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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雲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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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 豆子惹的禍 】升邪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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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8 10:30:19 |只看該作者
第九二九章  無中生有,月上天宗
  
  
  何止烤兔子,燉兔子、燒兔子、醬兔子、熏兔子、蘇景都會,白馬鎮蘇記老鋪的少東家不是白當的,關鍵是戚東來用法術變出來的這只兔子真能吃麼?
  
  真能吃,烤熟後外焦裡嫩,味道鮮美。戚東來由衷佩服蘇景的手藝,蘇景則真正服了戚東來的法術。
  
  真皮真肉真血真骨的真兔子,在地上畫了幾道就拎出了一隻兔子來,是法術還是造化?莫說蘇景,就連戚東來自己都分不清。若是造化,騷人明白自己決絕到不了那等境界,甚至可以說凡間無人能及。生造化?成色差些的神仙都做不來;若是法術兔子明明是真的。
  
  大千世界,妙法無數,但法之所在:為心、為力、為定、為轉、為衍為變!就是這個『變』使然,法可以是一切,唯獨不是無中生有。
  
  變的前提是『有』。
  
  變自『有』中來,法自『有』中來。『無』為虛妄虛空,自虛妄中生出『有』,那就不再是法,而是道。
  
  戚東來手中有『道』?他自己都不信,他手中有只噴香的兔子腿,一口咬下,流油。
  
  兔子吃光,戚東來摸出手帕要給蘇景擦嘴,可把蘇景膩歪壞了,遠遠地躲開他。戚東來也不當回事,笑嘻嘻地用帕子給自己蘸嘴角,又把剝下來的兔子皮小心收好。
  
  蘇景看得稀奇:「你留兔子皮作甚?」
  
  「北方不比你們南方,冬日時節天寒地凍。我想用這張皮子給我師弟做副耳朵帽。」憎厭魔不是說笑的,戚東來早都練成了一手好針線。
  
  想了想魔宗門長在冬天裡帶著一副耳朵帽的樣子,蘇景忍不住笑了:「蚩秀非凡人。」
  
  「他修為再深,地位再高,在我心裡也還是個孩子用不用戴耳帽,是他的主意;給不給他做,是我的心意。」虯須漢吃吃地笑,刷子眉梢銅鈴眼角帶出幾分愛憐:「我家這個師弟啊,貴人是忙,一心只求廣大門楣。重振空來山昔日威名。從不注意自己的身體唉。」
  
  蘇景和蚩秀接觸不多,但大家打過交道,對他的為人能有個大概瞭解:本根不壞,修行資質更是上上之選。可他的『人情世故』實在差了不少。說穿了。他是參魔悟道的好材料,卻非做掌門的好人選。
  
  才有多屬,蚩秀之才不在經營一道。蚩秀只適合做個門內精修之輩,就如當年離山九子中的陸八陸九兄弟那樣,平時不過問門務,卻執掌著、代表著強大的實力,鎮山之石,再好不過。
  
  天魔宗在蚩秀手中,或許不會沒落,但也難有大作為。在蚩秀這一代,空來山休想能比肩正道諸大天宗。
  
  可蚩秀為人又心高氣傲,心中太想能做出一番成就力所不能及,卻又不肯怠慢絲毫,只有辛苦,辛苦,辛苦。
  
  戚東來就不同了,此人行事當機立斷,喜形於色而怒藏於心,足智多謀且心狠手辣,天魔宗若有他主掌,一定會比蚩秀更興旺蘇景都能看穿的事情,兩個徒兒的師父、空來山前任魔君豈能不明白,門宗大位本來是要傳給戚東來,奈何他去修了憎厭魔!
  
  堂堂空來,傲骨魔家,掌宗之人怎能選個『不男不女』的傢伙,生怕天下同道不來笑話麼。
  
  古往今來三萬七千魔,修哪位魔尊不好,偏他選了憎厭魔。到後來大魔君對戚東來冷淡異常,其中固然有『憎厭魔、惹人厭』的緣由,更多的卻是因為這個被悉心栽培、深得喜愛、從小看重的大弟子,真正辜負了師父的一片苦心。
  
  蘇景不禁想問戚東來,你到底怎麼想的,去修憎厭魔?但不等蘇景開口,戚東來就站了起來,笑嘻嘻甩下一句『時間尚早,你先忙,我去那幾座怪山裡轉轉去,頭次來莫耶,不能不好好玩一趟,過幾天我回來找你,咱們一起回中土空來山』,隨後頓足生雲駕,一個人跑去玩耍了
  
  三劍不姓三,本姓蠶。
  
  西南少民,族部眾多,古時有賢能,率領少民出山穴、務農耕,各部漸漸發展壯大起來,其後便是與東土大族的衝突、融合,融合、衝突到得最後還是融合了,談不上誰同化了誰,大家各取其長補己斷,合則兩利、自然之選。今日西南,多以漢統傳承,不過仍有些部族保持古姓,古時候他們農耕者多取姓田、禾、木,絲蠶者取姓桑、蠶,鍛鑄匠人取姓鐵、火、段,此為始,傳承綿延。
  
  蠶健是西南人,保有古姓,但早已走出大山,他是西南大城大戶人家的小少爺。
  
  小少爺今年四百多歲了。
  
  蠶健四歲時候被離山劍法最精的虞長老相中了,說這孩子左眉藏劍、左耳藏劍、右踝藏劍,身藏三劍,是修習劍法的好人才。虞長老選弟子,自有『觀劍』之術,這是滇壺峰獨傳的劍學正典,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解釋通的,離山門下絕大對數弟子都不懂此術,不過虞長老說蠶健藏了三劍,那他就一定藏了三劍。
  
  所以蠶健入宗後,同門兄弟很快就給他起了個綽號:三劍。
  
  開始時候蠶健老大不高興,不叫名字喊綽號,你們都是什麼天宗高人可後來稍稍長大一點,蠶健就喜歡上自己的綽號了,一是聽慣了,更要緊的是有次滇壺四秀中的一位帶著他出門辦事,路遇別宗仙子,師兄代為引薦:「這是我家師弟,離山三劍。」
  
  那位漂亮仙子一聽就驚了,以前只聽過說離山九子,什麼時候又出了個離山三劍?這得是多大的本領才能得此稱號。驚訝過後,仙子還不忘問道:另外兩劍是誰?師兄大笑:我師弟,一人三劍。
  
  離山三劍這個名號委實響亮,不能改,決不能改。
  
  離山三劍正在鬥劍,和蠍子鬥劍。他的飛劍化作銀針大小,抹起鋒銳、藏其力道,於沙盤中與一頭巴掌大小、三尾獨目的怪蠍對持和蠍子鬥劍是沒辦法的事,茫茫大漠,除了毒蠍厲害些,也實在找不到什麼練劍的好對手了。
  
  蠍子不凡,不過遠未開靈,還是普通蟲豸。可不管怎麼說,捉它鬥劍,它都是來給自己幫忙的,三劍不會傷它性命,相反,鬥劍過後還會給它一點靈丹渣渣算是獎賞報酬。
  
  他在沙漠中,十年前到他輪值,來此古城遺址,守衛師叔祖往來中土、莫耶的法陣。
  
  對峙已經一炷香的光景了,那頭怪蠍曉得厲害,不妄動,始終飽滿蓄勢,隨時都會爆起一擊、可總也不動。三劍無所謂的,燃香功夫算什麼,他們在滇壺峰同門切磋,師兄弟一動不動對峙一個月都算短的。
  
  就在此時,一串悅耳鈴聲響了起來,被三劍掛在帳篷外的風鈴兒在晃動,搖擺幅度頗大。
  
  風鈴是法器,莫說風來了,就是一頭大鷹撞上風鈴也不會動,它與四方戒衛法術相連,只有修家飛天靠近時才會響。
  
  鈴聲未落,帳篷外、地面上擺放的一枚小石鼓也發出咚咚悶響,石鼓和風鈴是一回事,不過追查的是遁地之人。
  
  劍鬥不下去了,三劍歎口氣,不再關注沙盤,自懷中取出一面長滿古鏽的銅鏡,口中喃喃幾句聲言咒,揮袖在鏡上一拂,古鏽如薄霧退散,鏡分陰陽兩面,正正映出那些引動風鈴、石鼓的修家模樣。
  
  鏡陽,重重雲駕此起彼伏;鏡陰,道道人形急穿沙土。天上地下,大隊人馬急行、逼近古城。
  
  三劍放下鏡子,從袖中取出一柄兩寸木劍,開口對劍說一聲『他們來了』,木劍搖擺,頃刻消失於空氣中。跟著三劍捏了一點靈丹渣渣,擺放在沙盤中怪蠍面前,請它吃好的。
  
  隨後三劍挑帳簾,來到外面凝身肅立
  
  來者不是敵人,至少以離山探得的狀況,他們不是沖著城中陣法、沖著蘇景來的。最近這百十年中,中土新興一道,名喚『月上天』,以月為尊,拜月而修。
  
  月上天,與其說是門宗,倒不如說是『教派』,就仿道宗、佛門、魔宗一般,月上天傳承的不止是功法、更有信仰。而拜月信月,內中不知藏了什麼玄虛法持,確確實實讓信徒修為激增,實力大漲。
  
  月上天的掌教尊者是個獨目女子,來歷莫名,不過以她行事來看,小小桀驁是有的,可本性善良,對待同門極好、於外也不曾作惡,有幾次適逢其會法身所至整趕上民間災禍,她都曾出手賑救。
  
  逢災動法相助、事了拂衣而去,不留名。心懷慈悲卻不博人間寵倖,算得可貴。
  
  心地是一重,手段也不差,百年裡,月上天在修行道上發展不錯,不少小宗、散修入教,奉月拜月。這不是修宗立門戶,而是教門招信徒。值得一提的是,那個獨目女子對手下極好,卻不會護短,『月上天』信徒作惡,無需天宗或正道出手,獨目女子自己就會施法懲戒、清理門戶。
  
  對月上天,或者說是對其他一切新興法門、教門,只要不與正道本義衝突,離山都不會橫加干預的。
  
  萬法搏大道,千門競長生,這才是修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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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8 10:30:30 |只看該作者
第九三零章  代月巡天,五長羅漢
  
  
  但不干預和不關注是兩回事,對月上天,離山還是頗多留意的。是以前曾就探出,月上天將在西方做拜月盛典,廣招信徒齊赴西方。他們的人當會路過大漠古城。
  
  現在大群修家或飛天或遁地,至少看上去他們只是路過。離山不會大意,通傳古陣值守弟子蠶健多加關注,只要對方不打那座陣法的主意就不要起沖突,另外雷長老也帶了兩簽道兵和本部弟子出山,趕赴大漠。
  
  不過古城法陣之事,除了幾家天宗和與蘇景交好的朋友外,別宗並不知情。不知道才是最安全的。未免重兵駐防太過招搖,雷長老一脈暫住於三百里外一片綠洲沙城內,古城法陣沒事就最好,萬一出事,不消片刻就能趕到。
  
  三劍站於古城,收神斂勢,除非精深修家否則探不出他是修行人,可離山劍袍穿在身上,人在空曠遺址中又那麼醒目,誰能看不到他、誰又會不知他是天宗門徒?收斂氣勢本就不是為了匿藏,而是離山弟子對天下同道的尊敬。
  
  兩個時辰之後,天上行雲、地面急掠、沙下穿遁…重重縱法靈動闖入三劍護身真識范圍內,幾乎同個時候,也有不少靈識掃過三劍。荒涼大漠,古城遺址中站了個離山弟子,怎能不惹來好奇。
  
  雲中人未跳落、沙下修不顯身,三劍自也無需主動招呼,面帶微笑靜靜站立,只要表明自己無敵意。大家各行各路就是了,又不是有淵源的熟人,犯不著打招呼。
  
  短短盞茶功夫里,天上地下幾十名修者自顧趕路疾馳而過,其中還有兩位仰慕離山的中年人見三劍孤身一人,特意顯身:「離山道友靜守古城,若有需我兄弟效勞之處只管開口。」
  
  三劍微笑作答,回應得體,謝過且婉拒好意,對方也不多追問什麼。寒暄兩句繼續趕路。
  
  剛開始一切都好。到了後來。路過修者越來越多,以三劍粗略數來,大半個時辰里,前前後後怕是有數百人路過此處向下而去。五行修法皆有。居然還有不少本身就在教法之內的出家人。就連精怪都遇到了好幾個,而三劍身後的風鈴、石鼓全無停歇之意,鈴聲、鼓聲不重但越來越急促。現在過去的只是個『排頭』,真正的大隊人馬還在後面。足見『月上天』這短短百年中發展的規模怎樣了。
  
  人頭多了,性子就雜了,有特意停下來打聲照顧的人,也有特意現身只為冷冷瞪上三劍一眼、說句刺人話之人。樹大招風,離山好大的名氣,即便他把好事做盡,仍有人覺得此宗沽名釣譽,仍有人看不上離山之劍。無緣無故地看不上,無他,人心。
  
  若站在這里的不是離山弟子而是空來山下來的天魔兇徒,或許來點頭招呼的人會少些,但橫視冷哼之人一定更少。
  
  三劍從小到大的好脾氣,站在原地,別人對他微笑他就還個微笑,別人對他冷視他乾脆就不去看對方,沒什麼大不了,你瞪我不會眼睛變得更大,我被你瞪修為不會削弱半分……
  
  如此,又過了一陣,一道飛於高空的銀白雲駕忽然沉落,法雲散開後十餘人顯現身形,男女老幼都有,衣著頗為古怪,上身著緊身短打、窄領窄袖腰腹裹細帶,下身則是肥肥大大、燈籠似的長褲,非法袍非漢衣,當是出世在外自成體統的散修。
  
  為首者是個手執山魈拐的老太婆,頭發稀疏、鷹鼻鷂眼,走上兩步來到三劍面前:「離山小輩,你在此作甚。」
  
  修行道上,三劍四百多歲的年紀,就只能算是個小小少年,可他的輩分小麼?滇壺內門、拜奉虞長老為師,沈河掌門子侄一輩,真要論起輩分,修行道上不知多少白胡子老頭都要恭恭敬敬對他喊一聲前輩。
  
  修家性命漫長,動輒幾千幾百歲的活,輩分實在是混亂的,不同宗不同門本也沒得論,除非真有淵源,否則大都以『道友、小友』來稱呼年輕人,或者喊上聲娃娃也不算錯,不是指輩分而是指歲數喊的。
  
  一不是打架二不是賣老,少有上來就喊『小輩』的。稱呼無禮,問話也同樣無禮,你走你的我站我的,我不問你趕路作甚,你管我站著做啥。
  
  不過三劍未著惱,應道:「回稟婆婆,在下出山游歷,行至此地心有領悟,就此止步坐悟以期能有所獲,見諸位同道路經此地,心中不敢怠慢故立身路旁,靜聽吩咐。」
  
  「老太婆活得太久了,見過了太多口中生花、心中藏殺的宵小之輩。」全不理會三劍的客套言辭,老太婆目光如針,直視離山弟子雙眼:「荒漠古城、杳無人煙,駐道何處不好偏要選在我教西行之路,小輩,離山有什麼圖謀,我勸你直接說出來吧。」
  
  老太婆是人,但修行的應該山魈石鬼的妖法,說話聲音仿佛魈鬼啼鳴,嘶啞難聽。
  
  這時候地下突然鼓起一座沙包,眨眼沙包破碎,一個和尚從地下跳了出來。
  
  這個和尚在做地遁,遠遠地就被三劍靈識察覺,三劍對他還頗為好奇,別人遁地靠得是法術,雖不如蘇景金烏萬巢那種五行穿空大遁,但也如魚入水,行去急急卻身形從容,唯獨這個和尚,遁地不如說是挖地,他在地下深處可真是一拳一拳把面前土石轟到粉碎如末,一路跑身後留下長長坑道,偏偏他『挖』得奇快跑得奇快,雙拳上的蠻力比起同行遁地的法術可要兇悍得多。
  
  和尚的『遁地法』古怪,模樣更古怪,身高五尺出頭,但他的雙臂雙腿都奇短,短得根本不成比例,若只看四肢,兩三歲的娃兒才有。四肢短,身形卻不算太矮,那就是身子奇長了。
  
  「老衲西海萬仙島,三疊大寺住持,法號五長。同道抬愛,喚我一聲五長羅漢。」和尚的門宗籍籍無名,但萬仙兩字真夠響亮,五短身材的和尚自稱五長羅漢,他說話笑呵呵地,全無敵意,對三劍雙手合十:「阿彌陀佛,見過小哥。」
  
  住在西海的和尚,去東土西方參加教中典儀,怎麼也不該路徑大漠,想來他是有事去過東土,繞了個圈子。
  
  和尚不倫不類地招呼,三劍也自報家門,口稱『見過大師』。五長羅漢又轉頭望向燈籠肥褲老太婆:「肖婆婆,趕路要緊,你何必為難人家離山的娃娃,他站在這里又沒礙著誰。」
  
  五長羅漢說的是公道話,肖婆婆卻不買賬,冷笑森森:「十五尊者厚愛,委我『西鉤』之職,中土西方,代月巡天,老身重任在肩,不敢怠慢,更不敢辜負尊者厚愛,如此荒涼地方,如此扎眼人物,怎能不問明究竟。」
  
