進境奇快,越到後來舊銀越不夠用,最近百年進境幾乎停滯不前了。
  
  皇帝修銀錢,這是他的機緣,銀子不夠用,也是他的天命注定,蘇景就算想幫也幫不了,沒地方給他找銀子去。
  
  可單就『用銀子修煉』這件事本身,蘇景還是覺得開心,開眼界長見識,學到以前不曾想到的事情,也算得一道風景了。
  
  白翼修行,只為長生,平時除了采補於回收舊金銀的大庫外就隱身在宮中,不去干預朝政不去作惡人間也不理會凡俗疾苦,倒是真算得個『大隱隱於市』之人,但馭皇帝狩元潛入皇宮作祟,他又豈能不管。
  
  這時候蘇景忽然大笑起來……馭人皇帝狩元一心想要橫掃中土,鬥不過中土精修高人就去禍害凡人,結果卻被漢家的皇帝打得慘慘慘慘,這還真是門當戶對、應景報應!
  
  就在大笑聲中,坐下凳子無妨、茶寮挑起的涼棚突然塌了。
  
  正是好天氣,茶客大都坐在外面涼棚下,連佑世真君帶開國大帝,一起都被篷布給罩住了。
  
  茶寮掌柜又急又氣,直跺腳,不曉得自己今天運氣怎麼這麼差!莫說賺錢了,那個被竹竿打破了頭、那個被蒙布驚到了神,統統都要送醫奉藥賠禮不可。
  
  以白翼現在的本事,莫說一方篷布,就是大修的赤霄天羅網也未必罩得住他,不過萬歲爺見真君不躲,他也就跟著一起挨了。
  
  耳聽得周圍一片驚呼咒罵,蘇景不好在笑了,對白翼道:「城主,你可帶錢了麼?借我十兩。」
  
  自己倒霉連累茶寮,蘇景打算留下十兩打賞,小師叔平時仙來仙去地仙慣了,這次出門忘帶錢了,坐在茶寮里好半晌就是因為兜里沒錢,一身傷怕跑不過店家的追打。
  
  白翼,知恩圖報之人,雖不出世但只要蘇景一句話,他水火不辭,可聽說蘇景要借錢,老頭子臉上居然不由自主顯出幾分心疼,修銀子修的,不知不覺里就把銀子當命了。
  
  不過佑世真君的面子,勉強能值十兩銀子,白翼掏錢了。
  
  銀子扔桌上,鑽出篷布,漫步小鎮隨口和身邊白翼閑聊著,很快蘇景發現白翼神情有些古怪,問道:「城主有心事?不妨直言。不瞞城主,當年我救人不假,可也得了莫大契機,後來因這契機得了不知多少機緣。對真頁山,我印象是極好的。」
  
  這是實話,不去真頁山,何來九九劍羽、十二煞將和那件一品大判官袍!前兩樣或還無所謂,只能算是寶物和侍衛,可紅袍給蘇景帶來的影響何其重大。
  
  一念之善,得報千年。不可不行善,實在太賺了。
  
  白翼搖了搖頭:「晚輩沒什麼心事,只是覺得…覺得先生未因我的修持看低我,心有感慨。」
  
  修銀子,野路子。
  
  野路子還在其次,修家清靜高遠,對這黃白俗物從來都是不屑的,從銀子堆里修出來人,本事再大也只是旁人口中一個笑話而已。
  
  蘇景笑了:「想多了,城主想多了啊。」
  
  他的大師娘,莫耶藍祈,來自邪魔地的可怕妖女;
  
  他的小師娘,沉世淵余孽,修習的喪家法術為天下不恥;
  
  他的小白臉朋友,兇名昭著罪惡滔天九頭相柳,以前修家提起這兇獸,都會說上一句『孽畜』;
  
  他的大胡子朋友,聲若嬌娘舉手必做蘭花指翹,上天入地沒人不膈應他,那些俗人就不說了,連老祖宗金鈴天都讓他邊呆著去……
  
  蘇景會看不起修銀子的?就是修馬糞的,只要投脾氣他也是蘇景的朋友。小師叔、十四王、佑世真君高高在上,可蘇景就是蘇景、還是蘇景。
  
  白翼來小鎮沒什麼要緊事,不過是最近修持進境緩慢、又因斬殺狩元顯露形跡,惹來些目光短淺的嘲笑笑話所以心中煩躁,隨便出來出來走走,途徑小鎮偶遇蘇景。
  
  蘇景自袖中摸出一枚小小玉劍,這是離山要人的信物,塞進了白翼手中:「以後再有修家不識貨、嘲笑於你,你就把它亮出來,告訴他:今日算起,三月內你若再露一絲笑紋,自有離山…離山天鬥劍廬吧,自有離山天鬥劍廬弟子來問你為何那麼愛笑。」
  
  簡直兒戲,白翼失笑,又再寒暄一陣就此告辭。
  
  待白翼走後,蘇景才想起來自己沒錢,沒錢怎麼住店。
  
  何況自己的運道不好,若在連累客棧塌房實在糟糕,小師叔轉了轉,又回到茶寮…斜對面的大宅。舉手拍門半晌無人應,看來家中無人。葉非的宅子是大門戶,圍墻甚高,蘇景掂量了掂量,覺得自己爬不上去。就坐在門階上等。
  
  等了一個多時辰,葉非回來了,一見門口賴著個人葉非眉頭大皺:「你作甚?」
  
  「沒地方住。」蘇景應道。
  
  「我家中正烈煉邪法,我家中正殘害良善,離山正道弟子,要麼來剿滅要麼就繞道。」葉非言辭冷冷,拿鑰匙準備開門:「恕不遠送。」
  
  「真不想讓我進門,你就別開門。」蘇景站了起來,只等葉非一開門就要往里鑽的樣子。
  
  大家都是『殘疾』之輩,若葉非開門、蘇景真往里闖,葉非未必攔得住。
  
  葉非回頭看了看蘇景,之後笑了笑收了鑰匙、沒開門鎖,邪魔葉非身形一閃、費力不堪跳上了墻頭、跳進自家院子里去了。
  
  葉非也是一身重傷,不過他不像蘇景那麼倒霉連連,所以翻個墻頭還是能做得到的。
  
  他沒開門。
  
  蘇景大怒:「葉非,你枉為大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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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8 10:26:08 |只看該作者
第九一一章  阿骨手段,步步傳奇
  
  
  轉過天來,子夜時分六兩自齊喜山重返白馬鎮,在鎮外田野邊上找到蘇景。

  正是金秋颯爽時候,小師叔坐在一塊大石上,面目平靜眺望星天,這塊石頭他還記得,小時候坐在這裡磨過刀。
  
  六兩上前行禮,笑道:「本以為小祖宗會投宿住店,沒想到您老於此靜悟天道,小祖宗的功課真真勤奮。」

  「沒錢住不了店。」天道悟成什麼樣姑且不論,這人間道小師叔是領悟得透徹異常。

  根本沒提葉非的事,蘇景拍拍屁股站起來,跟著誠惶誠恐連呼自己疏忽該死的六兩到鎮上住客棧去了。
  
  再轉天清早時分,六兩帶著蘇景去看店面,原來的蘇記老舖早都被官家徵用,蓋起了一座不算太氣派但精緻非常的佑世真君祠。天下皆知白馬小鎮為蘇景故鄉,此地焉有不建真君祠的道理。
  
  自己的祠,拿回來再扒掉?真君自毀真君祠這種事委實有些說不過去。而重返小鎮再開老舖,對蘇景來說也不是非得舊址不可,乾脆另選地方……六兩已經為小祖宗選好了,說來巧合,就是頭天蘇景喝茶塌棚的那座茶寮。
  
  地皮買賣、鋪戶易手這些事情都由六兩去張羅。有錢能讓鬼、讓妖、讓人一起推磨,大東家做起事情效率驚人,只才半天功夫就過好了契據、從衙門做得證鑑、備錄。
  
  當天下午工匠進場,按照蘇景的指點。還原當年蘇記老舖的格局。這邊正忙碌著,大街斜對面的宅子裡有個疤面人翻牆出來了,門是從外面鎖上的,回家翻了牆,出門的時候還得接著翻。
  
  大洪朝律法嚴明,可是也不管百姓翻自己家的牆頭,葉非跳落在地只是引來幾道驚詫目光,倒也沒人去官府請差老爺。
  
  抬起頭,見蘇景在對面茶寮中指指點點,葉非自然能看出對方盤了鋪子。是以皺了下眉頭。對這個新鄰居,葉非不怎麼喜歡。
  
  蘇景大人大量,不計前嫌,還對著葉非揮揮手:「出門去啊?」葉非理都不理。背負雙手走了。

  差不多兩個時辰後葉非回來。見蘇景還在鋪子裡忙、沒有再闖門的意思。葉非冷笑了下,自袖中取出鑰匙開鎖。可很快他又把鎖放下,鑰匙收回袖中。未開鎖轉回身望向街對面。

  百忙中蘇景還不忘應酬他,遙遙招呼:「回來了,放心進門去,我住自己這裡。」

  葉非開口,語氣冷冰冰:「你居然堵鎖眼?這就是你阿骨王的手段?」

  小師叔茫然:「什麼堵鎖眼…你家門鎖讓人堵了啊?」一下子,蘇景眉花眼笑:「難不住你,你翻牆翻得那麼好。」
  
  茶寮也是吃食買賣,後院有井後廚有灶,格局上無需太大改動,短短幾天功夫過去,所有準備事情做完。

  走動四鄰告一聲叨擾請一聲照應,翻黃曆定吉日,好肉禽蛋一應原料備齊,頭天晚上蘇景高挽袖口烹汁滷肉,第二天上午的大好天光裡,隨六兩大東家一聲吆喝'吉時到',兩串鞭炮喜慶遮匾紅綢落下,還有隆隆鑼鼓吵鬧,六兩特意請來了南北雙獅,獅舞歡騰縱躍,獻福獻瑞獻上一副商運亨通的好祝賀。
  
  熱熱鬧鬧,蘇記熟食鋪開張了。
  
  一個時辰後,新開張的熟食鋪子失火了……其後半年裡,白馬小鎮添出了一道風景:堅強的熟食鋪。
  
  隔三差五,鋪子不是倒牆就是斷梁,或者走水或者裂頂,至於招牌無故掉落、桌椅突然坍塌都是太微不足道的事情了。鎮上百姓莫民奇妙,都道蘇記的東家'投機取巧',在白馬鎮上開一家蘇記熟食鋪子,這不是明擺著借佑世真君的光麼,豈會不惹來報應。
  
  如此倒霉不斷,小舖硬是屹立著不肯關張或改號,有火救火,牆裂補牆,就算鋪子徹底塌了很快也能重新建起來,再放炮再開張,短短半年,蘇記熟食鋪子已經開張過三次了。
  
  鎮上百姓對'蘇記'多少有些忌諱,縱然途徑熟食鋪子時候聞得陣陣香氣撲鼻也不會上門去買東西,怕會惹來佑世真君的報應。

  可是鋪子只要打開門,就一定會有生意:六兩馭下不嚴,從齊喜山走漏了消息,修行道上很快傳遍離山小師叔隱居白馬鎮,開了間熟食鋪子。
  
  燃香破寧清,如是開千零八十阿是穴,小真一不悟而過,衝煞時南荒殺妖皇,奪罡時西海破邪廟,寶瓶時陽身闖幽冥,離山前大戰玄天連破兩重天道,斬田上後得閻羅真靈封王,娶得莫耶美人歸大婚時又得域外天魔趕來效忠,晉入元神境界不久又去馭人世界殺了個來回…
  
