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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 盛唐崛起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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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4-15 20:41 編輯

卷三 江南好 第四百五十八章 刻板偏見

  楊守文病了!

  這其中既有被秋雨淋濕的原因,也有他心懷愧疚的緣故。

  在他看來,他當時有很多種方法來拒絕這樁婚事,可是他最終卻選擇了用最不明智的方式來拒絕。

  其實,從一開始他就犯了錯誤。

  面對安樂公主,他上來就懷著‘安樂驕橫跋扈,不能與安樂成親’的想法。因為前世留存的記憶,讓他對李裹兒始終懷有一種固執的偏見。這在心理學上,叫做刻板偏見。

  事實上,他從沒有見過安樂公主,甚至對她一點都不瞭解。

  他對李裹兒的瞭解,大體上源自於史書記載。

  也正是這個原因,讓他對安樂公主很排斥,甚至不願意花費心思,卻打聽真實的情況。

  這並不難!

  他認識很多朝中的官員,更不泛李林甫這樣的宗室子弟。

  只要他露出一點口風,自然會有人告訴他,安樂公主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可楊守文從頭到尾沒有去嘗試過,他始終堅信著史書對李裹兒的記載,更不願改變。

  也許,是老天爺都在生氣。

  一場秋雨,從頭天夜裡,一直下到了第二天。

  整整一天,洛陽都被雨水籠罩,陰沉沉的,讓人感到很是壓抑。

  楊守文奪得武魁,卻又隨後被收付詔獄的消息,一下子就傳遍了洛陽的大街小巷。

  這,絕對是一個大新聞!

  無數人在打聽著其中的真相,但結果卻是,各種小道消息充斥在街頭巷尾。

  銅馬陌亂成了一鍋粥,上到宋氏,下到家中僕從,全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給鬧得措手不及。

  昨天晚上,家裡還在慶祝楊守文奪魁。

  可一夜之間……

  這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變故,竟然讓聖人大發雷霆之怒,把新科武狀元關進詔獄?

  宋氏一邊派人前去通報楊承烈。一邊又四處打聽消息。

  可東城獄不是洛陽獄,也不是司刑獄……進了東城獄,幾乎和外界隔絕,根本不可能傳出任何風聲。忙了一整天。宋氏只打聽到了楊守文在詔獄不會受苦。但具體是什麼情況?就無從知曉。連鄭靈芝都對此束手無策,更不要說她一個婦道人家。

  「阿娘,大兄不會有危險吧。」

  楊青奴眼睛都哭腫了,坐在大堂上期期艾艾道。

  「哭,哭。就知道哭!」

  宋氏這時候也顯得格外暴躁,不等楊青奴說完,就大聲喝罵起來。

  還是楊瑞起身勸說道:「阿娘,你別急啊,奴奴也是好意,她一個女孩子又有什麼辦法?

  呂先生不是已經去給父親報信了嗎?

  咱們再想想辦法,先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樣吧,待會兒我去找二兄一趟。」

  他口中的二兄,是中書舍人高睿的次子高仲舒。

  高仲舒精通訓詁學,在文壇上頗有名望。而且在相王府中還擔當了一個‘文學’的職務。

  「那二郎快去打聽啊。」

  宋氏忍不住催促起來。

  沒等她話音落下,門外便傳來了一個慵懶的聲音,「嬸嬸,不用擔心,我想青之不會有事。」

  話音未落,就見明秀從外面走進來。

  他看上去很疲憊,衣服更濕了一半……

  對明秀,宋氏頗為敬重,因為明秀不但是江左豪門明氏子弟,和楊家的關係也頗為密切。

  明秀一來。宋氏好像找到了主心骨,忙上前道:「四郎,有消息嗎?」

  「嬸嬸,你且安坐。聽我說。」

  明秀示意楊青奴和楊瑞攙扶宋氏坐下來,而後正色道:「青之如今被關進了東城獄,那是天子詔獄,外面的人根本無法和他取得聯繫。我從晌午一直到現在,都在為此事奔波。可是,我的那些關係在知道了是青之的事情後。都避諱莫深。

  青之的事情不小!

  但暫時,不會有性命之憂。

  如果他被打入了司刑獄,說明聖人已經有了決斷。

  可現在他還在東城獄,也就說明,聖人尚未想好如何處置他……畢竟,他剛奪得武魁,聖人就算要辦他,也會三思。反正呂八郎已經去通知楊家叔父,我覺得現在的情況是,家裡不能亂,嬸嬸還要主持家事,帶叔父返還洛陽,自有分曉。」

  明秀這番話,等於什麼都沒有說。

  可不知為什麼,卻讓宋氏冷靜不少。

  見宋氏不再慌亂,明秀起身,準備告辭。

  張九齡隨他走到了門口,突然問道:「四郎,之前在黑石渡的時候,你曾說征事郎凶中有吉,吉中有凶,凶吉難測,只在一念。不知你有沒有為他再卜一卦呢?」

  張九齡久居嶺南,對巫蠱之說,頗為相信。

  明秀看了他一眼,輕聲道:「我雖然不清楚青之到底是為什麼被收付詔獄,不過就如我之前所說,吉凶一念間。到底是凶還是吉,都在他自己,你我……乃至叔父回來,都沒有用處。這件事,也只能靠他自己化解,別人怕是幫不上忙的。」

  張九齡輕輕點頭,沒有再去詢問明秀。

  他是個聰明人,心裡已經隱隱猜出,明秀很可能打聽到了什麼風聲,卻不能說出來。

  明秀的身份,張九齡很清楚。

  連他都不能說的事情,很可能關係到皇家秘事……怪不得他說就算楊承烈回來也沒有用,這種皇家內部的事情,誰摻和進去誰倒霉,最好還是一旁靜觀其變。

  不知不覺,楊守文已經被關押了三天。

  這三天裡,沒有人和他說過話,也沒有人詢問過他的事情,除了每天送飯的內侍,他再也沒見過任何人。

  八月十八了!

  楊守文的病情,漸漸好轉。

  這與他的身體素質有關,也可能和之前韋慈藏給他的那服藥有關,反正是撐過了最艱難的幾日。

  不過,在這幾日裡,他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其中最大的收穫,還是關於李裹兒在歷史上的評價。

  史書,是由勝利者書寫。

  在歷史上那場爭鬥中,李裹兒是失敗者,沒有資格來決定自己在史書中的內容。

  史書裡說,李裹兒野心勃勃,一心想要做第二個武則天。

  於是,她和母親韋氏殺君弒父,最終被李隆基發動兵變,斬殺於皇城內。可是,對於她究竟做過什麼樣的壞事,卻沒有更多的記載。比如,新唐書裡記載說,李裹兒自作詔書,讓李顯畫押。且不說這個時代有玉璽,就算是畫押,卻沒有任何更為詳細的記載。比如,李裹兒自作的詔書是什麼內容,究竟做了什麼?

  我真特麼是個傻子!

  楊守文發現,自己很可能是誤會了李裹兒。

  就如同他來到洛陽後,並沒有聽說過任何關於武則天殺死自己女兒的傳說。但是在新唐書和資治通鑒裡,卻記載她為謀取皇后之位,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女兒。

  那歷史,就是個婊砸。

  勝利者想怎麼記錄,就怎麼記錄……

  他一直認為自己是個很冷靜,很客觀,不會被外界影響的人。

  可沒想到……也因為這樣,他還傷害了一個少女的心。相信李裹兒一定已經知道了他那日說過的話語。她,會很難過吧!把自己喊回來,卻得到了那樣的評價。

  一想到這些,楊守文的心,就一陣抽痛。

  ……

  「楊青之,你還沒有死啊。」

  秋雨過後,艷陽高照。

  這一天,楊守文一個人站在庭院裡,看著牆角花圃裡,正在慢慢凋謝的花朵。

  就在這時,院門突然打開了。

  從外面走進來了一個少女……不對,看她的髮式,應該是個少婦才對。

  她年紀看上去並不大,長的也極為俏麗,猶如一朵空谷幽蘭。

  不過,這朵蘭花,此刻卻周身散發著一股令人悸動的寒氣,站在門口,那雙美目凝視著楊守文,臉上更籠罩著一股子濃濃的煞氣,咬牙切齒道:「聽說你前些日子病了,還以為你已經死了!老天爺真是不長眼睛,居然沒有收了你這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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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4-15 20:43 編輯

卷三 江南好 第四百五十九章 越人歌(上)

  楊守文怔怔看著那少女……不對,是少婦,有些不明所以然。

  他沒見過這個女人,但不知為什麼,卻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嗯,似曾相識。

  李過!

  對了,這女人長得有點像李過,不對,是李裹兒。

  不過看年紀,似乎比李裹兒大一些,但也大不到哪兒去,估計也就是一兩歲的樣子。她體態婀娜,但是頗有幾分清雅氣質,與之前楊守文見過的長寧公主又有很大不同。

  「看什麼看?」

  那少婦杏目圓睜,怒聲喝道。

  不過,她的聲音很好聽,儂儂的,糯糯的,以至於雖是發怒,卻給人一種很舒服的感覺。

  楊守文腦海中靈光一閃,指著那少婦道:「你是……」

  他想起來了!