  月上天掌教尊者,那個獨目女子自稱『十五』。月上天宗內組織松散,連個明確教規都沒有,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只在《月篆》經文中有提及,不強迫、只說希望大家能依篆行事,虔誠之人可得月光永照。
  
  此宗將中土以九宮劃分,一宮設一方月下使者,接引信徒、傳教講經、和諸多瑣碎教務,月使什麼都做,但也沒個準確的職守章程,先不說使者的職責,單單九宮劃分…真是公平得很,一塊地平均分成九片,誰家地頭人多,誰家地頭荒蕪,忙的忙死閑的閑死。
  
  月使之上再設『南朔』『北霜』『西鉤』『東江』四月巡使,代月巡天護教有責,同樣是職守模糊,內賊作惡要管,外敵欺人要管,有靈寶出世要去碰運氣,哪宮使者臨時有事缺職巡使也得去替任。
  
  五長羅漢聞言嘿嘿笑:「代月巡天…肖婆婆你還真當回事,用得著那麼一本正經嘛,十五尊者成此月上天不過是大家能有個門庭,相處共聚方便些,同導世人將心向月,除此之外哪還有其他意思,偏你,煞有介事,不嫌累麼?」
  
  肖婆婆臉上變色,但五長羅漢不等她發怒質問,又轉回頭對三劍道:「這位小友,我看你神采飛揚,目光明澈,想來在離山修行了不短年頭,煉出真味了吧。」
  
  「大師謬贊,在下入離山四百年,心智愚鈍,成就淺薄,實在辜負了門中師長。」相比那個肖婆婆,三劍更喜歡和怪和尚聊天。
  
  「四百年啊,」五長羅漢伸出了五根手指頭,很快又收起一根:「那可不短了。有沒待膩了?是不是想換個門庭?來我月上天可好?老衲為九宮之中西南宮月下使者,你若想入我月上天,老衲這就給你發牌子。」
  
  居然直接拉離山弟子入伙,三劍啼笑皆非,一旁的肖婆婆也終於發作:「五長昏僧,你就是這般引人向月的?此子無誠心無成意,來歷難辯行蹤詭怪,你說收就收?他可有半點向月之心!」
  
  五長和尚撇嘴角,反問:「若人人都有向月之心,還要你我這些使者作甚,還要月上天干啥?他無向月之心,所以才要拉進來,為他養成向月之心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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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三一章  三請吩咐,阻月巡天
  
  
  五長和尚撇嘴角,反問:「若人人都有向月之心,還要你我這些使者作甚,還要月上天干啥?他無向月之心,所以才要拉進來,為他養成向月之心嘛。」
  
  老太婆隱修於山野,少於外人交往,語氣兇狠,嘴巴其實笨拙得很,反觀這個怪模樣的和尚,雖也孤住海外,但想來平時沒少和西海妖精說法論道,口舌著實滑溜,簡簡單單一兩句話就駁斥的老太婆面色鐵青。
  
  老太婆身後,同樣窄衣肥褲打扮的一個中年漢子踏上半步,他是肖婆婆本家子弟,對和尚冷語道:「五長僧,你入教甲子有餘,得尊者厚愛,天下九宮你掌其一,但是到得現在、泱泱西海無盡生靈,你可能勸道一人入教、可曾引得一妖將心向月麼?十五尊者仁心仁德,從不曾追究你怠慢之責,我家婆婆也念在同宗同教的情分上不去和你計較,不過今日見你行事如此輕佻……」
  
  辯理不過就直接追責,所謂官大一級壓死人,在人間道、修行道都是長存真理。不過話說回來,五長和尚即為九宮使者之一,代尊者傳教西海,六十多年裡一個信徒沒找來,也實在說不過去。
  
  五長羅漢仍是笑呵呵地,對叱問全不在意:「西海不比別的地方,生靈眾多沒錯、妖精無數沒錯,可所有精靈都受沉入海中的彌天古刹禪香沁染,天生就帶了一份佛心禪意…此乃先天靈光。與生俱來,為本性、為本能,你道西海佛徒都如旱陸上那些半吊子和尚麼,要他們的心別向佛、盡向月,老衲沒這個本事。莫說我,你去讓十五尊者來試試?看看能不能召來一個信月亮的。」
  
  怪和尚口無遮攔,說話時候連十五尊者都敢捎上,之後不等對方辯駁,和尚臉上笑意更濃,得意之情溢於言表:「再說。你講得也不對。怎麼會一個都沒有,明明有一個!」和尚短小胳膊一轉,手指頭指向自己的鼻子:「我啊!我引我心向明月,度得己來再度人。西海之中有我萬仙島三疊寺五長羅漢拜月。你還敢嫌人少?你們倒是人多。人多又怎樣。來來來,咱們這就等天黑、比一比,看看月亮光芒照在誰身上更亮些。」
  
  說話間。和尚揚手拍光頭,啪啪響。
  
  光頭程亮,不用等天黑現在就能見分曉,待到月光灑落時候,一定是和尚這顆光頭更明亮。
  
  不過他也說對了一重:肖婆婆那邊人數眾多,這老嫗境界圓滿修為精湛,因為不出世所以沒太多名氣,但在月上天教內威望隆重,自她落下雲頭、對離山三劍顯現敵意後,再路過此處的月上天信徒幾乎盡數止步,甚至已經過去的不少人也重新陡轉回來,站在了肖婆婆身後,黑壓壓的大片人頭。
  
  反觀這一邊,一個和尚,一個三劍,孤零零地單薄。
  
  和尚是個趣人,三劍在一旁聽他和同門糾纏幾次莞爾,此刻微笑開口:「多謝大師眷念,今日之徳,離山蠶健銘記千年。還是我來和這位婆婆說吧。」
  
  和尚與老太婆這樣爭下去,遲早是個動手的局面,五長僧是為了離山弟子才和同門起了爭端,三劍又豈能讓他因為自己與同門結下深怨,這是離山律己待人之道,該是自己的事情,不能也不會落在別人肩膀去扛。
  
  三劍轉目望向了肖老太:「晚輩離宗,於此常駐,眼見諸位道友途徑此處,心中不敢怠慢,守候路旁本就是存了聽候吩咐、效勞犬馬之意,婆婆有話盡可吩咐下來,力所能及決不敢辭。」
  
  滇壺峰虞長老就是個圓滑人物,三劍得了幾分師傳,『你劃下道來吧,我接』這句話說得也算委婉。
  
  「荒山野人,哪敢吩咐離山仙家。」肖婆婆的口氣陰冷:「不過你說你在此修行,這等鬼話說得太沒味道,騙不了人。」
  
  離山修水,平白無故弟子跑到三十年能下一場雨就算發發大水的沙漠裡來修行,哪裡會有這等道理,只要稍稍有點見識的人就能曉得這個離山弟子不是在此修行。可三劍是在騙人麼?
  
  好歹修行四百年,滇壺峰上新起之秀中有他三劍一個,會說這等拙略謊言?究其根由,他就沒想騙人,『在下於此修行』只是順個臺階、做個交代,彼此心知肚明。這般說法,要比著『我在此做事,做什麼不能告訴你』順耳得多。
  
  修行中人,『做修行』就是最最簡單的理由,大家互相留個情面,我不說你莫問,有緣再相逢時抱個拳問個好,如此而已。
  
  三劍照顧了別人臉面,別人卻用這份『照顧』來回戳他的臉面,三劍笑了:「不應該啊,我這番騙人的鬼話滴水不漏,全無破綻,婆婆是怎麼曉得我騙人的…不管怎樣,婆婆火眼金睛明察秋毫總是沒錯的,在下佩服。」
  
  是褒是貶是誇是罵何須分說,三劍面上微笑不變,喜怒不形於色,這也是跟師父學的,更要緊的是罵過人之後要立刻轉開話題,不給對方發作的機會:「婆婆代月巡天,巡到蠶健這裡來,究竟想要巡些什麼,蠶健等您吩咐。」
  
  少年人話鋒漸起,代月巡天,代的是哪個月?月上天的月;巡的又是那重天?月上天的天!可三劍為離山弟子,不同月不同天,你巡我作甚、直接說。
  
  月上天內,此刻也有些修家覺得『西鉤』肖婆婆沒事找事,無端端地去要折服人家小輩、拆人家的面子,可離山的少年不好欺負,一個釘子撞了回來,這又該如何收場,難不成真要先打了人家的娃娃,再惹出人家的大人麼。
  
  不過說到底他們月上天都是一家人,沒人像五長和尚那樣出言頂撞肖婆婆。反倒有些平日裡與肖家交好的散修出聲叱喝三劍,叱他牙尖嘴利不敬尊長。
  
  叱喝聲一起,場面立刻顯出幾分混亂。
  
  三劍全不理會,他的目光只看肖婆婆。肖婆婆擺一擺手制止住身後呼喝:「古城遺跡,常掩沙中,東南離山派人來了西北荒漠駐守…老身姑妄一猜:莫不是古城藏寶,你才在此守護。」
  
  老太婆自作聰明,不過也確實是個解釋。在場不少月上天門徒都覺得此地當是有什麼寶貝,至少會有出現寶物的可能,這次引來了離山重視。一個恰巧在附近的弟子先守住古城。門中重量人物、大隊人馬正在途中。這是正常『套路』。
  
  三劍未說話。
  
  肖婆婆望向三劍:「後輩,怎地不吭聲了。」
  
  「我說有寶,婆婆肯走麼?我說沒寶,婆婆就信了?」三劍居然還在笑。笑得老太婆都煩了:「既然如此…婆婆你讓我說什麼好啊。蠶健在此靜候吩咐。您老怎麼說。我怎麼聽就是了。」
  
  第三次,三劍討肖婆婆要吩咐。
  
  肖婆婆目光如針,逼視三劍:「天下寶物。緣者得之。老身巡查西天,大漠中若真出了寶物,我見不到則罷,落入旁人手中我也不敢搶奪,但寶藏地下尚未開啟,我就不敢不為月上天盡上一份虔誠心了,後輩,你閃去一旁,我要:搜城!」
  
  真要搜到寶物,沒得說,取到手奉於十五尊者;什麼都沒搜到也無妨,警告這後生幾句再揚長而去…最好是這後生不讓搜城,大家能動一動手。肖婆婆心中對離山藏了一口惡氣,否則也不至於專門來為難一個修行少年。
  
  西天巡使,擁信眾多,至少在此地、於此刻,肖婆婆說上一句話,周圍有的是人聽。
  
  離山少年看似識趣,立刻點頭:「這古城不是我的,更不是離山的,婆婆想搜就搜,在下不敢阻撓,不過…有一個地方搜不得,還請見諒。」說著,他半轉身向著後面指了指,他就駐守在陣法旁,手指地方正是被一座新蓋石屋遮住的法陣所在:「這石屋,不能搜。」
  
  不讓搜?肖婆婆心中歡喜,滿是皺紋的老臉上卻戾氣畢現:「屋在城中,這古城寸寸角落都要搜過,自不會單獨甩開這間……」
  
  「沒得談。」三劍打斷了老太婆的囉嗦,負在背後的手縮入袖中,捏碎了傳續用的木鈴鐺,這邊木鈴鐺一碎,三百裡外雷長老一脈立刻動身。
  
  「沒得談?」肖婆婆終於笑了:「你可是要擋月巡天麼?無知小輩啊……」
  
  「沒得談。」三劍又次打斷了肖婆婆的話,還是那三個字。
  
  這個時候半晌沒再說話的五長羅漢又開口了:「這位離山小友,當知人不可貌相,肖婆婆的修為深厚,遠在你之上。」
  
  三劍區區四百年小修,縱有天資到底修行時間還短,好像蘇景那樣的妖孽幾千年裡也不一定能出來一個,以三劍現在的本事,對上肖婆婆這等巔頂大修,不存半分勝算。
  
  和尚之言是對三劍說的好話,不過仔細琢磨…人不可貌相,她修為很高…這是在說老太婆相貌醜陋麼。三劍笑了笑:「多謝大師好意,但搜石屋沒得談。在下只有捨命相陪,只求肖婆婆開心就好。」
  
  五長羅漢口中嘖嘖做聲,似是自言自語,嘟囔了句『你看人家的孩子怎麼教出來的』,之後又把話鋒一轉,繼續問三劍:「你在離山的輩分當不會太高,附近可有你家長輩?」
  
  雷長老須臾便至,這種事三劍犯不著說謊,大方點頭:「長輩將至。」
  
  五長羅漢哈哈一笑:「那就成了,既然有長輩過來,便不用和尚管著閒事了。」跟著他又望向肖婆婆:「婆婆請便,阿彌陀佛。」說這話和尚踱步到一旁,閃開了。
  
  而和尚閃開一瞬,老態龍鍾之嫗陡然綻放氣勢,三劍只覺一座巨山撲面而來!勢不傷人卻催心、奪神,若是三十年前,只憑老嫗綻勢三劍就會冷汗如漿摔坐在地,但四十年前他們師兄弟七人得了一滴天水靈精。用十年時間煉化了其中靈氣,得此靈物相助三劍修成雲轉無定水清無痕心境,這才能勉強支撐下來。
  
  見小輩竟能強撐住,未做半步後退,肖婆婆也略顯訝然,森森一笑:「小輩阻月巡天,理當嚴懲。莫說老身以長欺幼,小子,怎麼鬥隨你來說!」
  
  還能怎麼鬥,怎麼鬥都絕無勝算。何況三劍身受強敵氣勢重壓。能站住就已經是極限了,再要開口的話聲音一定打顫,平白招惹恥笑,正要咬牙從自己的左耳拔劍。便是此刻忽然身後一個笑聲傳來:「怎麼鬥?離山弟子站住不動。老妹子你用盡全副手段。只要把離山弟子逼退半步,就算你贏。」
  
  嫵媚聲音,纏綿情意。鶯燕般婉轉清泉般甘甜,端的悅耳鈴笑,何須見其人,只聞聲便知說話之人必擁絕代風姿傾城容貌。
  
  笑聲過後,『沒得談』石屋中走出兩個人,前一位龍驤虎步赤膊金裙虯須大漢,莫看他著裙,但裙樸拙、盡顯蒼涼意味,這樣一條裙穿在這樣一位大漢身上,非但不見絲毫女氣,反倒添盡威猛!在場修家大群,倒有半數之上乍見大漢心中都會驚起一念:此人自遠古中生、荒古中來!
  
  威風大漢身後,是個身著劍袍的離山弟子,面目算得清秀,別無特殊之處,站在瘋魔般的大漢身旁,此人幾可忽略不計。
  
  見石屋中忽然走出兩個人來,包括肖婆婆在內,所有人都告一驚:屋中竟還有人,在場精修者眾多,事前全無半分察覺。此外眾人心中也都提起了戒備:
  
  顯身之人不可怕,隱藏之輩須得萬分小心,剛才笑語的那個女子還未現身。
  
  聽到『嬌笑聲』時,三劍霍然大喜,最近十年他都守在古城,天魔宗大師兄不久前來入陣去找師叔祖,三劍自是知曉的,且戚東來愛說話,特意告訴他,過不久師叔祖可能會與自己一起返回中土,叮囑三劍想好拍馬屁的辦法,師叔祖只要一高興就一定有重賞。
  
  如今魔宗大師兄回來,果然師叔祖與之同行。
  
  趕在雷長老抵達之前,蘇景與戚東來自莫耶返回中土!
  
  「不必行禮,多謝你。」師叔祖密語聲音傳入三劍耳中,溫和帶笑:「現在且聽我吩咐……」
  
  蘇景剛到,不知事情前因後果,不過能肯定的,自家弟子在此只為守護法陣,能與人衝突必與守陣有關。
  
  守陣就是守路,守著蘇景回家的路,蘇景怎能不謝他。
  
  此時戚東來伸手指捅了捅蘇景肩膀:「離山弟子立身如劍,老妹子氣勢熏天,這可是一番龍爭虎鬥,你看誰能勝?依我看,還是老妹子占得半分先機……」
  
  虯須漢邊說邊笑,而他笑聲起時,滿堂皆驚:哪有俏麗女子,之前是此人說話!還有…他管西鉤巡使叫老妹子?
  
  一時間眾人目光都被鶯聲燕語虯須漢所奪,跟大漢一起走出石屋的離山青年也把目光掃過眼前眾人,無人能讓蘇景的目光有片刻停留…唯獨那個五長羅漢,蘇景看到他時微微一愣,隨即垂首搖搖頭,似是遇到了件又無奈又好笑的事情,他笑了。
  
  笑容剛剛綻開,蘇景又抬頭,這次把目光望向東北天空,空蕩蕩的天空。他注目時,熟悉聲音傳入耳中:「弟子見過師叔,恭迎師叔出關。」
  
  「雷長老辛苦了。」密語回應,蘇景開心。雷長老趕到!
  