  小師叔幾乎是步步傳奇,他的名氣太大,就和吃過閻羅神君親手做的餅讓蘇景倍感榮幸一樣的道理,只要是路過江南的修家,都會來一趟白馬小鎮:

  先看一看妖門裡最大的買賣東家給凡間小舖做跑堂的奇景;再和離山小師叔聊上幾句、真金白銀地買一包醬肉滷蛋。
  
  蘇景做的事情買賣,除了真正好朋友過來,別路修家要買肉他都要錢。
  
  修行道上猜測,高人此舉必有深意,只恨自己見識淺薄揣摸不到離山小師叔的真意所在,否則效仿之,必能提升修行。往來修家曉得蘇景不願在凡間顯示身份,是以大都曉得規矩,早早收了雲駕,改換衣衫以凡俗模樣步行入鎮、買滷味。
  
  別人愛怎樣想怎樣想,來買滷味只要給錢就好,小師叔每天周旋於油鹽醬醋和登門食客之間,忙得不亦樂乎,似乎都忘了修行為何物…。
  
  但樹大招風,小鎮的買賣日子也不全是風平浪靜,修行道上想要和他爭勝之人不在少數。
  
  如今正道昌隆、邪魔式微,能在正道連續追剿打擊下匿藏得活的邪道人物莫不是心機深沉的老妖,他們才不會來剷除蘇景,因其明白殺掉一個蘇景根本沒有用。
  
  修行正道如浩瀚大海,蘇景不過是這汪洋中聳起的高高一頃巨浪,就算打碎這浪頭,其後還有整整一座浩海。如今氣運在正道,邪魔大修或者心灰意冷、專心修行以求借靈元大潮之勢早日飛仙;或者心存大計,細細籌謀小心佈置。但無論前者還是後者,都不會也沒興趣專門來打一個蘇景。
  
  倒是些本非邪道、但心高氣傲的少年弟子,修為本領不差但心智淺薄之輩,會特意來到小鎮,想和蘇景爭個長短,輸了不丟人、贏則一步登天,實在是好事情。
  
  這樣的人分作三類,第一種最多,本非邪佞之人,不過少年氣盛而已,心中那點戾氣被蘇景三言兩語化解:志氣為何物?不是誰贏了誰,只在他做的事情,你是否也能做得到、做得更好。覺得自己了不起,大可想辦法去幽冥轉一轉,實在下不去無妨,去看看南荒風情,再來白馬鎮不遲。
  
  第二類人就少得很了,不肯聽勸執意要動手…何須蘇景動手,熟食鋪子裡還有個六兩大東家。六兩不太會打架,可是六兩都來了,黑風煞又怎能不到。不過大個子平時都不露面、老老實實在後廚幫忙燉肉。若把一身佐料味道的黑風煞從後廚惹出來,來人就得吃些苦頭了。
  
  當然這一架不能在小鎮上打,一般而言,挑戰之人根本還不曉得怎麼回事,就被大黑鷹抓著飛上了天,在雲彩上痛打一頓,扔了。
  
  第三類人最少…黑風煞都不一定能對付的人,今天遇到了第一個。
  
  三十出頭的道人,大晴夜裡打著一把油紙傘來到'蘇記'門前,他的傘上揮著一棵大樹和一座寶塔,樹大、冠入雲蓋撐開,寶塔小,十三層,躲在樹蔭下。
  
  道人才站住腳步,尚未安睡的蘇景就放下手中活計,與黑風煞一起走了出來。無需對方多說什麼,道人散出的那道犀利法術氣機已經牢牢鎖住了蘇景。敵意彰顯。
  
  黑風煞跨上一步,於道相距十丈、對峙。兩人氣勢上旗鼓相當,黑風煞如今已是貨真價實的妖靈神,且在南荒的腥風血雨中歷練出來的大妖,身上殺氣何等濃烈,對上這個打傘道人,黑風煞心中卻全無勝算。
  
  單憑氣勢,道士不弱於黑風煞,而他手上油紙傘更有玄機藏納,即便蘇景神目都看不出這把傘的深淺!
  
  「修天悟道,本為長生逍遙,道長何苦執著一顆爭勝之心。」蘇景微笑開口,他的傷勢比著原來好轉了一點,但也就是個能翻上丈高牆頭的水平,再高半丈的牆他都上不去,如何能動手。
  
  不過非要打的話他一點不怕,身邊是只有黑風煞,但只要自己一遇危機還會跳出來三個矮子,坐擁本尊大力、能把星索揮舞得好像麵條似的矮子。
  
  道士面無表情:「你誤會了,我不爭勝,我來抓人,抓不到直接殺了也無妨。」話說完,手中油紙傘打轉,猛然一陣怪風鼓盪,傘上玄光綻爍。
  
  傘一動,蘇景就曉得事情糟糕,這件寶物威力絕非黑風煞能夠抵敵,就算三屍趕到能否抵擋也是未知之數!
  
  傘一動,蘇景身後空氣震顫,三屍縱躍而出,查知本尊身處險境急急趕來相救。
  
  就在三屍躍出剎那,突兀一道劍光閃爍!。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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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8 10:26:21 |只看該作者
第九一二章  四百里劍,四百里仙
  
  
  劍自天上來,快且無聲息,待其光芒綻放瞬間,已然斬殺來敵旋轉怪傘正欲逞兇的道士頭顱忽地飛起,一蓬鮮血自脖腔噴濺而出。
  
  頭顱落地,咚咚作響,屍身仍還站立原地,手中還在轉著傘死了,但他自己不知道。
  
  再過片刻,屍身才力道亂散,軟綿綿地倒落在地。
  
  黑風煞與六兩驚詫莫名,還道是三屍的本事,畢竟大家多少年沒並肩打過架了,如今三屍的本領兩大妖奴並不瞭解;三屍卻以為這神來一劍是蘇景的手段,赤目老大不高興:「有這等寶貝還用我們趕來?早早一劍殺翻這人不就是了。」
  
  蘇景的傷勢三屍都是知道的,不覺得那一劍是他的神通,但他們曉得蘇景從十一世界得了寶貝,理所當然以為此劍是二明哥的寶物所致。
  
  赤目還只是不高興,雷動卻是真正勃然大怒:「蘇景啊蘇景!你開食鋪竟然不喊我!」餓鬼的鼻子何等了得,不用看招牌,一聞味道就曉得怎麼回事了。
  
  蘇景則是左眼驚駭右眼驚喜,駭然之處:即便自己全盛時候,對上這一劍也只有喪命的份;歡喜在於:他認出了這一劍的氣意,來自小師娘!
  
  一下子,蘇景心裡暖洋洋的,小師娘人在四百裡外懷安鎮,分心費神將一道靈識牽掛在這個倒楣透頂的弟子身上,這才能在蘇景遭遇危險時一劍奔襲而來,殺敵救人。長輩的心意。盡在其中了。
  
  再就是一劍穿天四百里還能有如此威力,似乎小師娘的劍法又有精進。
  
  夜深人靜,介面無人,蘇景這邊殺了個人也沒鬧出什麼動靜,並未驚動四鄰。只有街對面那所『葉宅』吱呀一聲門軸響動,葉非邁步出來,前陣子外出辦差的大頭矮子肖鬥鬥三個月前回到小鎮,此刻也跟在葉非身邊。
  
  看看『蘇記』門前的情形,葉非用『吃了嗎』的語氣對蘇景道:「殺人了?」
  
  雷動帶上拈花赤目繞去後廚吃喝;六兩上前收拾狼藉、打掃血跡;黑風煞在這道人屍首上仔細搜索了一陣,不見命牌或者門宗信物。難解此人來歷。
  
  蘇景拿過道人手中的奇傘仔細查看。片刻後低低地『嗯』了一聲,顯然有所發現,但他神情古怪。
  
  葉非一改往常的『視而不見』,帶著肖鬥鬥緩步穿過長街。向著『蘇記』走來:「這把傘不錯。你查到什麼?」
  
  「查到一方印篆。」蘇景並不隱瞞。說話時候神情越發古怪:「天元道印。」
  
  正撒爐灰清理血跡的六兩聞言一驚:「天元道印?這是天元道的寶物?」
  
  黑風煞聲音低沉:「妖道為天元弟子?」
  
  傘上的印鑒絕做不得偽,蘇景更不會認錯,而大黑鷹說的也不會錯:那方印鑒不僅僅是標記。它還是一方封篆,暗藏法術封印寶器,除非天元道弟子,否則外人就算得了此傘也使用不得。
  
  說著話,黑風煞身上殺氣彌漫開來,只等主人一聲令下他就要動兵符、點起天鬥山妖兵妖將去向天元道問罪了。六兩更穩重些:「這裡怕是會有誤會吧。」
  
  天元與離山並肩於正道天宗,各執一方牛耳,以前雖有齟齬但往事早已煙消雲散,根本沒道理來捉拿或者刺殺蘇景。可沒道理的反面就是:大麻煩。既然天元沒道理對付蘇景,那蘇景為何斬殺天元弟子?
  
  沒有人能作證是這個打傘的道士主動來找麻煩的。
  
  賣醬肉也能賣出如此討厭的事情,蘇景皺眉不語,立刻將一道劍訊打去離山,告知同門此間發生的事情。這個時候葉非走到近前,伸手:「傘給我看看。」
  
  蘇景不擔心他會奪寶,直接將傘遞入葉非手中。
  
  葉非彈了彈傘骨、看了看印記,又將其撐開轉了幾轉、最後仔細打量著傘上墨畫,好半晌他才笑道:「居然是真的啊。」
  
  蘇景微揚眉:「你識得這把傘?」
  
  「不是傘,此器實為一座塔,松傘真一塔。」無論葉非現在的身份如何,他都曾是最早一代的離山真傳,他在離山修行時候蘇景還不知道人在輪回何處。
  
  葉非的見識遠勝蘇景。
  
  離山是最近四千年裡才崛起的修宗,相比於其他修宗它的根基最淺,而七大天宗之中,屹立時間最長的就是天元道。相傳六千年前,天元道曾鬧過一次內訌,不知是對修行見解產生分歧還是對道家真意認識不同,當時的天劍掌劍真人青虹道長率領本部門徒出走天元山,據說並非平和分手,這一部道士是打出山去的。
  
  此事一度鬧得沸沸揚揚,但天元道自己不承認內訌,只說青虹真人閉關山內。而青虹道長一脈無論是否離開了天元山,他們都再不曾露面過,就那麼平白消失了。
  
  所以相傳於修行道上的『天元內訌』版本眾多,卻無一能夠落實,只能算作『謠言』。其中有個『謠言版本』是青虹真人並非空手出山,天元道六件寶物中倒有三件被他帶出山去,所以天元本部道士才會不肯甘休,最終鬧出兵鬥之禍。
  
  松傘真一塔即為天元六寶之一。
  
  執寶道人被小師娘一劍斬殺絕非寶物不濟事,只因那個道人的精神全都放在蘇景身上,且此人的修為雖不錯,但還配不上這座塔,這才被一劍斬落了頭顱。
  
  葉非說的只是傳言,但也足以讓蘇景松一口氣,還是剛才的道理,天元道根本沒理由來對付離山的小師叔,由此坐實了六千年前的『謠言』,事情過去那麼久了,又牽扯兩道天宗和睦大事,今日天元首座對離山首腦不會再隱瞞此事。這一來蘇景反倒對天元有功了,幫他們尋回一件門宗重寶。
  
  至於『天元叛徒』為何要來抓蘇景,這件事不僅離山要查,天元道更得查。
  
  傘閉合,拋給蘇景,葉非轉開話題:「你鋪子裡的醬肉我買些。」
  
  葉非要買滷味。
  
  後廚裡,赤目聲音傳來:「貴得很,你要買價錢得加三加五倍!」赤目愛金銀,錢財多多益善。
  
  話音剛落,雷動聲音又告響起:「再多錢也不買!」不是針對葉非。是雷動看上了這裡的滷味。都是他的,都是他的,不買!
  