  總仙會的路上,他遇到李裹兒的時候,好像就是這少婦坐在車裡。

  當時他以為是安樂公主,所以心裡也有些排斥,便沒有太過於關注。不過現在,他倒是能隱約猜出對方的身份。李顯八個女兒,李裹兒行七,上面還有六個姐姐。長寧公主楊守文見過,記得她好像是安樂的四姐姐,而且不是同母所生。

  眼前這少婦,比李裹兒大不得太多。

  如果推論起來的話,應該是李裹兒的六姐,同為韋氏所出,也就是那位永泰郡主。

  「郡主是為小過來討公道的嗎?」

  少婦,正是李仙蕙。

  她本來氣勢洶洶,可聽了楊守文的話。卻不由得一怔。

  「你見過我?」

  「若郡主是為小過討公道的話。我甘願認罰。

  請代我向小過說聲對不起。也許是我誤會了她,那天說了過分的話語,請她原諒。」

  「你……」

  李仙蕙本打算責罵楊守文一頓,可是這話到了嘴邊,卻不知如何出口。

  她猶豫了一下,幽幽嘆了口氣。

  「把東西送進來吧。」

  隨著她一聲令下,院子外走進來一群婢女,抱著被縟。拎著包裹。

  「裹兒聽說你病了,擔心你在詔獄裡不習慣,所以讓我給你送來被縟。不過,我看你也沒什麼大礙,倒是挺自在的……楊青之,你說你,本來好好一樁喜事,卻被你鬧成這副模樣。如今祖母非常生氣,父親也對你恨之入骨,你好自為之。」

  婢女們走進屋中。把屋裡的被縟換下來,鋪上新的被縟。

  還有那婢女在房間裡擺上了香爐。更點上了一路檀香。這些人進進出出,顯得非常忙碌。而李仙蕙則從一個婢女手中接過了一個提盒,放在了屋外的門廊上。

  「裹兒怕你寂寞,所以找了些書籍供你打發。」

  楊守文面頰抽搐了一下,輕聲道:「小過現在怎樣?」

  「什麼小過,是裹兒。」

  楊守文笑了,搖搖頭道:「在我眼中,只有那個搶我扇子的李過,卻不認得裹兒。」

  「你……」

  李仙蕙指著楊守文,氣得說不出話來。

  這時候,有婢女過來道:「郡主,都已經打掃好了。」

  「我們走。」

  李仙蕙一頓足,轉身就走。

  不過,在庭院門口,她又停下了腳步,看著楊守文道:「忘了一件事,裹兒讓我問你,有沒有什麼話,需要我給你傳出去?聽說你家裡現在很亂,楊司馬也趕回來了。」

  楊守文想了想,道:「請代我轉告家裡,就說我一切安好。」

  「沒有別的話了?」

  「沒了!」

  李仙蕙氣得再次一頓足,邁步就走出了庭院。

  「榆木疙瘩,真是個榆木疙瘩。」

  她嘴裡低聲嘀咕,身後院門哐噹一聲關閉,就見那奉宸衛上前把院門鎖了起來。

  「一個是榆木疙瘩,一個迷了心竅……」

  李仙蕙嘆了口氣,想想接下來的事情,也頓感萬分頭疼。

  這件事,又該如何了結呢?楊守文似乎還是不願迎娶裹兒,而裹兒似乎對他並未死心。祖母那邊一直沒有決斷,父親氣得讓人畫了楊守文的像,沒事就拿來投射。

  母親沉默,兄長氣憤!

  這幾天,整個東宮的氣氛都變得很壓抑,讓李仙蕙感到很不舒服。

  幸虧她已經嫁出去,而且還有自己的郡主府。要不然的話,豈不是要難受死嗎?

  想到這裡,她忍不住再次搖了搖頭……

  ++++++++++++++++++++++++++++++++++

  楊守文被收付東城獄,隨著時間的流逝,非但沒有平息的勢頭,反而愈演愈烈。

  武三思更身陷漩渦之中,有些焦頭爛額。

  要說,他才是最無辜的一個人。

  他是真想讓李裹兒做他的兒媳婦,而他的兒子武崇訓,也是真想迎娶李裹兒。

  只是這郎有情,妾無意,只能化為雨打風吹去。

  武崇訓在得知了消息之後,氣得當天就要闖東城獄找楊守文的麻煩。

  不過,武三思還是攔住了他……

  他已經成了眾矢之的,更被很多人,甚至包括武則天和李顯,都認為是他製造的謠言。武三思真的是欲哭無淚,有口難辯。這時候,他萬萬不能再跳出來,甚至不能和楊守文、李裹兒扯上半點關係。否則的話,他這嫌疑可真就洗刷不掉了。

  為此,他苦口婆心,安撫住了武崇訓。

  不但要安撫武崇訓,還不能讓他繼續留在洛陽,否則不一定會惹出什麼事情來。

  在楊守文被收付的第十天,武崇訓被任命為原州司馬,出鎮西瓦亭。

  那原州位於關中,屬關內道所治。

  為了這個職務,武三思也是費盡了心思。那原州毗鄰京畿,為關中屏障。相比邊塞,那裡還是安全。但同時又由於那裡有不少覊縻州,更聚集了很多胡人,所以治安不好。出任原州司馬,即可以保證安全,同時也不缺少建立戰功的機會。

  按照武三思的想法,只要武崇訓在原州老老實實,等風頭過了,他會把武崇訓再設法召回。

  到那時候,估計楊守文的事情也有了結果。

  武崇訓如果還想迎娶安樂,他武三思拉下臉,也就不會再有任何阻撓。

  總之,現在不成!

  他武三思這個時候,只能乖乖的裝孫子,否則肯定倒大霉……

  +++++++++++++++++++++++++++++++

  武三思在為日後謀劃,楊家同樣處於動盪。

  武則天對楊承烈的態度倒是沒有改變,甚至在楊承烈回到洛陽之後,還正式封他為洛州團練使。

  可就算做了這團練使,楊承烈也不可能好受。

  他找了很多人,但結果都一樣,沒有人肯站出來為楊守文求情。

  一個是武則天,一個是太子李顯……楊守文這次可是把兩人得罪苦了,誰敢自討苦吃?

  哪怕後來楊承烈收到了楊守文的口信,依舊不能安心。

  為此,他跑去拜訪李顯。

  如果沒出這件事的時候,李顯一定很願意和楊承烈發生交集。可是現在,楊承烈數次求見,都吃了閉門羹。李顯不願意見楊承烈,也代表著,他不會原諒楊守文。

  「阿郎,若不然,去找找狄國老?」

  宋氏見楊承烈愁眉苦臉的回來,忍不住為他出謀獻策。

  楊承烈苦笑道:「我與狄國老並無交情,又如何開這個口呢?」

  「不試試怎麼知道?」

  楊承烈想了想,覺得也有道理。

  於是,他帶著呂程志和張九齡前去拜見狄仁傑,可是到了狄府門前,還是吃了閉門羹。

  「家父日前染了風寒,不宜見客。」

  狄府出面的人,是狄仁傑的小兒子狄光昭。

  嗯,就是那個在魏州惹下滔天大禍,後來狄仁傑出門求情,武則天才饒了他性命的狄光昭。

  他在府門外,回絕了楊承烈三人的請求。

  但是在分手時,他卻湊近楊承烈的耳邊,用只有二人可以聽見的聲音道:「文宣不必擔心,家父說這件事唯有青之和公主解開了心結,才能夠有一個完滿的結果。

  在這之前,任何人求情都沒有用處……家父還說,請你靜觀其變,不要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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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15 20:15:07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4-15 20:46 編輯

卷三 江南好 第四百六十章 越人歌(下)

  很顯然,狄仁傑看出了一些端倪,卻無法明說。

  這也難怪,小兒女之間的事情,莫說是他狄仁傑一個局外人,恐怕連武則天在內,也不知道該怎麼解決。至於楊承烈一家,做什麼都沒有用,也只有靜觀其變。

  楊承烈不笨,立刻就聽出了這話語中隱藏的意思。

  他和狄仁傑沒有任何的交情,但是對狄仁傑,卻極為敬重。

  有狄仁傑這一句話,他總算是鬆了口氣,向狄光昭拱了拱手,也沒說什麼便告辭離去。

  狄光昭送走了楊承烈,返回府中。

  他逕自到後花園,就見狄仁傑披著一件厚厚的棉袍,正坐在亭中翻看一本書籍。

  「父親,楊文宣走了。」

  狄仁傑的氣色不是很好,臉上更顯出幾分病態。

  與之年初,還略有些肥胖相比,他而今可真是稱得上骨立形銷了。

  入秋之後,身體一日不如一日,狄仁傑早已經不去上朝,除非有重要的事情,武則天會派人送來府上,一般他都不怎麼出門。聽到狄光昭的問話,狄仁傑點點頭,把書放下。

  「三郎,明日讓人仿照這書中所述,為我打造一副茶具來。」

  狄光昭的目光在書上掃了一眼,便認出那本書,正是楊守文所著的《茶經》。

  他猶豫一下,輕聲道:「父親,如今楊家外強中乾,楊守文若沒有出這件事,可能還有一些前途。而今。楊守文被收付詔獄。楊家只憑那楊承烈。又有什麼前途?」

  「你是奇怪,我為什麼要示好楊文宣嗎?」

  狄光昭低下頭,可是臉上的表情卻顯現出,他正是這麼想的。

  「一個楊文宣,還不值得我示好。」

  「啊?」

  「我要示好的,是那個楊青之。」

  狄光昭聞聽,頓時懵了。

  他疑惑看著狄仁傑,有些不太明白狄仁傑的意思。

  狄仁傑笑了。邁步走出涼亭。狄光昭連忙上前攙扶住狄仁傑,陪著他走進了花園。

  「三郎,你想一輩子就這樣了嗎?」

  狄光昭一愣,旋即低下頭,「能夠在父親膝下盡孝,孩兒怎能不願。」

  他當然不甘心一輩子如此,可不甘心,又能如何?之前,他在魏州惹得天怒人怨,若非老爹捨了臉面向武則天求情。他現在早已經變成了一個死人。武則天已經下旨,貶黜他為庶民。此生不得入仕……這也就是說,他的仕途已經斷絕。

  「你啊!」

  狄仁傑停下腳步,看著花園中凋零的蕭瑟,發出一聲輕嘆。

  他指了指狄光昭的心口,低聲道:「三郎,論資質,比遠勝你二哥;論才學,你也比你大哥強許多。可是,你卻不會用心……你若如此,我又怎能放得下心來?」

  「父親……」

  「我今已七旬,身子一日比一日差,也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你大哥,我不擔心;你二哥,雖然資質不好,但做事勤勉,如今也算是有些悟了。倒是你……如果我一去,你該如何?我生前能照拂你,難不成死後也要費心嗎?」

  「父親,都是孩兒不孝。」

  「這是你沒有用心啊……只知道一些小聰明。

  聖人自執政以來,遇事從來都是殺伐果決,不拖泥帶水。可楊守文這件事情……你以為聖人真的是捨不得殺楊守文嗎?你想想章懷太子,生前何等受聖人寵愛,可結果呢?聖人對敵人,從來不會心慈手軟。之所以沒動楊守文,是因為她並沒有把楊守文視為敵人。若她真想殺楊守文,只需把他丟進司刑獄足矣……」