  不過雷長老見蘇景回來了,他這邊暫時不做現身,一是後面無論爭鬥還是交涉,事情交由蘇景主持盡可放心;另則自己隱身,也算是藏劍,真要動手可以占個大便宜。離山正,且還精。
  
  不現身,但密語未停:「肖婆婆,小東山隱修,境界幾近圓滿,八百年前晉入最後一關逍遙問,她有個心疼的重孫兒,曾追隨玄天星宿。」
  
  小東山隱修,不出世,但族內年輕人耐不住世外清苦,離家入世去了,結果拜入玄天宗,隕星劫數後玄天攻離山,一場大戰邪宗敗亡,肖家這個重孫兒也戰死當場。這便是肖婆婆心底對離山藏的一口惡氣了。
  
  那場大戰過後,離山休養生息,不過對玄天門下諸多人間邪修來歷的追查不會大意,由此查到小東山肖家。
  
  查到了,但這又不是連坐誅九族,肖家人在世外,除了那個已死子嗣外,余者和玄天並無牽扯,離山也不會再追究。當時追查負責追查這一路上的就是雷長老,由此他記住了小東山、肖老太。
  
  正邪傾軋,生死較量,去分辨對錯實在沒太多意思,大家立場不同道不同而已。肖婆婆因為自家孩兒喪在離山手上,怨恨離山也算情有可原,但:不見她上離山尋仇,卻見她在荒漠中戲弄為難一個晚輩。
  
  蘇景一哂,密語三劍:「你且退開吧。」
  
  師叔祖怎麼說三劍就怎麼做,全無半分猶豫就向後退開一步。肖婆婆不是等閒之輩,若自己從旁做法、借三劍之手與老太婆爭鬥一番不是不能,但誰能保得三劍就一定不會受傷?
  
  為搏面子拿同門去冒險,這種蠢事蘇景不會做,離山更不會做。
  
  按照戚東來定下的規矩,三劍退後了,他輸了。三劍才退開,就見虯須大漢笑得花枝亂顫,嬌滴滴地喝彩:「老妹子神功蓋世,逼退離山弟子,大獲全勝,恭喜恭喜。」
  
  笑中、稍頓,不忘補充一句:「我就說你會贏!」
  
  老妹子臉都黑了。一是被戚東來噁心到了,再就是…這算什麼?兒戲!是認輸更是大大羞辱。
  
  三劍輸了,可事情還沒完。
  
  三劍身旁丈外地方還站著個蘇景。
    
請不要貿然評價我 你只知道我的名字 卻不知道我的故事 你只聽過我的行為 卻不知道我經歷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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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8 10:31:00 |只看該作者
第九三二章  不共戴天,殺心已動
  
  
  三劍退開了,蘇景正要邁步上前,不料身邊的戚東來突然搶步,趕在蘇景之前搶到之前三劍站立地方。
  
  老太婆刻意綻放氣勢,仿佛巨嶽傲立,戚東來並未刻意做什麼,於他跨步動身之際,自有一份荒涼氣意向著月上天眾人撲面而去!恍惚裡眾人只覺走上前的不是一個漢子,那是一頭來自洪荒遠古的巨魔,隨便一爪就能將怒海撐裂巨嶽拍碎的巨大凶獸!
  
  戚東來搶上前去,蘇景愣了下,但沒再去爭,一拍腰間錦繡囊,居然取出來兩把椅子,自己坐一隻,招呼著三劍也來坐,擺明瞭看熱鬧的樣子。三劍不敢和師叔祖並座,蘇景笑道:「讓你坐你就坐,要不我看你資質不錯。」
  
  別人聽不懂這話,但離山弟子哪個不知…一千兩百年前師叔祖初次歸宗,一句『我看你資質不錯』,直接毀去了樊翹一身修為,此事可在離山廣為流傳,離山弟子個個曉得。
  
  雖說樊翹最後下場不差,可師叔祖的手段,離山晚輩都是『引以為戒』的。
  
  三劍當然明白蘇景開玩笑的,笑了笑,規規矩矩地坐到蘇景身邊。
  
  另一邊,戚東來迎上肖婆婆,口中嬌媚笑聲響起,一下子荒古凶魔氣意崩碎無形,虯須漢笑得風情萬種,問肖婆婆:「老妹子,我才剛到,見你們和離山爭鬥我歡喜不已!勞煩打聽一聲,離山這群小魚兒是怎麼惹上你們了…你們又是何方仙聖。」
  
  何須肖婆婆說話,剛剛退下來的三劍已然開口:「月上天諸位道友路過此間,見弟子駐守於此,便道城中藏寶,月上天西鉤巡使欲搜索古城,這才起了些小小爭執。」
  
  三言兩語裡事情難以說清,不過三件這句話也大概交代了經過,是向戚東來說明,更是對自家師叔祖呈報。
  
  「月上天?」戚東來豹目一眨:「這些年裡月上天開宗立派傳教八方,好一派新教崛起的風光場面,何其有幸,能在此間得見諸位高人。老妹子,你就是西鉤巡使了?代月巡西天,了不起!」
  
  比起西海、幽冥時候,戚東來的修為大大精進了,以前他讓人討厭,恨不得能提拳打他;如今他惹人憎厭,卻連打他的念頭都不會提起…會有人去暴打面前的一堆牛糞麼?就是這個道理。
  
  肖婆婆被他噁心到不行,眉頭深深皺起,寒聲道:「既知月上天之名,既知老身肩負代月巡天之職,還不閃讓一旁。這古城不是離山的,誰都能入內搜索。古寶本無主,緣者得之。」
  
  「老妹子想多了。什麼古寶有緣沒緣的…跟你、跟月上天沒有丁點關係。這城不是離山的沒錯,但這座『東來城』並非無主之城。城有主,城中寶自也有主,所以說老妹子你想多啦。」戚東來笑得嬌滴滴。
  
  肖老太不知面前虯須漢就叫戚東來,但至少曉得他在胡說八道,應道:「少要在我面前胡攪蠻纏,什麼東來城,你說此城喚東來,我還說此城喚西鉤城……」
  
  說到這裡,肖老太收聲了,因為戚東來忽然收斂了笑意,眼神異常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就是虯須漢這一瞥,讓肖老太再也說不下去了,不是被對方氣勢所奪,而是戚東來的目光實在太過幽怨。
  
  領受過這樣一個眼神,肖老太真想弄些清水來洗洗自己的眼睛。
  
  戚東來歎氣,悵然:「老妹子,這是我的城啊。」
  
  肖老太煩不勝煩:「笑話了,你說是你的…」不等她把話說完,對面戚東來忽然一拍腰間挎囊。
  
  肖老太刻薄歸刻薄,但對上戚東來,她心中不敢存有半分輕視,從始至終都在提防戒備,乍見虯須漢拍囊取寶,老太婆只道他要動手,當下一聲劍咒唱響,一青、一碧、一白三柄玉劍躍出空氣,護持身邊。
  
  肖老太也是修劍的,這讓一旁穩坐看戲的蘇景目光微亮了些,劍不錯。
  
  西天巡使亮劍,可戚東來又哪有動法,他只是自挎囊中取出一枚七寸三角旗,隨手扔去身後地面,旗子落下,插入地面。
  
  戚東來根本不去看肖老太的劍,伸手指向自己剛剛插入地面的旗子:「正好諸位同道都在,煩請做個見證:我插旗了。此城東來,我的城。」說完轉回頭去看蘇景:「我插旗了,離山怎麼說。」
  
  蘇景一笑:「你插旗了,你的地方。」
  
  向蘇景拋上給媚眼算是謝意,虯須漢眼波流轉,又望回肖婆婆:「我插旗了,月上天怎麼說。」
  
  這城是我的,你不信…我當你面前插了旗子,這下子證明了,這城是我的。肖婆婆怒極而笑:「簡直荒唐!你的旗子插在哪裡,哪裡就是你的?你把旗子插去離山,離山就是你的了?」
  
  「的確是這麼個道理,我要把旗子插到離山,後面就得是兩宗相殘,奪山爭峰的慘戰了。不過離山的小魚兒都活潑可愛,其中有幾條和我還聊得投契,我這面旗不會插去離山。」戚東來回答從容,提到『離山小魚兒活潑可愛』時候還不忘給蘇景、三劍送去一個疼愛眼神,蘇景啼笑皆非,隱身半空裡的雷長老也無奈搖頭,這位修行憎厭魔的空來山大師兄果然無時無刻不在惹人膩歪。於憎厭道上,他不分敵我一視同仁,全都膩歪著。
  
  肖婆婆受夠了眼前這個瘋子的胡言,縱聲怒笑:「哪裡來的潑皮渾漢,一面旗子就劃域一方,你道你是誰!」
  
  「啟稟西鉤巡使,他是騷、戚東來,北方空來山天魔宗掌教魔君的大師兄。」早就站到一旁去、好半晌沒出聲的五長羅漢忽然開口了。
  
  天魔宗。
  
  行事無所顧忌,只看自己懶理旁人,輕易不和別宗打交道,但一個『交道』只要打上就一定打到底的天魔宗。
  
  離山好惹,超然世外且行事中正,凡事總講七分道理再留三分顏面;今日天魔宗實力差了離山老大一截,卻是天字第一號不能惹也不敢惹的煞星。窮極天地,他們只講四個字:不死不休。
  
  未死便休,何以將瘋癲入峰巔。
  
  想當年靈元大潮初臨中土,得其惠、新入道者多如過江之鯽,添大力卻無道心相扶,只覺自己不可一世,成群結隊去滋擾天宗、挑戰天宗……可有幾個人敢去空來山挑戰的。
  
  肖婆婆孤陋寡聞,不識得戚東來,但也曉得天魔宗的名頭,聞言心中微微一驚,一時間還有些想不通,不是說天魔宗少理外人、桀驁則已但也不會輕易去找別人的麻煩麼?
  
  納悶之餘,更恨身邊五長和尚,既知對方身份,為何不早些講明。
  
  自從幽冥歸來、大魔君破道成魔後,這些年裡戚東來深居簡出,少在人間露面,外人對他所知不多,再加上他最近換了行頭改扮金鈴天,是以在場眾多月上天散修都不識得此人。
  
  但聽說他就是大名鼎鼎魔家大兄『騷、戚東來』後,在場修家都在心裡打了個突:天魔宗可怕,戚東來可憎,這些姑且不論,只說『淵源』二字…修行道上早有流傳,離山上最最有名的那位小師叔,與天魔宗大師兄共闖鬼門關煉成生死交情。
  
  既然戚東來在此,和他一起走出石頭屋的那個離山青年……
  
  蘇景這張臉,在中土上過『乾坤鏡』的,之後他和笑語仙子喜結連理、離山大宴天下同道還不算完,他又帶上新媳婦在中土大小修宗全都轉了一圈,世間識得他的修家著實不少。可一來最近三百年蘇景靜守莫耶,幾乎沒在修行道上露過面;二來他在莫耶得空靈一悟洞穿『大逍遙』、雕刻靈種於生死老少間無數次穿梭、養成四道如意胎再破一境…更要緊的則是栽山種水這件事本身,圍一域造化點一方靈機,以凡人軀行仙佛事。莫耶三百年,前後種種事情,未改蘇景容貌但讓他氣意劇變。
  
  若往時蘇景是草原上的野火,跳躍、妖嬈、張揚。
  
  今日蘇景便是神龕前的燭火,靜謐,祥和、神秘。
  
  兩重氣意判若雲泥,乍見他時,月上天諸多修家不是沒認出來他,而是根本不會去想他就是蘇景。直到此刻戚東來身份被五長羅漢點破,他們再去看那個離山青年…嗡一聲,人群微亂,認出他的人著實不少。
  
  甚至就連那些修家自己也在納悶:怎麼剛才沒認出來?
  
  蘇景看了一眼人群,目光淡淡、一掃而過,可月上天修家群中,每一人都覺得離山蘇景看得就是我。
  
  五長羅漢不看蘇景,還在對肖婆婆竊竊低語:「老衲聽說,天魔宗下有一枚裂地封天旗,插到哪裡,哪裡就是他們的地盤了,旗所至,群魔亂舞,哪個不認斬盡殺絕!老衲估計著…就是這面旗子了。」
  
  掌宗魔君的大師兄,掌管一件宗內寶旗再也順理成章不過,但戚東來自己明白,天魔宗裡哪有和尚說的旗子,這和尚亂吹法螺,是在給自己助威來著。
  
  是以戚東來望向五長和尚:「大師對我空來山多有瞭解,倒是騷人眼拙……」
  
  和尚嘿嘿笑:「魔家大兄,你是貴人事忙,你忘記了?八百年前你途徑西海,曾落腳於我萬仙島上,島上那座三疊大寺,寺裡那位小沙彌……」
  
  五長羅漢說的,戚東來一樣不記得,正心道古怪時候耳中蘇景密語傳來:「三疊大寺,五長羅漢,三個矮子疊羅漢。」
  
  「啊!原來是大師,一別八百年,戚東來可沒料到,當年西海仙島神刹中眉清目秀、眼納靈光的小沙彌,可都長成了手眼通天的羅漢爺,失禮失禮,萬勿見怪。」戚東來滿面驚喜:「寶刹中三位大法師可還安好?當年相遇,本來約好一起入那花花人間去,酒肉穿腸、金銀閃耀、美色繚繞,讓那紅塵來煉我一顆鐵石心,奈何俗務纏身,一直未能成行,引以為憾。」
  
  「三位仙師已然徹悟大悟,三百年前就離開大寺,戲耍紅塵中、遊樂修行道,阿彌陀佛,他們三個才是真正大宗師,凡俗難祈望,中土世上最最神奇之人。」五長羅漢滿臉虔誠,一字一字說得異常認真。
  
  「三位大師都是神仙中人,落生人間本就是委屈了他們…」大家好久不見,見面歡喜,戚東來得捧一捧朋友。
  
  三個套怪皮疊羅漢的矮子被人捧了,那還得了,人家都在捧,他們自己更得使勁捧自己,唯有如此才不辜負朋友。
  
  你來我往好一番川鑼嶽鼓,字字句句吹出了一張蒙了天的牛皮,羅漢老爺心滿意足,咳嗽了兩聲:「騷老大,依老衲看…這件事就算了吧。」
  
  道理上講,三屍不受法術或者法器變化,也就是小師娘這等神奇人物,能為他們煉化出來隨身好劍與童棺,但是這些年裡不知他們得了什麼造化,居然疊羅漢穿起了一件畫皮,還混入月上天中去了。
  
  以三個矮子的性子,自然是盼著事情鬧得越大越好,最好是天魔宗與離山高手盡出,月上天糾集黨羽,三方大大混戰一場才算過癮。不過面子上看…五長羅漢到底是月上天的人,總得假惺惺地勸解兩句。
  
  和尚的話說完,戚東來身後突兀魔焰沖天,剛剛被他插在地上的那面小小三角旗刹那暴漲,化千丈法旗直插蒼穹!
  
  繚繞巨旗,層層黑紅魔焰如大蚺蜿蜒吞吐,遮蔽一方的黑色旗幟上,赫赫一方大字猙獰:魔!
  
  天魔宗大師兄的笑容突然清淡了:「大師啊,你看墳包矮不矮,空來山門徒走累了坐上去歇口氣,那墳包就是天魔宗的一座山頭;你看屁股簾子髒不髒,空來山弟子無聊了找根樹枝把它挑起來,那屁股簾子就是天魔宗的一面旗子…大師,你家這位老妹子要搜我的東來城,你讓我怎麼算了。」
  
  「她可不是我家老妹子,三疊大寺,佛門正宗,只有和尚沒有妹子。」五長和尚立刻搖頭,隨即又笑道:「之前不是不曉得你要在此插旗麼,既是你的城不搜也罷,老衲在月上天裡也有幾分薄面,我這就和教友們說說去,不搜了,不搜了。」
  
  和尚扔面子,戚東來接面子,痛快點頭:「那成,不搜就好。咱們魔家弟子做事最是和氣。再請大師和貴宗道友合計下,看哪一位來和我做個交辦,把過路錢給結清了。插旗立城,費心費力,圖得就是個『賣路』的賺頭,將心向月之人都是心懷大慈悲的神仙人物,自是不捨得在下白忙這一場啊。」
  
  插旗立城,直接開張劫道,一旁坐著的蘇景聞言莞爾,五長和尚眨巴著眼睛不知該說點啥,而戚東來的話還沒說完:「結清路錢是其一,另外還要請月上天諸位神仙道友再給我個方便:大家納資過路,騷人遠接高迎小心侍候,這都沒得說,不過這位西鉤巡視妹子,得請她單獨留下。剛才西鉤老妹子她說此城喚作西鉤城…東來城變成了西鉤城,這是要拆我的牌匾奪我的產業,沒得辦法了……」說到這裡,虯須大漢轉目望向西鉤巡視肖婆婆:「只好不共戴天了。」
  
  最後一句時,戚東來臉上笑容歡暢,可眼中又哪存得半點笑意。虯須漢,威猛人,豹目含煞,凶戾十足!
  