  蘇景頗顯意外:「你賣滷味?稀奇啊。」
  
  「要出門了,難免有口淡的時候。帶些醬雞臘肉有備無患。」
  
  蘇記、葉宅。做了半年的對街鄰居。兩家主人加在一起沒說過二十句話,如今葉非要離開小鎮了,蘇景還有點捨不得:「去哪裡?做什麼?」
  
  「去找修行辦法。修煉一陣就去劍挑離山。」
  
  不等葉非說完,蘇景就問:「百年之內?」
  
  從馭界回來一年,葉非都在休養傷勢,如今傷勢漸漸痊癒,可龍筋被廢他無法修煉,總不能坐等枯老,由此出門。究竟他已經有了目標或者只是碰運氣,他不說旁人也不得而知。
  
  當初沈河掌門曾說過,給葉非半年時間,半年後離山會繼續追緝叛徒,後來沈河閉關、蘇景又和長老討價還價,把期限向後延了兩年,如此葉非才有了這段太平日子。
  
  買滷味、說狠話,也能算是個告辭。
  
  蘇景點點頭,著黑風煞從後廚包了一份滷味交給葉非。
  
  若蘇景說『送你了』,葉非一定會掏錢,可蘇景對他說:「醬牛肉半斤、鹵蛋三枚、鹵羊蹄兩隻,承惠,紋銀二錢。」
  
  蘇景要錢,葉非就一定不掏錢了,讓肖鬥鬥接了紙包轉身就走,惹來蘇景笑聲:「叫你彆扭魔果然沒錯。」
  
  葉非走後還不到一個時辰,離山鈴鐺劍岑長老就趕到白馬小鎮,他正在附近辦事,接到蘇景劍訊先行趕來,蘇景又把事情的經過和葉非所說『傳言』給岑長老仔細說過一遍。
  
  岑長老初聞莫名之人攜帶刻有天元印記的兇猛法器襲擊蘇景,面色一度變得冷清兇惡,但聽說過『六千年天元內訌』後他漸漸放鬆來來,點頭道:「師叔放心,此事自有離山與天元交涉,早年叛徒也好,今日門徒也罷,總歸是有人持了天元的寶貝來傷人,須得讓他們有個交代。不過有凶徒盯上這裡……」
  
  蘇景知道岑長老的意思,他是打算派人過來守護『蘇記』,當即搖頭而笑:「不必。」跟著他把話鋒一轉,問起秦、雷兩位元長老的進度。
  
  大漠古城內發現了通往莫耶的陣法,秦、雷兩位長老奉命去破解陣法上的封印。岑長老應道:「順利得很,至多再有一兩年光景,便可破去封印只是弟子不明白,莫耶已成死寂地方,師叔為何還要過去。」
  
  蘇景請同門幫忙解封印,自然是要去莫耶。不過蘇景所答非所問:「過去後我會逗留一段時間,幾十年或者上百年也說不定,到時候再說吧。」
  
  岑長老不再追問,將『松傘真一塔』收入囊中,向蘇景告辭後縱雲飛天,趕回離山去了。
  
  蘇景也不多呆,著六兩關門上板、又取了糨糊在大門上貼了張『東家有喜,休業一天』的紅紙,由黑風煞帶著飛天,向著四百裡外懷安小鎮飛去。小師娘一劍穿天,給蘇景幫了個大忙,無論如何蘇景得去上門磕頭道謝。
  
  不料,黑風煞的雲駕才一飛起,湛湛青藍之風乍起於天穹,天涯海角、四面八方同時傳來歡笑之聲這笑聲何其熟悉,有人證道、普天同慶!
  
  未見天劫?最後一劫各不相同,未必就是大雷大閃那麼驚人,當年大師娘藍祈不就在悄無聲息間渡過天劫麼。
  
  不等蘇景驚詫,只見四百裡外夜空開裂,縫隙中燦爛金光灑落,一道著黃色衣裙的窈窕身影於金光之中,飛天、出天!
  
  『啊呀』一聲驚呼自蘇景口中沖出,不止驚,還有喜濃濃濃濃的歡喜、大喜、狂喜!
  
  有歌聲傳來,動聽且曼妙,來自飛升之人口中,她已得證仙道,於飛升之際唱響的卻是中土凡間再也平凡不過的調子:齊僮兒!
  
  四百里遙遠,那個女子遁入天隙前,轉回頭、對著蘇景搖了搖手。
  
  相隔太遠了,蘇景只能看道她在向自己搖手,卻看不清她面上神情,但想來:她在笑。
  
  一曲齊僮兒,半闕歡喜調。
  
  淺尋飛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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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8 10:26:33 |只看該作者
第九一三章  得聞此訊,大笑瘋癲
  

  蘇景趕到懷安時候,小鎮內外開瘋了梨花。
  
  凡人不懂修行事情,但至少能看懂飛仙景色。整座小鎮都被驚動,又有誰能想到才搬來半年多的那個年輕女子,竟然是位仙家。
  
  有幾個修家比著蘇景到得還要更早,正向鎮中人打聽飛升者為何人,居住於此的細節等等。
  
  小鎮百姓彼此間聊飛仙是一回事,那是他們自己樂意,可陌生修家往來打探得太多頻繁,就算是打擾了,尤其山中修行弟子,不少人心中會把凡俗看低一等,縱無惡意也難免倨傲模樣惹人生厭。又不忌諱形跡,直接從天上跳進人家院子去說話,豈不嚇人。
  
  無需蘇景吩咐,六兩已然趕上前去,找到那幾位先行入鎮的修家,亮出自己的身份後言明『飛仙之人,是一位與我離山大有淵源的前輩』,大東家言辭客氣,對方又豈會不知這是『爾等莫擾民、此事少打聽』之意。
  
  另外蘇景知曉據此向西六百里有大成學的一座書院分廬,當即傳訊於大成學現在的掌門大先生秭歸,說明飛仙之人為『淺尋前輩』,望他能傳訊分廬、派遣幾位弟子暫住過懷安,為趕來探聽消息的同道解惑、守護小鎮安寧。
  
  修行正道剛還並肩惡戰於十一世界,人人知曉有個黃裙女子劍法絕頂,外人不曉得她的真正身份,但都知這個名叫淺尋的女子是離山的朋友。秭歸先生得小師叔劍訊後立刻傳令下去,待到黎明時候。書院分廬幾位弟子趕到,和蘇景打過招呼就進入小鎮暫住下來。
  
  再有修行同道來此探聽飛仙消息,自有他們來應付,不會擾到小鎮。且這些人都是書生,讀書人走到哪里都不會惹來百姓反感,他們以游學之命入鎮,食宿自理性情謙和,倒是頗受歡迎。
  
  蘇景呆在小師娘的家中。
  
  怕嚇到小孩子,小師娘在此獨居,未帶屍煞護衛奴僕。
  
  她在這里住了半年多。家裡總被她收拾得纖塵不染。但是蘇景看得出。那些箱子、櫃子幾乎從未動過,甚至寢室、廳堂里,淺尋都不曾有過稍坐。只有那方小小院落,才是她真正靜心打理的地方:草坪整齊、花兒嬌艷。初長的葡萄藤上葉兒青青。對面架起了一只小小的秋千。秋千旁擺放了一只竹馬,還有一方淺淺淺淺的小水潭…想來『齊僮兒』偶會會來院中找淺尋姨娘玩耍。
  
  平時淺尋自己,也都待在院落中。
  
  蘇景又等了一陣。日上三竿,他站起身來…這個時候小娃一定睡醒了,他想去對門做個拜訪,小師娘走得突兀,自己總要替她去向『齊僮兒』打個招呼,說一聲『姨娘走了,過一陣再回來看你,你要乖乖的啊』。
  
  但還不等他走過院子,外面忽有敲門聲傳來,一個男子聲音恭敬客氣:「請問…淺尋仙長的高徒可在家麼。」
  
  六兩要去開門,蘇景擺了擺手,親自上前去開門,門外一家三口:趙氏夫婦,囡囡『齊僮兒』。
  
  大人曉得自家對門那個今天借鹽明天借油的女子是神仙,神情裡既有恭敬又有畏懼,低垂目光不敢於蘇景對望,只一個勁笑:「我們…住在對門,以前與淺尋仙家多有往來…」但小娃還不太懂這些,圓溜溜地眸子里有些好奇,小心翼翼地打量著蘇景
  
  「我曉得你們。師母在小鎮時,承蒙你們照顧,感激不已。」蘇景微笑著退後,把一家三口讓進了門。
  
  趙氏夫婦聽蘇景這樣說又是歡喜又是惶恐,男子當家、急忙搖頭:「小仙長言重了…小人凡胎肉眼,委實不知她老人家竟是天仙人物,平時只當鄰里相處,失了恭敬,怠慢有罪、怠慢有罪啊。」
  
  趙家家境不錯,但當家的不是讀書人,奮力文縐縐地講話,加之面對仙長心底緊張,一句話一句話地說出來實在吃力得很。
  
  請到正堂落座,妖精之中天字第一號的大東家給最普通不過的凡人奉上香茗,又變戲法似的摸出一包極品玫瑰紅豌脆糖放進了囡囡的小手中。
  
  無需趙家人再多做客套,蘇景直接問道:「趙先生怎知我會在師母家中?」
  
  趙氏夫婦轉頭,把目光投向自家孩兒。
  
  讀書少,家教卻好,『齊僮兒』不似旁的娃娃那樣遇到一件自己知道的事情就立刻開口搶話,而是在得了父母許可後才開口,稚嫩聲音:「是淺尋姨娘對我說…過幾天她可能會走,到時候應該會有她的弟子來這裡…有三句話要我告訴哥哥。」
  
  「小孩子不分尊卑,豈敢胡亂稱呼。」當爹的聽得女兒喊小仙長『哥哥』,急忙開口斥喝。
  
  當娘的也趕忙對愛女做出指點:「要喚仙長前輩。」
  
  蘇景一笑搖頭:「喊哥哥就很好,姨娘要你告訴我什麼?」
  
  「修行末路、最後一關大逍遙問…若真在逍遙中…又何須問逍遙。」短短一句話,在囡囡口中說出來實在太吃力了,什麼『修行』、什麼『逍遙』,這些詞匯對個幾歲的小娃來說未免晦澀,不過她聰慧、仔細記下了。
  
  這便是小師娘最後的領悟,與心尖兒寶貝短短相聚時的領悟。
  
  不久前她已領受天機,但她懶思量,也難辯自己的領悟是對還是錯,由此借僮兒之口留下這一句話,若是錯、無法飛升、她走不了,這句話沒了意義也不會為蘇景所知;若有天她真的走了,這句話…或許會對蘇景的修行有些幫助。
  
  淺尋留給蘇景最後的禮物,僮兒口中奶聲奶氣的一句玄真道理:
  
  若真在逍遙中,何須問逍遙。
  
  大逍遙。賀余師兄的棄仙護世,小師娘的母女重聚。
  
  第二句話就簡單多了,僮兒繼續道:「告訴他,保重,再見。」
  
  『他』是哪個,蘇景懂得。
  
  還有最後一句話:「未能尋回陸角,心存遺憾。」
  
  心存遺憾,怎能逍遙?
  