  狄光昭一怔,旋即露出恍然之色。

  「父親的意思是說……」

  「這是聖人的家事,你我不要摻和進去。

  雖說這裡面也有太子和梁王之間的博弈,但楊守文的生生死死,只在安樂一句話裡。

  如果安樂公主對他真死了心,他早就死了。

  可他現在還活的好好的,也就說明……我有一種預感,這件事最後還會出現轉機。這恐怕也是楊守文和安樂公主之間的交鋒,聖人現在不說話,也是在等最後的結果。」

  說到這裡,狄仁傑壓低了聲音。

  「如果楊守文脫困,那今日你說的那些話,就是一樁人情。

  而如果楊守文不得脫困……呵呵,我想那楊文宣一家也不會長久,早晚必有大禍。」

  說完,狄仁傑又戳了戳狄光昭的心口。

  「靜下心,好好想想,你我靜觀事態發展就好。」

  狄光昭露出了恍然之色,他連連點頭,輕聲道:「父親,孩兒懂了!」

  +++++++++++++++++++++++++++++++++

  不知不覺,已進入了深秋。

  天氣越來越冷,特別是到了晚上,已經能夠感受到寒冬的氣息。

  楊守文在東城獄已經有二十天光陰。一開始,他還能耐得住性子,可時間長了,那種難以形容的寂寞,便湧上了心頭。這二十天裡,除了看書,練功之外,他有更多的時間,去回憶過往。從昌平的虎谷山下,到洛陽的天津橋上,總是會有許多美好的回憶湧來。

  他想幼娘,不知道幼娘今在何處。

  他思李過,回憶和李過在洛陽相識的點點滴滴。

  史書毀人,也是他自己的刻板偏見。今日的結果,對他而言倒也不算什麼,只是每每想起他那天在奉先寺說的話語,這內心之中,對李過的愧疚也就加深幾分。

  正午,陽光明媚。

  楊守文坐在院子裡,心不在焉的翻著一本楚辭。

  就在這時候,院門打開。

  一個內侍拎著食盒走進來,躬身向楊守文一揖,輕聲道:「奴婢見過征事郎。」

  自住進這東城獄以來,每日來送飯的內侍,從沒有和楊守文說過一句話。而且,這內侍的聲音聽上去有些耳熟,讓楊守文不禁心中一愣,驀地便擡起頭來。

  「小高?」

  楊守文萬萬沒想到,送飯的人,竟然是高力士。

  只見他把手指放在唇邊,示意楊守文不要說話,然後把食盒放在了門廊上。

  然後,他躬身向楊守文行了一禮,便往外走。

  除了最開始那一句話之外,他再也沒有說任何話語,更沒有給楊守文做出任何暗示。

  什麼意思?

  楊守文有點錯愕,但轉念一想,目光立刻又落在了食盒之上。

  他坐起來,把食盒拉到身邊,打開了蓋子。裡面的食物,倒是沒有什麼出奇之處,和往常的食物一樣。楊守文正要盒子搜了一遍,沒有任何發現。當下,他蹙眉看著眼前的食盒,突然腦海中靈光一閃,把那蓋子翻過來,就見那蓋子裡面,有一捲紙條。

  他把紙條取出,打開來。

  紙條上寫著字,不過字體有些難看。

  楊守文倒是知道,李過不擅書法,為此他還嘲笑過李過,氣得李過很長時間沒有理他。

  這些字,依舊有些難看,可是比之之前,卻有明顯的進步。

  很顯然李過是用了心,下過功夫。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夕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悅君兮君不知。」

  這是一首《越人歌》,源於楚辭,成於春秋,是江南吳越之地的一首民歌。

  民歌的意思是說,今天晚上是怎樣的一個晚上,乘船在河中漫遊;今天又是一個怎樣的好日子,能夠與王子同在一艘船上。承蒙你的錯愛,不以我的鄙陋為恥,而我的心緒紛亂不止,只因為能夠與你相識……山上有樹木,樹木有丫枝,我真的很喜歡你,可是你卻不知道。

  這是一首跨越了階層的求愛民歌。

  楊守文看罷,心裡卻沒有絲毫的喜悅,反而因為這樣一首詩,而變得情緒低落。

  李過用這首詩在問他:我可以什麼都不要,我只要你知道,我喜歡你,愛你……在你的面前,我從來都不是什麼安樂公主,我只是你的‘小過’,而你是我的王子。

  一個公主,能夠用這種謙卑的言語來向他求愛,可以想像是付出了多少的勇氣!

  楊守文一遍一遍的讀著,腦海中卻不自覺的浮現出,李過那張梨花帶雨的盈盈笑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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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17 01:54:06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4-17 02:35 編輯

卷三 江南好 第四百六十一章 從此世上無安樂(一)

  小丫頭終於願意讀書了,而且還是楚辭。

  可不要小看楚辭在華夏文明中的地位,那可是能夠與《詩經》相提並論的存在。

  楊守文知道,李過不喜歡讀書。

  她那跳脫的性子,說實話也坐不下來,靜不下來。

  從這首越人歌,楊守文看出李過似乎並沒有怨恨他,反而在用另一種方式向他傾訴愛意。

  楊守文挺感動的,但讓他迎娶安樂,他心裡面仍舊有些疙瘩。

  至於是什麼疙瘩?

  他心裡也很清楚:他真的不想去做駙馬!

  前有房遺愛和高陽公主;後有郭暖打金枝的傳說。

  那駙馬絕對是一個非常痛苦的工作,且不說別的,就那些亂七八糟的規矩,就讓他感到心煩。

  前世他在網上曾看到一個說法:每一個駙馬,前世都是折翼的受虐狂!

  這話乍看去有些可笑,但仔細想想,似乎也很有道理。

  楊守文從來都不是什麼受虐狂,說句實在話,在知道了李過就是安樂公主之後,他還是很開心的。在內心裡,他還是有一些喜歡李過,就好像喜歡幼娘一樣。

  不過,有一個原則:我絕不會去做駙馬!

  於是,事情似乎就重又回到了原點。楊守文之前之所以拒絕安樂公主,一方面是因為那前世帶來的‘刻板偏見’,另一方面,就是因為她那個顯赫的‘公主’身份。

  這似乎是一個無法破開的怪圈,甚至包括楊守文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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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陽。玉雞坊

  永泰郡主府。就坐落於此。

  相比李裹兒。李顯夫妻對李仙蕙的疼愛似乎相差很大。

  但怎麼說也是太子的女兒,而且還是韋氏親生。所以如果和長寧郡主他們相比的話,李仙蕙的待遇又要好很多。李仙蕙本身又是個不喜歡爭鬥的恬靜性子,說難聽一點叫逆來順受,說好聽一點就是孝順,絕不會和父母、兄弟姐妹發生爭執。

  一個郡主府,對她而言,足夠了!

  玉雞坊南依洛水。北鄰瀍渠,景色極為優美。

  而郡主府所在位置,是前朝一個寺院的舊址。武則天重修洛陽之後,在這裡興建了一座府邸。後來李仙蕙隨李顯返回神都,下嫁繼魏王武延基,便得到了這座府邸。

  府邸分前中後三進,府門開在大街之上。

  李仙蕙從東宮返回郡主府,天已經黑了。

  武延基雖是郡馬,卻不常居住在郡主府。他有自己的府邸,所以大部分時間還是在他的繼魏王府。於是。這郡主府就顯得有些清冷,但是正合了李仙蕙的性子。

  她驅散了身邊的僕從。穿過門廡,直奔後花園。

  遠遠的,她就聽到從後花園裡傳來李裹兒那嬌憨的聲音,「姐姐怎地還沒有回來?」

  「裹兒,等急了嗎?」

  李仙蕙聽到這個聲音,臉上立刻浮現出一抹笑容。

  她走進後花園,只見在那湖上水榭裡,燈火通明,李裹兒正站在水榭門口,焦急的翹首等待。

  「七姊姊,你總算回來了。」

  看到李仙蕙,李裹兒頓時雀躍起來,飛快跑來。

  李仙蕙連忙拉住她,在她耳邊輕聲道:「小高晚上才把回信拿來,所以回來晚了。」

  李裹兒臉上的笑容頓時更濃。

  她拉著李仙蕙走進水榭,便趕走了水榭裡的一干僕從。

  東宮那邊的氣氛太壓抑了,所以在那天之後,李裹兒就搬到了李仙蕙這裡,美其名曰散心。

  「小高,受委屈了。」

  高力士原本是東宮典直,好歹也是正九品的職務。

  可為了能夠聯繫到楊守文,李裹兒想盡辦法,還找了李仙蕙幫忙,總算是把高力士給貶去了掖庭局,讓他在那裡做了一個典事。那掖庭局的典事,不過從九品下的品級。高力士如果真犯了錯也就罷了,可他偏偏是為了幫助李裹兒自願前往。

  李裹兒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心裡也不禁有些愧疚。

  她拿出楊守文的回信,坐在燈下閱讀。

  可看著看著,李裹兒臉上的笑意漸漸隱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憂傷之色。

  「怎麼,那楊守文又罵你了?」

  看到李裹兒的表情,李仙蕙心裡一緊,忙開口問道。

  李裹兒撅著嘴,搖搖頭道:「沒有!」

  「那他說了什麼?」

  「他說,我的字還需勤加聯繫,還說讓我好好閱讀《筆陣圖》,若臨摹,最好能找到衛夫人的《淳化閣帖》、《名姬帖》與《衛氏和南貼》學習……還說要我別再臨摹他的字。」

  說完,李裹兒擡起頭,眼中透出迷茫。

  「七姊姊,衛夫人是誰啊?」

  李裹兒性子兔脫好動,喜歡舞刀弄槍,做男兒打扮。

  可是在讀書方面,她的確是有些沒天分。雖然小時候李顯和韋氏都想過要好好教她讀書,但卻始終沒有成功。她認得字,而且不少;也能聽得懂詩詞。但若是過於專業的東西,就會露怯。比如楊守文提到的‘衛夫人’,她還是第一次聽說。

  李仙蕙聞聽,眉頭一蹙。

  她心中疑惑,原以為楊守文會用詩詞唱和,卻沒想到他只寫了一封書信給李裹兒。

  「衛夫人是東晉人,是汝陰太守李矩的妻子。

  她的族祖名叫衛瓘,是魏國的名臣,也是河東衛氏家族的成員。衛氏家族,世代工於書法。衛夫人更師從鐘繇,相傳王羲之少年時,還跟隨衛夫人學過書法呢。」

  李裹兒忙不迭的點著小腦袋,可是那臉上仍舊流露著疑惑之色。

  「他是要我好好練字嗎?」

  李仙蕙從李裹兒面前拿過了楊守文的那封回信,逐字逐句的閱讀起來。

  在這方面,李仙蕙比李裹兒強很多。

  只是,她也沒能從那字裡行間看出楊守文的意思,似乎他對於李裹兒的《越人歌》全無反應。一雙秀氣的蛾眉顰蹙,她沉思許久,才開口道:「裹兒不必難過,那楊青之既然回信,說明他並不反感你……只是他的心思,我一時間也看不出來。