  前面長篇大論都是囉嗦,唯獨最後一句話,直接把仇疙瘩繫到死。
  
  天魔宗大師兄,要和月上天肖婆婆不共戴天。
  
  修行道上人所共知,天魔宗不理別家事情,不會主動向別宗尋釁,事情也卻是如此,古時天魔宗也好今日空來山也罷,魔崽子們囂張跋扈是有的,但只是囂自己張跋自己扈,從未見他們主動跑去招惹別人。
  
  蚩秀當年挑戰各宗,態度狂妄自大,可挑戰本身都是按照修行道上的切磋規矩來的。再說這次事情,肖婆婆惹禍在前,可她惹的是離山,和戚東來不存半個大錢的關係,若是其他天魔弟子在此,多半不會插手,反正蘇景本就不是好惹的。
  
  可戚東來就插了這一手,就無緣無故地找上了肖婆婆,管你老妹子冤枉不冤枉,憎厭魔傳人今天就死死磕住了她的碴。
  
  其實蘇景也一直在奇怪,多年相交,對戚東來他是瞭解的,騷人是個什麼性子?不爭強不好勝、惹人膩歪為榮光,背後下手當幸福。像今天這樣的場面,戚東來當會讓蘇景上前,自己躲在一旁看熱鬧,關鍵時候有機會就坑上對方一次狠的。這樣才是騷人的作風。
  
  可今次不知為何轉了性子,戚東來主動衝鋒陷陣,直接就對上了月上天,對上了肖婆婆。看得見的是他在笑,看不見的是他殺心已動……
  
  迎上戚東來的目光,肖婆婆全不退讓。一口氣早就憋在心裡了,平心而論,對上天魔宗讓她有些頭疼,但戚東來如此相逼她又豈能退讓,森然道:「老婆子活了幾千年,從未見過閣下這等不講道理之人……」
  
  剛說了半句話,戚東來就回手指向三劍,打斷肖婆婆:「那邊那孩子,他是個講理之人,你不跟他講理。」手臂回轉、手指指向自己:「騷人從小到大不知『講理』為何物,你卻站在著和我講理。老妹子,你一把年紀都活在狗身上了麼。」
  
  稍頓、提息,戚東來笑:「騷人,不講理。你趁早也別廢話了,把我宰了,你就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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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8 10:31:16 |只看該作者
第九三三章  空來山中人,勢滅月上天
  
  
  「騷、戚東來,你怎了?」蘇景傳音入密,問戚東來。
  
  虯須大漢今天對敵時候明顯不對勁,修行道上,爭爭鬥鬥再平常不過,可是到得現在,戚東來擺明要斬殺肖老太,『月上天』在場修家無數,又豈能善罷甘休。
  
  小小一場爭鬥硬要被戚東來架成一番腥風血雨,可事情起頭是離山娃娃受了欺負、明明與天魔宗全無關係,是以蘇景不能不問了。
  
  「還記得我對你說的『莫名其妙』麼?」戚東來反問蘇景,但非密語,而是當著無數修家面前,直接開聲詢問。
  
  得靈犀指引,戚東來魔功大進,得畫兔成活、無中生有無上妙法,不過這靈犀來得莫名其妙,自己的本領來得莫名其妙…這是在莫耶時戚東來對蘇景說過的話。
  
  待蘇景點頭後,戚東來閉上了眼睛,下頜微微揚起,語氣裡沒法說的古怪:「莫名其妙之後,就是心念躁動,我煩。煩得想殺人啊。」說著,虯須大漢豹眼猛睜,雙目如炬瞪向肖婆婆,再開聲時…他的聲音驟變!再不見媚氣女腔,真正威猛大漢的威猛獅吼:「曉得了?!今日殺你,無緣無由,無仇無恨,沒個狗屁道理,就是老子想殺人!」
  
  字字獅吼,化奔雷沖騰九霄,但轟動未落戚東來忽又展顏一笑,重歸於『媚』,大漢本色只在瞬間流露後就恢復『憎厭』,一笑妖嬈:「肖婆婆救苦救難,來得正好。」
  
  修煉所致讓戚東來殺心躁動,肖婆婆運氣不好,正正撞上了戚東來的黴頭。但話說回來,事有起因結果,若非肖婆婆倚強淩弱,也不會無緣無故就被戚東來磕住。
  
  不過以魔家弟子的性情,哪會再去細細給人分辨事情經過。來去因果,只看此刻、只看本心,虯須漢想殺肖婆婆,那便足夠!
  
  「對了,還有一事,非得要向諸位做個交代,」戚東來聲音甜甜:「逞兇之人,騷戚東來,此事和離山不存半點牽連,將來諸位要為肖老妹子報仇。找我就是了。」
  
  言辭間已經把肖婆婆看成死人。
  
  老太婆早已怒氣滿心。事到如今就算戚東來要收手她也不肯善罷甘休。心中動咒手上掐訣,三色玉石好劍嗡嗡低鳴。
  
  一旁蘇景也告起身。打殺、結怨、與月上天鬥個天翻地覆蘇景全無所懼,就算為了騷人,蘇景把性命搭上也不算白死。只是事情不應該是現在的樣子。
  
  蘇景打算換下戚東來,把這場麻煩接下來…就在此刻,忽然一個女子聲音飄入眾人耳中:「月上天掌宗十五,見過天魔大兄,見過離山蘇先生。」
  
  仿佛金匙輕敲於冰瓶,純淨、空靈之聲。
  
  隨著說話,身著月白長裙的年輕女子顯現半空,裙裾隨風輕擺,女子落足地面。
  
  一見此人。上至西鉤巡視,下至普通教眾,月上天在場所有修家全都手按眉心深深鞠躬,以本教之禮拜迎,所有人口稱『拜見尊者』。人數眾多且未經刻意操練,問禮聲音參差不齊,可問候聲裡那份虔誠與欣喜無論如何攙假不來。
  
  十五尊者現身。獨目女子,右眼已瞎,當是久遠前外創所致,但她不遮不擋,就把一隻黑漆漆的『窟窿』裸呈於面。細看五官,十五尊者相貌平平,再少了一隻眼睛,就顯得有些醜陋了。
  
  醜陋,任誰初見此人,都不會覺得她好看。但任誰也不會因為她不好看就對她升起疏離之意,她的長相不好,可她的神情清靜自然,氣意安詳靜謐,不富貴不高高在上,也絕不卑賤不矯揉造作,她在身邊時候…好像家人。
  
  沒太多道理可講,就是家人的感覺,在她面前打噴嚏時候沒來得及捂住嘴巴也無需尷尬、喝嗆了水她來幫你捶背你不會生出謝意只覺理所當然的親人。
  
  十五出聲打招呼,點到了蘇景之名,蘇景自然還禮,之後微笑道:「尊者來得巧,時間剛剛好。」
  
  事情幾成僵局,眼看就要動手打殺時候她現身了,是巧合還是她本就隱身在側冷眼旁觀?蘇景懶得追究,點到一句就是了。
  
  若十五早都匿藏在場,事先蘇景卻未能察覺…未能察覺又怎樣,道法萬千各有精彩,會藏的不一定就能打,能打的死在不能打的手中更多到數不過來,今日蘇景眼界何其高遠,早都不局限在一法一術這些小小關節上了。
  
  戚東來依舊那副德行,也對十五唱了個禮,跟著笑道:「剛好,十五尊者可以和西鉤巡使見上最後一面,有話交代還請趁早。」
  
  話音未落,忽聞連串冷笑聲音,天邊雲駕急急,又有三位月上天信徒縱雲趕到,人數少,但個個如肖婆婆一般,把境界修到了巔頂,跨入逍遙問的頂尖大修,何須介紹身份,一看便知這三人的身份與肖婆婆相若,為一方巡天使者。
  
  不等縱雲趕來、做聲冷笑之人開口,十五尊者就擺了擺手,不讓屬下出聲,她自己也不理會蘇景,逕自對戚東來道:「剛剛先生說過,今日逞兇之人為閣下,與離山全無干係。」
  
  戚東來點頭,同時對欲開口的蘇景搖頭笑道:「想來十五尊者還有後話,騷人想聽聽她怎麼說。」
  
  果然,十五繼續道:「嗯,與離山沒關係…十五想再問先生:你欲斬我西鉤巡使,此事與空來山天魔宗有關係麼?」
  
  戚東來要殺人,是他自己的殺心動盪,此舉與空來山無關。但是不管怎麼說,他都是天魔宗掌門大師兄,他是空來山的人。
  
  事無關,人卻脫不開干係。
  
  戚東來不置可否,直追主題:「尊者究竟想告訴騷人什麼,不妨直說吧。」
  
  「不行的。我想說的就是這句話:戚先生,你這樣不行的。」十五尊者搖頭:「以我所知,先生雖有天魔大兄之名,但在空來山上…認同先生之人不是很多。」
  
  戚東來哈哈一笑:「尊者客氣了,不用給我留面子,什麼不是很多,是根本沒有!」笑聲媚。但無喜無怒,說起『無人認同自己』,他只是講一樁實情。
  
  十五尊者微笑恬靜,岔開話題:「六十年前遊歷北方時候,十五有幸結識空來山大魔君蚩秀先生,得魔君賞識結下一段交誼…六十年前那場遊歷,十五得遇兩件至幸事情,其一便是在北地結交魔君。得遇知己,此生一快。」
  
  話說到此,月上天信徒中有人發問。滿是期待的語氣:「尊者六十年前遇到的另件幸運事又是什麼?」
  
  發問者。三疊大寺五短身材五長羅漢。
  
  十五一笑:「另件事就是在西海遇到不出世的大德高僧。五長大師。」
  
  五長大師心滿意足,樂不可支:「和那蚩秀相提並論,稍有遺憾,但所謂抱殘守缺…阿彌陀佛就是了。尊者繼續說。繼續說,不用理會我。」
  
  十五轉目,再望戚東來,素手翻開亮出一物:「魔君厚贈,十五從不敢離身,戚先生可認得此物。」
  
  一面小小的鏡子,戚東來自是識得此物,只點頭未出聲。
  
  十五尊者繼續笑道:「那就請戚先生稍待,十五這就喚請魔君。向他問個:公道。」言罷指上祭起一點靈光,向著銅鏡按去。
  
  一旁蘇景微微皺眉……十五得蚩秀相贈隨時可喚來魔君的寶物,足見雙方交情不淺。今天雙方喊打喊殺事情不小,可再大的事情沒發生又算得個屁。原來兩宗門主有交情,這是大好事。擺明開來說個清楚,未必勸不退戚東來,今天事情作罷豈不是好,留下三分餘地日後好相見。
  
  但十五不做把半句勸解,直接就喚蚩秀前來相見。若是其他天魔弟子還好,偏偏在此惹是生非的是戚東來,以他在空來山的人緣,以他在魔家弟子中的地位,蚩秀到場後會怎樣何須猜測。魔君必會斥責戚東來。
  
  事情沒有對錯之分,既然戚東來說出『不共戴天』四字,就不要怪十五尊者不留餘地,這一重沒什麼可說,只是蘇景今日見到十五行事,全無傳說中『溫婉柔善、不爭於世』之意。
  
  吃准了戚東來的人緣,用魔君治他一個笑話來給天下看,這位十五尊者為人如何姑且不論,手段總是狠辣的。
  
  修了憎厭魔,戚東來就不好面子了,但這個面子栽得未免太狠,至少蘇景是看不過的,開口欲言,仍想把此事架回到自己身上,可是不等他開口、出面,戚東來就對蘇景搖搖頭,語氣漠然:「鏡在她手上,她喚我師弟,是她與師弟之間的淵源;師弟到場,如何對我又是我天魔宗的門務,與離山、與你無關。」
  
  說話功夫裡,獨目女子手中銅鏡玄光綻放開來,片刻後光芒散去,蚩秀已然現身場內。並非蚩秀本人,是他的一道影身封印鏡內,被喚醒後影身與本尊靈犀勾連,真人不曾到場但執法問責與本尊無異。
  
  蚩秀先看戚東來,微皺眉,全不掩飾自己對師兄的厭惡,隨後他又看了戚東來插旗的那面『占城魔旗』一眼,冷哂,輕蔑之意溢於言表。
  
  做師弟的不和師兄打招呼,倒是對蘇景點了點頭,最後蚩秀望向十五,面上微笑浮現:「尊者,好久不曾相見了。今日喚我何事,力所能及絕不敢辭。」
  
  十五斂衽、仔細施禮和問禮,隨即微笑道:「打擾魔君清修,十五誠惶誠恐,奈何今日事情事關天魔宗、月上天兩宗和睦,非得要想魔君請一句公道之言不可。」跟著她又望向肖婆婆:「西鉤巡視,事情前因後果,還請婆婆對魔君呈秉。」
  
  肖老太把事情說了一遍,蘇景等人就在旁邊,她不能添油加醋,但詳略是『得當』得很,之前與三劍的重重交涉僅在『小小爭執』中四字帶過,至於戚東來插旗、占城、賣路、只因修行不爽殺心躁動就和肖婆婆『不共戴天』,說得仔仔細細。
  
  言罷肖老太退開一旁,十五介面:「事情經過就是如此了,魔君怎麼看。」
  
  蚩秀再次轉頭,望向了自己師兄,沉默片刻後冷冷道:「拔旗。」
  
  戚東來不存絲毫猶豫,揚手收了自己占城的魔旗。虯須漢面上不見委屈不見難過,神情平靜目光漠然。與師弟對望。
  
  蚩秀的聲音越發陰冷了:「騷戚東來,你好樣的…果然好樣的。」冷語之中,蚩秀轉身又望回十五尊者:「你手下那個肖老太,很金貴麼?殺不得麼?」
  
  這是怎樣的怪話,饒是十五尊者心生九竅一時間也沒能明白,愣住。
  
  而蚩秀聲音不停:「戚東來想殺人,有本事你把他殺了,沒本事你就被他斬了,這等事情你喚我作甚?」
  
  「喚我來,即便是我真身到來。能做的也只有一件事:幫他殺。戚東來在宗內人緣臭。莫說我。就是我師尊在世時候也厭惡他,但他再惹同門憎厭,你可曾聽說天魔宗將他開革除名?未除名,就是我天魔弟子。你可曾聽說古往今來。有過天魔弟子不幫同門的例子?」
  
  「喚我來,是你以為你我交情大到為你手下一個老虔婆,我能捨了自家門內一魔徒?又或者你以為我天魔宗是什麼樣的門宗,以為我這魔君是何等樣人,會當著你們面前叱喝我空來山同門、要他給你賠禮認錯、削他的威風來漲你們的面子?」
  
  「喚我來,是為找我要公道?好,我給你公道,天魔宗的公道便是:今日事情,若戚東來斬了肖老太。月上天但有怨恨,大可來我空來山尋仇。空來不動,天魔不動,日日夜夜敞開山門等著你們來;若肖老太傷了戚東來…騷人濺血一刻,中土世上天魔宗與月上天再無共存之日。空來山中人。誓滅月上天!」
  
  「喚我來,這次我來了。相談甚歡!也許下次見面很快,就在西海之濱,月上天拜月大典、天魔宗立宗之慶…兩典並於一禮,算得中土盛事,哈哈!」蚩秀出聲大笑。
  
  前面幾句話全無可說,唯獨最後一句,乍一聽又些莫名其妙。
  
  可仔細想想……月上天要在西海之濱做典儀,天魔宗近日也在空來山準備立宗萬年的魔家大慶,但、如果今天戚東來殺人不成反被殺,空來山便不在山中行典做慶,即刻啟程、舉山邪魔殺往西海之濱,摧毀月上天!如此,兩典並於一禮,血殺大慶!
  