  月有圓缺、世無圓滿,誰說心中存憾就難尋逍遙…圓有缺才是真正圓的道理天下修家皆知,可若非淺尋飛仙去。修行中人又有幾個會想到:真正逍遙。絕非無憾。
  
  深深提息,蘇景微笑,對著『齊僮兒』點點頭:「多謝你。」
  
  趙家男子接過了話題,先是寒暄客氣。說自家孩兒能替仙子傳話是她的福緣。跟著又提起小娃似是和仙子頗為投緣。以前淺尋仙子如何喜愛她雲雲,他說的都是實話,但話里話外隱隱透出了一個意思:這孩子可能很有資質。若能修行就再好不過了。
  
  如此說了一陣,見蘇景微笑不語,趙家男子無奈收聲,但做娘親的顯出了焦急神情,縱是凡人也曉得仙緣難得,萬一錯過百年追悔,這可是孩兒的長壽機會,她突然帶著小娃一起跪倒向蘇景:「求請小仙長看一看,這孩子一定是有資質的…」
  
  淺尋說過:齊僮兒的父母就是她的恩人。
  
  她的跪拜蘇景如何敢受,急忙上前攙扶,搖頭道:「兩位有所不知,這孩兒與我師母投緣是真,但她的根骨不合修行,若強行納氣修煉,無法學有所成不算,還會害了她的體質…不過兩位放心,這孩兒就是我的小妹,我保她今生快樂無憂,我保她世代輪回妥當,總有好根骨的時候,到那時我再引她步入大道。」
  
  齊僮兒是假的,此事始作俑者:蘇景。本意只是希望這孩子能打開師叔、淺尋兩位前輩的心結。失敗一半成功一半,淺尋得解脫師叔卻傷更深。
  
  可是她讓淺尋尋得逍遙真諦、一朝飛仙去。
  
  若老祖得聞此訊,當會大笑瘋癲。
  
  下一次蘇景再去青燈境時,老祖就能得聞此訊,必做大笑瘋癲!
  
  只衝這一個緣由,『齊僮兒』的今生來世,蘇景攬下了。這樣做算是任性了,可是淺尋看重的弟子,又怎能沒幾分任性。
  
  管今生再管來世,得小仙長許諾,縱是孩兒無法修行,娃娃的父母也有無限歡喜。不過趙家男子見慣事故,多少也有幾分眼界,曉得『修行之人不可干涉人間事務』,此刻面前這個年輕人竟連『輪回』都包攬了,話說得實在有些太大,也就不可信了。是以他神情略顯躊躇。
  
  蘇景不去解釋什麼,照顧趙家是後話了,輪回事情他會和陰陽司打招呼、陽間事情自會有六兩和樊翹照顧,這孩子、這一家,錯不了了。
  
  這個時候蘇景忽然得到劍訊,扶蘇來了附近…小師叔鴻運當頭,病病殃殃,擅醫扶蘇領受師長之命,隔三差五都會來看看蘇景,請他吃上幾顆藥丸子再挨上幾針。
  
  蘇景暫與趙家人辭別,起身出門去迎扶蘇,趁此機會趙家父母輕聲問六兩:「一直沒請教…小仙家師承門宗、仙名尊號。」
  
  「先要告知兩位的,我家主公言出法隨、令出無改,他說世代照顧就是世代照顧,兩位盡可放心;再說家主心存柔善照看人間,但也絕不容旁人打了他的旗號招搖的,兩位千萬要珍惜這份福緣。」六兩笑了笑,該說的說完,報上名號:「我家主人,離山、蘇景。」
  
  離山蘇景?
  
  趙氏夫婦愣了下,這才反應過來,他是佑世真君。
  
  佑世真君剛剛說過:她就是我的小妹。
  
  先是驚駭滿面、繼而欣喜異常、再做相視對笑…笑著笑著,笑停不下來!縱知這樣在六兩面前會失禮,可父母心中那份狂喜又怎生能忍耐,自家的孩兒將來能得佑世真君的照拂!
  
  得聞此訊,大笑瘋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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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8 10:26:46 |只看該作者
第九一四章  交由天定,一筆勾銷
  
  
  未再過多逗留,見過扶蘇,蘇景轉回趙家道別,也無需多囑托或者承諾什麼了,一家三口從此納入蘇景的眼線之內,平時不會打擾他們、有事情時候自會有人及時照顧。
  
  今日蘇景再不是要自刺一劍才能向別宗討回公道的小修了。離山不提,幽冥不提,他身後還有南荒天鬥劍廬的勢力,還有齊喜山逍逍遙遙閣的羽翼,還有整座中土正道的萬千同伴。
  
  他要『以權謀私』,他就『以權謀私』。
  
  隨後蘇景啟程返回自家白馬鎮。
  
  小師娘飛仙,發生這等大事,三屍都跟蘇景一起去了懷安古鎮,不過從頭到尾他們都未露面或者多說個一字半句,一到地方就鑽進內室,守著也不知道小師娘是否睡過的床榻,吧嗒吧嗒流淚不止。
  
  捨不得啊,真的捨不得!
  
  淺尋心中有個結,為人清冷漠然,與蘇景等人相處的時間遠不如藍祈那樣長久,對蘇景說過的話遠不如藍祈那麼多,可她對晚輩的照顧、對蘇景與三屍的恩情,比起大師娘毫不遜色。到得現在她也飛升了,雖是天大喜事,但一想起從此仙俗兩隔、不知見面何期,三屍就忍不住地難過。
  
  一路飛行哭哭啼啼,直到落地後,在後廚尋來鹵味,雷動的心情才好了一點,唉聲嘆氣地開始吃肉,同時不忘相勸自己兩個兄弟,另兩個矮子在大哥規勸下,各自勉強吃了二斤牛肉和四五枚鹵蛋。看著真讓人心酸。
  
  蘇景當然感慨的,一個接一個,那些照顧自己的、指導自己的、教誨自己的人都走了,他們只能扶著自己上路,卻無法永遠相隨。
  
  總有一段路是要孤身去走的,這就是凡間的道理,也喚作:天條。
  
  其後一段時間,『蘇記』的日子波瀾無驚,來買鹵味的永遠都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修家,蘇景不理天下只看灶臺和賬目。尤其後者。算賬時候總是笑吟吟的,偶爾還是有人會『慕名而來』想與蘇景做論道問劍,但值得黑風煞出手的都不存,又何須蘇景出面。
  
  小師娘飛仙去了。蘇景身邊並無絕頂高手守護。蘇景不知道的。自從上次『打傘道人』來過之後。就總有一位離山長老常駐於白馬鎮東六十里外的臨安城。
  
  蘇景繳獲的那枚『松散真一塔』已經歸還天元道,正如蘇景所料,重寶歸宗為恩。天元道今日天劍真人親自趕來白馬小鎮道謝,有關六千年前那支『叛徒』的事情他沒多說,不過他語氣極重、說要追剿此部查明他們為何要對付蘇景的真相,此事未了結前,天元道永欠離山一個交代。
  
  正道天宗、同氣連枝,天元道的門中長輩能這樣說話,足見其心了。
  
  影子和尚沒消息,叛徒葉非沒消息,蜂僑還在涅羅塢閉關,相柳倒是來看過蘇景一次,吃了一鍋肉塞了個牙縫。
  
  一是兇獸體魄驚人,另則他本身修行火候到了,小相柳在十一世界落下的一身重傷幾乎痊愈了,速度堪稱神奇。吃飽喝足,留下一句『我回北方去精修,沒事少找我』,小白臉有一下沒一下地撥著琵琶走了。
  
  戚東來給蘇景寫了封信來,北方空來山魔君的大師兄,說靈訊飄飄不顯真誠,筆墨文書才見真情,虬須大漢一筆娟秀小字,什麼甚是念想、盼祈安康之類廢話一堆,正文其實就一句:過兩天找你去玩。不知是魔崽子修為又有突破還是其他什麼緣由,蘇景看他的信,總仿佛能聽見他的吃吃嬌笑;
  
  第一封信送到沒兩天,戚東來第二封信又寄來了,原來他師弟蚩秀雖繼承了魔君大統,可修為入瓶頸遲遲提升不上來,蚩秀決定冒險做強突之法,戚東來放心不下,要回空來山守護師弟,不能來看蘇景了,這次讀信中,蘇景似是聽到了騷人的幽幽嘆息。
  
  時日無影亦無痕,輕飄飄地流淌著,一晃又是兩年過去,修行道上大小門宗、數不清多少人都吃過了蘇記鹵味,味道是不差,但也沒誰還會專門轉回再買、做個回頭客。
  
  大家都是圖個一時新鮮罷了,蘇記的生意漸漸冷清下來,只是生意差了運道仍旺,房子三天兩頭的裂、招牌無緣無故地掉,堪稱堅持不懈。蘇景早都習以為常,那天要是沒出點事,晚飯時他都會喝上兩杯以資慶祝。
  
  蘇景的手藝還可以,可平心以論,也不比別家的熟食鋪子強上多少,三屍早都吃煩了,小棺材排成一溜,飛去其他地方玩耍了。
  
  生意差了,無需東家時刻守灶臺,時間也就多了起來,閒來無事蘇景會讀一讀『清泠劍歌』的劍訣,做劍意的領悟與揣摩。但這樣做只能算作『讀書』,不算修行的。自從他十五歲被老祖引著踏入修行世界以來,從未有過這麼長時間不問修行。對此無人過問,蘇景也不會主動向別人解釋什麼。
  
  這天里,離山消息傳來,沙漠古城中的法陣封印終於被破去,只要蘇景願意隨時可以去往莫耶。蘇景精神一振,『蘇記』關門大吉,小師叔先回離山待上幾天,隨即啟程去往西方沙漠。
  
  請雷、秦兩位長老相助,古時陣法開啟,蘇景自中土天地一步跨入莫耶世界!
  
  三屍未隨行、黑風煞被遣回南荒繼續修行、六兩回齊喜山逍逍遙遙閣去做他的大東家,離山弟子也一個沒帶,蘇景又次來到莫耶世界。
  
  舉目四望,這世界仍是以前模樣,陰冷,沉寂,漆黑和死氣沉沉。
  
  完全感覺不到生機的天地,已經死了的莫耶。
  
  心念轉動,蘇景身內突然遠處一團金光。很快,金光收斂、淺淡下去,最後只剩一道模模糊糊地光影雖模糊,但依舊驚人:三足金烏之影。
  
  再過片刻,金烏之影化形,變成了一個女子,面目姣好、神情倨傲、目光倔強的金衣女子,陽三郎。
  
  先打量過四周,陽三郎又望向蘇景,尖尖的下頜一點:「還可以,反正不比我想得更差。」說完身形一晃正要飛投遠天,蘇景忽然開口:「請留步。」
  
  身形暫止,陽三郎問:「還有何事?」
  
  「你我仇怨真就一筆勾銷了?」蘇景問著,同時搖頭苦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不像你的性子啊。」
  
  陽三郎沒找沒惹陸角八,平白被打滅身魄抽奪神魂,即便陸角有再多苦衷,陽三郎又何其無辜。
  
  離山陸角欠了這頭金烏一個天大公道,蘇景背下了。
  
  後來又發生諸多事情,連番爭鬥,如今陽三郎變成了寄身於蘇景的陽魂,她再也奈何不得他,只有乖乖聽令的份。可是公道與強弱、地位都並不無關系。蘇景人在十一世界、陽三郎初醒時就問過她:我當怎樣助你。
  
  當時陽三郎未知可否,待殺獼戰事了結、蘇景又提出此問,陽三郎應道:助我找一方無主世界,我與陸角、與你之間的仇怨一筆勾銷!
  