  不如這樣,我把你七姐夫找來,讓他幫忙出謀劃策,你看如何?」

  在很多人眼中,武延基能夠迎娶李仙蕙,是因為他有一個好老子的緣故。

  可實際上,武延基的才學並不是很差,甚至可以稱得上是俊彥。只可惜,他的才華被武承嗣的光環所掩蓋,再加上他性子有些直爽,不太喜歡奉承人,所以不得武則天所喜。甚至在某種程度上,武延基的名氣甚至比不上他弟弟,淮陽王武延秀。

  李裹兒有些不知所措,茫然的點頭。

  李仙蕙也不遲疑,立刻命人前往繼魏王府,找武延基過來。

  對於這姐妹二人的秘密,武延基倒也清楚。

  他接到李仙蕙書信後,就立刻趕來郡主府。看完了楊守文的書信後,他沉思良久,輕聲道:「楊守文這封信的意思,我倒是大概猜出了些端倪,但又不能確定。」

  「哦?」

  「郡主可曾發現,楊守文這封心中,通篇稱公主為小過。」

  李裹兒好像小雞啄米一樣的點頭,「是啊,他一直都喚我小過的,那又怎麼了?」

  武延基笑了,「楊守文其人,有幾根硬骨頭。

  要說他對公主全無半點情意?我並不相信……要不然,那天他也不會讓郡主代為道歉。但是,對他而言,和他有情意的是當初那個和他認識的小過,而非公主。」

  「可是,我就是小過,小過就是我嘛。」

  李裹兒有些嬌憨說道,那張小臉上,更是一副困惑的表情。

  李仙蕙,懂了!

  其實,以李裹兒的聰明,她也該明白。

  只是啊,這身陷愛情之中的女子,有的時候不免有些……

  李仙蕙輕聲道:「裹兒,我相信楊守文的意思應該是,我喜歡小過,但不喜歡公主。」

  可是,小過和公主,分明就是一個人嘛!

  李裹兒似懂非懂,歪著小腦袋瓜,想了很久,苦著臉道:「那我該怎麼辦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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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江南好 第四百六十二章 從此世上無安樂(二)

  第二天,楊守文就收到了李裹兒的信。

  信依舊是通過高力士送來,依舊是藏在食盒之中。

  高力士和他,依舊沒有任何交談,放下食盒之後便匆匆離去,什麼話也沒留下。

  不過,楊守文看出來了。

  高力士恐怕是專門過來通風報信,傳遞消息的。

  雖然不知道他一個太子內坊局的典直,怎麼會幹起了掖庭局的事情,但卻可以看得出來,他對李裹兒的忠誠。要知道,這東城獄守衛森嚴,傳遞消息可不是一樁小事。萬一被人發現,弄個不好,高力士就會有殺頭之禍,其中風險不小。

  之前,楊守文曾懷疑過高力士。

  可是在發生了李裹兒的事情之後,楊守文意識到一件事,那就是‘史,不可盡信’。撰寫史書,說是要以春秋之筆,秉公而言。可實際上呢?一部史記,裡面夾帶了多少私貨?

  史書,終究是人寫的。

  這內在的,外在的影響太多。

  哪怕是司馬光的《資治通鑒》,就能說是秉公直言嗎?

  那裡面,恐怕也有不少屬於他個人的觀點。春秋筆法嘛,微言大義……有的時候表面上看不出什麼,可實際上,存有太多不真實的東西在其中。比如史書裡還說,安樂公主如何如何……但是楊守文和安樂結識以來,並沒有看到那種跡象。

  也許以後安樂會有變化,但目前而言,她還不是史書中記載的那個皇太女。

  高力士同樣如此。誰又能保證。他在跟隨李隆基之前經歷過什麼呢?

  楊守文等高力士離開。便打開了書信。

  信中,依舊是一首詩經裡的詩,大體意思是詢問楊守文情況如何,有什麼需要?

  李裹兒這封信,內容不多。

  但楊守文卻能夠體會到,她在字裡行間的關懷。

  他再次感到頭疼了!

  其實在昨日的回信裡,他已經有所暗示,可是……難道說。她沒有看出來嗎?

  楊守文蹙眉沉思,感到有些為難。

  他已經傷害了李裹兒一次,若是再傷害她……

  可是,該怎樣才能讓她明白,自己內心的想法呢?

  楊守文在庭院中徘徊,良久之後,他突然想到了一個主意。

  也許,這樣能讓她更加明白吧!

  ++++++++++++++++++++++++++++++++

  當晚,李裹兒沒有收到楊守文的回信。

  據高力士傳信說,她寫給楊守文的信。楊守文已經拿走了,估計也已經看過了。

  「可他為什麼不給我回信呢?」

  李仙蕙和武延基看著氣鼓鼓。好像一頭發怒的小獅子一樣的李裹兒,不禁搖頭苦笑。

  這丫頭,快要瘋魔了!

  「公主,你別著急,且等一等。」

  武延基在李仙蕙的眼色示意下,站出來開導李裹兒。

  「楊守文既然收到了你的信,一定已經明白了你的心思。

  他之所以沒有立刻回信,想來也有他的苦衷。我們不妨等兩日,看他到底怎麼回答吧。」

  雖然有些不開心,但李裹兒也知道,有些事情急不得。

  她越是想知道楊守文的態度,智商也就越變得蠢萌。幸虧還有七姊姊,否則不曉得要變成什麼模樣。

  就這樣,又過了三天。

  轉眼之間,楊守文被關進東城獄已經快一個月了。

  洛陽城裡的人們,卻漸漸把這件事拋在了腦後……一直得不到什麼確切的消息,同時那些編造小道消息的人,被抓走了好幾個,也使得謡言立刻沉寂了下來。

  與此同時,從長洲押送來的第一筆黃金,共計十五萬金,安全抵達洛陽。

  從長洲方面傳來的消息,整個遊仙宮裡,除了那皇泰寶藏之外,還有五斗米教三百多年來積蓄的大量財富。根據高戩等人粗略計算,整個遊仙宮中的寶藏,合計價值不下於億貫資產。如果換算成開元通寶的話,那就是近一千億錢……

  整個洛陽,頓時轟動了!

  除此之外,長洲還傳來了關於日本人的消息。

  洛陽人得知那日本人的心思之後,也都是大吃一驚。

  原本以為這些倭人是來朝聖,可沒想到竟然是居心叵測。白江口之戰,由於唐高宗李治的隱瞞,民間知道倭人曾與大唐開戰之事的人並不多。可隨著那蘇我三郎被押解到洛陽之後,許多被人已經遺忘的事情,開始在坊間流傳了起來。

  以往,人們對身邊的倭人並無關注。

  但因為這件事,使得不少人開始提防起來倭人。

  南市甚至出現了驅趕倭人的情況……唐人的民族自豪感是無以復加,對於倭人的挑釁,自然無法容忍。甚至不少人開始建議,朝廷應該向那些倭人開戰……

  這麼多的事情發生,楊守文事件的關注度,自然也就降低。

  李裹兒對此卻非常不滿,在郡主府牢騷道:「那開啟遊仙宮的功勞,明明是楊青之的,為什麼沒有人提及?還有,抓捕倭人,也是楊青之的功勞,怎麼隻字不提?

  不行,我要進宮,找祖母說一說。」

  嚇得李仙蕙連忙拽住了李裹兒,「裹兒,你別胡鬧。」

  「我哪有胡鬧?」

  「這些消息,恐怕是祖母命人傳出,為的是減少坊間對楊守文的討論。

  你現在跑過去一鬧,弄不好會激怒了祖母,到時候那楊守文,也就更加危險了。」

  「可是,這麼久了,祖母到底是什麼意思?」

  武則天究竟是怎麼想的?誰也不清楚。

  按道理說,如果她生氣,應該早就殺了楊守文才對;如果她沒有生氣,至少也會提起由頭。可現在呢?武則天對楊守文不聞不問,就好像把他給忘記了一樣。

  她這心裡的盤算,又豈是李仙蕙等人能夠明白?

  不過,在當晚,李裹兒終於收到了楊守文的回信。

  武延基正在和朋友吃酒,聽到消息後,便急急忙忙趕來郡主府,為李裹兒出謀劃策。

  「這是什麼?」

  武延基拿著一摞文稿,感覺有些發懵。

  李仙蕙苦笑道:「這是楊守文的回覆……這一連幾日不見動靜,沒想到他卻寫了半部戲文出來。」

  戲曲,這個名詞最早是出現於宋代。

  不過,早在原始社會,伴隨著原始歌舞的發展,衍生出了社火、儺戲等藝術形式。不過這時期的歌舞戲曲,大都是以娛神為主,只是後世‘戲曲’的雛形。

  而到了春秋戰國時期,娛神的歌舞逐漸演變為娛人的歌舞。

  在漢魏到唐代的數百年事件中,更先後湧現出‘百戲’、‘參軍戲’和以扮演生活小故事的歌舞‘踏搖娘’等形式,使得戲曲藝術進一步發展。而教坊這類機構的出現,伴隨著樂府的發展,以及詩歌聲律和敘事詩的成熟,到了武周時期,戲曲已經完成了其萌芽階段的成長,開始正式進入形成期,並且發展很迅猛。

  「打金枝?」

  武延基饒有興趣的念叨,興緻勃勃往下看去。

  這是一篇戲文,講的是漢朝時期,王莽篡位,漢光武帝揭竿而起。當時漢光武帝手下有一員大將,就是伏波將軍馬援。他追隨劉秀立下赫赫戰功,更在建武十八年,一舉平定了嶺南交趾人的叛亂,班師回朝。漢光武帝劉秀很高興,於是讓女兒嫁給了伏波將軍馬援的兒子馬客卿,和馬援結為親家,馬家聲勢無二。

  以上這些,是戲文的背景。

  馬客卿歷史上的確是馬援的兒子,不過早夭,並無記載。

  接下來,便是戲文的正文。

  公主和馬客卿成親之後,倚仗著她公主的身份,處處管束制約馬客卿。

  有的時候,她並非是故意刁難。可身邊的人會煽風點火,她身為公主,有時候不免有些驕橫。馬客卿雖然不滿,可是面對公主的身份,也無可奈何,忍氣吞聲。

  馬援大壽,公主前來拜壽。

  可她身邊的人卻說,你是公主,怎能低三下四?