  與強弱無關,天魔弟子行事不看實力只問本心。
  
  話說完,蚩秀再不理會十五尊者,轉回頭先對蘇景冷冷道:「我不管前因怎樣,既然我已經來了,這件事就跟你離山再沒丁點關係,天魔宗與月上天的事,離山若插手,莫怪空來山翻臉。」
  
  不等蘇景回答蚩秀又問戚東來:「騷人,我早就想問你一句,你到底知不知道什麼是丟人?」
  
  是問,但無需騷戚東來應聲,蚩秀就直接給出了答案,伸出手指一指戚東來:「你。你就是丟人。但你丟自己的人也就罷了,在外面喊打喊殺,到頭來反倒讓那老虔婆把你宰了,丟的就是空來山的人了。好自為之。」
  
  話說完蚩秀欲走,但又想起了什麼,本都開始消散的身形又重新凝聚:「騷、戚東來聽令!」
  
  「魔君法諭,縱死不辭。」
  
  蚩秀以魔君身份頒令,戚東來不敢怠慢,立刻躬身領命。
  
  「本座誤信他人,贈出封影古鏡,與我追討回來。」要回鏡子,不過蚩秀對十五一句話的事情,一來那件寶物本就算不得珍貴,不過是個能隨時聊天的小玩意;二來蚩秀直接對月上天翻臉了,這鏡子十五還留著做什麼,沒事的時候喚蚩秀出來對罵麼;何況以十五的身份,眾目睽睽下哪裡會賴別人的寶物。
  
  可蚩秀根本不想再和十五說話,傳令戚東來後,身形崩散,走了。
  
  就憑十五讓蚩秀來問責戚東來,蚩秀便坦言自認誤信旁人,魔君自有魔君擔當,認錯與傲骨本就不是對立兩面。
  
  其實今天事情,如果拋開三劍遭遇,只論戚東來與肖婆婆之爭,不管怎麼可能,都是戚東來混蛋……
  
  戚東來是混蛋,可蚩秀也是混蛋,一門兩兄弟都是混蛋,因為他們的師父前任大魔君就是混蛋。
  
  修行之人為何這麼渾,因為大魔君拜的是天魔。天魔就是混蛋,那所有空來山門徒都是修魔的…整座天魔宗,乾脆就是個混蛋門宗。和他們討公道,和他們講道理,找著混蛋來罵自己是混蛋麼。
  
  蘇景忍不住地要笑,密語問身邊三劍:「你覺得這門宗如何?」
  
  長輩詢問,哪能不說實話,三劍密語相應:「挺好啊。」
  
  本想扇戚東來的耳光,哪料到混蛋師兄的混蛋師弟來了反倒狠狠栽了她自己的顏面,十五尊者微蹙眉。
  
  戚東來笑嘻嘻。沒驚喜也沒意外。他早就知曉結果怎樣。蚩秀前腳走了騷人又把剛才那面旗子插回遠處。先咳嗽了一聲,也分不清他在對誰說話:「這個…我師弟貴人事忙,錯把我這騷人記成丟人,情有可原。大家莫怪他啊。」隨即他望向十五:「尊者,我家魔君之令您也聽見了,咳,他送人的東西,要我拿回來,也不怕我為難,我這個師弟啊…」
  
  這時候月上天中有人開口,歎氣:「唉,這事可辦瞎了。」
  
  評論之事。自然指得『找魔君要公道、制裁戚東來』;評事之人,口無遮攔大法師,西海三疊五長羅漢。他一出聲,立刻招來同宗不知多少憤怒目光,五長羅漢泰然自處。還辯:「說實話有錯?將心向月,心口如一,你們還是不夠虔誠啊。」
  
  說完,怪和尚走上兩步來到十五尊者身前,雙手合十:「尊者且慢鬧心,還請先聽五長一言。」
  
  十五尊者的微笑與之前不見兩樣:「五長大師請講。」
  
  「還拿著鏡子作甚,快還給人家啊。」和尚開口,真著急,直接從十五尊者手中拿過了鏡子,小心翼翼地捧著去還給戚東來:「騷人你收好,萬一打爛了可算不到我們月上天頭上!」
  
  往返一趟,五長羅漢重回十五身前,這才說起正題:「啟稟尊者,魔宗護短,騷人跋扈。一窩子的混帳,十足可恨。打,咱們不怕,和尚一個人就把他們全打了;可打得了小魔崽子,還能打得了老魔祖宗麼?據老衲所知,空來山上可是坐著一尊真金十足的上位魔尊,難惹啊!莫說咱們這些拜月的,那位老天魔一怒,怕是真月亮都能給砸了,到時候咱沒月亮可拜,那可麻煩大了。何況,還有離山!你看那蘇景,從始至終笑得一團和氣,其實他和戚東來是穿一條褲子的交情,這個離山小師叔修的是道,修出來的卻是魔,但凡今天戚東來要吃點虧,姓蘇的必定翻臉!」
  
  蘇景又被點名,不能不應一聲,笑道:「大師言重了,蘇景不想翻臉。」
  
  「尊者你聽,蘇景說『不想』,這等說辭,乾脆就是威脅咱們了!」五長和尚煽風點火,搖頭歎息:「今日情形,咱們騎虎難下啊…要我說就是肖婆婆不曉事,大家平平安安趕路不好麼,非得去招惹人家離山娃娃。沒想到惹出來的不是假裝喜歡講理的離山前輩,直接把根本不講理的天魔崽子給惹出來了,咳,我認識一位元裘婆婆,認識一位元肖婆婆,兩個都是婆婆,怎麼差距如此遙遠。」
  
  所幸三個矮子扮成了一個和尚,說話只能一個開口,若是三人都能出聲,話題怕是要被岔開更遠了。肖婆婆臉色鐵青,一群月上天教眾也都面色不善,就連十五尊者都略顯無奈,打斷歪題直接問道:「今日之事,依大師之見,當如何處置才好呢?」
  
  「就算肖婆婆不曉事,好歹也是我明月信徒,總不能眼看著她被人家斬了…要是她把騷人殺了可就更不得了。」和尚邊說邊搖頭:「為今之之計啊,老衲以為只有一個辦法,可得事情兩全,既不與天魔宗衝突,又不用舍了肖婆婆的性命,大家還都特別有面子,開開心心各做各的慶典。」
  
  該賣關子的時候三屍是一定要賣關子的,旁人如何不耐煩他們才不理會…不是不理會,是他們越煩越好。
  
  「大師請講,十五恭聽。」尊者從容,一宗之長的風儀卓越。
  
  「老衲之計:將那混不吝的騷、戚東來收入我月上天教內!同宗同信,共拜明月,大家親如手足,他自然就不會再打肖婆婆了。」渾和尚說出了自己的渾主意,得意非凡。
  
  雷動好酒肉、赤目喜金銀、拈花迷女色,三屍各有所好,但大欲之下,三屍共同鍾愛之事,『搗亂』一定能排入前三。
  
  騷戚東來笑了,蘇景笑了,就連十五尊者都笑了:「三位大師如此戲弄,十五可都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三位』兩字,獨目女子咬音稍重。
請不要貿然評價我 你只知道我的名字 卻不知道我的故事 你只聽過我的行為 卻不知道我經歷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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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8 10:31:29 |只看該作者
第九三四章  廣散古鏡,三仙羅漢
  
  
  『三位』兩字,獨目女子咬音稍重。
  
  五長和尚眨眨眼睛,試探:「三位?」
  
  十五的微笑始終不變,永遠都是從容的,頷首、反問以應:「不是麼。」
  
  竟然被人勘破真形,且還不知道十五已經看穿了多久。遭對方點名真相,三屍的神情變了:先前得意開心徹底散去,換做…清靜、高遠、心已超然世外人只存於思境,真正大德空明相,真正大宗師氣意!
  
  和尚微微笑,雙手合十,慈悲聲中沁透禪香:「你快別逗了。那邊大胡子要殺肖婆婆了。」
  
  再怎麼大宗師,能攪賴皮的時候就一定不認賬。
  
  十五似是得了提醒,點頭道:「還請三位大師稍候,你我待會再聊。」話說完,她卻並未望向戚東來,也無意去管騷人與肖婆婆間的仇怨,而是嘴巴一張,將一枚三寸高矮精致小磬吐在手心里,另只手屈指輕輕一彈,叮地細響輕揚悠遠,煞是動聽
  
  紫霄國,皇城禁地,後園花叢中,一頭黑紫色的毒蜂正圍著一株忘鄉花嗡嗡地飛著,采蜜,突然毒蜂身上傳出『叮』地一聲悅耳磬鳴。毒蜂身上就此冒起滾滾黑煙。
  
  頃刻黑煙散去,毒蜂化作人形,錦袍蟒帶巫玉冠的年輕男子,眉心一道紫痕逆沖發髻,正是今日紫霄皇廷四太子,紫霄圭圭。
  
  紫霄圭圭被打斷修行,面上卻全無不悅,微笑著自囊中取出一面月紋古鏡,微笑道:「尊者何事喚我」話未說完,他眉頭忽然一皺,已然看清了鏡中情形。
  
  不存絲毫猶豫,紫霄圭圭直入後宮,去見母後紫游牽,雙手奉上月紋銅鏡:「孩兒四十年前在外偶遇月上天十五尊者,相談歡愉,得此鏡相贈,修行閑暇時候偶有聯絡,不久前十五尊者傳訊過來,待月上天西海之濱拜月大典時請我鏡中觀禮,適才鏡中顯像,但並非拜月之典…母後請看。」
  
  月上天的名頭,紫游牽自是知曉的,十五尊者的為人她也多有耳聞。修行中人,彼此互有往來不算什麼大事,東宮娘娘還挺開心:「這個十五長得好看麼?」說著,她接過了四郎遞上的鏡子,一看、訝然、失笑:「這是…要打架?」
  
  鏡中所映景色,正是大漠古中的情形,蘇景在笑,戚東來在笑,十五尊者同樣在笑,可紫游牽這等修行了幾千年的老妖怪目光何等銳利,一眼就看出:他們要打架。
  
  月紋古鏡擺放面前,紫游牽笑道:「把你兄弟姐妹,舅舅姨娘他們都叫來,告訴他們有熱鬧,大家都來看。另外再傳去離山一訊,問下他們用幫忙麼。」
  
  蘇景、戚東來對上月上天,最近難得的好戲,中斷修行來看也是值得的。至於傳訊離山相詢,這種事情離山何須別宗幫忙,傳訊過去問一聲不過是個態度罷了。
  
  大成學,子不語閣,一爐新香剛剛點燃,新任掌宗秭歸先生在看書。
  
  古卷,乍一看平平無奇,可若加些仔細就能看出奇怪之處:書中密密麻麻的篆字,筆觸字架各不相同,第一字潦草、第二字工整、第三字重筆烈墨、第四字淺若無痕、第五字鐵畫銀鉤力透紙背、第六字秀清飄逸仿佛要從書上飛走、第七字瘦弱斜長、第八字又飽滿圓潤仿佛這本書,每個字都是不同人寫就的。
  
  古卷擺放面前,秭歸看得很慢…甚至不能算作『看』,而是『摸』,盲人讀簡牘般一個字一個字地向下摸。老先生雙目半閉,口中無聲但雙唇嗡動,正讀書入神,忽然書中傳出『叮』一聲磬鳴。
  
  秭歸先生皺皺眉頭:「喬安,什麼事情。」
  
  先生面前卷內,一枚清秀娟婉的篆字『跳』了起來。一顆字,真就跳出了書、跳落了地,化作一個身穿書生袍、頭扎正氣巾的秀氣少女。
  
  少女名喚喬安,略顯局促:「啟稟先生,弟子十年前出學游歷,行至漢中正逢新春大旱,千里干涸秧苗枯敗,弟子正欲行法求雨不料有人先我一步,喚請甘霖滋潤漢中,破去苦旱還綠於秧,行法之人正是月上天十五尊者,由此喬安與尊者結緣,結伴游學六百里,臨別時得贈一枚月紋古鏡,月磬動音,古鏡顯像…半月前尊者曾傳訊過來,月上天將於西海之濱做拜月之典,約我鏡中觀禮。」
  
  她和師兄弟本來正在秭歸先生相助下做『持字修』,意外被身上法器聲音打斷,不大不小地算是犯了個錯,不敢不把事情說清楚。
  
  因扶道護世結交,這樣的朋友秭歸不會責怪弟子,笑了笑:「拜月之典要開始了麼?」
  
  喬安這才敢把鏡子取出來觀看,看了一眼,俏面上神情古怪,不敢多說什麼直接把鏡子呈於師尊。
  
  接過鏡子一看,老夫子咦了一聲,隨即笑道:「這是要打架麼?都出來看看。」說這話夫子伸手抓起面前古卷,嘩啦嘩啦地抖動幾下,書里面的『字』全都從書中跳了出來,落地化歸人形,男女老少高矮胖瘦好多書生。
  
  化形入字、持字入卷,大成學弟子修心之道。
  
  五千年前,大成學決戰邪魔大宗赤血川,掌教夫子右手劍左手卷只身赴會,待到開戰時古書開卷書生滿天,大成學持字之術一舉成名。
  
  紫霄國,大成學兩宗皆有月磬聲輕揚,但又何止這兩大天宗。離山、涅羅塢、甚至破後重立尚未重拾威望的無雙城,還有修行道上眾多大小門宗…大漠古城中十五尊者一指輕彈,中土世界大大小小上百門宗磬聲悠揚、月鏡顯像。
  
  十五尊者百年中游歷四方,各處傳教,興起一座拜月天不算,更結交了數不清的修家朋友。
  
  不過短短幾個呼吸功夫,蘇景就察覺一道道『天聽靈識』自天地各處集中過來,關注於場內,哪還會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情。
  
  法術不同、環境不同,不過此刻狀況與當年玄天道一鏡凌天、傳像天下何其相似。
  
  蘇景笑了下:「尊者結交天下,惹人羨慕。」
  
  「蘇先生面前,十五怎敢當得『結交天下』四字。」十五微微笑:「廣散月鏡,一是聯絡方便,另還存了我一份私心:西海之濱,拜月之典,盼能多幾位修家前輩透鏡觀禮。今日提前用到此鏡,委實無奈之舉,務請體諒。」
  
  十五尊者請來無數修家共看此地,事情再起變化,戚東來現在不急著殺人,抱起雙臂對蘇景笑道:「照我看,她又沖著你來了。」
  
  「來就來,我都坐半天了。」蘇景應著,揮袖把椅子收了起來。
  
  另一邊,十五不再理會蘇景,喚來各宗修家『關注』後,十五重新望向五長和尚:「三位矮尊者畫皮好手段,若非十五近日修成『無遮目』,怕是會被三位一直蒙騙下去了。」
  
  說話時,十五獨目將五長羅漢從頭打量到腳:「三仙疊羅漢,大頭瘦羅漢在下,紅目兇羅漢在中,滿面笑容胖羅漢最上,十五可有說錯麼?」
  
  說得分毫不差,三屍疊羅漢,輪流當『腦袋』,今天正好拈花神君在最上,被他趕上這場大熱鬧,能夠隨時嘮叨廢話,惹得赤目和雷動好生嫉妒。
  
  只要畫皮沒被真正揭開,三屍是抵死不肯認賬的,五長羅漢裝過大宗師後再裝傻,迎著十五的目光應道:「尊者說的是…」一邊說,轉回頭向身後望去,肖婆婆就在他們身後。
  
  五長羅漢打量老太婆:「肖婆婆?著畫皮、疊羅漢?」
  
  肖婆婆今天別扭極了,又聽到尊者對羅漢之言,立刻陰聲叱喝:「大膽妖僧,究竟何方妖孽!」
  
  「婆婆慎言,三位仙尊絕非妖孽,」十五接過肖婆婆的話:「三大宗師,坐擁不死之身,修習無上劍法,生死追隨離山蘇先生,駕童棺穿遁陰陽、執神劍斬滅妖魔,承天護道造福人間,威名冠蓋中土乾坤。十五久慕三位仙尊之名,奈何無處尋見仙蹤法駕,引以為憾。全不料,三位仙尊早在六十年前就已入教月上天了。」
  
  三屍跟隨蘇景上天入地,做成大事無數,早就是修行道上的成名人物了。此刻十五把話到這個份上,在場的、觀鏡的,關注於大漠古城的無數修家,哪還聽不懂十五尊者的指責:離山蘇景身邊三個矮子,扮成個和尚混入月上天。
  
  再仔細看看這個怪和尚,實實在在看不出什麼法術破綻,但拋開法術不論的話…手奇短腿奇矮身子奇長幾乎沒脖子直接雙肩扛腦袋,倒是真像極了三個矮子疊羅漢。
  
  「本教初興,立宗百年全然談不到傳承、根基,我行走月下,求能代月播光遍灑清輝,傳教百年中、月上天門戶大開,只要願將此心向明月,不分出身不分族類不分修法深淺,皆可成我教宗手足。今日明月信徒,本就來自五湖四海、各個宗們洞府。」十五語氣聽不出責怪味道,只是在說事情、說實情:「本來三位矮仙尊入我月上天,是十五之幸,是月宗榮光。只是十五不明白,三位離山高人為何喬裝。」
  
  話說到此,聲音稍頓,十五將獨目望向蘇景:「月上天根基淺薄,遠遠比不得中土世上諸多仙山靈谷,但…也有幾道粗淺修法,只能在明月信徒間流傳、修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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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8 10:31:49 |只看該作者
第九三五章  篤信明月,五長虔誠
  
  
  一邊說話,十五雙手各自捏了一個古怪手印:「淺薄之術,不值一提,十五造次了,諸君見諒。」言罷閉目片刻心咒行轉,口中輕輕呼喝兩字:「懸頂。」左手手印向著東南方向遙遙一扣,三息過後身軀伏低右手印向古城地面用力按下。
  
  旋即,乾燥大漠、荒涼古城中,濃濃濕氣撲面而來,層層水花自乾燥沙地下不斷湧動、溢出…就那麼一下子,眾人所在百里方圓沙漠,化作沙水渾濁的『粘稠』濕沼。
  
  莫名其妙,水從何來?
  