  金烏口中『無主世界』,指的是沒有太陽的地方,何須刻意尋找,簡直就是現成的。這是神物的修煉秘法,外族即便是蘇景這等陽火弟子也無法效仿。
  
  往日仇怨一筆勾銷是大好事,不過以蘇景對陽三郎的了解,她真能就此放下?
  
  她放不放,都對蘇景無害,只在乎那重『公道』還未還。
  
  在小乾坤里待得久了,回到大世界中,陽三郎心情似是不錯,全不成體統的抻了個懶腰,金色衣裙為上下兩分、揚手抻腰之際神物露出一線白皙肚皮,看上去很是細膩:「初醒來時和你長談一場,那時確是猶豫的再也奈何不了你,可就如此與你作罷心中不甘,偏偏繼續與你勢不兩立又純粹是別扭自己。金烏一脈無畏生死,不過『別扭』這兩字能不找還是不找的好。」
  
  懶腰抻完了,手臂放下了,肚皮被重新遮掩,陽三郎笑了:「那時我想,我得尋個主意,解了眼前這一局。後來機會來了:你遇到對付不了的對頭,我就把『凌天』之術傳授於你。」
  
  驕陽凌天,生死簽落。蘇景的生死交給了天,陽三郎也把自己的仇怨交由天定。
  
  蘇景死於『生死簽』,陽三郎便是大仇得報,與他一起魂飛魄散何足惜;若蘇景未死,陽三郎就不再計較前嫌,只當以前做了場噩夢,拉倒算!
  
  直到陽三郎親口說出,蘇景才曉得她傳授凌天秘法的真相說穿了,陽三郎根本就拿他的『生死簽』當骰子來擲。一場凌天之戰,三命去其二,可蘇景到底還是活了。
  
  實在古怪的手段和想法,但又何嘗不是神物的灑脫。
  
  話說完了,陽三郎振起身形,遁化一道金光向著東方飛去,轉眼消失不見,自去做她的修行了。
  
  而蘇景來這世界,也絕非單單送陽三郎過來修行那麼簡單,待她走後,蘇景心念轉轉,又一個女子離開洞天,被他橫抱在手中:身著茶花隱繡長裙、熟睡得像個嬰兒的不聽。
  
  「我說你啊,總這麼睡下去不行的。」蘇景聲音輕輕,和懷中不聽說著話,舉目分辨方向,邁步向著東南方向走去。他來過莫耶,依稀記得晴族麗山所在的方向。
  
  不聽的呼吸勻稱,睡眠深深,蜷縮在蘇景的懷中。
  
  此行目的,小妖女的故鄉家園,麗山。
    
請不要貿然評價我 你只知道我的名字 卻不知道我的故事 你只聽過我的行為 卻不知道我經歷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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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8 10:26:57 |只看該作者
第九一五章喋喋不休,頑石飛灰
  
  
  祈靈。漢人的說法是『請神上身』。
  
  中土乾坤中不入流的小術,莫耶世界裡廣為流傳的重法。
  
  瞑目天都一戰,不聽動用了這項法術,一人獨斬二十凶神,殺天理兩座影身再破巨靈遮天一掌,直到逼出天理真身,又與影子僧聯手和強敵鬥了一場金鈴魔音。遠遠超出她的極限了,五倍還是十倍?沒人能計較得清。能確定的僅只是:要還的。
  
  不聽多出的那條性命已經搭進去了,但不夠,還得再加上現在的…沉睡。
  
  惡戰過後,不聽的處境,遠非旁人以為的那麼輕鬆。
  
  沉睡是從三年前開始的,蘇醒則遙遙無期。用風長老的話說:醒或者不醒,要看天意。
  
  可是話說完沒一會功夫,風長老又搖了搖頭:其實她現在也不能是算睡著的,這個情形…該怎麼說呢…她差不多是醒著,身邊之人說什麼做什麼和周圍發生了什麼,都會落入她的識海,她是知曉的,可她知道也沒用,她醒不過來。
  
  話說完、沉吟片刻,風長老又再補充:至於她自己知不知道自己睡著了,我就不曉得了。不過不管她自己知不知道,她都醒不來,是以我覺得還是不知道更好些。這事有點像做夢,嗯,做夢。
  
  夢中人,若知道自己在做一個永遠醒不了的夢,當何其恐懼。
  
  「我問過風長老了,怎麼才能把你弄醒。」抱著不聽,蘇景前行不輟:「他說『儘量刺激,悲喜都無妨』。這件事我請他封口,無需再對旁人提起了,一是擔心也無用平白讓同門和朋友思慮,更要緊的是我也實在受不了他們會來問候…你也受不了吧。」
  
  「盡…量…刺…激…」蘇景拖了長音,笑著對不聽,一直以來不聽都喜歡他笑,親密獨處時候總會說『笑一個給姑娘瞧瞧』。只是她閉目沉睡,蘇景不曉得自己的笑容會不會映入她的識海:「當時我就有妙計躍升靈台:再娶一個。我還挺高興的,這下可算名正言順了,我納新房是為了救夫人醒來啊…可風長老又說盡量並非『玩命』,這其間是也要有個度,若你被刺激的不想活了,那就算徹底完了。我一聽就急了,這不娶不成二房了麼,你那麼喜歡我,見我又辦喜事。妥妥的跟我耍賴到底、不肯醒了。二房沒了。你可害我不淺。」
  
  「我記得你以前說過:回白馬鎮重開蘇記。看著我燉肉鹵蛋賣錢數錢應該挺開心的…這算是你一個心願,所以我就回白馬鎮開店了。結果把天下修家的錢都賺了你還沒醒,誒我說,這可就是你的不對了。」
  
  三年。蘇景不務修行專心開店,看上去忙忙碌碌,也只有他自己曉得,洞天之內始終都還有另個『蘇景』,守在熟睡的不聽身邊,給她講牛肉應該如何做醬,燒鴨與燒雞在做法上的區別,茶葉蛋的茶葉該如何選料,還有今天賺了多少、明天又該上貨什麼…三年。說話不停,幾乎不存過片刻的沉默。
  
  現在莫耶,陽三郎飛天遠去,就只剩他們兩人時候,蘇景把不聽『拿了出來』。從神識投映的囉嗦變成自己真身的嘮叨。
  
  「不過,你是沒醒,這店咱也沒白開,真賺了不少。修行人不拿錢當錢,不賺他們賺誰,我問過六兩了,開店賺來的錢夠咱在皇城買幾套好院子了,現如今我算得富家翁。這事不服不行,我手藝不如爺爺精,可賺的錢真心比他多,多多了。我要是你早都樂醒了…是,我知道,累了就得睡,可也不能總睡個沒完不是,白馬鎮我一個人打理蘇記,大黑鷹殺人的活幹得那麼熟,居然都弄不清橫切牛肉斜切雞,全靠我一個人忙,都累瘦了,也沒見你來幫忙。」
  
  「往事就算了,我既往不咎,誰讓你長得好看呢,不計較了…忙生意時候你裝睡我不跟你計較,畫符的事你也別跟我計較了…到現在也想不明白,那張符怎麼就畫到蜂僑身上去了。可不管怎麼說,在人家姑娘身上畫符總是我的錯。當初我以為這事跟你說了,你一急就能醒,不成想夫人真沉得住氣,硬是接著睡。」
  
  「以前有什麼事情都不提了,如今你我重返莫耶,若我能讓此間重現生機,你可真不能不醒了。」說到這裡蘇景稍作停頓,他歎了口氣:「說真的,我不覺得自己能做成這件事,你得幫我。」
  
  隨即蘇景又換了語氣,沉重不再,往常那樣開開心心:「剛我嚇唬你呢。讓你醒來,我手上辦法多得是!莫耶重現生機不靈的話,咱就換新招:打。」蘇景捏手指,喀喀地響聲:「打媳婦。挨了打你還能不醒?我跟你說,你可別逼離山小師叔打媳婦,這不是咱離山的傳承……」
  
  一路說話不停,蘇景前行。
  
  無風無雨也沒有晴天的世界。
  
  馭界一戰,蘇景夫婦損命三條,各自落得一身重傷與嚴重反噬。戰後三年,蘇景重返莫耶,奢望能重現這世界生機,奢望能讓懷中不聽能因此醒來…來莫耶,蘇景盼能治好自己命中最重的那塊傷。
  
  沒了生機的世界,淪喪速度遠勝想像,泥土層層沙化,大地龜裂碎碎開片;眼中所見堅韌高山都泛起黯淡卻刺目的灰,蘇景能察覺,山已經變得『脆』了,看似挺拔的山壁未必經得住凡人一拳,勉強剩下一個輪廓、一個形狀而已;沿途所經洪川大河或者乾涸見底,或者顏色漆黑如墨散出濃濃死亡氣息;還有那些昔日裡繁盛的大城,坍塌成了一片片廢墟。
  
  回歸中土的三年,蘇景無時無刻不在倒楣,層出不窮地各種意外大大影響了他的療傷,不過這段時間過來,他的傷勢總歸比著『單打獨鬥非我所長』時要好一些,尚不能沖天疾飛,但抱著個人走得也還算穩當。
  
  世界淪喪,地質變化,看似平坦的大路下出現或深或淺的陷坑,運氣使然。有一個算一個蘇景全都踩了個便、摔了個遍,但不管是雙腳落地還是後背後腦猛砸於窟底,蘇景永遠都讓自己摔在她身下。
  
  呲牙咧嘴爬起來後,蘇景總不忘對懷中不聽笑上一句:別謝,莫耶帝婿來到莫耶世界,就一定得守你娘家的習俗。
  
  莫耶習俗,女上男下。
  
  三個月。蘇景整整走了中土一季,終於抵達晴族根基所在,麗山。
  
  連綿山峰半塌半伏,曾經睥睨一方的雄渾氣勢如今只剩下兩個字:狼狽!
  