  於是,在拜壽的時候,公主沒有下跪,惹來馬客卿的不滿,於是和公主評理。

  兩人爭執不下,馬客卿一怒就打了公主一巴掌。

  這一巴掌,卻惹了大禍。公主自覺是受了委屈,於是跑回宮中,向劉秀和陰麗華哭訴委屈。而馬援在得知馬客卿打了公主之後,也嚇得不得了,把他綁入宮中……

  故事,到這裡結束了。

  楊守文這個打金枝的戲文,實際上就是後世所流傳的《打金枝》。

  但由於郭子儀和郭暖都還沒有出現,楊守文更不敢引用唐代的那些公主和駙馬,於是就用漢光武帝劉秀取代了唐代宗,讓伏波將軍馬援,代替了汾陽王郭子儀。

  武延基看得如醉如痴,等發現戲文沒有結尾的時候,頓時急了!

  「郡主,下面呢?下面呢?」

  李仙蕙看著他那猴急的模樣,忍不住捂著嘴笑了。

  事實上,剛才她看完了這戲文之後,比武延基差不了多少,更對楊守文是破口大罵。

  這傢伙,實在是太缺德了!

  「郡馬,請你來是想讓你看看,這楊守文到底什麼意思?」

  聽了李仙蕙的話,武延基沉默了。

  那戲文中的故事,他似曾相識。

  馬客卿迎娶了劉秀的女兒,處處謹慎小心。而他,不同樣也有過這樣的感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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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江南好 第四百六十三章 從此世上無安樂(三)

  公主和駙馬的故事!

  這在普通人眼裡,會是一個非常美好的故事。

  但真要是換做了自己,但凡有點本事的人,都會感覺不太舒服。試想一下,連上床,行周公之禮都要聽從公主的吩咐,最基本的人倫都無法保障,又有什麼意思?

  當然,武延基肯定不會這麼說出來,否則可就要倒霉了。

  他咳嗽了一聲,輕聲道:「楊守文寫這個故事,其實……郡主難道真就看不出來嗎?」

  有的人視公主如寶貝,可有的人卻畏之如蛇蝎。

  毫無疑問,楊守文就是第二種。

  無尊嚴,毋寧死。

  他表達的大概就是這樣一個意思。

  其實,公主不一定都壞,就比如打金枝裡面的那位公主,其實也不壞。可是她的身份,以及周圍的人,讓她在不知不覺中會產生一種高高在上的感覺,更不會向普通人低頭。李仙蕙也沉默了!她其實也有這樣的感覺……成親之後,她有的時候的確就像那戲文裡的公主一樣,對武延基是召之即來,揮之則去。而身邊的那些內侍和隨從,也會反反覆覆提醒她,要她小心,不要墜了皇家的臉面。

  成親也有數月,可她和武延基在一起的日子,確是屈指可數。

  是她傲慢嗎?

  而是她不得不去遵從一些所謂的皇家規矩。

  李仙蕙苦笑道:「那我該怎麼去和裹兒說呢?」

  「郡主,依我之見,公主不可能看不出來。只是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應對罷了。」

  武延基說完。目光有些複雜的看著李仙蕙。

  而李仙蕙則無言以對。只能輕輕嘆了口氣。

  「裹兒對楊守文情根深種,難以自拔。她生在皇家,注定了便是這種命運,難不成讓她和父親斷了關係?唉,你們男人啊,總是想自己,何曾想過我們的苦楚。」

  「這個……」

  武延基同樣無言以對。

  「對了!」

  李仙蕙突然道:「繼魏王,你是不是也有這樣的感覺呢?」

  「啊?」

  「打金枝裡那樣的感受?」

  武延基嚇了一跳。擡頭向李仙蕙看去。

  他期期艾艾,好半天才輕聲道:「那只是戲文而已,做不得真,郡主未免想多了。」

  「哼,還說我想多了,看你這模樣,就知道那戲文說到了你心坎上。」

  李仙蕙說完,站起身來。

  「算了,我不和你廢話了,還要去安撫裹兒。」

  她一邊往外走。一邊道。

  不過,在走到門口的時候。又突然停下腳步,回過身來,看著武延基,欲言又止。

  「郡主,有事嗎?」

  李仙蕙臉頰飛起兩抹殷紅,低下頭輕聲道:「繼魏王,如果我以前做的有什麼不對之處,請你原諒。以後有什麼事情,還請你告訴我,咱們商量著來會比較好。」

  說完,她似乎再也待不住了,便飛一樣跑出了房間。

  武延基怔怔站在原地,半晌後,突然呵呵,呵呵的傻笑兩聲。

  他從桌上拿起了戲文,又坐下來,認認真真的看了一遍,眼睛一亮,似乎有了主張。

  +++++++++++++++++++++++++++++++

  楊守文沒有把《打金枝》寫完,並不是他不會寫,而是他也不知道,該不該去寫。

  打金枝這部劇,其實有好幾個版本的結局。

  比如後世耳熟能詳的版本:郭暖和公主矛盾很大,為了化解他們的矛盾,皇帝就設計,假稱要殺了郭家全家,使得公主回心轉意,於是兩人過上了沒羞沒臊的生活。

  還有一個版本,應該說是最原始的版本。

  《因話錄》裡有記載這個故事:郭子儀綁子上殿,皇帝召來了郭子儀,安慰他說:不痴不聾,不作阿家阿翁。於是,在後世便有了阿家阿翁這麼一個成語。

  兩個結局,在後世的流傳都很廣泛。

  不過在楊守文看來,這樣一個故事,並不是為了宣揚郭暖和昇平公主的愛情,而是彰顯兩位老人的政治智慧。說穿了,打金枝的主角,應該是郭子儀和唐代宗。

  不管哪個結局,楊守文都不想寫出來。

  這是他和安樂公主之間的事情,是他和‘小過’的事情,外人根本摻和不進來。

  如果上天真要我死,死便死了吧。

  這個局,誰都解不開,哪怕如武則天,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之後的事情,似乎也印證了他的這個想法。

  雖然每天依舊是高力士給他送飯,但是李裹兒卻再也沒有給他寫信。想來,她已經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亦或者她也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就此斷了念想。楊守文並沒有責怪李裹兒的意思,反而認為,這是一個最好的解決方法。難不成,他真的讓裹兒和太子斷絕了父女關係?就算裹兒這麼做,他也絕不能答應……因為,那有悖人倫,裹兒會承受很大的壓力,就算他們在一起,她也不會開心。

  事情到了這一步,似乎只有等死了!

  楊守文反而放輕鬆下來,每日讀書寫字,練功習武,不知不覺,又過去了十天。

  天,是越來越冷了!

  嚴冬的腳步,越來越近。

  伴隨著又一場秋雨過去,氣溫陡降。

  這一天,楊守文正坐在屋中練字,高力士從外面進來,手裡除了一個食盒之外,還拎著一個包袱。

  他把食盒放在桌上,然後把包袱遞給楊守文。

  「楊君,公主說天冷了,要你多加件衣服。」

  這是高力士開始給他送飯後。和他說的第二句話。

  楊守文愣了一下。旋即笑了笑。從高力士手中接過了包袱。

  「小高,終於開口了嗎?」

  「楊君恕罪則個,非是奴婢不說話,而是外面看守的嚴,實在是不方便與楊君說話。」

  「那現在呢,看守不嚴了?」

  「嚴還是很嚴,但沒了那許多的顧慮。」

  「此話怎講?」

  「李大將軍被調走了。」

  「啊?」

  楊守文聽罷一怔,詫異看著高力士。

  「李將軍去了哪裡?」

  「馬上要入冬了。那粟末靺鞨人,還有邊塞的契丹人、突厥人又開始猖獗起來。

  前些日子,薛都督派人送來奏疏,言大祚榮和默啜聯手出兵,大祚榮攻破南蘇州,進犯延津州。默啜則與契丹人合兵一處,兵進雲州,意圖與大祚榮聯手進犯幽州。

  薛都督已經出兵,佔領了逐鹿山,抵禦默啜。

  聖人下旨。命大將軍為安東都護府大都護,行營州刺史之職。抵禦靺鞨人的進犯。」

  幽州,又打仗了?

  楊守文聽到這個消息,著實大吃一驚。

  「如今奉宸衛,已經由薛大將軍代領。

  所以奴婢說話也就方便了許多,沒了此前那些顧慮。」

  薛楚玉暫領奉宸衛?

  楊守文想了想,倒是隨即釋然。

  武則天手中可用、可信的將領不多,薛楚玉是她今年提拔起來,倒也算是親信。

  若是薛楚玉領奉宸衛,倒是的確能輕鬆一些。

  高力士又道:「另外,楊寺人回來了!」

  「楊思勖從蘇州回來了?」

  「是啊,那邊的事情已經差不多了,所以聖人特招楊寺人返回神都。不過,現在楊寺人已經不是寺人了!此次他在長洲以身犯險,深入賊窟,功勞卓著。故而這次回來,已經被聖人任命為內謁者監,正經的正六品職位,如今可風光的緊。」

  這倒是在情理之中……

  楊思勖本就是小鸞臺的人,算是武則天親信。

  這次又立下了這種功勞,做個內謁者監,倒是在情理之中。

  「如此,倒是要恭喜他了。」

  楊守文點了點頭,把食盒打開。

  原本,他以為食盒裡只有食物,可沒想到,把蓋子拿開來後,卻發現裡面有一個魚符。

  心中一愣,他伸手把魚符拿起來。

  「小高,這是什麼?」

  「這是公主要奴婢帶給楊君的信。」

  這算算日子,距離上次李裹兒給他送信,已經過去了十多天了。十多天音訊全無,突然間又送來一個魚符?

  楊守文連忙拆開了魚符,取出裡面的信瓤。

  他打開來,眼睛在上面掃了一眼,剎那間臉色大變,整個人都好像痴呆了似地,信紙飄然落地。

  「小高,小過他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原來,那信上只寫了七個字:從此世上無安樂。

  楊守文只覺腦袋嗡的一聲響,感覺一陣天旋地轉。

  那傻丫頭,那傻丫頭不會是真的想不開,犯了糊塗吧……

  只覺一股熱血直衝頭頂,楊守文一把就抓住了高力士的手臂,厲聲喝問起來。

  他聲音有點大,以至於門口值守的奉宸衛也聽到了。

  一個奉宸衛探頭向裡面觀望,想要看看發生了什麼狀況。不過,沒等他看清楚,就聽旁邊的奉宸衛道:「好好守著,別東張西望。」

  「可是裡面……」

  「裡面怎麼了?咱們的任務是看守犯人……現在犯人在裡面,又沒跑出去,裡面不管發生什麼狀況,都和你我無關。你忘了,這院子裡關押的,是什麼人嗎?」

  那奉宸衛聞聽,不由得一咧嘴,忙縮回頭來。

  楊守文的身份的確是很尷尬,武則天雖然不聞不問,但是暗地裡卻有不少人關照。

  比如上官婉兒,比如薛楚玉……甚至包括李元芳在內,他離開時專門叮嚀了一番。

  以後楊守文會怎樣?