  十五尊者收法斂勢:「西南嬋州紅線城東三百裡外懸頂山,山中水汽盡喪已化砂礫巖地,懸頂山之水,盡在於此。諸位放心,山中水、木中水皆挪移至此,但我未動鳥獸體血,更不層傷人。」十五指了指地面。之後又對身後教眾道:「穆先生,還請你辛苦一趟,即刻去往懸頂山,附近有樵民獵戶靠山吃飯,金銀補償必不可少。」
  
  動咒掐訣,心念一轉便抽一山水,穿透萬裡遙遠、潤身邊沙漠。
  
  懸頂山遠在西南,除非附近修宗,否則誰能立刻分辨真假又怎麼可能有假,這種隨時能被戳穿的謊話,小孩子也不會說,何況十五尊者。
  
  見過十五演法,場內場外眾多修家無一例外,全都大吃一驚!能在百年內將一座『月上天』宗辦得風生水起頗具規模,足見十五能力不凡,即便少人見過她出手爭鬥,也不難猜出此人修為不凡。別的不提,單說她手下的四方巡使,個個都是十二境大修,手下已然如此了得,宗主又豈會差勁。
  
  可即便知道她兇猛,仍未能想到她居然如此了得。
  
  不等別人開口,五長羅漢就已大聲喝彩:「尊者了不起的法術!這要是哪個不長眼睛光膀子的大鬍子匪類敢和咱們月上天為難,尊者動動心念,登時抽乾他全身鮮血!」其實又何止『匪類』,哪家門宗惹惱了十五,她一動法乾脆『抽乾』對頭的山,敵人老巢連根拔起!
  
  喝彩一起,眾人只覺啼笑皆非,人家要揭你畫皮,你反來還為人家喝彩。這得是多沒心沒肺的『和尚』。不過也因啼笑皆非,十五這一道『涸懸頂澤沙漠』法術的可怕感覺也被沖淡不少。
  
  對十五的法術蘇景無動於衷,反倒是身邊三劍神情有異,被他看在了眼中:「怎了?」
  
  「既是西南人,家人常住嬋州紅線城,千年前先祖都主於懸頂山山中。三劍聲音低沉。
  
  十五尊者一笑介面:「小友放心,那山遭我法術所侵,但一蟲一鳥,一人一獸都不曾損喪,都活得好好的。」
  
  人沒事,可山沒了,那山裡有先民遺跡,有信仰有圖騰…是故鄉!
  
  拍了拍三劍肩膀,示意他放鬆心情,蘇景望向十五:「尊者的功課做得充足,在我意料之外。」
  
  這沙漠外圍,西北塞上也不是沒有山,再向西去兩千里後乾脆就是汪洋大海,近處就有山、有海,十五卻舍近求遠,偏偏選了三劍先祖家鄉『西南懸頂』施法,這又怎可能是巧合。
  
  顯露法術,更為示威。
  
  至於『離山三劍』,同門或相熟朋友間的玩笑稱呼,蠶健在離山和其他內門也沒太多區別,年輕、未成氣候,說一句『名不見經傳』也不算誇張,但即便如此,十五竟能得知他故鄉何在,這不是功課又是什麼。
  
  「也不是刻意追查,十五立志月光普照,為傳教方便,對修行會多加些留意。」對蘇景之問十五尊者一言帶過,但也等若承認了她知道懸頂山是什麼地方。
  
  蘇景不置可否,反問:「尊者說完了?」
  
  「說的差不多了,可還想再囉嗦一句…久聞離山水行法術卓絕…其實月落人間時,多在水中,是以月上天宗內傳承修法,也有許多水法。」
  
  蘇景點點頭:「看出來了。」
  
  抽水、搬水、潤水,十五施展的法術本就為頂頂上乘的水行法術。
  
  又是請來各宗修家觀鏡、又是演法又是囉嗦,到得現在終告段落,十五暫時收聲了,她要說的意思已然再明白不過。
  
  修童入山,修至半途改投他宗,這樣的情形在中土世界、至少漢家東土算不得太罕見,對這種事,不同門宗態度不同,只看各家的門規上怎樣說了,嚴苛的或會在改宗前先廢去遠來的修為,寬容的只是收回門中法器留他原來本事,當然也有活進死出永不許該宗的教門。
  
  離山就曾有過幾次先例,資質優秀的小僮兒,被山中前輩引入門宗,可是修行幾年過後,師父發現徒弟心中藏了一道與生俱來的佛家禪光,那也沒什麼可說,強留下來修道前途有限,不如送去彌天臺,能夠成就一番真修行。
  
  帶藝投師,只要前後兩頭的師父都同意就無妨,這是一回事;可一宗喬裝改扮、潛入另一宗去偷學法術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大忌諱!
  
  天下皆知,三屍是蘇景的人,蘇景是離山,三屍當然也脫不了干係,他們都是離山的人。
  
  離山人,改頭換面隱藏身份,混入月上天。除了偷師學藝還能有其他什麼解釋。
  
  事情本還有一重解釋不通之處:離山是怎樣的門宗,若他自認水法第二,天下各宗誰敢認『水中冠絕』?月上天又算得什麼了不起的門宗,有何不凡之處值得離山派人去偷學他們的本領。大財主跑去佃戶人家偷錢,幾人會信。
  
  但十五演法,山水聽令,堵住了這個窟窿。她的本領確實了得,這一道枯山調水之法,試問天下能有幾人為之。何況她還完成的如此輕松,全不見她有絲毫吃力模樣。
  
  「偷師盜藝,放之四海皆為大忌,」十五的聲音再次響起:「不過月上天與別家宗門有些區別,宗內傳承的那幾道粗陋修法,雖也珍惜重視,但真要被外門人物取走了,我們不會大動干戈。只要盜法之人行用得法,不去為非作歹,那就不追究了。只是十五想不明白:離山高人來我宗盜法,能偷走算賊人好手段,盜不走是我宗門僥幸…為何還要勾連天魔宗高人,必殺我宗內西鉤巡視。是為給我月上天一個下馬威,還是西鉤巡視知道了什麼不該知道的。」
  
  這女子言辭厲害,短短兩句話,又把今天的爭執給裹了進來,且她不去理順盜法、殺人兩件事究竟有何聯系,直接反問離山。而但凡心中有些溝壑的,順著她的話想下來,也能猜出一種可能…莫不是肖婆婆懷疑了五長和尚的身份?
  
  「十五區區女子,於此世上無師無祖,雖也算得一宗之長,但宗內皆為月下人,皆為我手足兄弟,十五只怕對他們照顧稍有不周,從不敢請他們來動手行法來助我做什麼。無奈之下才發動月鏡,請動諸位前輩仙目入此間,見證一個公道。」
  
  十五的話說完,一個聲音自天頂高處傳來:「十五尊者想要的『公道』是怎樣?」
  
  劍聲穿空,萬裡法聲,問話者,今曰離山劍宗三大掌宗長老之一,滇壺峰虞長老。
  
  十五應道:「我所求,不傷和氣,不動干戈,今曰事情就此作罷,三位矮仙尊隨蘇先生歸宗去;肖婆婆再無人來做刁難,月上天繼續西行、趕赴西海之濱做拜月大典。離山諸位仙家若有興致,七曰後可透鏡觀禮,十勝榮幸。」
  
  和和氣氣收場再好不過可就算拋開戚東來會不會聽蘇景相勸,此事就這樣作罷,離山盜藝之事坐實,三劍古族山鄉被毀自認倒楣。
  
  虞長老呵呵笑道:「我宗蘇師叔在場,沒有老朽置喙餘地。尊者的公道,就向我家師叔去說吧…好叫尊者知曉:蘇景點頭,即為離山點頭;蘇景拔劍,即為離山拔劍。」
  
  聲音和和氣氣,就連『拔劍』兩字都說得和藹十足。言罷法聲散去,虞長老傳音過來只是擺明離山的態度:今曰此間,蘇景做主。至於小師叔是闖禍、是胡鬧還是惹出天下不恥和咒罵,所有後果離山都接著。
  
  中土人間何止天魔一宗護短,離山也不例外。但差別在於:前者不問道理只看親疏,哪怕此人十惡不赦,也只有空來山能處置,外人動他一根頭發,和拆了空來山的門匾全無區別;後者則是『信任』,看道理也看親疏,離山信蘇景能占住道理。
  
  十五獨目一轉,望蘇景:「蘇先生怎麼說?」
  
  蘇先生還沒說話,五長羅漢就搶先開口,搖頭晃腦:「我不是三屍,我不跟蘇景走,我將我心向明月,篤信明月,五長虔誠。我得去西海對月亮磕頭去。」
  
  十五搖頭:「事到如今,三位仙尊還要強撐口舌麼?」
  
  五長羅漢雙手合十,他胳膊短,合十的時候一直都有些吃力,須得縮胸聳肩:「經傳: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仙子以為看透了,其實你看錯了,你要是真看透了,就見到如來佛祖了。未見佛祖,那肯定就是看錯了。」
  
  這算是什麼辯解,用佛偈耍無賴麼。十五尊者失笑,掐指做印,但印成後未曾落下:「十五修為淺薄,可自問,破去三位仙尊的畫皮之術還做得來,只是動法難看,求請三位仙尊慈悲,莫再戲弄了。」
  
  「經傳:何期自姓,本自清凈;何期自姓,本不生滅;何期自姓,本自具足;何期自姓,本無動搖;何期自姓,能生萬法。」五長羅漢再搖頭:「這句佛法,前半句說的是,羅漢就是羅漢;後半句說的是,羅漢剝了皮之後也是剝了皮的羅漢。十五尊者,太執著必受其苦,放下吧,放下吧…誒,你別動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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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8 10:32:01 |只看該作者
第九三六章  排成一排,越走越快
  
  
  五長羅漢歪解經傳,嘮嘮叨叨話沒說完,十五已然將手中法印一轉,虛扣和尚。
  
  手印之下,一道淺淺銀色光芒灑落,正中五長羅漢眉心,羅漢哇呀一聲怪叫跌坐在地——十五沒了耐心,施法去破三屍畫皮。
  
  十五的本領無需多論,她有十足把握,必能揭穿畫皮……但施法過後,和尚還是和尚。
  
  五長摔坐在地,伸出小短手去摸自己的臉。
  
  摸完了,臉沒變;低垂頭、雙手又去扒開自己的衣襟領子看肚皮,看過了,肚皮沒變;再踢踢腿、揮揮手,手腳也沒變,之前舉手『涸山潤漠』的十五,十成把握的一道法術竟未能揭去和尚畫皮!
  
  十五有把握,三個矮子可沒把握,他們曉得自己的畫皮堪稱神物,可還是吃不准會不會被十五揮手揭去…直到此刻,確定自己沒事、自己『贏了』,五長羅漢目中驚疑一掃而空,樂顛顛地跳起來:「經傳: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盤。這句話的意思是我一點也不害怕。真就是真假就是假,尊者無緣無故來打我,我摔個跟頭爬起來,喚作何處跌倒何處起身;或者尊者打我,我跌倒了就不爬起來了,喚作何處跌倒何處躺著…不管你打不打我,我起不起身,我都心無掛礙,無有恐怖。」
  
  三屍講經,天下皆驚,所幸佛門正宗彌天臺封山聽不到。
  
  十五並不掩飾自己的驚詫。眯起眼睛開始重新打量這個五長羅漢。
  
  十五對離山的指責,尤其『離山勾結天魔宗』。那一番說辭其實算不得如何高明,但內中有一重關鍵:無論前因後果,無論孰是孰非,單只離山之人易形幻容『潛入』月上天盜法,就一定是離山有違道義,行事無恥。
  
  可關鍵中的關鍵是…五長和尚真得是三屍疊羅漢才行,怎證明?揭不開畫皮,和尚一口咬定『我早將心向明月。你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這場官司還怎麼打。
  
  不止十五,蘇景也意外十足。
  
  這個時候,半天不曾再講話的肖婆婆對十五躬身:「啟稟尊者,老身有個笨辦法,可破妖僧畫皮:天下皆知,蘇景身邊三個矮子坐擁不死之身。無論斬殺於何處,三個矮子都會轉生於蘇景身後,飛棺、長劍隨其生死往復……」
  
  笨,卻簡單。和尚若真是三屍喬裝,直接把他斬殺就是。這邊和尚死了,那邊三屍從蘇景身後鑽出來。和尚到底是不是喬裝,自然真相大白。
  
  而和尚嘴硬,非得說自己是月天上的人,就算十五殺他也是月宗門內事情,外人哪有資格來管他們的門務。
  
  聽得老太婆竟說『殺個試試看』。五長和尚胖臉一驚,但很快又恢復常態。啪一聲拍掌雙手合十:「經傳:佛是真語者,實語者,如語者,不誑語者,不異語者。這句話是我佛教導後人,不要說謊,不要吹牛,不要說過的話轉眼就忘。來來來,對面那個戚東來大鬍子,跟我一起念:佛是真語者,實語者,如語者……」
  
  戚東來哈哈大笑,又何止魔崽子,蘇景、三劍、空中匿形雷長老和無數觀鏡修家都笑了:剛剛魔崽子說過要殺肖婆婆,五長和尚這是催他趕快動手。
  
  到得現在和尚畫皮仍在未露真身,可所有和蘇景相熟之人,哪個不是篤定萬分:他要不是三個矮子,我就是矮子!
  
  殺人的事情的確是耽擱得久了些,騷戚東來邊笑邊邁步上前,但很快又被蘇景攔住了。
  
  攔下魔崽子,蘇景笑著搖搖頭,可三屍演戲到興頭,說什麼不肯讓出檯子,不等蘇景開口,五長羅漢忽地沉聲一歎,悲戚過後,眼中滿滿盡是清澈光芒……從肖婆婆欺負離山弟子到現在,好半晌過去,紅日西沉天已入夜,大漠晴空萬裡無雲,點點星光閃爍,一輪弦月初升。天已黑,由此顯得和尚的雙目更加明亮。
  
  明亮雙目一眨,五長羅漢微笑清靜:「不見菩提,又何妨寂滅。心淨便是身淨,身淨何懼輪回。」說這話,小拳頭一揮,直接給自己的太陽穴來了一拳。
  
  拳落、身倒,咕咚聲中五長羅漢倒地…死了。
  
  真死了。
  
  高深修家辨人生死,何須摸心探息,靈識一掃立辨真偽,和尚死得透透的,為證清白他居然把自己打死了。
  
  和尚死了,蘇景身後不見三屍閃出。
  
  場內場外人人吃驚,連蘇景都愣了下。
  
  驚詫之色自臉上一閃而過,十五尊者皺起了眉頭。肖老太還怕和尚詐死,揚手一道烏光打入身體眉心。眉心穿洞、屍血飆出,再也『妥當』不過的,死了!
  