  山已如此。晴族先祖在山中的一應建築也早都垮散。連大概模樣都看不出來了。這山完了。腐朽不可雕鑄、脆弱不堪輕負。佇立山腳下,蘇景仰頭打量著麗山,神情裡不見頹喪,語氣中反還帶了些歡喜:「到地方了。該忙了!」
  
  說話間,蘇景一拍挎囊,鐵鍬、長竹、麻繩…一大堆東西飛落在地。用去一天時間,蘇景在山腳下搭了一間竹棚,算是有個落腳地方。
  
  不聽安置於一隻自中土帶過來的軟榻,蘇景不忙進山去,而是坐在床邊,自鬼袍內取出了一方玉匣。
  
  匣上鬼篆古文,法符封印。來自二明哥饋贈、『麒麟庫』中的寶物,阿骨王袍大袖拂過石匣,其上封印玄光一閃就此消失,這個時候他的識海深處忽然傳出陽三郎的聲音:「蘇景,你可看得見我麼?東方。」
  
  金烏陽魂與蘇景本命相連。相距遙遠時無需大喊傳聲,運轉心識自能溝通。
  
  起身走出竹蓬,面向東方蘊足目力…黑漆漆地天空,哪有絲毫光亮,蘇景搖了搖頭,一道心念轉過:「看不見。」
  
  陽三郎並未立刻回答,似是在沉默思索,蘇景則問道:「跟你商量個事情?」
  
  「說。」陽三郎的語氣裡好大不耐煩。
  
  「先別貪那麼大的胃口,照這整座世界你現在差得遠,先把我所在這萬里地方當做小世界來照,一點點來。成不。」
  
  陽三郎反問:「你這是為我好?」
  
  蘇景笑:「是給我自己幫忙,沒陽光我啥也幹不成。」
  
  「肯說實話就好。成了,甭管了。」陽三郎也笑了:「其後漫長光陰,你所在這萬里地方,天氣會變得亂七八糟,時冷時熱,這是我修煉所致,提前和你打個招呼。」
  
  「不妨我事,你只管行功。」一邊轉念回應,蘇景回到竹棚、打開了石匣。
  
  匣分兩格子,左邊大格滿滿的碎石,奇形怪狀什麼樣子都有,石上也有小小鬼篆封印,絲絲縷縷的靈瑞氣息自碎石間穿梭繚繞,行轉有序,永遠也不會逸出匣外;右面小格擺正這幾件工具,刻刀、長鑷、鐵砂紙之類工瓦匠的傢伙,但要小得多、也精巧得多。
  
  自碎石中挑挑揀揀,找出一塊形狀最讓自己滿意的。石頭在盒子裡不夠娃娃指肚大小,被蘇景取在手中後就變得與成人拳頭相若,變大了不少。
  
  自匣中取出一柄小刀,他準備雕刻石頭。輕輕落刃,第一刀不敢用力,不料就那麼輕而又輕的一下,堅硬石頭直接斷裂。
  
  開裂後,兩斷的小石頃刻化灰,消失不見。
  
  歎口氣,心疼啊,二明哥傳下的石頭,每一塊都珍貴無比。可廢了就是廢了,沒得挽回。蘇景再從匣中取出一塊石頭,這次輕一刀頑石巋然不動,手上稍加力氣,鋒銳刀鋒加於石身、連一點痕跡都沒有;如此,一點點加力,直到他身中所剩那點殘損修為全都拼上去了,石頭還是不受刀鋒。倒是蘇景太用力岔了氣,好一陣子咳嗽。
  
  玉匣中的碎石形狀各異,可質地是完全相同的,第一塊一碰就碎,第二塊皆盡全力絲毫無損,簡直莫名其妙。
  
  咳得慘,手也跟著一起抖,無意中碰到手中頑石,不料想剛剛拼出大力都難動分毫的石頭,這次在小刀一點下…又從中裂開。
  
  兩斷、化灰,第二塊石頭毀了。蘇景咳著抖著,懵了。
  
  懵的時間不長,蘇景若有所悟,第三塊石頭取到了手中。
  
  之後第四塊、第五塊…待第六塊石頭入手時,蘇景面色徹悟,笑道:「不聽,你明白沒?仙人的道,道啊,就是麻煩。」
  
  「這石頭古怪,會隨人心思而變,你若對它重視,它就會堅硬起來,越重視就越堅硬,反正剛好比你手上的力道硬上一點點,讓人刻不成它;可如果心思放鬆了,你全不拿它當什麼,它又會脆得不像話,完全受不住刻刀鋒利,一觸即碎,龍脈神峰毀於我手。」小小刻刀在手中一轉,蘇景微笑望向不聽:「要刻此石,不看咱的修為如何,只看持刀人的心境怎樣。」
  
  說完話,蘇景深深提息,閉目,再不稍動……十道心神併合歸一,所有雜念盡數遣散,心空靈則思意不存,識海空空再無一物。
  
  空靈即為淨靜。
  
  淨靜之中漠然等待,不知多少時候蘇景忽然『看到』一道純白光芒自識海中綻放開來。
  
  就在此刻身外世界突然熾熱襲來,蘇景護身靈識警兆迭起,猛從淨靜中醒神回來,舉目觀看,視線之內四面八方盡是熊熊烈焰,重重火焰正彼此糾纏彼此吞噬,幾息之間化作無邊火海,正向著麗山方向撲湧漫延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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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8 10:27:08 |只看該作者
第九一六章  空靈一刀,一品山種
  
  
  火海真髓,滿滿驕陽氣意,蘇景在也熟悉不過的金烏陽火。
  
  並非敵襲,而是『天災』。火從天上來,是陽三郎修煉所致。
  
  這事不能怪陽三郎,不久前她給蘇景打過招呼了,說天氣將會惡劣多變。
  
  剛入淨靜冥思就趕上陽三郎天降火海,這是蘇景的運氣。
  
  火海澎湃,但真正的陽極真炎少得可憐,不會傷到蘇景,但剛搭起來的竹棚子完了,不聽再擺放外面也不妥當,蘇景轉心念、把她重新收回洞天。
  
  站在原地看了一陣,見火海怒潮全無退散之意,蘇景懶得再等,又次提息、端坐在地。
  
  烈火卷揚、浩浩蕩蕩,可無論多兇猛的火潮火浪,在接近蘇景身週三尺時候都會悄然消失,或是退散或是繞行。相附相屬,陽三郎永遠也解不開的枷鎖,因她而起的火傷不到蘇景。
  
  若從天空鳥瞰,方圓八百里大火妖嬈,唯獨中心處一個青年端坐,安靜安詳、微笑從容。
  
  洞天中,一道心神投影陪在不聽身邊,聲音低淺溫和,嘴巴一刻也不聽,說說笑笑著可是不知不覺裡,洞天中的蘇景身形淺淡了,越來越『稀薄』、越來越『透明』,就那麼慢慢慢慢地,徹底消失不見:十立心神歸一,所有雜念放空,心無一念蘇景再入空靈淨靜。
  
  與上次一模一樣,淨靜中坐守不知多久,識海靈台之中忽然一道白光綻放開來。
  
  綻卻不散。淺卻清澈的一團寶光氤氳著,黎明時份竹林深處那最最靜謐的一團煙,輕靈飄動中,似是結成了一個形狀,可蘇景看不出它是什麼。
  
  淨靜人,癡癡中,從心思到腦筋完全停滯了,他在看卻不知自己在看什麼,他能聽卻聽不懂任何聲音。
  
  忽然,蘇景動了。長:肉眼可見。他的頭髮一寸、一寸,正長長。
  
  頭髮長得不快,像極了懶洋洋的蛇,遲緩地延展。可頭髮生長本應緩慢不可查。此刻能被『看出』。便是足夠快了!一炷香時間過去。頭髮再長三尺,便是現在,左手小刀猛地揮起。在左手頑石上一斬。
  
  『錚』地一聲輕響,如此悅耳,之前要麼不受刀鋒要麼直接毀去的石頭,終於此刻變作寶玉靈石,受刀一斬,一道多餘邊角落下。
  
  雕石、第一刀!
  
  不過,揮刀能用去多少時間?以蘇景的速度,半個彈指都不用的。可就在這『不及半彈指』之中,一頭披散在身、幾乎直垂腰際盡轉皓白;原本光澤飽滿的皮膚皺紋橫生,本來安靜明亮的目光突兀渙散蘇景頃刻衰老。
  
  蘇景甚至連片刻堅持就不存,一口黑紫血漿自口鼻湧出,身子一軟摔倒,就此昏厥。
  
  其後半年,莫耶麗山附近天氣幻變無常,沉黯天空裡會忽然乍起烈烈陽光,一下子這片天地變得溫暖了,好景絕不長久,短則盞茶長也不過半個時辰,天氣越來越熱,直到空氣都會熾烈光芒灼烤、燃燒起來,八方烈焰彙聚火海,四處衝撞。火海才起滂沱大雨也許就會降下,不等大雨將火海澆滅,一陣淒厲寒風卷來,帶來了紛紛揚揚地大雪,能在短短的一個時辰裡,於地面上積起三尺的大雪如此,諸般可怕天氣彼此衝突,全無過渡與徵兆的出現、又被取代。
  
  風、火、雨、雪中,蘇景倒臥著,陽三郎來過,坐在他對面七天七夜,看著他的白髮寸寸脫落、看著他滿面滿身的皺紋緩緩消失,看著他已經乾枯的皮膚又重現盈澤,陽三郎放下心來,重返九霄去做她的修煉。
  
  半年後,蘇景醒了,大雨滂沱,下得正瘋。
  
  『老邁』褪去了,蘇景還是原來模樣,只是一頭長髮變白、落進後,新的黑髮長得不成體統,亂糟糟的,正好遮住了眼睛。
  
  莫耶中的蘇景仰起頭,張著嘴巴去接水,喉嚨裡火燒火燎,這場雨來得正好。
  
  才喝了一口,突然大咳,最近這些年嗆水岔氣成了家常便飯,可這一次真不能怪運氣,誰都得嗆剛醒來蘇景就氣急敗壞:「你下的這是什麼雨,辣醬油麼!」
  
  又鹹又辣卻一點也不鮮的雨水。
  
  喊過一句還不甘心,蘇景又喊:「你怎麼不再下倆饅頭下來,好歹也給我個熱的!」
  
  識海中陽三郎的大笑聲傳來:死界死天亂氣候,這雨從『死』中生、從『亂』中來,你道是普通雨水那樣,拿來就能喝?無知小子,齁著了活該。
  
  蘇景無話可說,從囊中取出中土帶來的清水,漱口潤喉解渴。
  
  人在『喝水』之際,黑石洞天裡早都有一道神識投映在不聽身旁,這個蘇景笑得滿面歡暢:「我那一刀,看見了沒?明白了麼?二明哥的石頭只能這麼雕!」
  
  東土漢家講究風水,自古就有『龍脈』一說,有關傳說多且精彩,比如上古有巨龍,在生時行雲布雨澤被天地;終老時伏屍於地化作莽莽山脈,繼續庇佑人間,山有龍靈、可鎮八方,穩定乾坤傳說不可考,離山雖為道統,但對風水易法並不精通,蘇景就更不成了,連大概瞭解都談不上,於青烏之術真正門外漢。
  
  不過即便不懂,他至少能曉得,龍脈起伏、靈山綿延,許多大山真的是藏蘊靈瑞的,一座『好山』,不僅可自成一環滋養界內萬千生靈,更可溢勢於外、福澤周邊。
  
  於此一道,中土那位剛剛成就妖仙飛去的南荒妖怪老石頭精通異常,老石頭的學問不像東土漢家那般著述有經典、傳承再發揚,那妖精是滅頂大聖的後代,血脈純正到不能再純的山魈石怪,大山之道他不用學自然就知曉、就精通。
  
  在南荒時,老石頭與蘇景一起抗洪蛇、共患難,閒聊時曾提起過『龍脈』之說,本來老石頭興致勃勃,奈何當時蘇景五境一小修、所知實在有限,聊過幾句後老石頭就沒了興致,擺手道:龍脈之山,你也別太去矯情它的來歷,把它當個品別稱呼來看就是了,生俱大靈性、山中第一品的,就叫做『龍脈』。而山之道,最簡單的講究是『四平八穩』,一品龍脈,四座可結獨獨乾坤,八座永鎮浩大天地!
  