  沒人知道,但至少現在,沒有人願意招惹。

  「楊君,你輕點,奴婢的胳膊快斷了。」

  楊守文的手勁兒何等驚人,疼的高力士直咧嘴。

  他這才冷靜下來,可心中猶自緊張萬分,壓低聲音問道:「快說,小過他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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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4-17 11:43 編輯

卷三 江南好 第四百六十四章 從此世上無安樂(四)

  那丫頭不會犯傻自殺了吧?

  亦或者要做什麼傻事?還是……

  在電光火石間,楊守文的心裡可說是翻江倒海,腦海中更接連不斷產生出許多念頭。

  面對這段感情,他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可是內心中,楊守文並不想讓李裹兒受到半點的傷害。

  高力士從未見過臉色如此嚇人的楊守文,一時間竟期期艾艾,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

  這也讓楊守文心裡更加緊張,「小高,你快說啊,小過到底怎麼了?」

  「楊君息怒,公主並無大礙。」

  「沒有大礙,會說什麼‘世上從此無安樂’嗎?」

  高力士一愣,這才反應過來,楊守文可能是誤會了。

  他連忙擺手道:「楊君,且聽奴婢說來……公主沒事,只是在三日前突然決定入道出家。」

  「啊?」

  楊守文鬆開了手,那提在嗓子眼的心,也隨之放回了肚子裡。

  出家啊!

  可出家也不成啊!

  荳蔻年華,卻要守著古佛青燈,也有悖於他的初衷。

  不過,他倒是沒那麼緊張了,蹙眉道:「出家?這好端端的,為什麼突然想到出家?」

  「這,就非是奴婢能夠知道的。」

  高力士一臉苦澀,輕聲道:「楊君當知,奴婢現在已經不在內坊局,自然無法知曉太多事情。事實上,奴婢已經有很久沒有見過公主了,也不知道她如今什麼情況。

  這封信還有這包袱,是永泰郡主晌午派人送給奴婢,讓奴婢轉交給楊君。其他的事情,奴婢一概不知。還請楊君莫要為難奴婢……奴婢還有事情,就先行告退了!楊君食罷後,只管把餐具放在這裡,奴婢晚上送飯時,一起收拾了就是。」

  說完,高力士朝楊守文一揖。便躬身退走。

  楊守文呆坐在墩子上,眼睛似看著那食盒裡的飯菜,可是瞳孔放大,目光游離。

  小過要出家嗎?

  他閉上眼睛,腦海中卻不知為何,浮現出那紙條上的七個字:從此世上無安樂!

  該死,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我只是告訴她,我不想做一個窩窩囊囊的駙馬,她怎麼就要出家了?

  也難怪。在楊守文的潛意識裡,大唐是一個氣象萬千的豪放年代。這個時代的女性,也應該如後世影視劇裡所表現的那樣,一個個奔放開朗。原以為李裹兒會改變主意,但是卻沒想到她改變到想要出家的地步,讓楊守文有一些措手不及。

  午飯,他一筷子都沒有動。

  坐在屋中,他打開那包袱。從裡面取出了一件白狐狸皮製成的大袍。袍子的針腳,說實話很粗糙。一看就知道是個新手。東宮裡面缺少繡女嗎?楊守文很輕鬆就猜到是誰製作了這件大袍……這傻丫頭,何苦呢?為了我,真的值得嗎?

  楊守文的手,放在皮袍上摩挲,輕輕嘆了口氣。

  不行,不能讓她出家。

  若真的出家。他就算是死了也難以心安。

  ++++++++++++++++++++++++++++++++++++

  高力士拎著食盒再次出現在小院門口的時候,已經日頭偏西。

  斜陽夕照,把這小小的庭院,籠罩在一片血紅的暮色之中。高力士發現,楊守文好像已經恢復過來。不再像中午那樣激動。他不由得鬆了口氣,提著食盒走過來。

  「楊君,該吃飯了。」

  他輕聲喊叫了一聲,卻見楊守文坐在門廊上,目光直勾勾盯著他。

  「楊君……」

  「小高,公主待你如何?」

  「啊?」

  高力士愣了一下,旋即回答道:「公主待我親若家人,雖然有時候會有些任性,但是對奴婢卻好得很。」

  「那你真願意,眼睜睜看著公主出家嗎?」

  「這個……」

  「花季年華,卻要古佛青燈常伴……那跳出紅塵的生活,可並不美好。況且,公主的出身也注定了,有些事情她躲避不來。你,真就忍心看著她就那樣凋零?」

  明明是你的緣故好嗎?與我又有什麼關係?

  高力士心裡狂吐槽,可是臉上,卻流露出了無奈之色。

  「這是公主的決定,奴婢又怎能讓她改變?

  楊君可能還不瞭解公主,她有時候雖然很任性,但卻極有主見。一旦決定了的事情,很難改變,甚至連太子都沒有辦法。奴婢現在身在掖庭,又如何去勸說?」

  「那你可知道,公主要在哪裡出家?」

  高力士想了想,低聲道:「這個奴婢倒是知道,似乎是在翠雲峰上的太微宮。」

  太微宮?

  不知道,不清楚,沒去過!

  楊守文想了想,又問道:「那你可知道,她何時入道?」

  「晌午時奴婢聽郡主府的人說,好像是後天。

  這幾日,聖人、太子好像都在忙碌這件事情,不過公主在七天之前,已經進入太微宮了。」

  翠雲峰,太微宮。

  楊守文閉上眼睛,沉吟許久後,一把攫住了高力士的手臂。

  「小高,你要幫我!」

  +++++++++++++++++++++++++++++++++

  天色,已晚。

  沈慶之在南市的飄香坊吃了一頓花酒,乘著幾分酒意,搖搖晃晃行走在坊內長街上。

  此時,坊外已經開始夜禁,路上到處可看到巡兵。

  作為一個老洛陽,沈慶之執掌北市的地下世界,能活到現在,最重要的一個法則便是:守規矩。

  他會去遵守官家的規矩;同樣,他的手下,也必須遵守他的規矩。

  也正是這個原因,沈慶之在洛陽是如魚得水。各坊團頭。都會敬他三分,更不會輕易和他發生衝突。而在官面上,他則有商人的身份,按時交納各種費用,並且和官府裡上上下下的關係密切。所以,在洛陽提起沈慶之。很多人會評價一個‘醒目人’。

  沈慶之不能打,也沒有特別雄厚的背景。

  偏偏混的是風生水起,若說沒有幾分眼力價,根本做不到這一點。

  所以,他並不打算犯禁,返回北市。

  在這南市裡,他想要找一個歇腳的地方,實在是太容易了!

  口中哼著小曲,他搖搖晃晃走著。

  路上。他還遇到了在坊內巡邏的武侯,不過那些武侯也大都認得沈慶之,沒有上前阻攔。

  人生得意,莫過如此!

  做人一心往上爬,須知地位越高,風險越大。

  就好像那楊守文,得了一個武狀元又能怎樣?現如今,他還不是被關在東城獄。無人問津?

  曾幾何時,沈慶之想過要去走楊守文的路子。

  所謂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結識於微末之中,日後方能得到最大的回報。奇貨可居的道理,他當然清楚。只是,就在他準備好生經營這段關係的時候,卻傳來了楊守文被關入東城獄的消息。收付東城獄,可不是一般的小事。楊守文恐怕是完了!

  不過,沈慶之心裡又有些期盼。

  萬一呢?

  他有心去銅馬陌走動一下,但是又有些猶豫。

  今天跑來和南市的團頭吃酒,酒席宴上,他又從南市的團頭口中又聽到了些許消息。

  「楊青之。這次怕是要完了。」

  「我聽人說,他這次可不是得罪了別人,是薄了聖人的臉面。具體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但這消息卻千真萬確。如果是這樣的話,楊青之這輩子別想有出頭之日。」

  那只是酒席宴上的閒談,誰都沒有放在心裡。

  可沈慶之卻記在了心中!

  真是如此嗎?

  如果楊守文真是得罪了聖人,那肯定是完了。

  可如果是這樣的話,聖人為何還沒有動作?按道理說,把他丟進那司刑獄就好,何必收付在東城獄內?

  嗯,這件事,還真有蹊蹺……

  沈慶之想著,不知不覺便走到了一個巷口。

  一陣尿意湧來,他停下腳步,見左右無人,便鑽進箱子裡,解開了腰帶……口中,哼著小曲,耳邊響著水聲。他打了個寒蟬,正要提起大袴,繫上腰帶,卻聽到一陣腳步聲從身後傳來。心中,頓時有一種莫名的驚悸!沈慶之身為北市團頭,雖然不擅拳腳,但是那警覺性可一點都不比練過武的人低,甚至更高一些。

  他一邊轉身,順勢想要從腰間拔出匕首。

  可就在這時,從小巷中竄出一道黑影,來到他跟前,一把就扣住了他的手腕。

  那黑影的個頭很小,沈慶之完全沒有地方。

  緊跟著,有人用口袋套住了他的腦袋,一把匕首隨之抵在了他的後背。

  「沈老爺,隨我們走一遭吧。」

  沈慶之沒有去反抗,而是順從的點頭。

  耳邊傳來了車軲轆的聲響,他覺得自己被推進了一輛車上,而後隨著那車輛顛簸起來。

  「兄臺,要是為了錢,好說,你說個數就是。

  如果是兄弟之前有得罪和冒犯之處,兄弟願意賠罪。我沈慶之雖然不是什麼大人物,卻喜歡結交朋友。真要是有為難處,兄弟只管說就是,沈某絕無推辭。」

  他壓低聲音,不敢大聲叫喊。

  身為團頭,這種事情他也幹過,知道一旦大聲叫喊,沒等武侯趕來,他怕就要死了。

  沒有人回答,可沈慶之卻能夠感覺得出來,身邊似乎不止一個人坐著。

  「兄臺……」

  「閉嘴,再廢話要你的狗命。」

  身邊男子,突然壓低聲音喝道。

  沈慶之心裡一哆嗦,那到了嘴邊的話語,又生生嚥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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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江南好 第四百六十五章 從此世上無安樂(五)

  身邊應該有兩個人,一個個子不高,就是之前從巷子裡竄出來的黑影;另一個的個頭,應該五尺八寸左右吧。那矮個子一直沒有說話,倒是那高個子的聲音,一聽就知道不是洛陽人,帶著些許巴蜀口音。從他身上,沈慶之感受到了一種亡命之徒的氣息。對這種人,沈慶之知道不敢忤逆,否則他真敢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心裡面,開始盤算。

  自己最近一段時間,有沒有得罪什麼人呢?