  若是莫耶雕山三百年修行之前,蘇景或面做冷笑或目現憐惜、但一定回問上一句『五長大師枉死,我那三位朋友未現,若尊者證不得大師是離山人物,就要還我離山一個公道了』。
  
  興師問罪,侮蔑天宗,豈能就此甘休。
  
  但莫耶歸來,脫胎換骨,蘇景未出聲,面上表情也沒有變化,微笑依舊。
  
  十五尊者躊躇不語,肖老太猶自不甘:「尊者容稟,妖僧既是畫皮蒙身,皮下屍身必不會變……」
  
  開膛破肚也是好辦法,不過十五笑著搖搖頭:三屍敢死,又怎可能再留下如此明顯破綻,人家的戲法比著旁人想像要高明得多。和尚『死』後,身從皮變,已然是貨真價實的死和尚了。
  
  說完,十五不再理會老太婆,從容望向蘇景:「雖無證據,卻非妄言。十五今日討不回自己的公道了。至於離山的公道,蘇先生打算如何討還、悉聽尊便。所有事情自有十五擔當。」
  
  「嗯。」蘇景點了點頭:「凡事都得有個說法的。你們三個不用再鬧了,出來吧。」
  
  話音落,蘇景身後突然跳出來一個和尚。
  
  地上死的那個還死著,正是三屍所謂『從何處跌倒就從何處躺著』,再也起不起來。另個簇新的、一模一樣的五長羅漢又出現在蘇景身後。
  
  現身後,五長羅漢微微一晃,就此化作三個矮子…矮子沒錯,卻是月白僧袍、香疤受戒,長相也和本尊大相徑庭的矮和尚。
  
  五長就是三屍疊羅漢,不過畫皮下面套畫皮,撤了第一重畫皮三屍還是和尚。
  
  第二層畫皮跟著撤下,三屍這才真正回復了本來面目。
  
  蘇景命三屍自破真相,此舉無人能不疑惑,月上天十五斥責離山又拿不出證據,這場官司離山大勝,只剩如何打罰,可蘇景乾脆自認賊贓,成全了人家。
  
  三屍一樣想不通這事。本尊讓他們出來,他們就只能出來。不過想一想自己冒充人家一方宮主六十多年,從上大小把月上天戲耍個遍,待會多半得向十五認錯,低頭認錯…這事實在沒意思。
  
  拈花居首望天,他的眸子比著夜空更深邃,微微一笑,雙手合十:「長夜安隱,多所饒益。」
  
  赤目望著自己的掌心,雙手緩緩合十,就在他雙掌併攏一刻,紅眼矮子的目光都告空洞,仿佛他的眼神已經被雙手扣住,輕聲唱:「佛說諸心皆為非心,是名為心。」
  
  雷動天宗閉著雙眼,手輕撣,似是要撣去看不見的塵埃,片刻後也告合十,他笑著:「一切如來,身語意業,無不清淨。」
  
  一人一偈,明智清心,隨即三屍彼此相視一笑,異口同聲:「願我來世,得菩提時。身如琉璃,內外明澈,淨無瑕穢。」言罷,三個矮子個個面現愜意,不理十五尊者,不看蘇景一眼,排成一排向著大漠深處走去,越走越快……
  
  三屍要跑,蘇景笑道:「不忙歸去,事情總要說清楚的,回來吧。」
  
  說清楚?再簡單不過了,兩個字:胡鬧。
  
  蘇景去往莫耶,不要任何人幫忙,只想自己為不聽做些事情。三屍留在中土遊戲紅塵好一陣子,再好玩的事情,玩得久了也難免生膩,加上他們的媳婦海靈兒姐妹久居旱陸,思念西海,三屍乾脆帶上海靈兒回娘家,到西海去玩耍了。
  
  遊玩途中,見得大海深處一座島上存留一幢古廟,問過附近妖精得知,這小島本為古時一位螃蟹大妖獨霸,每逢曬殼時螃蟹大妖都會爬到這座島上。
  
  西海妖精個個信佛,有實力的妖怪會在海底建座似是而非的廟宇,那位螃蟹大妖也不例外,他用吃剩下的魚骨蝦殼在海底蓋了做『橫行大寺』。後來他在曬殼時候又忽生靈機:光在海底建一座廟,是無論如何配不上我的虔誠的。
  
  由此他在島上也蓋了一座廟。
  
  妖族壽命長久,但飛不了仙總也有陽壽耗盡一天,螃蟹大妖早已化作泥沙,海底的『橫行大寺』也坍塌不知多久了,可島上的大廟得以保留。
  
  螃蟹大妖死後,那片海域被一族螺螄精怪常年霸佔,不過螃蟹是螺螄天敵,後來者也曬殼,但實在不喜歡螃蟹留下的氣息,從不來此島,由此小島空閒古廟荒廢。
  
  三屍在島上、廟裡轉了轉,覺得格局還不錯,又念及自己兄弟東土可常駐離山或者齊喜山,南荒可棲身天鬥山或無足城,北疆天寒地凍除了冰塊和相柳什麼都沒有他們從來不去,就西海也沒個真正的落腳地方……由此無名小島得了『萬仙』之名,螃蟹古廟換上『三疊大寺』之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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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8 10:32:15 |只看該作者
第九三七章  人間美妙,後脖梗子
  
  
  三疊大寺開張紅火,不過三屍只把此地當做落腳處。遊玩西海,四處亂逛,依仗不死之身就算普通海族絕不敢靠近的深窟險淵他們兄弟也找去不誤,不過越是不怕死就越是不會死,三屍幾次遭逢大難,居然也都化險為夷,一次都沒死。
  
  海洋廣漠,神秘,無論生靈淵源還是造物神奇都比著陸上更甚,三屍海中遊歷,著實有過幾次奇遇,他們扮作和尚的一大三小、四張畫皮就是從海中得來的,算得真正寶物。
  
  一晃百多年過去,他們在西海耍夠了,正想回歸中土,不料十五尊者路過小島,登門拜訪。三屍疊了羅漢迎客,相談開心十五露出招攬之意……三屍心中永遠沒有正經事,他們的天道無需領悟,只消抬頭一看,三屍眼中的藍天上永遠寫著一個大字:玩!遇到不知情者『看上了』他們,哪又不跟著走的道理,切切不能辜負了尊者一片好心。
  
  不是三屍上門冒充,是十五主動把他們招入教內的。
  
  可無論十五是否真糊塗,月上天是否真鬆散,三屍加入月上天這件事,根子上都是三個矮子胡鬧。
  
  此刻蘇景要他們『說清楚』,『胡鬧』這重真相是決不能說的,被蘇景喚回來後三屍不急著開口。
  
  不急開口是還沒想好怎麼說。可只看三個矮子站在原地平靜微笑的神情,哪有半分像是做過壞事的,根本是做過好事未留名卻又被事主找到才會有的模樣。
  
  難得的,蘇景居然也和三屍一樣的神情,做好事被抓住似的,他正要開口再說什麼。此時東北方向一道碧綠光芒劃過夜空,有修行高人遁玄光急急而來!
  
  青綠光芒奇快,片刻功夫自天角盡頭來到古城半空,旋即光芒散去,一個碧綠袍黃金帶的獨臂老者現身空中。此人目光凜冽,但一不看十五,二不望蘇景,他的目光瞪向戚東來。
  
  戚東來面露意外,但很快又複笑嘻嘻的模樣,用斂衽的身姿做了個躬身抱拳的禮數。這動作如何彆扭實在無以言喻:「小侄兒騷、戚東來拜見持諭師伯。」
  
  輩分上算,獨臂老者是戚東來的師伯,天魔宗內元老人物。只要是空來山中出來的,就沒有一個會對戚東來有好臉色,獨臂老者也不例外:「起身吧,我消受不了你的禮數。」
  
  長輩這等言辭。話極重了,戚東來卻無所謂,站直後笑道:「侄兒不知師伯就在附近,否則一定登門探望,哪有讓您親自跑來看我的道……」
  
  「你道本座也如你一般無所事事,轉呈跑來看你,笑話。」獨臂老漢的話生硬如鐵:「本座遊歷附近。剛剛接到魔君諭令,說是你在此地與月上天起了衝突,著我過來做個照看。」
  
  說著話,獨臂老者目光一轉,向著月上天中肖婆婆望去,稍作打量,他又望回戚東來,冷冷道:「不是說必殺此人麼,怎麼還活著。」
  
  天魔傲骨,除了一個戚東來。其他所有魔宗弟子都講究『言出必踐』,這半晌光景過去,戚東來喊出『不共戴天』卻仍由那肖婆婆活在世上,天魔高人以為:丟人!
  
  「啟稟師伯,是這樣:侄兒最近修行太順。大癲樂以致大浮躁,殺念沖頭,正巧這位老妹子撞到我面前,那就是她了。不過月上天十五尊者大慈大悲呢,她把魔君請來主持公道。魔君法相到此,寥寥數言…在我聽來,真就是天音仙樂,一下子侄兒只覺上下通透、神清氣爽,一點也不煩躁了。」
  
  戚東來掩口、嬌笑:「煩心不再,殺念也隨之散去,這殺念沒了…我又不是殺人魔,花花草草我都愛惜不過來,放血殺生這種事…也不該是我做的不是。」
  
  說著,他對師伯捏起了手指,示意…做女紅的柔荑,不該用來殺人?
  
  神情不像話、動作不像話,但之前蚩秀顯現法相那一番言辭,即便蘇景、三劍這些外宗人物聽了都覺痛快,何況戚東來這個飽受同門輕賤的天魔弟子!
  
  如他所說,蚩秀罵月上天之言,讓戚東來痛快開心,愜意非常!
  
  戚東來還想再說什麼,獨臂老魔卻不容他再囉嗦,冷言道:「便是說你改主意了?你之前所說『不共戴天』是放屁?」
  
  「師伯明鑒,也不能算放屁的…師弟走後,我是不想殺人了,可我在一旁看得明白,肖家老妹子還忙忙碌碌的,又向十五尊者進言、又動法戳死和尚的眉心…如此積極努力、不停交代後事,這是肖老妹子自己想死啊。再要啟稟師叔的,我以為,咱們天魔宗在中土世上名聲不算太好,有時也需得與人為善,做做好事,便如現下,老妹子她想死,侄兒就該送送她。」
  
  「您看,事情就是這樣了,我之前和她不共戴天,需得趕快斬了她才能平息心燥;之後我殺心退散,老妹子卻自己想死,我還是要送她最後一程的。這一下子,從天魔宗欺負人變成了戚東來做好事…侄兒覺得,我有功啊。再就是,既然是我送她,時間上也就不好太催促了,總要容她一點功夫才對。」
  
  說到這裡,戚東來望向了肖婆婆:「老妹子,須得跟你問明白的:你真想死麼?」
  
  修行為長生,這世上怎會有想死的修家。可騷人之問,又哪裡是真問她是不是想死。再也明白不過的,是挑釁,更是挑戰。
  
  眾目睽睽,肖婆婆可沒臉說上一句『我不想死,你別送』,當下冷聲做笑:「你若想送,不妨上前。只怕老太婆這『最後一程』,你還送不走。」在她心中,對天魔宗行事有些忌憚,但只是是忌憚而已,還談不到怕。
  
  境界已經修入人間絕頂。會有喜有怒,但那個『怕』字早都隨著修行模糊、消散了。
  
  三柄玉劍再起,戚東來不看劍只看人,笑而搖頭:「送路的,隨你行而行。隨路末止步,只要老妹子自己想走,就一定能送成…不過,老妹子莫嫌我囉嗦,我總得再勸你一句:修行不易,生命難得。能活著還是活著的好,我就想不明白,好好活著不行麼,怎麼會想死。」
  
  能言善辯之人遇到戚東來都會言辭失色,何況肖婆婆畢生遁世,拙於口舌。乾癟嘴巴半張心中著實氣惱卻不知如何相應,此刻十五尊者忽然開口:「人話鬼話,好話歹話,都被戚先生一個人說了……」
  
  不等十五說完,戚東來就出聲打斷,一改平時扭捏『風姿』,神情決然得仿佛他身後就矗立著一座貞節牌坊:「無論如何。我與貴宗西鉤巡視一戰,她情我願,公平決勝,無需旁人插手。但此戰過後事情,最好提前說明白,適才我宗魔君已然賜下口諭,騷人若死,空來山中人,誓殺月上天!若此戰我僥倖得勝,月上天又怎麼說!」
  
  戚東來是打架的行家。法術未動攻心先至,天魔宗不比尋常門宗,空來山的弟子覺得自己『連累』門宗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被同門『連累』也都心甘情願甚至引以為榮;
  
  可月上天立宗短暫,組織鬆散。教眾東、南、西幾方信徒不知有多少人以前根本都沒見過西鉤巡視,如何能心甘情願為她豎起『天魔』這個難纏大敵。
  
  戚東來初顯身對上肖婆婆的時候,就有不少月上天教眾心中責怪這老太婆自己玩火、還捎上了大家,不過這些想法只能在心中打轉無法說出口。
  
  天魔步步緊逼,這就是魔崽子的歹毒之處了,無論十五怎生回答,都會引來教眾不難,離其心、折其信,不管待會打不打得過那個老太婆,至少戚東來已經賺回了些利息。可是十五尊者這邊又哪有退讓餘地,沒有也不可能有其他答案:「肖婆婆若遭不測,月上天傾盡全力,也要向戚先生、向空來山魔君討一個公道。」
  
  戚東來、肖婆婆之爭,拋開前面是非不論,至少落到最後鬥法上是公平一戰,旁人不存插手餘地,而此戰結束一刻,即為兩宗仇殺互攻開始,好大一場腥風血雨,始作俑者……離山三劍暗忖:我算一個吧。
  
  戚東來哈哈一笑,再望回肖婆婆:「老妹子,你聽到了,你自己想死而已,卻惹出來多大禍事!這得有多少月上天的修家為你陪葬。騷人忍不住還要舊話重提,你好好活著不行麼?」
  
  「牙尖嘴利之輩,不知神通法術比不比得上你口舌本領的一半!旁人且請散開!」肖婆婆終於想通了,再不去聽戚東來的胡言亂語,劍從訣訣從心,三柄玉劍爆起!
  
  一劍鑽天,一劍入地,一劍急顫幾下、轉眼隱於空氣消失不見。
  
  肖老太動手之際,懸浮半空的天魔宗『持諭師伯』自袖中取出一支血珊瑚,隨手插在了自己的雲駕上…老頭子未動法,他只是在準備法器:魔君口諭已出,騷人死則天魔宗必殺月上天。
  
  老頭子提前做個準備,萬一騷人真被肖婆婆斬了,他便殺向月上天!天魔弟子,個個獰種。
  
  地巨震,猙獰裂隙暴漲,須臾間大漠古城被巨隙一劈兩半,隨即一座三十裡山躍上大漠,肖婆婆入地一劍化山形,大山便是一道無上劍陣,戚東來人在山中;
  
  天雷轟動,一道道雷霆自蒼穹灑落,直劈山內騷人,肖婆婆飛天一劍化驚雷,重重雷霆即為神劍猛擊,劍入雷火即為雷火化劍,戚東來人在雷霆下;
  
  可全無聲勢、難辯何處的第三劍才是肖婆婆真正的殺招所在,第三劍並非隱形,而是:縮。第三柄玉劍本為一座罕見的百丈白玉崗,整整一座小山,成劍不算,再隨精煉之法不斷縮小,最終小到混同塵埃,莫說凡俗肉眼,就是修家動用辨塵入微法術也難尋其蹤,此劍一動防無可防。
  
  化劍如山川,化劍入雷火不算什麼,化山崗入微塵才是肖婆婆畢生成就所在,身邊相熟修家都贊她這一劍比著佛家的『須彌芥子』也全不遜色。
  
  修行無幸至,肖老太能攀到境界圓滿、人間絕頂。自有她的道理、自有她的本領。
  
  古城內外眾多修家都退散遠處,專心觀戰。
  
  修家觀戰,遠非看看了事,而是動用感識辨其法、探其劍,雖不曾參戰但一樣感同身受。是以離山弟子蠶健很快就變了臉色,巔頂大修動法的威勢,本就不是他能理解的。
  
  蘇景伸手按住身邊晚輩的肩膀:「雷霆、山峰都算得非凡,不過第三劍才是真正有趣的,動心識試著追追看。」
  
  蠶健只覺肩膀上一股微有些『辛辣』的熱意自師叔祖手心傳下,熱意凝做一線直直侵入經絡。游走於身,旋即三劍就發覺身邊整座世界都告清晰,仿佛他以前人在一隻半透光的琉璃瓶中向外看天地,如今瓶子碎裂,世界驟然變得明亮、細膩甚至犀利!
  
  一時之間,三劍都有些頭暈眼花。心中明白這是師叔祖以無上神通助他洗煉視聽、打磨五感,忙不迭定神定念,行轉自身真元繚繞於『熱意』以添成效,口中自也少不了感激致謝:「多謝師叔祖。」
  
  蘇景暫時未做理會,盞茶光景後收回手掌:「怎樣,可有尋得第三柄劍?」
  
  三劍沒能找到第三劍,面色赧然搖了搖頭。蘇景則一笑:「找不到也無妨,的確不是很容易找的。不過今時探不到而已,不是以後永遠都查不到。這個肖婆婆的劍法不錯,但比起你師父還差了老大一截。劍入微塵,或是從佛家『須彌芥子』中引申而來,只是須彌芥子並非威力法力,那是一重心識契境,只追其形狀不解其神髓,成就終歸有限。」
  
  觀戰之中,談談說說。蘇景傳音入密,以免賣弄之嫌,心裡怎麼想口中就如何講給三劍聽,只是蘇景自己沒留意的…曾幾何時,他的談資已不再是這一劍何其犀利。那一術何其狠辣,眼中所見即為口中所言,他看的是:神髓。
  
  或者說:法。
  
  山中劍氣縱橫,雷火轟動兇猛,再加一柄小到看不見卻隨時要人命的『微塵』,肖婆婆不動則已,動則全力施展。戚東來未亮法寶,只是將身法催動開來,滿山遍野的亂跑,滿山遍野的殘影。至少以三劍的目光看上去,騷人現在被困住了,沖不出三十裡山,又何談攻敵、取勝。
  
  三劍有些替大鬍子擔心:「戚前輩應該…應該無妨吧。」
  
  如果沒有莫耶烤兔子的事情,蘇景多半會加些小心,行法蓄勢以備不測,總不能真讓戚東來在自己眼前被人家斬了。
  
  但烤過了、吃過了那只被大鬍子畫出來的兔子,蘇景再不會有丁點擔心,莫說那個只求境界的肖婆婆,就是蘇景親自對上戚東來,自忖了不得六七成的勝算。
  
  乾坤處處有玄妙,其中一處已經落入戚東來手中。想要勝他,只憑山、雷、微塵這三劍還差得遠。
  
  果然,蘇景這邊才一搖頭,三十裡山中戚東來笑聲響起:「老妹子,雖說是送你最後一程,可我還是想講與你知,這人間美妙,能不死還是別死,回心轉意吧。」
  
  肖婆婆占足上風,催動三重神劍同時,心中正在琢磨一事:究竟是將魔崽子就此斬殺,還是打倒打垮就告收手留他一命…前者倒是痛快,可後果太過嚴重,天魔宗這等混蛋門派一旦惹下來怕是再難收場;後者留有餘地,卻難免遭人恥笑『小東山肖老太膽小怕事,到底不敢真的殺了天魔大兄』。
  
  正躊躇中,聽得戚東來媚笑傳來,肖婆婆森然冷笑:「魔崽子之前喊打喊殺,還道你有多大本領,修行道上從不少見你這等嘴闊手低之輩……」
  
  話沒說完,山中戚東來遙遙回應:「後脖梗子。」
  
  北方話,意指後頸。人人都懂。
  
  但真正明白戚東來此時喊出『後脖梗子』用意何在之人……浩瀚神州、泱泱中土,可有人能懂他?
  