  一座世界裡,四尊『龍脈之山』彼此錯落呼應,就可以自稱方圓,不受大氣候的影響;若能有八座一品山紮根、合圍,天地都能更添靈瑞,變作秀美乾坤。
  
  二明哥這一盒子『碎石頭』,無一例外統統都是『龍脈山種』,種下去、長出來,即為一品山。
  
  蓋房子要備磚頭、開青樓得請姑娘,瞑目王要建世界,麒麟庫中存了一罎子天水靈精,再多一盒子一品山種子也不稀奇。
  
  不過這些種子到底不是草籽樹苗,直接扔出來一顆埋進土裡,到天地崩塌了也長不出山來,須得栽山之人執法刀開真形方能引活內中靈性。
  
  開真形,就是蘇景半年前做的事情了,那空靈一刀:淨靜之中,雜念退散,其後『真念』生於靈台,真念所至,法刀斬下!
  
  所謂『真念』也稱『潛識』,其實就是蘇景心根本念之物最最直接的投影。
  
  若是到了二明哥那等境界,明慧於魂魄中,直見真我本心,他隨便哪個念頭都是『真念、潛識』,想把這山雕刻成什麼樣子就能雕刻成什麼樣子;可蘇景的心思再怎麼精靈清透,在心境上也比著其他諸位冥王相差得太遠了。以他現在的心識境界,根本沒有『選擇』的機會:
  
  雕靈種開真形,他無法把石頭刻成自己想要的模樣,只能是真念中顯現了什麼,他就把石頭雕成什麼。
  
  若他心底真念中最最想念的是個土豆,那他雕出來的靈種就是個土豆,將來這莫耶世界中就會有一座長得好像土豆似的大山。
  
  而真念深藏於心,即便本人也看不穿凡人以為自己知道自己的心底最深處的念頭是什麼,這是看山是山的境界;
  
  可踏入修行,隨著眼界的不斷提高,修家腦中會漸生一問:那真的是我想要的麼?所以才要開悟、才要明心見性,要真正來認識自己,這是看山不是山的境界;
  
  直到大徹大悟,方能看破逍遙,才有了成仙的契機,到這時就是『看山還是山』了。
  
  『迷』卻不『茫』,修行的過程,本就是追逐本心的過程。現在蘇景還不知道自己的真念潛識是什麼,他做的只能是依靠本心指引去揮刀雕石頭,以求引動石中靈性。
  
  黑石洞天裡,蘇景嘮嘮叨叨,有時候他自己也驚奇,原來自己那麼碎嘴啊。和不聽在一起的時候,都無需去刻意尋找話題,嘴巴追著心念飄忽無定,總有話說,說不完似的。
  
  大世界裡,蘇景坐身於『辣醬油』的滂沱大雨中,手中拿起那塊石頭,仔仔細細地端詳著。開真形,不是一刀就完事的,非得把心底真念想到的東西真正雕刻出來才行,如今才剛完成一刀,後面有的磨了。
  
  且才刻了一刀,石頭不過掉了個小小邊角,完全看不出它將來會是個什麼模樣,是以蘇景很好奇:我究竟會刻個什麼出來?
  
  還有冥思時候頭發瘋長,一刀落時刹那衰老,這個梗蘇景尚未想通。為何會如此,對自己身體會有怎樣傷害無所謂,這山蘇景是一定要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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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8 10:27:21 |只看該作者
第九一七章  萌動生機,真的很像
  
  
  右手刀、左手石,大天地中蘇景複端坐;
  
  說笑著、比劃著,黑石洞天裡的蘇景身形緩緩淺淡,又一次心入空靈。仿佛時光倒流,靈台中白光泛起、一頭烏發瘋長,靈犀到時揮手一刀再雕靈石。
  
  須臾間,發如雪皮相老,刀子離開石頭的時候,蘇景身形晃晃、軟倒在地。
  
  ……
  
  七天後,千萬裡外,蘇景來時的陣法所在地方,忽然連串玄光閃爍。法術光芒散去後,地面上多出一對婀娜身形,兩個年輕女子。
  
  右首女子著紫裙,五官精緻容貌嬌美,眼角眉梢裡天生帶了幾分嫵媚之氣,多情之相,涅羅蜂僑;左首女子也是美麗的,青色劍袍貼身且挺括,眉目如畫微笑舒雅,離山扶蘇。
  
  蜂僑出關了,去往離山尋找蘇景,這才曉得他來了莫耶。正好扶蘇也打算來探看蘇景的舊傷,就引著她一起來了莫耶。
  
  修家修天,修來修去都是修一個『活』字,即便鬼修、屍修,追求得也是『活』,是以越是有道之人,進入這片完全死寂的世界就越是覺得心裡不舒服。
  
  幾乎同時,兩個女子打了個寒顫。
  
  蜂僑不自覺皺了下眉頭,喃喃:「他來這裡作甚?」
  
  扶蘇也不曉得。整座離山就只有風長老一個人知曉不聽的狀況,蘇景已經請他封口,這算是小師叔的私事,風長老對誰都不曾說起,即便他最得意的弟子也不例外。
  
  行元轉氣,驅逐這死寂天地帶給自己的陣陣寒意,扶蘇揮手一道離山劍訊打出去……蘇景昏迷無法回應,不過離山核心弟子的劍訊中另藏搜魂妙法,不久後扶蘇已經得知蘇景所在,當即催動雲駕,與蜂僑一起向著地方趕去。
  
  此行遙遠。但兩位仙子都是有大能為的,飛遁奇快全不吃力,飛過好一陣子遙遙就見前面遠處,拳頭大的冰雹正在狂風中下得熱鬧,兩位仙子同時一驚:莫耶已成死地,又怎麼可能會有『天氣』之說。來時這一路上所見即為沉沉寂靜,只在這裡。有風有雹子?
  
  不等二人看清前方,前方突然傳來一個女子說話,聲若焦雷氣勢煌煌:「何方小輩,來我修煉重地!」
  
  蜂僑和扶蘇都不識得陽三郎,自也聽不出她的聲音。扶蘇將自己的離山命牌高舉在手:「中土離山門下,真傳弟子扶蘇。求見我離山長輩,蘇景師叔祖。」
  
  陽三郎是修煉得無聊了,憑她神物心思,遙見扶蘇身上的劍袍哪能不曉得她們來找誰,非得要開聲問上一句才痛快。待扶蘇應答後,陽三郎還不算完,森森冷笑道:「找蘇景就找蘇景。但須得牢記,進我修煉之地不得妄動法術,否則魂飛魄散永不超生!」
  
  「多謝前輩提醒,晚輩曉得了。」
  
  扶蘇就是有這個好處,不卑不亢不急不躁,凡事娓娓道來,說話溫文柔雅,陽三郎嚇唬過兩個女娃娃心滿意足。『嗯』了一聲:「進去吧。」
  
  附近亂了套的天象是陽三郎修煉所致,但天氣本身並非她的法術,是以放得收不得。她是說了句『進去吧』,可狂風仍一個勁地刮,巨大冰雹撒歡似地砸。所幸扶蘇與蜂僑都有上乘玄法在身,各自行法護住身體縱雲繼續前行。
  
  未入冰雹前,扶蘇與蜂僑也只是有些驚訝。而進到這片惡劣天候中,兩人情緒便是駭然了…離山、涅羅塢門下最最出色的兩位女弟子,修為深厚且各有獨到『靈秀』,兩人都能察覺這場冰雹、或者說這片惡劣天氣籠罩地方。暗藏了一份造化氣意。
  
  此事難以言喻,任誰都沒辦法準確說出自己心中的感受,可是錯不了的,那是一點點生機,一點點靈瑞,眼中看不到春華秋實心中卻能體味得絲絲能讓生命誕生的溫暖。
  
  寒風冰雹中,藏著孕育生機的暖意。
  
  扶蘇、蜂僑對望一眼,心中同樣的念頭:此人修煉,修得竟然是造化,這個人是誰?
  
  想來是蘇景的朋友了,即便知道蘇景從不缺神奇朋友,兩個女子還是忍不住驚奇…當知『造化』二字,非人力所能及,它的出現和發生與修為本不存直接關係。
  
  扶蘇耐不住好奇,想問一問,微笑開口:「敢問前輩與敝宗師叔祖蘇景如何稱呼。」
  
  「仇人。」陽三郎的回答一點也不大氣,扶蘇不敢再問了,默默前行。飛了一陣,遠遠就看到地面上有人趴伏,看背影正是蘇景,只是變成了個光頭:空靈一刀斬下時他會刹那蒼老,之後昏迷又會『返老還童』,白髮脫落隨風飄散不見,此刻新發才剛生了短短一層青茬。
  
  這可把兩個漂亮女子看得稀奇了,心裡琢磨他是削髮明志麼?一邊納悶一邊降下雲頭,兩人一左一右,小心翼翼把蘇景扶起,旋即兩人同時『啊』一聲驚呼!這哪裡是蘇景,分明是個蒼蒼老者!
  
  老了的蘇景。
  
  才七天,蘇景正老,未回復。
  
  在看清楚這個老人就是蘇景,扶蘇的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相熟交好近千年的兩人,全無準備時候一個忽然見到另一個老了,那麼老了。那份堪稱摧殘的寒意直擊心底,讓她沒辦法不流淚。
  
  蜂僑眼中也顯出濃濃恐懼,貝齒緊緊咬住了下唇。
  
  「他在施法,上次也是這樣,要用半年功夫緩緩恢復,不必做無謂擔心。」陽三郎不喜歡蜂僑的媚氣,但覺得扶蘇溫婉討人喜歡,由此提醒一句。
  
  話說完,稍停頓,陽三郎又尖聲尖氣笑了:「離山丫頭,我看你心裡有蘇景啊!正好,蘇景前陣子還跟他婆姨提過再娶二房的事情來著。」
  
  前一刻傷心難過,後一刻愕然呆立,扶蘇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回應,片刻後無奈搖頭,心裡倒是大概曉得了陽三郎是什麼貨色。
  
  施展法度,會讓自己變成個耄耋老者、之後又再緩緩恢復年輕,這樣的法術聞所未聞。蜂僑只道這是蘇景師門傳承的奇術,對扶蘇由衷讚歎:「離山妙法,匪夷所思。」
  
  扶蘇笑而搖頭:「師叔祖修以陽火真髓,但他身上還有諸多法門,得自前輩仙神,至少這重嚇人的法門不是我們離山的傳承。」說著話,把蘇景扶坐穩當,芊芊手指拿住了他的腕子,為他問脈。
  
  片刻,扶蘇又次面露驚奇,不過這次帶了些些喜色,跟著她那尖尖眉峰一挑,似是又從蘇景的脈象上察覺到什麼,之後忽然撲哧一聲笑了。
  
  蜂僑和扶蘇不算太熟悉,若是她家師姐、那位口無遮攔的啟巧來了,此刻一定一定會伸手指去戳戳扶蘇頰上的笑渦,說:又哭又笑,天上那位前輩說得沒錯啊。
  
  可扶蘇的雍容大方不是裝出來的,哭哭笑笑算什麼失態?他一下子老去,扶蘇心裡難受自然流淚,蘇景的脈象讓她想到一件趣事,她自然也就笑了,相比於蜂僑的天生媚骨,她的從容和溫婉美得毫不遜色。
  
  問脈,扶蘇歡喜是因為短短半年不見,蘇景的舊傷居然大有起色。不是說他的傷勢好了多少、能動用多少厲害修為,而是冷冷的灶中多出了一道火苗兒,那火還微弱得很、遠不足以燒開灶上的大鍋,但火有了、再添柴,還愁灶不旺鍋不開麼?
  