  不過思來想去,得罪他的人,亦或者他得罪的人,基本上都被他斬草除根。

  而那些他得罪不起的人,似乎沒有理由來找他麻煩才是。

  那麼,會是什麼人呢?

  馬車行走了大約一刻鐘,應該已經出了南市。

  能夠在深夜裡,在街道上行走,這身份絕非一般。反正,沈慶之是不敢去招惹。

  嗯,好像過天津橋了,那就是要進入北市了?

  不對,這不是天津橋,氣味有點不太對……應該是安業橋,這好像還是在絡南。

  許多人都說,沈慶之長了一雙狗鼻子。

  沈慶之自己也沾沾自喜。他可以憑藉空中的氣味,分辨出他所處的位置。當然了,僅限於洛陽城內。他眼睛看不見外面的情況,但是卻能夠感覺出,身在何方。

  越是這麼走,他越是心驚肉跳。

  因為這一路上,他們至少遇到了三波巡兵,卻沒有人上前阻攔。

  這說明什麼?

  誰不知道,洛陽的巡兵很嚴格。可現在,他們行走於街市之中,一連三波巡兵沒有上來阻攔?別說什麼沒有看見,這馬車就在路上行走,他甚至可以聽到,巡兵從馬車旁路過的腳步聲。這也就說明,這輛馬車的主人。絕不是等閒之輩。

  「沈老爺,下車吧。」

  「啊?」

  沈慶之還沒能反應過來,就被人連拖帶拽的拉下馬車。

  好像是在河邊?

  他出了馬車,抽了抽鼻子。隱約感受到了空氣中瀰漫的水氣。

  「上船吧。」

  沈慶之感覺,有人推了他一下。

  他腳下一個踉蹌,但很快就站穩了身形。

  「兄臺,咱們這究竟是要去哪兒啊。」

  「上船吧,我家阿郎要見你。」

  沈慶之心裡咯噔一下。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他現在真的是有點怕了,到底是誰要見他?這深更半夜的,恐怕不會是什麼好事。

  強作鎮靜,沈慶之上了一艘船,走進了艙房。

  很香……好像是女人家的閨房?

  沈慶之心裡更感困惑,不過站在房間裡,確是一動也不敢動。

  「沈先生,請坐。」

  一個渾厚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沈慶之感覺到,有人搬了一個墩子在他身旁。他坐下來。吞了口唾沫,「敢問是哪位老爺當面?沈慶之雖然算不得什麼人物,可是在洛陽也混跡多年。在下與洛陽縣的莊縣尉很熟悉,如果需要什麼幫助,只管開口,沈某只要能夠做到……」

  「你,有辦法出城?」

  「啊?」

  不等沈慶之說完,那雄渾的聲音響起。

  「我知道,你有辦法帶人出城……遠的不說,萬歲通天元年。思順坊的張超因為殺了人,被關在洛陽獄中。他的家人找到了你,然後被你從牢中救出。然後,你在全城搜索的情況下。神不知鬼不覺把張超送出了洛陽,並因此得了十金。」

  「你是誰?」

  沈慶之只覺一股寒氣從尾椎骨升起,直衝頭頂。

  全身的汗毛都乍立起來,他剛要站起來,只覺一隻大手按在他肩膀上,讓他動彈不得。

  好大的力氣!

  沈慶之大吃一驚。

  他的力氣不算大。但也不是很小。

  混黑的人,總要有些保命的手段。沈慶之吃不得苦,但是這力氣,倒也有那麼兩分。

  可是,在對方面前,他感覺自己就像個孩子。

  「沈老爺放心,我對你沒有惡意。」

  那聲音響起,肩膀上的手隨之挪開。

  「沈老爺,我想借用一下你的門路,不知可否?」

  「這個……」

  「當初你救張超,拿了十金;現在,你幫我一次,我給你二十金。

  此時,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以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如何?」

  沈慶之,沉默了。

  半晌後,他點了點頭,「你什麼時候用?」

  「明天。」

  沈慶之想了想,道:「要送人出去不難,可以總要讓我知道,送什麼人吧。」

  「如果你知道了,就只有死。」

  沈慶之頓時閉上了嘴巴,心中暗自苦笑。

  「那就照你說的辦。」

  「很好,明日戌時過後,我要你在天津橋等我,我會讓人過去找你。到時候,你把他帶出城,二十金隨後奉上。當然,你也可以報官,但我保證,你會後悔。」

  「先生說的什麼話,你也不打聽一下,我沈慶之是什麼人?」

  沈慶之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我既然答應了你,就不會食言而肥。我也知道先生你神通廣大,我還想繼續在洛陽討生活,怎麼敢得罪你呢?所以,你只管放心。」

  「那就好。」

  那人沉默了一下,又接著道:「都說沈老爺是‘醒目人’,我希望這次能合作愉快。」

  「那是自然。」

  沈慶之話音剛落,就覺得腦袋上被人重重一擊,便昏了過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忽聽得耳邊有人喊叫:「老爺醒來,老爺醒來……」

  沈慶之睜開眼,呼的一下子坐起來。

  在他面前的,赫然是他的第十七個小妾。

  就聽那小妾道:「老爺這是怎地了?不是說好了吃完酒就回來,怎地吃醉了,倒在門口呢?」

  「你說什麼?」

  沈慶之腦袋仍有些糊塗,聽到小妾這話,不由得吃了一驚。

  「這是我家?」

  「是啊,這是老爺專門給奴買的房子,你忘了?」

  「我怎麼會在這裡?」

  小妾道:「老爺真是吃多了酒……奴久侯老爺不來,正說要去尋找,沒成想就聽到門外撲通一聲響,奴打開門一看,就見老爺倒在門口,一身的酒氣,臭死了。」

  小妾後面又說了什麼?

  沈慶之一句都沒有聽進去。

  他感到一陣莫名的恐懼,只覺遍體生寒。

  這小妾的宅子,是他年初買來的,外面的人並不知曉。

  按照沈慶之的想法,他是想把這宅子做一個藏身之處,一旦發生了危險,能躲避一下。可是現在看來,對方連如此隱秘的事情都知道,顯然已經摸清了他的一切。

  「老爺,老爺?」

  沈慶之總算是回過神來,有些不耐煩的一擺手道:「我這會兒頭痛的緊,想必是酒吃的多了。幫我做些醒酒湯,順便燒些熱水,我想洗一洗。有什麼事,待會兒再說。」

  小妾哪敢多嘴,忙答應一聲出了房間。

  沈慶之從床上下來,伸手一摸後腦勺,不禁咧嘴倒吸一口涼氣。

  這些人,出手還真夠狠的。

  他閉上眼,雙手用力搓揉面龐,半晌後苦笑一聲。

  對方把他扔到這裡,顯然是在提醒他:你的一切秘密,我們都很清楚,別耍花招。

  到底是什麼人啊?

  沈慶之依稀感覺到,對方應該是有官身。

  可這神都之中,衙門眾多,那達官貴人,王公貴族更多如牛毛,他也不知道從何猜測。

  嗯,那船上的香味,似乎是女人的閨房。

  是畫舫嗎?

  沈慶之想了想,旋即又搖了搖頭。

  洛陽城裡那些畫舫,他大都有印象。可是今天上的船,明顯和畫舫不太相同,未必是那些在河渠中賣笑的歌姬……而且,那香味很是不凡,恐怕也不是坊市中販賣的尋常香料。這線索等同於無,他更沒有那能力,把所有的船隻坐上一回。

  看起來,只能是等待明日才會有分曉!

  沈慶之深吸一口氣,邁步走出了房間。不過,在他的心裡,卻沒由來感到了幾分好奇。

  對方讓我送的人,會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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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江南好 第四百六十六章 從此世上無安樂(六)

  清晨,細雨靡靡。

  這深秋的雨,落在身上,直冷到了骨子裡。

  楊守文披著那件針腳粗糙的白狐狸皮大袍。不得不說,這袍子挺暖和,特別是那特意加上的紅狐狸毛製成的領子,感覺頗為暖和。雖然袍子製作很粗糙,卻能夠感受到李裹兒那濃濃的情意。一個公主,能親自為你做衣服,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站在屋簷下,看著雨水順著房檐流淌下來,呆呆發愣。

  事實上,從昨天開始,他就經常出現這種狀態。

  也不知道外面的事情辦得如何,高力士應該不會出賣自己,可是其他人……

  這不是一樁小事,弄不好會掉腦袋的。

  更別說楊思勖才剛坐上了內謁者監的位子,他會為了自己,拋棄前途冒這個險嗎?

  想到這裡,楊守文又是一陣恍惚。

  秋雨淅淅瀝瀝,持續了一整個晌午。

  正午時分,就看到高力士拎著食盒從外面走進來。

  楊守文並沒有去招呼他,只看了他一眼。而高力士也沒有任何言語,只是在目光相觸的一剎那,他輕輕點了點頭。楊守文這才長出了一口氣,感覺輕鬆了很多。

  下午,雨勢變大了。

  楊守文看著這延綿不絕的雨水,也不禁暗自有些頭疼起來。

  這雨要是一直這麼下,恐怕會有麻煩呢。

  好在,到傍晚時,雨變小了。雖然沒有停,但那淅淅瀝瀝的雨水,已經可以忽略不計。

  「高典事,今天怎麼兩個人送飯?」

  看守庭院的奉宸衛,攔住了高力士,因為他身邊多了一個人。

  高力士微微一笑,沉聲道:「今日楊內監在宮中擺酒……你們也知道,之前楊君與楊內監曾一同前往長洲辦事。聽說楊君被關在這邊,所以讓我帶了一罈酒來。」

  跟在他身後的小黃門,忙吃力舉起手中的酒罈子。

  他相貌清秀,眉宇間有一種懶洋洋的氣質。但是卻讓人感到很親切。

  兩個奉宸衛相視一眼,沒看出什麼問題。

  楊守文和楊思勖曾一同前往長洲辦案的事情,他們倒也聽說過。而且他們還知道,楊思勖這次能夠立下這麼大的功勞,是因為聽從了楊守文的運籌帷幄……宮中倒是有傳言。說兩人關係不錯。現在看起來,這個傳言倒不是憑空捏造。

  要知道,楊守文被關在東城獄已經一個月了。

  聖人不管不問,太子則對他咬牙切齒。

  如果不是有李元芳和薛楚玉暗中關照,楊守文肯定會遭受騷擾。可除此之外,再沒有人提起過楊守文,就好像這世上不存在這個人一樣。楊思勖此次返回神都,得了聖人嘉獎,還升做了正六的內謁者監,身份和地位與以往都有提升。

  可他。也是第一個給楊守文送酒水的人!