  看似淺顯,魔崽子這便要發難了,要攻肖婆婆後頸,提前出聲點名,意在戲弄。
  
  實情果然,喊聲落下。本來正把戚東來牢牢困住的三十裡山轟然崩碎!全無徵兆,更不曾見戚東來做法反撲,那座由上品好劍化形的大山轟烈崩碎,萬萬塊散碎山石暴散八方。
  
  隨碎石同起的,還有千百個戚東來…山在時。滿山遍野虯須漢,只有一個是真的,其他皆為殘影;當山轟碎,所有戚東來全部撲向老太婆。
  
  蘇景凝神、調運金烏神目,隨即暗暗吃驚:他也分不清,那些『人』中究竟誰是真正戚東來!
  
  而直面撲擊的肖老太…在她感識之中。根本就沒有人:撲來的是冰冷之海,浮冰飄零;撲來的是浩瀚沙漠,毒蠍鑽進鑽出;撲來的是茫茫山林,巨蛇盤旋枝椏;撲來的是渾濁天空,倦鳥沉浮;撲來的…世界、生靈,卻全無人煙。茫茫洪荒、無盡荒涼的古時世界!
  
  肖老太驚駭莫名,心咒急轉調運剩下兩劍全力狙擊來敵,同時雙足蹬地一飛沖天。但她才剛剛竄起十餘丈,忽覺後頸微微一痛……
  
  戚東來喊過『後脖梗子』,無論他是否誘敵,肖老太都不敢掉以輕心,靈識細密巡護身周、真元滾滾行轉身內。她提醒了十二分的戒備,可到底還是沒能防住戚東來…後頸刺痛傳來,是刀是劍還是銀針寶物?
  
  老太婆看不見,她曉得自己來不及轉身或者逃遁了,敵人的法寶已經擊中後頸;更不存機會去思索戚東來究竟如何是做到的,她只剩一件事:等死。
  
  等死很快,後頸針紮似的一痛,但並不劇烈,隨即感覺微微一點濕潤……還有雷鳴般的一陣驚呼。
  
  場外無數修家,月上天宗、蘇景三屍三劍、天魔宗獨臂老漢、通過月鏡觀戰各宗修家。無一例外盡做驚呼。
  
  若只是砍斷老太婆的脖子或者打爆她的腦袋,斷斷不會引來這等喧嘩的。所以肖婆婆在自忖必死時候,還是忍不住納悶了下…下一瞬,她發現自己沒死,後頸的輕紮刺痛消失了。微濕感覺不見了;再一瞬,老太婆突然明白了怎麼回事…『啊!』分不清是怒是恨還是驚訝,老太婆口中暴發出的是怎樣一聲怪叫!
  
  親。
  
  是親。
  
  虯須漢喊了聲『後脖梗子』,然後凶魔飛身殺來…親了老太婆後脖梗子一口。
  
  虯須漢就是大鬍子,嘴巴湊來時候鬍子會紮人,所以後頸微微刺痛。
  
  先前有誰能想到,戚東來喊哪裡、就是要親哪裡……浩瀚神州、泱泱中土,無人能懂戚東來啊!
  
  肉眼可見,肖婆婆怪叫響起時候,滾滾棕褐氣息自老太婆身內沖騰而出,刹那凝化巨嶽橫天;當她吼聲落下時,巨大山嶽又四崩五裂!如此異象並非殺敵傷人法術,而是巔頂大修心神劇震時,畢生修行積攢於身內的『氣意』散出,氣隨意,意隨心,肖婆婆修厚土的,她的氣歸形後是為巨山大嶽,之後山崩了…只因人瘋了,氣瘋了!
  
  竟被個混蛋親了一口啊。
  
  莫說老太婆,莫說在場修家,就連借用『執諭師伯』天魔眼來觀戰的空來山中人都懵了,眼前看著大師兄湊著嘴巴上去親了肖老太一口,且大兄親得不輕,魔君蚩秀似乎都聽到了『啵』一聲,是以蚩秀狠狠打了個機靈。
  
  魔君下意識轉回頭,望向身邊幾個和自己一同觀戰的同門。
  
  彼此對望,沒人說話,個個眼神詭怪面色無奈。
  
  沙漠之中,土石凶法如狂風暴雨,再無丁點躊躇,肖婆婆狂怒攻心,只求把魔崽子打成一探肉醬。
  
  由得凶法肆虐,戚東來又把自己跑出來個滿山遍野,笑聲柔媚依舊:「老妹子還想死麼?左臉蛋兒。」
  
  仿佛時間倒流,重重土石法術崩碎滿天,千百大漢飛身撲上,肖老太欲逃無路想躲無門,左臉上輕輕刺痛傳來……又被親了一口。
  
  暴跳如雷啊,目眥盡裂啊,肖婆婆真就覺得心中一蓬怒火幾乎把自己的骨頭都燒裂了,把自己的鮮血都燒滾了,口中厲嘯如鬼,幾近沒了章法地去轟殺戚東來。
  
  戚東來來去自如,親過一口就走,笑聲綿綿不絕:「怎樣,老妹子現在覺得我之前所說沒錯吧,人世間太多美妙值得留戀,咱得好好活啊…被我香過,果然見你精神了不少,這就是了…腦門兒。」
  
  不遠處觀戰的蘇景臉都白了,時至此刻,佑世真君心中想法也和其他觀戰的普通修家沒什麼兩樣:別惹戚東來!
  
  誰惹他,他親誰。
  
  肖婆婆的印堂又被親了一口。
  
請不要貿然評價我 你只知道我的名字 卻不知道我的故事 你只聽過我的行為 卻不知道我經歷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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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8 10:32:27 |只看該作者
第九三八章  天魔痛快,前事了斷
  
  
  肖婆婆的印堂又被親了一口。
  
  心已經氣炸了,老太婆披頭散髮,勢若瘋癲狂攻猛打,可哪能傷得到戚東來一根頭髮。
  
  大漢身法翩翩,蝴蝶穿花一般遊走於劍法、石法、厚土雷法之中,口中嬌笑不絕,『腦門兒』之後有接連喊出鼻尖兒、右眉、右顴、左太陽穴……喊聲不絕,小東山肖老太就在虯須漢的笑聲中,被硬生生地親了個滿臉花。
  
  連拈花神君都看不下去,口中喃喃:「戚東來…得多喜歡這個肖老太。」
  
  不成想戚東來人在兇悍法術之下,還能『耳聽八方風雨』,聽到了拈花自語,抽個空子虯須漢轉回頭,遙遙對著拈花笑道:「錯了。神君,你再猜。」
  
  三屍之渾,比起戚東來各占勝場,稍一琢磨拈花就哈哈大笑,不理戚東來,直接對老太婆叫道:「肖婆婆,你可是動了凡心,看上了這個大鬍子。」
  
  雷動天尊明知故問:「拈花、吾弟,何出此言?」
  
  不用再扮和尚,拈花又可以隨便摸肚皮了:「肖婆婆明明打不過,偏有不肯走,天尊請想這是何故?」
  
  一旁赤目湊趣:「找親唄,上癮了!」
  
  三屍之首、老成持重,不想拈花赤目那般攥拳蹦跳開心不已,雷動雙手合十,大發宏願:「我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大哥有樣,二弟學樣。赤目也站住了腳步用自己做大師時候的調子跟著唱道:「我願此間,肖婆婆得償所願。」
  
  拈花如何肯放過這樣的機會,同樣雙手合十,微微笑:「我願今夜,戚肖好合,舉案齊眉。」
  
  赤目再得靈感:「我願古時騷族,香火綿延千秋萬載。」
  
  拈花不認輸:「我願世外小東山,老樹新花添丁進口。」
  
  ……
  
  三屍諢話傳遍全場,老太婆豈能聽不到,氣到發瘋還不夠。氣到心胸欲炸還差得遠。氣到不知該怎麼氣…可無論她如何憤怒,三屍的話裡有兩處沒說錯:
  
  一是打不過,憑她小東山的手段,在騷人眼中根本什麼都不是!親都親了。想殺她再簡單不過。
  
  二是她還不嫌丟人麼。想要留下來洞房麼?騷人混蛋。可丟人的絕不止大鬍子一個,今夜過後千百年裡,小東山淪為天下笑柄、她肖老太淪為天下笑柄。她的臉丟得太大。都能蒙住天了。就算把大鬍子立斃當場也挽不回,何況遠遠殺不到人家。看戚東來的精神勁,他再親三個月都沒問題。
  
  羞憤交加,濃濃恨意之中還有幾分恐懼,沒辦法不怕,每到戚東來喊出『一處』,老太婆心中就升起恐懼…直到戚東來含羞帶俏地喊出:「小嘴兒。」肖婆婆突然爆發出一聲慘呼,再沒了法術猛攻,老太婆雙手掩面轉身便逃。
  
  再沒了丁點掩面繼續鬥戰,更沒臉再於此間待下去。說是崩潰或有誇張之嫌,但心防終告失守。性命大過天,肖老太捨不得死,不過今日遭遇真比死過三次還要不堪!
  
  「誒…這怎麼還害羞了…」戚東來口中喊著,作勢追趕幾步,很快就站住了腳步。
  
  這個時候三屍是一定要起哄的,拈花捧著肚皮大笑:「戚東來,怎麼停步了?快追啊,你婆姨跑不見了!」
  
  「騷、戚東來。」大鬍子先糾正名字,之後才搖頭道:「神君說笑了,小東山肖婆婆德高望重、名滿天下,騷人心中對她只有敬重,別無雜念。只因老太太想不開尋了短見,騷人為救她,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說完,大鬍子轉身望向十五,抱拳,笑嘻嘻:「啟稟尊者,肖婆婆已然體會生命美好、人間曼妙,再不會自尋死路,騷、戚東來幸不辱命,不必謝我,尊者要謝就謝:天魔宗!」
  
  想想肖老太之前強橫,再想想她之後遭遇,蘇景心中又翻出了那句老話:惡人自有惡人磨!這天下若少了戚東來,看來得遜色不少……
  
  半空裡,天魔宗獨臂老漢收了自己的珊瑚寶物,一言不發轉身離去,天魔宗與月上天的衝突只因戚東來與肖老太而起,此刻事情了結,後面離山蘇景和月上天如何掰扯『喬裝盜法』之事,與空來山全無關係,他懶得看更不會管。
  
  空來山中,魔君閣內,蚩秀揮揮手撤去天魔眼,不再關注大漠古城,與宗主一起觀戰的幾位魔家首腦起身告辭。但其中一個看上去四十出頭的中年人,在走到門口時忽又站住了腳步,躬身作禮:「求請魔君,追罪騷、戚東來!」
  
  說話之人是戚東來、蚩秀的師叔,此人幾乎從不下山,也很少過問教務,只在山內閉關清修,是個不折不扣的迂腐性情,不過迂腐歸迂腐,魔家弟子對魔宗榮光的維護是絕不會錯的。
  
  「『求請』之說,侄兒萬不敢當。」蚩秀搖搖頭,手指面前蒲團:「師叔請坐、師叔請看。」
  
  說著話,蚩秀撩開了自己的袍袖,胳膊上,幾粒雞皮疙瘩尤未消退:「騷、戚東來行事荒唐,做人荒唐,今夜一戰傳揚天下,天魔宗少不得受他連累被無數修家恥笑,戚東來確實有罪。侄兒對他深惡痛絕。」
  
  提到戚東來時,蚩秀全不掩飾面上憎惡神情,可接下來他又把話鋒一轉:「不過…事分兩面。一個天魔弟子要殺人,就是整空來山要殺人,這一重是絕不會錯的。拋開前因不論,終歸是騷人與肖老太對上了,是我家空來山與來歷莫名的月上天對上了。」
  
  關門說話,蚩秀不以魔君自居,親手為師叔奉茶:「一個弟子死了,千百個同門為他報仇。天魔傳承如此,空來山中人從無貪生怕死之輩,是為我魔宗榮耀,何故?外人只道我魔宗護短,心胸狹窄;但空來門徒自知,我輩快意恩仇,修魔修心修痛快,若不『痛快』何以成魔,若不『痛快』成魔何用。侄兒以為…至少今日大漠這一戰中,還是有幾分痛快的。」
  
  師叔放下了茶杯。反問:「痛快何在?」
  
  「老虔婆聲名掃地、五內俱焚卻無以報復。老虔婆對上了天魔宗。她生不如死,她含恨千年,這是痛快的;月上天妖女請我去治罪本門弟子,那個弟子鬥法大勝。擊潰肖老太更掃了月上天的臉面。這是痛快的;鬥法之前擺明我天魔宗『若魔徒死。你我不兩立』,逼十五咬牙說出『肖婆婆若死,必來空來山討公道』是痛快的;鬥法之後顛倒黑白。明明是害人非得說成救人,即便這是小孩子耍賴鬥嘴,但還是痛快的。」
  
  「老虔婆慘敗,未死比死了還不堪,可未死就是未死,月上天沒有尋仇的道理更沒臉來向空來山尋仇,讓她啞子吃黃連,是痛快的。」蚩秀放慢了語速,語氣加重了些:「空來山從不嫌仇人多,您、我、隨便哪個空來弟子都心知肚明,誰來尋仇都不怕,不過…此事了結,天魔大勝,魔宗弟子無一人會死在與月上天的衝突中…侄兒以為,這也是痛快的。」
  
  不怕開戰,不怕死,可誰願意沒事就去打仗,隨時可能會死。戚東來是不要臉了,但他更狠狠拍了敵人的臉面,他贏了。肖婆婆沒死,月上天興師動眾來空來山討公道…為天魔宗親我家婆婆後脖梗子討個公道?還愁臉皮太大丟不完麼。
  
  歸根結底還是那兩個字:贏了。
  
  戚東來贏得噁心膈應也乾淨漂亮。月上天輸得有苦難言臉面丟精光。
  
  「是以侄兒覺得騷、戚東來是有罪,但罪不至刑罰。」蚩秀話鋒再轉:「師叔放心,待騷人回來,侄兒必對他嚴加訓斥,此人越來越不像話,非要狠狠教訓不可……」
  
  「教訓他以後不許再親人了?」師叔笑了,起身一禮,向外走去。空來山上,無論老的小的都算是魔崽子,性格有迂腐也有豁達,各不相同,不過無論什麼樣的心性,只要心底痛快了就再無問題。
  
  師叔迂腐,但並非不通道理,想想肖老太此刻淒慘,想想自家弟子不用去和月上天廝殺隕命,師叔痛快了……
  
  大漠古城,戚東來勝卻不驕,目光誠懇掃過月上天眾人:「修行路,多崎嶇,難免心障。哪位道友若生出厭世之念,戚東來願帶道友體會人間曼妙,破去心障,功德無量,來日道友飛仙時若能在心中說上一句多謝騷人,我便心滿意足。」
  
  不想死的人能被他親得想死,又不覺得自己本領比著肖婆婆更強,月上天中教眾哪有人敢應騷人。
  
  「戚先生修為深厚,十五平生僅見,敬佩非常。前事了斷,天魔大兄的處事手段讓十五大開眼界。」十五尊者開口,就這麼模棱兩可的揭過此事…實在也沒什麼可再說的了,越矯情也就越丟人。
  
  戚東來笑著點點頭:「如尊者所說,前事了斷…了斷了好、了斷了好啊!」說著,轉回身重返蘇景身邊:「騷人的事情完了,蘇景,你卻還欠了人家十五尊者一個交代。三位仙尊喬裝加入月上天的事情,到你給個說法了。」
  
  若非戚東來中途『送路』、約戰肖老太,蘇景被他們打斷,這個『說法』早都給完了。
  
  蘇景笑了笑,對戚東來道:「不勞提醒,說法一定要給出的,離山弟子做事從不缺交代。」
  
  十五神情漠然,聲音裡不存多少語氣:「如此最好,中土世上所有拜月之人都在等離山的交代。」
  
  蘇景邁步上前,之後他招招手把三屍喚到十五面前:「為何加入月上天,你們三個自己對尊者說清楚吧。」
  
  
請不要貿然評價我 你只知道我的名字 卻不知道我的故事 你只聽過我的行為 卻不知道我經歷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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