  一點火苗之前、之後,是那座灶台的本質脫變!
  
  問脈,扶蘇把自己給逗笑了,是因為她察覺到蘇景體內正有新的生機萌生,且還不止一道。這生機因蘇景而來、與他有著莫大關係,但卻不是他自己的……
  
  扶蘇知道蘇景在馭界修行『如意胎』,知道蘇晴、屠晚奪天命化真形,與蘇景的本命元神一起成就元嬰初態,是以她曉得蘇景脈象中的生氣從何而來。
  
  蘇景從馭界回來後,扶蘇沒少給他診脈,今天查到的萌動生氣以前沒有,這也是大好事,當時長眠中的那幾個小傢夥有所『突破』導致。
  
  可明知如此,她還是聯想到了另一件事、另一個字:孕。
  
  真的很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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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8 10:27:42 |只看該作者
第九一八章  眼前一亮,我喜歡她
  
  
  比起上一次,這回蘇景昏迷的時間短了些,五個月便告醒來。張開眼睛,一雙倩影躍入視線,模模糊糊地,一時還看不清楚她們是誰。耳邊有一聲輕柔問候:「師叔祖醒來了,感覺可還妥當?」
  
  好熟悉的聲音,可蘇景一時間想不起她是誰…何止想不起說話之人,此刻他連自己是誰都想不起。剛剛醒來,魂兒好像還在天外游蕩,心中腦中都空蕩蕩地難受。
  
  但不適感覺只在片刻,很快蘇景回過神來,視線與思識迅速清晰,看清了也想起了,是以蘇景歡喜、笑了。
  
  一笑而已,可蜂僑也好,扶蘇也好,真就覺得眼前世界都告一亮!
  
  全無作偽,清澈純透的笑容,照亮的究竟是她們的眼睛還是周圍一片小小天地?兩個女子都分不清楚…蘇景確是有這樣的本事,無它,只因:真誠。
  
  他是真的開心,真的歡喜。對面之人領受了他的情緒,所以眼前一亮。
  
  真正清醒一瞬,一道神識已經投映入黑石洞天去看不聽,大天地中的蘇景則全無前輩風儀,大大一個懶腰抻開。修行人,身體柔韌是不會錯的,在一個懶腰里蘇景由躺變坐,再由坐改站,動作一氣呵成,看上去沒法說的古怪。
  
  撲哧一聲,扶蘇又笑了…又想起來那個『孕』字,真想囑咐他一句『師叔祖現在身體嬌貴,可得小心啊』。越想就越笑。扶蘇以前也沒太注意過,和蘇景相處時候她總是笑啊笑的。
  
  「你們兩個怎麼來了?」蘇景伸手摸了摸第二次散落又重新長出的頭發。
  
  焦雷震、大笑於天,搶在兩個女子之前陽三郎的聲音就告傳來:「聽說你要娶二房,她們就來了。」
  
  蘇景氣笑了,對著天空擺擺手,算是對陽三郎打個招呼。
  
  扶蘇、蜂僑收斂笑容、整肅裙袍,畢竟是晚輩,尤其不是獨處、身邊還有個別宗的師姐、妹,互相看著都不能壞了禮數,這就準備執拜見前輩的大禮了。蘇景趕忙擺手制止。輩分是差著不少。可交情照樣深厚,又不是宗中典時,動不動就被執禮他實在受不了。
  
  兩個女子道明來意,其實扶蘇和蜂僑此行並無大事。不過是來做個探望。而修行人。時間最是珍貴。她們兩個明知蘇景無妨還在這里坐守五個月,就為等蘇景醒來說上幾句話,足見情誼了。
  
  門宗無大事。中土無大事,裡裡外外都是太平的,這也沒什麼可欣喜的,總不能天天都有事。修行千年和人活一世也沒多少區別,絕大多數時候都是平平淡淡的,人這一輩子能趕上幾件會改變命運的大事?沒幾件。修行路上總有風風雨雨,可還是晴天居多的。
  
  聊了一陣,蘇景望向蜂僑,馭界最後一戰時她從第六境直返十一境的修為,對此蘇景頗有些好奇,不過人家的修行事情或有忌諱,不好直接發問,只是說道:「你啟巧師姐這下該開心了吧。」
  
  「師姐說一定一定要謝謝你,且這次『謝』不能光靠嘴巴耍的,不過具體怎麼謝她總也想不好。」提起啟巧,蜂僑微揚眉,嫵媚橫生。
  
  「謝我?」蘇景笑而搖頭:「破後重立是你自己爭氣,與我有何干系,這謝得可莫名其妙。」
  
  這個時候扶蘇站起身來,對兩人笑道:「五個月守在這里,手腳都有些發僵了,我去附近轉轉看看,一會回來,你們先聊。」
  
  早在進入莫耶前,蜂僑就對扶蘇說過:師姐,小妹有個不情之請,見到蘇景的時候,可能有幾句話會做私下交代……這也算得蜂僑懂禮,提前『請命』總比著到時候再請扶蘇回避更妥當。
  
  扶蘇為人體貼,自是痛快點頭。
  
  待扶蘇走後,蜂僑繼續道:「師姐不曉得我破後重立的契機關鍵,她有自己的一套算法:她曾托付你找我、照顧我,你在十一世界救了我也照顧了我,我在十一世界得契機重返遠游子境界,這一圈算下來,謝你是絕不會錯的。不過師姐不知道的,我破後重立的契機也真的是因你而來。」
  
  大風大雨,天氣糟糕,陰沉沉天空里,一道接著一道的雷霆綻爍,蜂僑抱膝坐在了地上,面帶微笑語氣平靜,但話題轉得有些突兀:「這塊玉,好看麼。」
  
  她的頸上繞著一根紅繩,掛著一塊玉牌。說著話她講玉佩取下,遞向了蘇景。
  
  常戴於身,深藏體溫的玉佩,蘇景接過觸手溫潤。玉牌不大,質地絕佳,並非法器只是上好籽料加以打磨成形,值得很好的金銀價錢。
  
  玉是好玉,磨形圓潤足見匠人手藝不俗,可玉面雕工只能算得中規中矩了,有幾分靈秀卻談不上工整,雕出的花紋就更古怪了,不是什麼福祿喜壽或翠竹蝙蝠,玉牌正面刻了個『一家三口』,兩個大人帶著個小娃娃;反一面刻的是『姐妹兩個』,大一些的女子牽著妹妹的手。
  
  再仔細看,正面的『小娃娃』和反面的『妹妹』,五官眉眼依稀有些相似蜂僑,認出了蜂僑,反面那位姐姐也就好辨了,臉圓圓、眼圓圓,不是啟巧是誰。
  
  「你有所不知,我的資質特別得好。掌門說過,我這一輩修行弟子中無人能勝於我,太長時間不敢說,但百年之中、中土世界新降嬰兒的根骨以論,我拔頭籌。」蜂僑的話似是全無重點,想起什麼就說什麼:「我的資質好成什麼樣子呢…這麼說吧,三歲前只要我哭,天必落雨;我笑則晴空千里;若我生氣發怒,定會有驚雷劈落,鎮上不知多少古木都因此遭殃了。」
  
  「像我這樣的人,天生來就是要修行的。甚至可以說,蜂僑生來,就注定要飛仙的…這話說得不自量力,你莫見怪、莫笑話。」蜂僑望向蘇景。
  
  若是個不熟之人在蘇景面前說『我生來就注定飛仙』,蘇景多半會問她『你知道注定的注怎麼寫麼?』,不過大家是馭人世界並肩苦戰的交情,聽得蜂僑之言蘇景全不覺刺耳,反還點了點頭。其實以蜂僑幼時資質,說她『天命飛仙』也不算太多過分。
  
  「我的資質被師尊發現,引我入修行。就算我根骨好,能進入天宗涅羅塢,仍是我的運氣了。」實情確是如此,有資質又如何,無人領路,先天帶來的靈氣遲早會消散,最終泯於凡俗。天宗與修行世界各大門派都會花一分大力氣行走凡間尋找傳承弟子,可是人間何其廣袤,哪能處處搜到;而修行人時間珍貴,尋找弟子沒錯,為了尋弟子耽擱了自己修行這種本末倒置的傻事就不會有人做了,是以不知多少娃娃坐擁出色天分卻無緣踏入長生路。像白翼那樣老來得機緣的,整個中土第五圓中又有幾個。
  
  「我得了機緣,可天下不存完美事情,想問長生先得骨肉分離,我離家、我入山,父母是歡天喜地的,也是傷心難過的。」
  
  她說的是所有修家都曾面對的、也是修行道上最最爛俗的事情,以她今日成就和地位,再去念叨這些往事,讓她覺得自己有些矯情,是以蜂僑笑了笑:「到我二十歲那年,故鄉小鎮橫遭慘禍,天乾物燥時一場大火席卷全鎮,我家上下十三口全都喪命了。修行人啊,一身本領、上天入地,可還是逃不過那三個字:留不住。」
  
  「啟巧師姐帶我返鄉,幫我料理家人後事…再歸山後一蹶不振,總也緩不過勁來,我一直以為我能為父母養老送終,能看阿弟成親生子,甚至還想過要是那個小侄兒資質差不多,就去求師父把他也收入塢內。哪里會想到,我就是修火的,一家卻喪於大火。」
  
  雙十年紀,修行不長、心境未穩,喪親之痛的打擊於山中蜂僑來說太過沉重。她所謂『我修火,家人喪於火』,兩件事根本不存聯系,可她就是鑽了這個牛角尖,沒道理的…心魔來時,從不講道理。
  
  「其後大半年,我魂不守舍、迷迷糊糊,心里是很想哭的,奈何眼中無淚。師父為人是極好的,可涅羅塢謝三祭酒是個粗獷漢子,找他陪喝酒再好不過,請他來講道說法也能得天花亂墜,但喪親失情這等『小情懷』,他是不會勸的,所幸我身邊還有個啟巧師姐…她真的是個姐姐啊。」
  
  啟巧如何相勸、如何安慰這些細節蜂僑不提:「很快,我二十一歲生日到了,修行人什麼時候會在乎生日,我入修行這麼久,我經歷過近千個生日,就只收到過一件禮物:二十一歲時,師姐送了我這塊玉。」
  
  玉牌已經被蜂僑重新掛回頸下,玉上刻了兩幅畫,一面是一家三口,一面是姐妹兩個。家里人沒辦法陪她太久,可至少還有個師姐能帶著師妹走得更遠!
  
  玉上刻繪,出自啟巧之手,算不得巧奪天工,但滿滿心意。
  
  「得玉時,大哭時,憋在心底幾欲成魔的郁郁終告宣泄。真哭了、哭過了,人就精神了。心神清晰起來,心智明澈起來,可是好景不長,沒過多久我就發現麻煩了…」蜂僑微笑著:「我發現啊,我喜歡上師姐了。」
  
  『喜歡』兩字,蜂僑加了重音。
  
  俏目一轉,直視蘇景:「我喜歡她…你明白?」
  
  男女彼此喜歡,尚不足為外人道,何況一個女子喜歡另個女子。
  
  若說『不明白』純粹裝傻,可直接說『我明白』蘇景又覺得有點不合適,試探著,他點點頭:「那啟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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