  兩個奉宸衛當下也就沒再阻攔,打開了院門,示意高力士帶著那小黃門把就送進去。

  屋中,已經點亮了油燈。

  楊守文正坐在屋子裡看書,看到高力士和那小黃門進來,立刻站起身。

  「楊青之,你記住,這次你欠了我一百壇鹿門春。」

  那小黃門一進屋,就張牙舞爪的咆哮起來。

  不過他的聲音很小,也只有楊守文和高力士能夠聽見。

  楊守文笑了。雙手抱拳,拱手一揖道:「四郎,這次賴你冒險,楊守文感激不盡。」

  那小黃門竟然是明秀裝扮!

  說起來。他長的很秀氣,雖然年紀比楊守文大,但因為面嫩的緣故,所以看上去和楊守文差不太多。當然了,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兩人的身高和體型非常接近。

  「好了。你少廢話了。」

  明秀說著話,便開始脫衣服。

  他一邊脫衣服,一邊嘮叨:「這次我可是虧大了,弄不好要送掉性命,一百罈酒太少了。」

  楊守文道:「那就一千壇,到時候咱們黃泉路上一起吃酒。」

  「得了,黃泉路你自己走,我還想多活幾日。」

  說著話,他已經把衣服脫下來,遞給了楊守文。

  「叔父那邊已經安排好了,如果來不及的話,沈慶之會帶你出城。

  不過我聽人說,翠雲峰那邊守衛森嚴,聖人和太子都去了,你到時候一定要小心。」

  「好!」

  楊守文用力點點頭,開始換上明秀的衣裳。

  「四郎,我走之後,你怎麼辦?」

  「放心,我有辦法脫身。」

  楊守文也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看了他一眼之後,又迅速把衣服穿好,帶上了帽子。

  「楊君,差不多了,該走了。」

  「四郎……」

  「好了好了,趕快去。

  那麼嬌滴滴的一個公主,被你折騰的想要出家,也算是你楊守文的本領。趕快走,把事情辦得漂亮點,最好是讓公主回心轉意,在哭喊著非你不嫁才算成功。」

  這貨果然是痞賴,正經不得幾句,又開始胡說八道了。

  可楊守文卻沒有任何不滿,反而覺得心裡暖暖的。

  「我進洛陽的時候,你批了我五個字‘吉凶一念間’。現在,再給我批幾個字。」

  明秀一愣,目光旋即產生了變化。

  楊守文雖然嬉皮笑臉的,可是他卻能感受到,某種不同尋常的意味。

  「青之,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倚。」

  楊守文聽罷,點了點頭,鄭重其事道:「我記住了!若此次真能遇難成祥,我日後一定會尊你為天下第一神棍……哈哈,好了,我走了,你自己也要保重才是。」

  他說著話,便邁步走出了房間。

  跟在高力士身後,他弓著身,亦步亦趨。

  看著兩人離開了庭院,明秀突然笑著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吉凶一念間,還真被我說中了……」

  天色已經昏暗,兩個奉宸衛想是也有些疲沓了,故而並沒有認真的檢查,直接放兩人離去。

  楊守文跟在高力士身後,也不說話,步出東城獄。

  「楊內監安排了人在承福門那邊接應,楊君出去之後,還要自己多多保重才是。」

  高力士在前面走,頭也不回。

  楊守跟在他身後,並沒有馬上回答。

  片刻後,他輕聲道:「小高,這次多虧了你的幫助,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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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江南好 第四百六十七章 從此世上無安樂(七)

  高力士的腳下一頓,扭頭看了楊守文一眼,那張小臉上,露出了一抹燦爛笑容。

  「楊君,你是第一個不把我當作閹人,而是把我當作朋友。」

  他輕聲道:「公主待奴婢恩情深重,楊君你也從沒有看不起我,小高願意肝腦塗地。」

  楊守文的心,不由得顫了一下。

  他緊走兩步,低聲道:「小高,這件事從現在開始,和你沒有任何關係。

  待會兒等四郎離開,你就如實向掖庭局呈報,就說是我逼迫你,總是可以脫身。」

  楊守文知道,他這次擅自逃離東城獄,死罪難逃。

  這可不是小事!

  如果說之前他拒婚是薄了太子的臉面,那麼這一次,就是觸犯了朝廷的律法。想必武則天也不會繼續容忍他這樣下去,到那時候,他必然死路一條。他倒是不怕這些,只要能勸說得李裹兒回心轉意,就算是死了,他也沒有任何的後悔。

  只是,這些為了幫助他,不惜冒險犯殺頭之罪的朋友……

  明秀可能會好一些。就算是他暴露了,到時候憑他明家子弟的身份,最多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楊思勖同樣,他能夠接到自己的求援後,二話不說伸手相助,可見也是有血性的。不過,他也能有辦法脫身,更不要說他身後還有上官婉兒。

  思來想去,結果最慘的,恐怕就是高力士。

  他在宮中沒有根基,雖然有個義父,但這個時候,高延福恐怕也不會給他幫助。

  一旦被發現的話,他會死得很慘。

  高力士聽到楊守文這句話,卻停下了腳步。

  「楊君,奴婢雖身體殘缺,但也知道一個‘義’字。

  公主曾是奴婢的主人,奴婢又怎可能背叛她?楊君此次,是為了公主而去冒險。奴婢就算擔些風險,又算得什麼?只要公主好,奴婢就滿足了!若是楊君能夠與公主喜結良緣,到時候奴婢就算是死了。也會開心……所以,請楊君不必管奴婢。」

  不愧是歷史上歷史上被李隆基看重的心腹。

  別的不說,就這份忠誠,換做楊守文也會對他信任有加。

  楊守文沒有再說什麼,只朝著高力士點點頭。「放心吧,哪怕我拼著這條命,也要讓公主回心轉意。」

  高力士臉上,頓時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他也沒有再贅言,轉身繼續領路。

  這東城的通道,幽森而漫長。兩人一前一後,來到了承福門外,高力士取出腰牌,遞給了看守承福門的衛士,然後擺手示意楊守文離開。楊守文朝他點了點頭。邁步從城門的縫隙走了出去。當他走到城外,猛然停下腳步,回身看過去。

  那城門下的燈火昏暗,光線不甚清楚。

  楊守文依稀看到了高力士站在門內,那張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

  心裡,突然變得有些沉重起來。

  為了勸說一個人回心轉意,而讓更多的人身陷險境?真的可以嗎?

  楊守文覺得自己的腦袋一下子混亂起來。

  他站在承福門外,猶豫不決。不過,已經到了這一步。他好像也沒有別的退路了。

  想到這裡,楊守文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

  邁步朝前走,遠遠的。可以看到洛水河岸。

  楊守文按照事先的約定,來到碼頭上,卻見迎面走來了楊從義和楊存忠父子兩人。

  楊從義把一件黑色的大袍遞給楊守文,低聲道:「郎君,城裡情況有變,恐怕無法從城門離開。不過阿郎已經有了安排。沈慶之在天津橋等候,咱們隨他出城。」

  回到洛陽後,楊守文是第一次見到楊存忠。

  有幾個月沒見他了,他看上去個頭沒什麼大變化,但是體型卻顯得粗壯了很多。

  與楊從義不同,楊存忠上前,躬身道:「阿郎,請隨我來。」

  楊從義稱呼楊承烈為‘阿郎’,那是因為他的年齡,稱呼楊承烈做阿郎更合適一些。而楊存忠不同,從一開始,他就視楊守文為主人,故而依舊稱呼楊守文‘阿郎’。

  楊守文也沒有任何遲疑,點了點頭,從楊從義手中接過了大袍,便披在身上。

  那大袍的領口很高,正好可以遮住楊守文的臉。

  同時,楊存忠還遞過來了一頂帷帽,徹底把楊守文的樣貌遮掩起來。

  兩個人領著楊守文走到了天津橋頭,與明禮匯合。

  「我已經讓人盯著沈慶之了,他今天很老實,不會耍什麼花招。」

  由於楊從義和楊存忠是銅馬陌的人,所以並不適合露面。楊守文的行為,說實話有點犯忌諱。如果再把銅馬陌的人扯出來,弄不好楊家上下,都要跟著遭殃。

  所以,監視沈慶之,以及和沈慶之接觸的任務,就落到了明禮身上。

  「你們,怎麼才來?」

  沈慶之看到明禮的時候,夜禁馬上就要開始。

  街角的街鼓已經開始敲響,如果鼓聲落下,被人發現他在大街上走動,可就麻煩了。

  所以他看到明禮帶著一個包裹的嚴嚴實實的人走過來,忙迎上去。

  「都安排好了?」

  明禮沉聲問道。

  沈慶之苦著臉回答:「祖宗誒,我雖然不知道你們是什麼人,但也知道你們不好惹。

  我還想活著,又怎麼會怠慢?

  先上船,咱們這就出發……如果再晚一些,恐怕就不好辦了。」

  明禮點點頭,扭頭對楊守文道:「公子放心,城外我們已經安排了人接應,請公子保重。」

  楊守文沒有說話,只衝他點了點頭。

  明禮這才又轉身對沈慶之道:「安全護送公子出城,自然少不得你的好處。若是你敢耍花招,我可以保證,你一家上下四十三口人,一個都別想活,明白嗎?」

  沈慶之直搓牙花子,苦笑道:「大老爺放心,我真不敢耍花招。」

  說著,他躬身一揖,請楊守文沿著橋走下來,在橋下登上了一艘小船。

  「公子,保重。」

  明禮在岸上,與楊守文再次道別。

  楊守文衝他拱了拱手,便坐下來,又朝著沈慶之伸出手,用手指頭點了點他,那意思是說:「開船。」

  咚-咚-咚-咚

  街鼓聲再次響起,已經是第五輪了。

  沈慶之不敢耽擱,忙擺手示意船伕開船。

  小船在鼓聲中,沿著寬闊的洛水河道東去,很快的,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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